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消息?”真寻问。
“啊,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功能,我研究研究,消息可没发过。”
“不会吧,一次也没发过?”
“短消息这东西真有那么方便?”
“这还用说。给我,我教你。”
真寻伸手抢过武泽的手机,把屏幕转到两人一起看的角度,开始解释短消息的用法。最近的小女生都是这样子的吗?虽说也是自己提的建议,可是突然闯进自己家里,一口气吃光面条,然后开始解释手机的用法——武泽只得喏喏点头,听真寻给自己解释。
“反过来说,收消息的时候怎么弄?”
“自动会收的。收到了就按这个。”
“啊,那个按钮啊。”
“怎么样?”老铁好像也对短消息感兴趣,半路拿了自己的手机过来一起听。春雨连绵的午后就在这样的解释中过去了。怪异的一天。
到了晚上,老铁去超市买咖喱,武泽在家准备米饭。自从搬来这里以后,为了节约生活费,两个人一直都是尽可能自己烧饭吃。武泽一边淘米,一边时不时回头偷瞄客厅方向。真寻一点儿没有帮忙的意思,还是躺在榻榻米上摆弄手机。手机上面缀着一条很显眼的挂件。是在给谁发消息吗?
武泽按下电饭煲开关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有新消息”。有生以来的第一条消息。武泽回忆真寻刚刚教过的方法,试着打开消息,屏幕上显出一行短短的文字。读到这行字的时候,武泽不禁轻轻笑了起来。
十分感谢。能得到您的帮助,非常开心。
武泽扭头去看客厅。真寻在翻漫画杂志,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偶尔抬头向武泽这边瞥上一眼,立刻又低头落回杂志上了。武泽忍着笑,从冰箱里取出麦茶倒进玻璃杯。
原来如此。短消息这样的东西确实很方便。有些无法当面传达的意思,就需要用到短消息吧。
这时候玄关门开了,老铁买东西回来了。外面好像又在下雨,塑料袋表面都是湿的。
“我买了啤酒,然后还有这个,柿种和牛肉干。是我自己的钱,不用担心。”
“这多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老铁连连点头,说了一句,“就像刚才跟你说的。”
武泽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难道说——
“哎,没收到?”
果然如此。
“短消息哟,短消息。白天被你一说我才意识到。确实自己没和你说过谢谢。真的很对不起。”
老铁装腔作势地鞠了个躬。
(五)
第二天从早上开始就是个大晴天。
伴随着更衣室方向传来的洗衣机轰鸣声,武泽和老铁头碰头凑在一起低声商量。
“可没想到这么麻烦啊。”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让她住这儿不行的。”
被褥只有两套,夜里武泽和老铁只好盖一床被子。当然,这个问题只要买床新被子就能解决了,但真正让两人头疼的还是和一个年轻姑娘住在同一间房子里这件事本身。
首先,武泽睡醒了要去小便,可是洗手间的门紧紧关着,里面传来淋浴的水声,武泽不得不在客厅厨房来回打转,足足忍了四十分钟。中途老铁也起床了,也跟着忍了二十多分钟。两个人解决了生理问题后,看天气不错,打算要洗衣服,但这时候又开始面面相觑。“你去问。”“不,你去问。”两个人来来回回谦让了半天,最终还是武泽去找真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她要不要洗衣服。“帮我一起洗了吧。”真寻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从旅行包里往外拿T恤内衣什么的,武泽赶紧拦住说,这事情可不行。真寻用看不出表情的脸瞅了武泽半天,最后说了句“那我负责洗衣服吧”。武泽提议说自己和老铁的衣服与真寻的衣服分开洗,真寻说那样太浪费水电了。虽然被她这么说也挺奇怪,不过确实如此。最后武泽判断,比起自己洗真寻的内衣等衣服,还是她自己洗好一点儿,也就让她负责洗衣服了。
“总之今天先去买被子。和你睡在一起老是梦到海豚,而且夜里还抢被子。”
“被子是你自己掀开的好不好。”
“反正吃了早饭就去买东西吧。”
“知道了。那我去换个衣服。”
老铁从客厅的衣橱里取出裤子,睡裤刚脱了一条腿,真寻进来了。老铁一声怪叫,单腿跳着出了房间。
吃早饭的时候,真寻好像有点儿心不在焉。她埋头慢吞吞地啃面包,偶尔抬头看看大开的窗户,轻轻叹一口气,又低头继续啃面包。
“好像没精神嘛。”武泽被无视了。
“果然还是讨厌洗男人的衣服吧?”老铁也被无视了。
“真是喜怒无常啊,那家伙。”老铁一边在水槽洗碗,一边背着真寻说。
“她爸爸没给她起名叫‘真云’,说不定还不错。”
“啊,真是啊。”
“真寻这个名字好像是父亲给起的。”昨天晚上吃着大碗咖喱,她这么告诉两个人。“从前的时候,对希望心无尘埃的孩子,会给起名真云,是洁白的意思。”
也就是说,老铁喊错的名字,也未必错得那么离谱。
“为什么你爸爸给你起名真寻呢?”
