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雇了剧团的人?”
武泽看看老铁背后的门,里面隐约传来戏剧台词一般的声音。
“嗯,雇了。我出钱,请他们帮忙。在马马亭和你一起吃面的时候,看到海报我就在想要不要找他们。去跑中介、去买东西的时候,都是和他们谈生意。”
“你付了多少钱?”
武泽一问,老铁爽快地告诉了他金额。那是个比武泽预想的大上许多的数字,都可以买一处便宜的住宅了。
“他们梦想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舞台小屋,我就给了他们相应的资金。”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老武你不是也看过周刊的吗?喏,就是半年前那个新闻。”
那个订货诈骗的案子,骗了某建筑公司六千万日元的大生意。
“我们也得干点儿这样的大事才行啊。”
“是啊。不过,大事需要有大经验啊。”
“那个……是你干的?”
“这次的诈骗需要足够的资金嘛。”
老铁垂下似乎有些疲惫的眼睛,然后催促老武出去:“咱们去说会儿话吧。”
出了公民馆的玄关,老铁悠然前行,在一棵大樱花树下停下脚步,转过身。樱花树上的花朵全都掉光了,枝头上生出绿绿的树叶。
“我的真实身份,你已经知道了吧?”
“嗯……刚猜出来。”被老铁从正面凝视,武泽不禁垂下视线。老铁是七年前被武泽害死的女性的前夫,是因武泽陷入不幸的两个女儿的父亲。
“我一直以为她们的父亲是个大个子男人。”
武泽这么一说,老铁颇显意外地挑起一只眉毛:“哎,为什么?”
“弥寻这么对我说的,说她父亲是个大个子的人。”
“啊……”老铁像是叹息般呼了一口气。
“对七岁的孩子来说,没有小个子的大人啊。只有她长大了,和章鱼烧的道理一样。”说着,老铁抬头仰望春日终结的天空。
“在这世上,没什么真的大东西。”
天空中不知何处传来小鸟的鸣啭。
“老铁……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是在问我的目的吗?”老铁鼻子里轻轻笑了一声,敞开双臂。
“目的,就是这个啊。”
武泽一开始没有理解老铁的意思,之后明白“这个”是指“现在”。武泽的“现在”,真寻和弥寻的“现在”。
“干得不错吧?让真寻和弥寻都从自甘堕落的生活方式中脱离,开始新的生活。老武你呢,摆脱了长久以来盘踞在心头的阴影,还切断了和高利贷组织的关系。真寻也好、弥寻也好,也都不再仇恨让母亲自杀的人了。老武你也不再害怕火口的影子了。”
确实如此,确实干得很不错。
“真是……你真是不嫌麻烦啊,绕这么大的圈子。”
“我只能这么干啊。”
空虚的、寂寞的神色。
然后,老铁把一切都告诉了武泽。
十九年前,被妻子知道自己是靠诈骗为生之后,老铁离开了家,以骗子的身份开始孤独的生活。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五年,十年,十五年。终于,在大约一年前,老铁下决心不再行骗了。
“身体哪,不行了啊。据说是肝癌。医生明确告诉我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老铁轻轻指了指小腹右侧,和夺取雪绘生命的是同一种疾病。
“临死之前,我想和妻子再见一面。要是可以的话,也想见见两个女儿。”
于是老铁调查前妻琉璃江的下落。那时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已经在七年前死了,受高利贷逼迫,自己了断了生命。
“我雇了做生意的时候经常打交道的侦探,让他调查女儿们的下落。我很担心她们,虽然这些年从没管过她们。”
老铁让侦探调查的不只是真寻和弥寻,还有逼死自己前妻的人。不多久就找到了。女儿们在足立区的公寓生活,害死前妻的男人则在阿佐佐谷的公寓,用中村这个名字租了房子。
“那个侦探是高个子的男人?”武泽试探着问。老铁点点头。
“那家伙找人虽然拿手,但是实在没大脑。直接跑去找豚豚亭的店主问老武的情况,还跑去女儿们的公寓蹲点,被看到好几回。”
向豚豚亭的店主询问武泽情况的、在真寻和弥寻公寓周围转悠的,原来都是老铁雇的侦探。
