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那是什么?)
“年号啊,昭和后面的。”
(你不是说,昭和之后是莱娅,不对,是令和吗?)
“从一九八九年改元平成之后大概过了三十几年,今年五月又改成新的年号令和了。直到今年四月为止还是平成。”
(竟、竟然跨过整整一个年号。那时老夫才三十六岁啊。)
“如果你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已经七十四岁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先不说这些,让多津子成为未婚母亲的,并不是街头巷尾传说的有家室的成年男人,而是饭泉家的那位败家少爷?”
(他和多津子同龄,当时也是高中生,所以不能如此草率地结婚吧。大约过了十年,有传言说多津子将带着孩子结婚。如果稍微回想一下,其实很早以前就有传言说多津子已经结过婚了,我不太确定真伪,但据说对方是个富有的男人。)
“哎呀哎呀!把年幼的女儿留在游佐老师家里让你照顾,然后跑去和别的男人……先不说有钱这种先决条件老师你赢不了人家吧,还被多津子抓住弱点加以利用。”
(如果是富有男人的话,即便对方是饭泉家的败家公子也不奇怪。虽然有些曲折,但老夫想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成为正式夫妻。当然也有可能多津子的结婚对象不是饭泉家的败家公子,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你说完全不同的人,难道是那个叫TOWAGE的人吗?那个人是多津子的结婚对象吗?”
(可能出于某种原因,他和多津子的关系必须保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当老夫问他关于多津子寄存的东西时,他会显得如此惊慌失措了。)
“嗯,但是TOWAGE给人的印象是他很有钱吗?是那种咖啡店每天都客满,他高兴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吗?”
(呀,怎么说呢,店里更像是快倒闭的样子。他光顾着玩太空侵略者,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对客人更是爱搭不理。)
“要是这样的话,如果多津子和这种人将要结婚或是已经结婚,那就有点令人想不通了。”
(嗯,确实是。)
“我想他们之间肯定有着不寻常的关系。毕竟游佐老师,你是被这个叫TOWAGE的人给杀的吧?”
(老夫想不到其他人。不管怎么说,和他见面后的记忆完全没有了。)
“从见面到告诉对方来意,就是你全部的记忆吗?”
(他还把老夫带到厨房里面,说会交出多津子寄存的东西。一直到这里,老夫都完全没有起疑心,但当老夫把手伸向后门的门把手时,意识就突然消失了。老夫觉得头部受到严重的冲击,应该是被人从背后袭击的。当老夫回过神来,已经是三十八年后和胁山君见面的时候了。)
“他可真是个大胆的家伙。虽说你被带到厨房里面,但店里应该还有其他客人吧。姑且不谈具体是怎么下手的,他趁你不备当场将你打倒并杀害,而且还是冒着被人发现并且报警的风险,不仅大胆,还给人一种太性急的印象。那应该是个非常危险的东西吧?”
(危险的东西?你是说多津子寄存在TOWAGE那里的东西吗,你说危险是怎么一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和犯罪有关的危险物品。”
(啊,犯罪?)
“虽然只是想象,但那个叫TOWAGE的人或许很不愿意与这件事扯上关系,因为他知道这是件要命的玩意儿。如果没做好的话,自己也有可能被抓。但这却是多津子拜托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在她的命令下,他极不情愿地代为保管。因为他被多津子迷得神魂颠倒、不可自拔,所以无法拒绝。多津子到底有着怎样的魅力啊!”
(嗯,至少被迷得神魂颠倒这一点对老夫而言很有说服力,因为老夫也是这样。)
“虽然不情愿帮忙保管,但关键人物多津子却因交通事故死掉了。TOWAGE肯定十分震惊,但同时又感到安心——啊,这下终于能从危险之物的魔咒和恐惧中解脱了,所以他才会轻松愉快地玩着太空侵略者。”
(虽然这听上去不靠谱,但又觉得有点道理。说句难听的,也就是多津子的死让他活过来了。)
“是的。在这个时候,自称是来帮她拿东西的游佐老师来了,这令他非常恐慌。虽然老师并不知道多津子交给他什么东西,但从TOWAGE的态度来看……”
(是、是啊。他可能误以为老夫知道那个可怕的东西是什么并要来拿走它。)
“如果不马上封住老师的嘴就完了。一般来说杀人都是找准时机,选择闭店或者改天行动,这样能降低风险。他却突然当场下手,应该是已经被逼到不行了吧。”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等一下,现在不是关心别人的时候。那个让人不惜夺走老夫性命也要守住的可怕的物品到底是什么啊?)