“嗯,是因为很难喊吧?”
老铁的啤酒罐凑在嘴边,真云,真寻,真云,真寻,反复念叨。
“不知道。反正妈妈是这么说的,她说一开始是叫真云的。”
吃过饭,三人一边吃着柿种,一边在客厅看智力竞赛节目。不知道是不是啤酒的效力,老铁慢慢开始打盹儿,然后身子倒下来,眼睛和嘴巴都半张着,睡着了。武泽委婉地向真寻开口:“能问问你妈的事吗?”
真寻没有回答,不过也没有拒绝的表示。武泽便继续说:“你妈为什么自杀?”
“欠债。”真寻还是看着电视,简短地回答。
“是吗……苦于欠债自杀了啊。”
“催债的跑到家里来威胁,妈妈最终受不了自杀了。公寓隔壁的邻居说的。”
“哦。”
电视里突然热闹了起来。武泽扭头去看,只见电视里的女演员好像很害羞地双手捂脸在说什么。
“这样的笑声,真的是,还以为都去哪儿了呢。”
“笑声?”
“嗯,不单是笑声,所有的。”
武泽看看真寻的侧脸,她只是依旧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大家,都去哪儿了呢?”
武泽默默听着电视里的笑声。
“那个逼你母亲自杀的人,要是以后遇上了,你会怎么办?”
真寻轻轻扭了扭头:“也许会杀了他吧。”
电视的声音和老铁的鼾声此起彼伏。两个人静静听了一会儿。
“不过,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啊。”终于,真寻把手放在屁股后面,用柔和的声音说,“本以为只有胁迫要钱的人,没想到还会有人主动帮忙,而且还是完全没关系的小偷。”
老铁在睡梦中打了个嗝儿。
“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帮忙。”
为了掩饰心中涌起的感情,武泽从桌上捡起一颗柿种,向老铁的方向扔去。他倒没有故意瞄准,不过柿种正中要害。老铁低低啊了一声。真寻笑了起来,这是武泽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真寻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又沉默了。
“我走到哪儿都带着妈妈的遗物。”真寻从丢在墙角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东西给武泽看。那是个小小的半透明塑料袋。武泽看到里面放着一张记事贴和几枚零钱。
“这是遗物?”
“嗯,遗物。”
几个一百日元和十日元的硬币,真寻说是妈妈割腕自杀那天放在公寓桌子上的。恐怕这就是当时的全部财产了。
“硬币下面就是这张记事贴,上面用铅笔写着‘对不起’。”
真寻隔着塑料袋,把记事贴上写的几个字拿给武泽看。
“记事贴哟,难以置信吧。连张信纸什么的都没有。我那时候没出息地哭了。”
“我伸手去拿这张记事贴的时候,从纸边落下的硬币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那声音至今都回荡在耳边。”真寻说。
(六)
闯入者的出现,是在那天晚上。
打开电视围着桌子坐下,三个人一面叽里呱啦地说话,一面吃馄饨面的时候,老铁忽然唰地一下抬起了头。他紧闭嘴唇,视线落在天花板上的一点,动作和表情都显得很紧张。武泽感觉他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老铁,噎到了吗?”
“嘘——”老铁在嘴唇前竖起食指,狠狠瞪了武泽一眼。怎么了?真寻放下筷子。老铁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停了几秒钟,然后双手搭在桌边,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武泽正要说话,老铁又飞快地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眼睛慢慢转向某个方向——墙。不对,被墙挡住了看不到,不过老铁的目光似乎指向墙外面的玄关。
一股茫然的不安让武泽的身子僵硬起来。
老铁动了。他蹑手蹑脚一步步移过去,出了客厅。武泽和真寻迅速对望一眼,目光随即又转回到老铁身上。老铁的身影消失在短短的走廊尽头,然后外面响起轻微的咔嗒声,似乎是老铁打开了大门,然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武泽有些担心,正要起身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老铁的叫声,紧跟着又有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
“老铁!”
武泽和真寻同时起身,奔出客厅,看见老铁倒在门前的地上。他的头朝着客厅,双膝着地,好像要说什么。就在这时,武泽的视线下方出现了某个奇怪的东西。白色的,速度很快。武泽朝那个东西移动的方向看。“超可爱!”真寻喊了起来。确实可爱,武泽也这么想。
那只白色的小猫在厨房里停下,神情呆滞地回头望着三个人。
“吓……吓我一跳……”老铁挪过来,他好像扭到了腰,“一开门,突然……那只猫,喵喵喵……”他嘴里嘀咕着,在走廊里一屁股坐了下去。
“它是从哪儿来的?还在吃奶吗?”