“我本来打算让那个侦探去调查女儿目前的生活状态,还有逼死妻子的人的来历,但是那家伙太蠢了,我只好自己来。”老铁调查了女儿们的生活,还有武泽的过往,调查得很彻底。
“我知道了很多事。”
两个女儿的生活,实在算不上正常。姐姐不工作,妹妹靠偷钱度日。
“老武的过去,在你坦白之前,我已经全知道了。”
逼迫妻子自杀的人,在做行骗的勾当。他过去之所以在高利贷组织做催债的工作,是因为他自己也为欠债所苦,而他会落到那样的困境,是因为做了朋友的借款保证人。那个人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仅仅是想恢复正常的生活,想要和唯一的女儿平稳度日,才不得不受组织驱使。组织解散以后,那个人后悔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不断给自己相依为命的两个女儿送钱。但是女儿们拒绝使用那些钱,每天都过着艰难的日子。
“我得知这一切的时候,伤心得不能自已。因为啊,老武,你想想看,这些全是我的错啊!妻子的自杀,不是你的错,是因为我在干诈骗的事。是因为没办法和我一起生活,她才不得不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生活才会那么辛苦,才会去借高利贷,才会苦于还债,才会不得不自杀。”
“老铁——”
“因为我的错,女儿们才会过上那样一种荒唐的生活。那样的日子过久了,就会沉沦下去,再也浮不上来了。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在紧挨着地面的地方飞啊飞的,然后稍微擦到一点儿石头、树枝什么的就掉下去了。我想啊,老武,在临死前怎么也要把两个女儿救上来才行啊。我也想帮你一把。照原来那样下去,我会死不瞑目的。”
所以老铁才煞费苦心做出那样一场庞大的骗局吗?
“而且,老武,这一次的生意,也是对我自己的诈骗。”
“对你自己的?”
“喏,你一直都说,能让生意成功的不是演技,而是真正成为其中的人物。因为我这一生真的很荒废啊!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所以,死前也想要留一点儿能带去那个世界的回忆啊。和家人、朋友一起生活,齐心协力做点儿什么事情。我也想要一个那样的故事啊。”
轻风吹拂,透过树叶的阳光在小个子男人肩头荡漾。
“我们把那场作战命名为信天翁对吧。”老铁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信天翁这种鸟,虽然在日本被当成笨鸟,在国外却很受欢迎。不是连高尔夫球里也借用了它的名字吗?那种比老鹰球还厉害的。宽阔的翅膀乘着风,一天能飞一千公里。”
像是追随天空中飞过的那只鸟一样,老铁的视线探向蓝天。
“要让女儿们原谅老武,在真正的意义上各自开始新的人生,需要让她们了解老武真正的为人才行。所以我学布谷鸟,让女儿们和老武住到一起。要是没有这一段同居的生活,她们两个肯定一辈子都不能原谅逼母亲自杀的人,也接受不了这个世界的荒诞无稽,更不可能长大成人了。”
也许确实如此。也许正是那一段胡闹般的同居生活,改变了自己和两个人之间“杀母之仇”的关系。
那之后的经过,一切都按照老铁的剧本展开。高利贷组织的攻击,武泽他们的复仇,信天翁作战。火口他们的事务所和隔壁的1002室,都是特意租的,里面的家具之类也都是事先买好的。
“那幢大楼其实本来就是要拆掉的,只剩下两三家,其他人都搬走了。我就是在找这样的地方哟。因为你看,计划实行的中途,要是有其他人在附近转来转去,会比较棘手吧。”
难怪那幢楼里面人那么少,武泽终于明白了。怪不得除了火口他们,自己只遇到过电梯里出来的年轻女子,再也没有遇到过别人。武泽本来也有点儿纳闷儿。至于为什么入口处的邮箱上几乎没人写名字,他现在也明白了。
然后是实施。最终,老铁的计划成功了。“现在”的状况,一切都圆满了。
老铁设下的人生最后的骗局。
这是武泽之辈无法望其项背的大手笔。老铁撒了巨大的谎,包括所有的场景和全部的瞬间。但是,谎言背后的动机却源自真心。没有比这更真诚的了。
“老武,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手指的事情吧?”
