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很复杂。至少贝沼不是一个人住的。”
“因为是别人家里的事,有很多我们这种外人所不了解的情况。但肯定不能说这对夫妻感情很好,妻子的不在场证明很可能是本案的关键,这个我们稍后再讨论。”
“不管到底要还多少钱,当时已经接近午夜。他们把事务所的门一关,就可以不用顾及时间,随心所欲地进行密谈。即使月见里真的是被受害者叫去的,但特意让他在这个时间去,似乎也有点不太自然。”
“确实如你所说。月见里似乎在隐瞒什么,警察也对此进行过深入调查。当然,有可能确实是月见里杀死了贝沼,然后冒充第一发现者。他自己也意识到被警方怀疑了,于是在审讯过程中改口了。事实上,贝沼是让他晚上八点前往事务所。”
“哦?”
“他八点准时去了事务所,但那时他们两个好像并没有对这件事达成一致。于是他就回去了。可他并不死心,之后没和贝沼联络,就又回到事务所。那是在晚上十一点。”
“这个证词的可信度有多高?”
“因为没有目击证人,所以不知道月见里是否真的在晚上八点去过事务所。但他在当天中午打电话给被害者约时间的这件事得到了证实。当时事务所的员工接过一个电话,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寿产业的,社长在吗?’于是员工把电话转给贝沼。在快结束时,这名员工无意间听到贝沼说:‘今晚七点,就在我这里。’然后点了点头并挂断电话。”
“七点,不是说八点吗?”
“根据那个员工的供词,当时他确实听见老板说了七点。事务所通常在下午六点关门,之前也有老板留下来进行会谈的情况。警察审讯月见里,问他是否给贝沼打过电话。月见里说是他打过去的,但贝沼让他在晚上八点到事务所。另外要说明的是,这个所谓的寿产业是贝沼让月见里这么说的。当月见里向贝沼家里或者公司打电话时,如果接电话的人不是贝沼,那他就会说自己是寿产业的人。”
老师停下手中的圆珠笔。有那么一瞬间,老师脸上出现了非常复杂的表情,不知道是感到疑惑还是要笑。给这个表情打个比喻的话,就是仿佛有人恶作剧似的在挠他的痒,虽然他想要无视这件事,身体却忍不住扭过去,但他很快就板着脸把目光放回笔记本上。
“也就是说打电话的时候约的是晚上七点,但实际上是在晚上八点到那里,是不是把七和八听错了?”
“当警察向他指出这一点时,月见里本人好像也很疑惑。他当时也说:‘啊?会不会本来应该在七点和他见面,但由于我记错,迟到了一小时,而这就是我们无法达成协议的原因?’所以说,不管是七点还是八点,显然月见里和贝沼约了一个十一点之前的时间见面。实际上他也有可能八点去了事务所,然后在那个时候杀害了贝沼。”
“而且八点刚好在推定的死亡时间内。”
“一开始没谈拢,月见里就离开了事务所,他声称从九点左右开始,就在商店街的一个摊位上喝酒,喝了将近两小时。确实有几个目击者做证说他当时就在摊位上,但这并不能作为他的不在场证明。打个比方,他在八点杀害贝沼并离开现场,之后觉得很不安——虽然他在冲动下掐死贝沼,但在他的想象中,可能觉得贝沼并没有死,说不定还活着——为了确认这一点,他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又回到办公室。他发现贝沼确实已经死了,于是假装是第一发现者并报了警。我想事情大致就是这样的,这种事就算不是警察也能想到,但是……”
“难道错了吗,月见里不是凶手?”
“表面上这个问题就这么解决了。月见里辰彦因谋杀贝沼规矩雄而被捕,好像他在被拒绝顶债后起了杀意,当地报纸对此事进行了广泛报道。老师看过这个报道吗?”
“不,我没看过。当时我刚去外地上大学。东京的住处没有电视,那时候也不像现在这样,可以通过手机和电脑随时随地获取信息。我曾经常去学生街的一家咖啡店,那里有很多报纸和周刊,但我不记得见过这个报道。”
“毕竟这只是樅木当地的案件,大概没有成为全国新闻。当时我还是个高二的学生。因为还是个孩子,所以没有在意月见里被捕的消息。无论是凶手还是被害人,我一次都没见过,别说认识了。当我读到这篇报道时,只感到悲哀,有人会因为拒绝帮人还债就被另一个人杀死,真是太可怕了。”
“对,就是这样。河原井先生与这起谋杀案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那是什么引发了你对这个案件的兴趣呢?”