真寻四肢着地,把脸凑向小猫。小猫像是有点儿吓到了,不过并没有逃走,而是把嘴张成倒三角形,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
“啊——啊——听到了?”
真寻兴奋地回头叫道,然后立刻转回小猫那边,伸出双手,像是掬水一样把小猫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小猫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让真寻抱住,用刚才的声音又叫了一次。
“它不会还在吃奶吧?已经能跑了。”
“啊,是吗?”
纯白的小猫,两只眼睛里的黑眼珠像是埋了葡萄籽一样,鼻子是粉红色的。
“让我抱抱……”武泽伸手从真寻的胸口接过了小猫。小猫轻得好像没有重量一样,身体散发着微微的牛奶香气。
“收养它吧。”真寻自作主张地说。在武泽答话之前,老铁抢着连声说“不行不行不行”。
“饲料要花钱啊,饲料。赶紧赶到外面去。”
“猫粮什么的便宜得很啦!”
“可也是笔费用啊。”
“那……行不行嘛?”真寻把小猫抱在胸口,抬头看着武泽。这是“工作用”的声音和造型。这个太有杀伤力了,是故意的吧,要么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总而言之武泽算是彻底了解那些被她骗了的男人们到底是种什么心情了。
“喂,饲料什么的挺便宜的吧?”
“喂,老武。”
“没关系,没关系。”武泽一面含糊地点头,一面仔细端详小猫。仔细看,小猫的头上有一撮毛硬邦邦的。
“像鸡冠一样,这里。”
“那就管它叫鸡冠吧。”
武泽想这名字太不咋样了吧,没有别的名字了吗?武泽上下打量小猫的时候,它忽然用两只小小的后腿蹬了下真寻的手臂。武泽急忙弯腰伸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小猫灵巧地落到地上,向客厅跑去。
“鸡冠!”真寻开心地叫着,追在后面。小猫好像也很开心地跑。它想跳上放着三个碗的桌子,但是没跳上去,屁股落地掉在榻榻米上,被真寻再度捉住。
“你是男孩子吧?”真寻把小猫翻了个身凑上去看了看,“果然。”
“喂,老武,它是男孩哟。”
“哎哟,这种刚刚长毛的小家伙也有男女啊。”
“有哦,你看。”
“哪儿……啊,真的。小的一点点。”
“老铁也来看看。”
“行了行了。”
在真寻的胳膊当中,新住客鸡冠一副害羞的模样。
“我可不照顾它啊。”老铁气鼓鼓地盘腿坐在走廊里。
(七)
“嗯……对不起,请问这儿有海豚的饲料吗?”
在中等规模的宠物店一角,武泽向人搭话。对方一下子转过身,皱眉盯着武泽。
“突然这是问什么哪?”
“哎呀,这个,我是快递公司的,正要把海豚的饲料送去池袋的水族馆,但是出了一点儿小问题。”
“嗯?”
“车上的空调坏了,冷冻的饲料全都坏了。还是因为一路漏水才发现的……”
“然后呢?”
“水族馆说他们的饲料已经没有库存了,要是不赶快送过去,恐怕海豚会出问题。我正头疼的时候,看到这边有家宠物店,就来这儿看看有没有办法。不知道这儿有没有沙丁鱼什么的……”
“你想耍我?!”
这声音让周围五六个客人和收银台后面的年轻男性店员都望了过来。
“你是因为我长得像海豚才这么说的吧?”
“啊?”
“我可不是店员,只是顾客!这个一看衣服就知道吧?你是故意的吧?你在耍我吧?”
“哎呀,对不起,我真的——”
收银台后面的店员慌忙跑了过来,招呼武泽说:“对不起,我是店员,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啊,店员。嗯……我想问问有没有沙丁鱼什么的。”
“沙丁鱼……吗?”年轻男子先说了一声“非常抱歉”,然后以郑重的语气表示店里没有预备这些。在他和武泽对话的时候,老铁愤然离开了。周围客人的视线全都饶有兴趣地追着他的身影——更准确地说,是追着他的脸。
“是吗……那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武泽深深鞠了一躬,也出了店门,沿着人行道走到不远处商店街的拐角,老铁和真寻等在那里。
“怎么样?”武泽这么一问,真寻打开旅行袋给他看。袋子看起来很重。
“五公斤的猫砂一袋。三公斤的固体饲料两袋。味道不同的猫罐头三种,每种三个。还有项圈,挑了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