“爸爸指、妈妈指那个吗?”
“对,就是那个。那时候,我说过自己是大拇指吧?”
老铁确实这么说过。
“我这么说有两层意思。一个当然就是说我是父亲,另外一个意思,老武你知道吗?”
武泽想了想,但是没想出来。老铁摊开自己的手掌,一边看一边告诉他答案。
“只有拇指可以从正面看到其他的手指。所有手指当中,只有拇指知道其他手指的长相。”
老铁把五根手指的指尖合在一起。
“原来如此……”
老铁确实是拇指。只有老铁,才知道所有人的真实面目。
片刻的沉默笼罩了周围。武泽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那三个人寄了明信片过来。”
明明刚看过不久,但总觉得仿佛是久远的往事了。
“你这笔生意好像很成功啊。真寻、弥寻,都在努力工作,还有贯太郎也是。”
武泽把明信片的内容说给老铁。老铁听着武泽的讲述,时不时应上一声。
“有件事情能问问你吗?”武泽问。老铁点点头。
“明信片里写着鸡冠转生的事。那只小猫和鸡冠很像,只是头上那撮毛是黑的,其实那就是鸡冠吧?”
“是鸡冠。”老铁回答说。
“原本头上就是用了染色发胶喷成白色的,现在只是把那个发胶洗掉了而已。本来就打算等这生意做完,就让真寻和弥寻养的。像那样子的分别,太残酷了。”
难怪鸡冠头上的毛有点儿发硬,原来是用发胶喷成的。
看来老铁一开始就准备好了鸡冠。
“一开始开玄关门的时候奔进来,那也是你动的手脚吧?”
应该是准备了笼子,预先在门外让鸡冠待命吧。难怪鸡冠和老铁那么亲,因为在所有人当中,只有老铁是它以前见过的。
“着火的那天,鸡冠不见了,也是你藏起来的?”
“嗯,我藏起来了。后院起火的时候,大家都忙着救火吧?我在那时候装出用桶装水的样子,实际把在家里的鸡冠放进纸箱,藏到玄关旁边斜坡的草丛里去了。然后剧团成员过来把它抱走了。”
这样说来,老铁最后提着桶跑到后院来救火的时候,桶里是空的。回想起来,确实很奇怪。灭火的时候提个空桶过来没有意义啊。
“那个鸡冠的尸体到底是什么?我们埋在树下的那个。”
对这个问题,武泽听到答案的时候,不禁张大了嘴。
“夹娃娃机里弄到的毛绒玩具,吃过几口倒在水池的贯太郎特制鸡肉方便面,还有大西红柿。”
“这都是什么……?”
“人在紧张感之中很容易受骗,而且又是夜晚,光线又暗。那个塑料袋里的东西是在洗手间里弄的。本来想趁大家睡觉之后慢慢弄,但那天晚上真寻一直坐在玄关,老武你也没睡觉。我只好装作喝茶去了厨房,把水池的垃圾和西红柿罐头一起装进塑料袋,然后把它藏在睡衣的肚子里,进了洗手间。再然后,把老武丢在洗手间的那个毛绒玩具的肚子割开,塞进塑料袋,再搞得黏黏糊糊的,最后放进鸡冠的项圈。说起来有点儿自卖自夸,不过那个确实很像真的吧?”
“很像真的啊。”
看上去真像是鸡冠的尸体。
“但是老铁,你在洗手间做的那个,怎么放到玄关外面的?”
那时候的老铁,应该立刻就去客厅睡觉了。他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说是贯太郎的面条有问题,一直按着肚子,恐怕就是把放了假尸体的塑料袋藏在里面了。
“没什么复杂的。我就偷偷开了客厅的窗户,扔到玄关那边去了。正好是路过的车辆开来的时候。”
确实是很简单的方法。
“坐吗?”老铁朝旁边的长椅探了探下巴。武泽和老铁并排坐到褪色的塑料长椅上。
“会跟我女儿说吗?”老铁用疲惫的声音问。
“你做的这些事情?”
