「出了不少血,口鼻都有血块了。到底是谁干的?」
「嗯……嗯……」堵嘴物虽然取下了,研三的舌头和脑袋还不太灵活,说不出完整的话,「犯人、留了络腮胡,看了人偶的尸体、回来的时候,突然……」
「人偶的尸体?」
众人都望着研三,听他说的话。
「哦,我明白了。从地下室……人偶穿了女人的衣服,变成碎块……」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那个可憎的诗人又笑了。身心疲惫的研三这时感到像是被谁按住身体,在头上套上绳子拉扯双脚的感觉。
「松下先生,好在那个犯人还让你死里逃生啊。添这么多麻烦,带到这里来。干脆把你捆起来,扔到铁路上,是没时间吧。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杉浦先生,请注意一下场合。」
即使被人尖锐地指责,诗人也没有沉默。
「但是,试想没轮到你的原因,杀一个人,不杀一个人偶的话,人偶就少一个了。」
「谁?有谁被杀了?」
「是的……」
「是谁被杀了?」
「佳子小姐,绫小路佳子小姐,还是跟人偶一样,在铁路上被快速列车轧断……」
研三并不太清楚这句话出自谁之口。他眼前似乎还环绕着一片云雾,只是耳朵却被强烈的冲击了。他衰弱地倒在草地上,发狂一样地喊叫数声:「月光!月光!月光!神津……神津……神津先生!」
第八场 东奔西走
一坐上火车,恭介就把手提箱交给服务员,服下Brovalin睡了,直到列车过了米原附近才被服务员摇醒。
「神津先生在吗?又有你的电报。」
「辛苦了。」
恭介无精打采地把眼光落在电报上。
「绫小路佳子被杀,马上过来,松下」
睡魔一瞬间被吹跑。恭介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似地大叫:「服务员先生,这是哪里?」
「过了米原附近。」
「下面就到京都了?然后马上返回,上行的火车呢?」
「八点十二分到大津,八点二十五分到京都。然后是上行列车——『燕子』号九点三十五分、『西海』号九点二十九分、『玄海』号十点二十六分、『阿苏』号十点五十四分,然后是『鸽子』号十三点零七分——都是从京都出发的时间。」
「多谢。」
恭介忘了去盥洗室,一动不动的看着车窗外流逝的近江平原的风景,一瞬也不曾放过,头脑却像计算机一样开动着。
——如果马上从京都返回还能坐上「燕子」号,但是,坐在火车上的几小时不就全无作为地度过了吗?
——学术会议上午九点开始,自己的研究发表时间是从十点开始的二十分钟,作完演讲,访问东洋新闻的京都分社,在那里询问时间的概况——这样也赶得上「鸽子」号。
——「鸽子」号到达静冈是十七点五十分,如果从那里飞车前进,七点前后可以达到兴津。
恭介用了十五分钟左右时间下定决心。以上这些,无论怎么考虑,原因也不充分。恭介像被打垮一样倒在躺椅上,经过大津的时候也一动不动。
到达京都站,恭介刚踏上台阶,背后传来「神津先生」的叫声,是泽村博士。他也是乘坐夜行列车没睡觉,双眼充血。
「我们坐了同一班车呢。我在东京站的月台上还找过你呢。」
「我在发车之际跑上去的。」恭介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下台阶压低声音,「老师,这里方便说话吗……绫小路佳子小姐被杀了,我在火车上接到了电报。」
「佳子小姐?绫小路佳子小姐?」
博士像呆子一样张开嘴反刍着他的话,手提包掉在月台上。
「真的吗?这……」
「这是松下发来的电报,我想是不会错的。老师请看。」
恭介觉得站着说话不方便,催促泽村博士进了车站的餐厅。恭介食欲全无,泽村博士似乎也一样。两人只要了咖啡,却也没动一下。
「真的吗?我四五天前才见过她……」
「我也不愿意相信。实际上,我昨天被止水庄邀请,但因为在意学术会议的事情拒绝了邀请。一想到要是去了的话,我心里就不好受。」
「请放宽心。那就不得不马上回去了吧。回去的火车呢?」
「是的。我马上去给新闻社的分社打电话,请他们先收集情报,然后坐『鸽子』号回去。老师你呢?」
「我跟你一起去吧。其实,我叔叔因癌症住进京都的医院,时日无多,想趁着他还有意识的时候过来看看。绫小路小姐发生这样的事,我不露面也不好。」
「老师来了可就帮我大忙了。在去兴津之前,我想了解一些关于绫小路家的情报。」
在京都度过仅仅四小时左右的时间,恭介和泽村博士再次在东海道线上逆行向东。
「老师,真是奇妙啊,世间有不可思议的因缘存在。轧死她的正是我们乘坐的『月光』号。」
「那班火车?是啊,说起来,也许你没注意到,我恍恍忽忽觉得列车咔哒一下停住了。我想知道是哪里,就从窗户望出去,不是什么车站。正觉得奇怪的时候,隔了两三分钟火车就开始跑了,不久就到了静冈。」