“因为我见过月见里本人。二〇〇三年,在事件发生近二十五年后。还是他来找我的。”
老师瞪大眼睛,摘下眼镜,反复揉着鼻子。他吓了一跳,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凑过来了,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二〇〇三年,在阪神老虎队十八年来首次赢得中央联赛冠军的前后,大概是在九月初吧。当时我已经四十一岁了。从公司辞职以后,我当上了便利店的店长。本来母亲就经营着一家酒类商店,所以应该是我重新装修店面然后加盟大型连锁便利店的第二年吧。有一天,当我在商店后面整理库存时,站在收银台的妻子走了进来,说有个顾客想见店长。那不是别人,正是月见里。”
“那你一定很惊讶吧。”
“不,当时我只是奇怪,对这个名字我根本一头雾水。并不是因为我已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而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一个在二十四年前因谋杀罪被捕并在当地引起轰动的人。”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的。”
“当我见到他时,感觉他已经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但实际上当时月见里才五十八岁,应该还没过六十岁生日,这让我觉得他老得太快了。想必在过去的二十五年中,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他穿戴整齐,看起来像个退休的老人,好像是在用这种装扮表示他不是一个可疑的人。”
“原来如此。哪怕散发出一点可疑的气息,河原井先生也会将他拒之门外,说不定还会打电话给警察,他应该也想极力避免这种最坏的结果。”
“事后看来,他一定是急于想见到我本人,听他讲述当年的事情。那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是谁。随后,月见里做了自我介绍,说是植松芳明让他来找我的。”
“呃,植松……”老师一边听着读音一边在他的笔记本上写道,“芳明,是吗?”
“他是我的小学同学,但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联系了。听到这个名字时,我竟然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当月见里告诉我,他是二十四年前在樅木中学的旧教学楼里和我一起玩的人时,我才终于回想起来,原来是他。”
“是那个关键的藏身处啊。那座建筑是在学校搬到国道北面之前建造的,而且海滩就在学校操场的前面。现在想来,防海啸的政策和这座学校真是沾不上边啊。不知是我们还是下一届的学生,好像是最后一批在老校区毕业的。”
“是的,我们中学三年级的时候搬到了地势较高的新教学楼。”
“你说你们在一起玩,就是偷偷地进入旧教学楼进行偷窥的事吧。”
“没错。”
“我和河原井先生之间的年级是最后在这个校区毕业的,也就是说学校是在一九七七年搬到新大楼的,从这一年的春天算起,老教学楼在被拆除之前整整保留了两年的时间。”
“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推迟了拆迁工作,大概是在我毕业以后才开始拆的。我有点记不清了,因为防入侵措施做得不是很好,我们很容易就进去了。”
“那真是一个顽皮小孩能够无法无天的地方呢。”
“确实是这样的。在那之前,先让我说一下植松芳明的事。正如我刚才所说,他是我小学同学,我们在五六年级时是同班同学。和其他孩子一样,我们在课间休息时喜欢玩躲避球,相处得还算融洽。毕业后,我去了樅木初中。植松在县外的一所私立男校上了初高中直升课程。当时,我以为他已经和家人一起搬出去了,但事实是他自己一个人住在当地的亲戚家。我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植松与那所学校的一位老师发生争执,被临时转到当地另一所公立初中。从那里毕业后他回到樅木,参加当地某私立高中的入学考试,但没有通过,最后他去了樅木高中。不清楚他是晚一年入学还是入学后留级了,总之,他比我低一个年级。”
“原本应该是同级生,但在高中时却比河原井先生低一级。”
“高二的某一天,我在镇上又碰到了他,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很惊讶。以前的他是一个有良好教养的男孩,而再次见面有些粗糙的感觉,具体来说,他的眼睛里充满迷茫。但是即便如此,我们在放学后交流几句之后,就开始一起玩了。不记得我们谈了什么,只感觉我们相处得还不错。植松和我从来没有过任何感情上的纠纷或麻烦,也许是因为我们没有任何其他像样的朋友。”
“那么,偷窥行为只是植松和河原井先生两人之间的事?虽然这个问题听起来可能有点奇怪,但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这个地方稍微有点微妙。最初是母亲和别的主妇闲聊时我无意间听到的。母亲的一个熟人住在高密度住宅区,她以前曾因邻居的房子离得太近而感到困扰。当她在房间里换衣服时,有时会忘记拉上窗帘,一回头就会透过窗户尴尬地看到她邻居的丈夫。好在那时刚搬了家,周围没人居住,也就不用担心这种尴尬的事了。但与此同时,又会担心这片区域的治安不好什么的。她们聊的都是这种没什么重要内容的话题。当我和植松滔滔不绝地讨论这些话题的时候,突然脱口而出:‘说起来美由纪老师……’”
“美由纪老师?”