老铁点头,又问了一遍:“会说吗?”
“不想我说吧?”
老铁神色寂寥地点点头。
“既然这样……我就不说吧。”武泽这么回答,老铁感激地望了武泽一眼。
“喂,老武。”老铁捡起一片落在地上的樱树叶片,用手指夹着叶柄转圈。
“今后还打算继续诈骗吗?”
这个问题,让武泽哑口无言。
这七年里,武泽一直靠着不断对自己说“我是无赖,我是无赖”生活。不这样的话,他害怕自己会立刻沦落到受骗者的那一边去。但是此刻,继续那种生活的意愿变淡了,差不多消失了。真寻、弥寻、贯太郎,如今已经开始认真生活,自己继续这样下去,还好吗?
“老武,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女儿起名真寻吗?”
武泽沉默着等待老铁继续往下说。
“她出生的时候,一开始想给她起名真云,就是洁白的意思。那是希望她不要像我,而是成为一个心灵纯洁的人。但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不好。这个世界,不是心地太纯洁的人可以生存的地方。因为有无数像我这样的人如蛆虫一样在世间蠢动,所以多多少少也需要存着几分戒心。所以我改了一个字,给她起名真寻。要在这个世上生存的话,比起纯洁的心灵,还是宽广的心灵要好一点儿吧。”
老铁抿起嘴,视线在自己的膝头逡巡了半晌,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他再度开口说:“骗子啊,其实都是废物。”
静静的语气,却如针一般尖锐。那针尖向着武泽胸口直直刺去。
“会不得好死啊!最后必定一个人孤苦伶仃,就这么死了。骗子这种东西,是最浑蛋的废物。可惜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老铁像是要吐掉嘴里的沙子一样,又说了一次“太迟了”,把垂下的脸转向武泽。
“人若是不能信任他人,就无法生活下去。一个人绝对活不下去。到了快死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人必须相信他人。而靠这一点赚钱,是无法得到拯救的最浑蛋的行为,和黑社会、放高利贷的没有任何区别。别人的罪行很容易看见,但是自己的罪因为背在自己背上,很难看见。这样的生活持续得太久,就会像吞噬自己尾巴的蛇一样,自己追赶自己,迟早一个人干涸而死。”
其实这也是武泽内心的想法,是他迄今为止一直刻意忽略、不去思考的事实。因此他心里格外痛苦,他想自己必须说些什么,然而什么也说不出来。老铁也陷入了沉默,双手放到膝盖上,慢慢地摊开、握紧,不断重复。
最终从武泽嘴里说出来的,是孩子气的、像是借口的话。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可怜。
“可是你……和我一起干了那么多事情,对吧?银行监察官、当铺卖香炉什么的……”
老铁轻轻摇头。他的回答让武泽非常意外。
“没有哟。”
“没……有?”武泽不明白老铁的意思。
“可是,我们不是拿到钱了吗?不是拿到现金了吗?”
“那是我自己的钱。”
刹那间,武泽想起来了。自从和老铁搭档,让他负责最后的收钱工作之后,生意总是接连不断地成功。武泽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老铁的性格能让对方放心。
“你……是拿了自己的钱?”武泽怔怔地打量搭档的脸。老铁抿起嘴,点点头。
“我一直都把钱偷偷带在身边,给你的就是那些钱。”
难怪那么古典的诈骗还会不断成功。
那时候也好,这时候也好,被骗的都是武泽。
“这样说来,有一回你说要去撬锁,后来拿了不少钱回来。就是我们五个人一起住,眼看生活费要不够用的时候。那时候也是?”
“只是在外面晃了一阵,然后就回来了。”
老铁飘然回答。武泽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然后,他感觉自己的嘴角慢慢扬起,像要浮起来一样。老铁耸肩的身影,和周围的风景慢慢融合在一起。
(四)
“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回过头,只见一个高个子的青年,一只手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绷紧了身子,紧盯着武泽的脸。武泽也望着他,什么也没说。青年求助般地向老铁望去。
“已经没事了。”老铁招呼道,“已经露馅儿了,彻底露馅儿了。”
是火口。不对,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叫什么。不过这个青年就是那个火口。他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仿佛就是青春的化身。
老铁的话让青年的表情松弛下来,显出安心的神色,随即又皱起眉头,显得很困惑。
“哎,露馅儿了吗?难道说是我们的演技——”
老铁连忙挥手,瞥了一眼武泽:“这家伙很聪明,被他识破了。你们的演技很完美,是吧,老武?”