「不凑巧,我服用了Brovalin,睡得很沉。」恭介可惜地咬着嘴唇,「我根本就是蒲柳之质,夜行对我来说很疲劳。时间安排不好就想先睡一觉。」
「贵人多事嘛。」泽村博士以同情的口调说。
「你给我来点果汁,来一杯。」博士从过道上走过的推餐车的女孩手上接过装橙汁的漆坛,「神津先生,我不能喝酒,我要这个果汁。」
漆坛经过恭介手边的时候,恭介伸出自己盛威士忌的的玻璃杯接上果汁:「谢谢。」
恭介在果汁中插进吸管喝了起来。想想吧,从昨夜到现在,他都没吃过什么东西。虽说没有食欲,今晚到兴津之前说不定身体就扛不住了。
「老师,其实我从昨夜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了,现在才想起来这事。要去餐厅嘛?」
面对恭介的诱惑,博士的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是嘛?我也被你勾起食欲了。」博士先起身了。
因为不是饭点,餐厅空荡荡的。恭介要了烧鸡和面包,像完成任务似地送到嘴里,博士转眼间喝光了三瓶啤酒,汤、鱼、牛排、鸡,像对待一门课程一样正式。
「真是美味啊!」
「我在做完一件大事后,就会食欲大增。你怎么不吃呢?我吃饭的时候,喝水的、喝汽水的、喝果汁的人看到,会非常可怜哟。」
「你身体真好。我一杯啤酒喝一半都觉得痛苦。」
「不喝酒,也不抽烟,要是一个人永远这样过的话,人生四分之三的快乐都没了。像我,两年前老婆死了后,半分生活的意义也没有。」
博士一个人把最后一滴啤酒喝光了,挥手叫女服务生:「再来一瓶!」
恭介对博士的饭量报以轻轻的苦笑。
「对了,绫小路事件怎么回事?」简直像下酒的小菜一样。恭介在想,他还喝多少才会醉。
「总的来说,那个魔术协会的十一名会员,预定去兴津作一夜的交流旅行。预定今天在清水、静冈和日本平观光,然后返回。昨夜,止水庄地下室的模特人偶突然消失了。」
「模特人偶?为什么把那种东西放在那地方?」
「我也不知道理由,不过确有此物。一行人来之前,松下正好看到过,这个错不了的。」
「是贷款的抵押吗?」博士说出奇怪的话,两眼放光。
恭介没有特意追究这点:「不管怎样,这个人偶被盗的事情确实发生了。我从松下的电报得知此事是在八点左右——然而,那个人偶被穿上洋服,在止水庄前的铁路上被下行的快速列车『银河』号轧断。」
「这么说,因为『银河』号从东京出发是在八点三十分——『月光』号发生事故大约一小时四十五分钟之前。」
「正是。『银河』号通过兴津是在晚上十一点四十分左右……是深夜。松下还是那样爱起哄,毫不介意地去参观事故现场,结果看到人偶尸体惊呆了。他惊惶失措地返回止水庄的途中,遇到了那个留着络腮胡、歪戴贝雷帽的砍头狂,被打倒堵上嘴,手脚戴上手铐,在附近的草地上翻滚。其间,我们乘坐的『月光』号正在经受业务上的过失致死罪的危险。」
泽村博士一口气喝光啤酒:「这么说来,就是这样了。计算出来『月光』号通过兴津是在凌晨一点二十五分左右……犯人从杀死人偶到杀人,接近两个小时在干什么呢?首先,为何要轹杀人偶,是杀人的预备演练吗?」
「那正是这个事件的奇怪之处……特意在不被人看见的铁道线上做演习,绝对能被列车轧断。现场是拐弯处,不容易发现的地方……」
「松下先生捡了条命,也算奇迹般的幸运了吧。」博士喝够了啤酒,这次要了两杯咖啡。「从犯人的立场来考虑,杀两个还是杀三个是一样的吧。特别是,松下看到过犯人的脸,别墅方面的搜索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来。可以的话,干脆扔到铁路上,应该是时间不够了。」
「我听到那些话的时候,身体也在哆嗦。跟老师说的完全一样。只是……比这更奇怪的是,犯人为何使用了手铐。」
「手铐?有什么奇怪的?要夺走别人的自由,没有更完美的方法了。」
「然而手铐这种东西不是那一带的商店有出售的。」
泽村博士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停住搅拌咖啡的手,一动不动地看着恭介的脸。
「我觉得这个犯人是绝代的魔术师。不仅仅陶醉于自身的杀人技术,而且,还想哪怕是多一个观众观看、拍手喝彩,就是所谓的犯罪暴露狂。那就意味着,不存在帮助松下逃命的未知事物。他是在想,终于有个知道自己长相的稀客了吧。但这也对杀人的一幕造成了障碍使他为难,于是就给松下上了要一周左右时间才能痊愈的跌打伤,慎重地限制了其自由。可是,犯人怎么不使用麻绳什么的而是带着手铐呢?」
「我不明白……」
「平时要用到手铐的,首先就是警察了……」
「所以是魔术师的手法。请客人给自己戴上手铐,然后迅速而巧妙地抽处手来的魔术,我也见过一两次。」
恭介以无法形容的表情注视着对方的脸。