“蛭田美由纪,我们上六年级时调过来的,是樅木第一小学的教师,老师你可能不认识她。一九七九年她好像刚毕业,二三十岁的样子。”
我就这么随便一说便糊弄过去了,并没感到有什么不妥。她已在五年前去世,享年六十五岁。最重要的是,我不认为她的确切年龄会影响这件事的主要情节。
“说起来有人曾经告诉我,美由纪老师住在旧校区实践教学楼对面的公寓里。这正是我前面提到的比较微妙的事。我已经忘记当时是植松还是我,提到了关于她的住址的流言,也有可能是我们俩碰巧都知道这件事。”
“原来如此。如果潜入已经废弃的旧教学楼,或许可以通过窗户看到蛭田美由纪的私生活,比如她换衣服什么的吧。”
“我们偷偷溜进旧校区的实践教学楼,本来没有期望能发现什么,只是图好玩而已。然后,从二楼的窗户,我们可以看到马路对面的木质公寓楼。美由纪老师住在二楼的尽头,可以透过音乐教室旁边裁缝教室的窗户看到她的房间。植松和我都认为我们可能中大奖了,于是我们带着望远镜、晚饭和其他物品潜入裁缝教室,开始等待夜晚的到来。起初,它更像是一个幼稚的秘密基地,但最终我们却沉浸其中。”
“这么说偷看的次数还挺多啊。”
“虽然都是二楼,但旧教学楼可能要高出公寓楼半层左右的样子。虽然有一点高,但从上往下俯视公寓内部却是相当好的视角。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榻榻米上的床铺上,美由纪老师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
“也就是说,窗户上没有挂窗帘?”
“有窗帘,但在我记忆中,窗帘从来没拉上过……直到那个事件爆发。要么是因为窗外除了废弃的房子外什么都没有,所以她觉得安全,要么就是她并不关心是否有人偷看。总之,对于一个十七岁左右的小鬼来说,这是相当刺激的事。即使是穿着衣服拥抱都很让人激动,更何况一对男女赤身裸体地互相抚摸……”
“我稍微确认一下,这个蛭田美由纪是小学老师,可能还是单身,独自住在那个公寓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里,经常带男人回来。可以这样粗略地理解吧?”
“没错,事情就是这样的。这种情况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每天的时间都有一些变化,但通常是在八点到十点之间,最迟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当时我是一名高二的学生,家长也一直管得严,所以我为了想办法溜出去可谓费尽心机,比如回房间假装睡着什么的。”
“确实,如果不是那种黄金时段,而是树和草都睡着的深夜,那就还好。”
“就是啊,那样的话还比较方便,但八点是一个非常微妙的时间。现在回想起来,美由纪可能是考虑到第二天的工作安排,才在晚上那个时候和人见面,但我想在那个时间从家里出发,总是很着急。有好几次,终于在九点左右溜进老教学楼,却发现好戏都快结束了。在那种时候,比我先到的植松会取笑我,说我今天错过了一场好戏。现在说起来感觉很蠢,但当时的我,急切地想把那个场景尽可能长时间地烙印在脑海里,哪怕只是多一分钟或一秒钟也好。”
“不,不,不,所有青春期的男孩都会很兴奋。现在的话大概会用手机来拍视频。”
“植松和我但凡有一点摄影的知识,肯定会进行拍摄的。但遗憾的是,我们没有相关的知识或者设备。当时那个时代,家庭录像机也还没普及,我们充其量只会带上望远镜。”
“她带回来的总是同一个男人吗?”
“是的,对方比美由纪老师年轻。哦,对,他比我大两岁,所以他和老师你一定是小学和初中时的同级生。他叫赞井茂治,你认识他吗?”
“赞井啊,我知道,我知道。他在我们年级中有点名气。”
突然微笑的老师让我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他应该不只是知道这个名字那么简单,感觉他一直在等待这个名字的出现,就像计划好的一样。但这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我当时应该是初中三年级,嗯,是在一九七五年夏天。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当时樅木下了一场破纪录的大雨,居民区被山洪淹没,损失惨重。”
“经你这么一说才想起,确实有过。”
“当时,一群初中男生因为在关键时刻救出一位独自在家中的老太太受到表彰。我忘了是警察还是消防局,还给他们送了一封感谢信之类的东西。赞井茂治就是其中之一。初中毕业后,他进入日本陆上自卫队高等技术学校学习,成了一时的话题。”
“更确切地说,是改制前的日本陆上自卫队少年技术学校。不知道是家庭还是其他的原因,赞井选择了一条能让他获得高中文凭和工资的道路。但他不到六个月就回到樅木,要么是因为他无法忍受寄宿学校的严格训练,要么是因为他一开始就不打算成为一名自卫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