“嗯,很完美啊。”武泽这么一说,青年咧嘴开心地笑了。这样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一张很善良的脸。人果然不可貌相。
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青年在那边扭捏了半晌,终于说了声“抱歉,我去排练了”,向玄关小跑过去。不过刚跑到半路又停了下来,回过头。
“那个,钱的事情……”
老铁询问般挑起眉毛。
“因为您看,虽然不知道您的目的,不过既然露馅儿了,这之前的事基本上就没意义了吧。这样的话,我们拿的钱……”
老铁没有回答,转头望向武泽,仿佛要向他确认什么似的。武泽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青年:“有意义的哦。”
青年再度开心地笑了,然后鞠了一躬,进了公民馆的玄关。
看着青年的背影消失在公民馆里,武泽问老铁:“我说老铁,那个高利贷组织,到底怎么样了?真正的火口他们呢?”
“啊,那个组织解散之后,就结束了。好像是因为法律修正案什么的,生意越来越难做,那种生意已经做不下去了。”
“是吗……”
那些家伙,是在别处做其他恶毒生意吗?会是逼迫什么人、让他们受苦、使他们陷入不幸的生意吗?这样一想,武泽不禁生出枉然的情绪。但是老铁接着说:“对了对了,我替你收拾他们了。”
“收拾?”
“喏,就是那个建筑公司的订货诈骗。周刊上登过照片的吧?被骗社长的照片。”
没有拍出相貌的那张照片。
“那就是火口。”
武泽哑口无言。
“火口这个人,从监狱出来之后,就放弃了高利贷的行当,转而创办了建筑公司,一查就查出来了。不晓得他是不是有这方面的才能,混得很不错,让我很生气。这次计划的资金,全是从那家伙那儿弄来的。”
“老铁,你——”
到底是什么人啊。
又起风了。头顶上樱花枝叶摇摆,阳光包裹着身体。映照在柔和的阳光之下,武泽静静地望着老铁。
哒、哒,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向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刚才那个青年从公民馆的玄关跑出来,来到武泽他们面前,从牛仔裤后面的口袋拿出两张票。
“有空的话,下次请来看我们的表演。下下个月,在小剧场公演。”
“话剧吗?什么内容?”老铁一问,青年简单地介绍了话剧的内容。好像是个警察剧。上一次的话剧是诈骗犯做主角,这一次决定反过来,是个警察把坏人绳之以法的故事。其中加了一些有趣的情节。
“警察剧,没什么兴趣啊……”老铁苦笑着缩了缩头。
“随便看看也没关系,请来看哦。因为没有客人来看,最近都没什么干劲儿。”青年把两张票塞到老铁手里。
“来了的话,演出结束之后请你喝酒。”
“假捧场啊。”
“假捧场也行,怎么着都行。反正票卖不掉,很头疼。”
老铁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收下了票。青年显出如释重负的神色,郑重地鞠了一躬,然后一路小跑回了公民馆。
“喂,老铁。”武泽站起身,怀着对回答的淡淡期待,问道,“‘假捧场[1]’用英语怎么说?”
能重新开始吗?武泽想。自己能重新开始吗?绕了很远的路,重新开始还来得及吗?
老铁也站起来,嘴角微微显出笑意。他慢慢地转过身,背对武泽。
“cherry blossom。”
说完这个词,老铁面向樱花树张开双臂的刹那,武泽分明看见了很久以前就已然飘散的花朵,真的看见了。白色的、桃色的花朵在枝头盛放开来,乘着春日终了的风,轻柔地从武泽和老铁的头上飘落。
还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
武泽看见,在漫天飞舞的樱花花瓣里,沙代笑了。
[1] 假捧场用的日语“サクラ”这个词,这个词同时有樱花的意思,老铁特意选择了樱花的含义翻译成了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