「是吗?魔术中使用那样的小道具,我也没注意过。这么说来,聚集在那里的人全部都是外行的魔术狂热者,有一两只手铐也不奇怪……不管怎么说,到人偶被杀为止,佳子小姐的确还活着。她说有点不舒服,进了自己的房间,是在十二点稍前,谁也没有多想。因此,行凶时间是在自此至一点四十五分之间,关于这点,即使不看尸体也能肯定。」
「这样,在列车轧过之前,佳子到底是已经被杀,还是活着……」
「这一点还不清楚。」
恭介看了看手表:「这个时候,法医一定在静冈进行解剖吧。但是,如老师所知,下山事件也相当有问题,轧死和死后轧断的区别,连专家也说不清楚……」
「但是,这样一来工作就相当轻松了。人偶、人偶、人偶——想偏执狂一样地对人偶执着的杀人狂,不会有那么多的。——给我来支香蕉。我一看到香蕉就忍不住了。——结果,处身止水庄的人中,彻底地找出可疑的家伙就行了。那十一个人当中,女人和那个诗人生理条件不满足,剩下的不就只有一点点了吗?」
「就那么简单的办法吗?」恭介一边剥香蕉皮一边转过头。
「那是常识性的解释。至少可以肯定犯人是同一个人,选出第一个事件和第二个事件共同的嫌疑犯,就能一网打尽吗?要是这样,那个聪明的犯人不会注意到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神津先生,要是你出马的话,这个事件不久,不,今天就能解决了。不管犯人是怎样的智者,反正现在止水庄就是个笼子,犯人就是袋中之鼠、网中之鱼,逮捕只是时间问题。」
「我当然希望那样。虽然要收网,让他呼吸也相当重要,否则,操之过急的话,煮熟的鸭子会飞走。」
第九场 恶魔的礼节
按预定时间到达静冈站的恭介,马上飞车拜访县警察部,接着去了尸体运去的医院,确认解剖结果,然后去探望住在清水市某医院的研三,到达止水庄已经是晚上七点左右。
从警视厅调来协助县警察部调查案件的高川警部笑容满面地出来迎接恭介,似乎得到百万援军一样。
「神津先生,你来了可就帮我大忙了。老实说,我现在如坠五里雾中,完全被困住了。」
「可惜不是我驾驶,我乘坐的列车轧死了佳子,松下至今还打着石膏,我也不得不固执地采取报复作战了。」
恭介的嘴上虽然带着玩笑,他的眼睛却闪出火花。与他的想法对应的他的眼光,似乎连满口要对付凶恶的犯人的警部也要穿透。这个名侦探清澈的眼睛,今天也有了疯狂的眼光,简直像重刑犯、杀人犯一样充满对鲜血的饥饿感。也许是我想不到他也有成为重刑犯的潜质吧。
恭介玩笑般地说着:「犯罪搜查的全部原则就是,自己试着站在犯人的立场来看待事件……」
警部这时听着他的话,产生一种恐怖的感觉。演员在出场演出的时候必须用心,要变成扮演的角色人物。名侦探也同样地用心,自此他带着与犯下杀人罪的犯人同样的心情,登上了这个杀人舞台……
「事件的要点你大概都知道了吧?先到一步的泽村老师说过这些事了。我与那位先生是初次见面,既然是神津先生介绍的,也酒肉伺候。不过,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也不是很深的关系,只是因为这个绫小路事件才发生关系。我们往返都是坐的同一班车——回来时告诉他这个事件,我没说什么,这个对精神病方面非常热心的学究却说,犯人是一种异常者,从精神分析方面着手,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意想不到的线索。」虽然这样说,但却轻描淡写。
「总之,我去了东洋新闻的京都分社,向静冈分社打电话询问。因为我跟东京总社的土屋部长关系密切,由那边安排,今晚跟京都分社长一起吃饭。然而却发生这样的突发事件。因此很抱歉,能再重头说一遍吗?」
「好吧。」警部从头开始顺序叙述事件的梗概。
这期间,松下研三穿上木屐出去之前的事情,如前所述故而略去。他一直没回去,止水庄的人们也开始骚动起来。青柳八段和河合诚哉穿上木屐出去找他,二人没注意到被运到后山的研三。整条铁路都差不多找遍了,也没发现血迹,二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袋,只得回去了。当然,在那样的夜里,二人没发现草丛中的人偶碎尸,不管怎么说也不是反常的事情。结果,无缘无故风流心起,二人商量去三保松原附近散步,尽兴之后一起回了各自的房间。凌晨两点,兴津警察署的警员到访称:「下面铁路上有个女人被轧死,也许是自杀,从面貌上开,似乎是这里的小姐……」事情变严重了。女佣大为震惊,跑去佳子的房间查看没有人影,蒲团上有些蜕壳,女佣惊惶大叫,叫醒家里的人,大家分成两队,其中一个搜索队在后山发现倒下的研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