“非常遗憾,那是什么东西已经不得而知。毕竟已经过去三十八年了,不管是什么东西,大概率已经被处理掉了。那个叫TOWAGE的人,如果按当时五十岁来算的话,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活着。”
(不过,还有件事让人难以理解。为什么要特意把老夫的尸体搬到你家里,然后埋在地板下面?TOWAGE在他的店里把我杀害,就这么放在店里肯定不行,所以得找别的地方抛尸。到这里还能想得通,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地方?)
“这也正是我最想知道的。为什么选在这里?”
(同样是抛尸地点,能选择的地方明明有很多,比如山上或是河里,但他却大胆地选择埋在这里。这应该有什么理由才对。)“什么理由呢?”
(直截了当地讲,那个家伙和你,或者是你的家人走得比较近。除此之外,老夫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就算你这么说,先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认识叫TOWAGE的人。不管TOWAGE是姓还是名,我的朋友或是亲戚都没有叫这名字的人。我可以对天发誓。”
(还有一点刚才被你巧妙搪塞过去了。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挖出老夫的尸体呢?这个坑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挖的?)
“不,这件事无关紧要,不是吗?”
(也不是无关紧要吧。这个行为很不自然,透着一股犯罪的味道。虽然只是猜想,你该不会是想在这里埋谁的尸体吧?啊,你的表情,哈哈,被我说中了吧。)
“这和老师没什么关系吧?”
(嗯,说得没错,确实没什么关系。总之,你现在把事情和盘托出也没什么,因为最重要的一点是,老夫已经死了。一个死人知道一两个秘密也没什么吧。)
“不、不不不,我还是有顾虑的。就算游佐老师已经死了,可你还能说话,是能把此事说给他人的。”
(关于这件事,严格地来说,老夫现在并不是在讲话。)
“为什么这么说?”
(举个例子,看,那边不是有个镜子吗?但是不论怎么看,镜子里是不是只能看到你一个人?)
“啊,真、真的。完全没有老师的身影。呃,完全没注意到。但是,在某种意味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毕竟你是幽灵,没有实际的身体,所以镜子也照不出来。”
(没错,就是这一点,没有实体。也就是说,老夫其实并没有发出声音。)
“你能发出声音,还很清楚,现在不是正在和我说话吗?”
(你听见的并不是声音,应该是像意念一样的东西。也就是说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通过大脑接收到这个意念的。老夫的身体也是一样,由于没有实体所以镜子照不出来。因此你所看到的老夫,也不是通过视觉,而是通过你大脑中的某种幻象直接呈现的。就是因为这样才叫幽灵啊。)
“总觉得不太对,说得太绕了。总之,你想表达什么?”
(假设这里有你和老夫以外的第三个人在场,第三个人只能认知你的存在,并不能感知老夫和你之间的对话。从第三个人的角度来看,你和老夫的对话只是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还做出了奇怪的动作。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除了我以外的人既看不见游佐老师也听不见你说话吧。所以不论我说出怎样的秘密,都不用担心会被你泄露出去。你这也是为了让我能放心地说出一切吧?哎呀!你承诺能保密就直接说出来,为何非得绕一个大圈子啊。”
(只是想让你稍微放心,并希望你能理解老夫的这个心思。)
“但还是无法实际证明,除我以外的人看不到老师的身影,也听不到老师你的声音。而且就算这件事得到证实,我也不会轻易泄露敏感的个人信息。”
(不管怎么说,老夫已经知道了你做出这样可疑的行为——特意把榻榻米抬起来,然后在地板下面挖个坑。如果有人到处说这种行为一定是在掩埋尸体的话,你该怎么办,会很为难吧?)
“你刚才明明说,除了我以外的人既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说话。”
(也有其他可能性吧。刚才你不是也说这事还没有得到证实吗?)
“哎呀,不管你怎样给我下套,我都不会说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放弃挣扎,不然稍不留神就会被缠得更紧。遇到像老师这种不管水煮还是火烧都摆脱不了的滚刀肉,也是我的福气。但是,我不会接受关于这个坑的批评或说教的。”
(虽然不知道是何人被杀,但反正这已经是三十八年后的事了。不管听到谁的名字老夫都不会吃惊。)
“毕竟是四十多年的事了,所以老师大概也不会知道。将被埋在这里的,是一个名叫曾根原健儿的男人。”
(什么?感觉你像在开玩笑一样。这明明就是杀人嘛。)
“严格来说还在计划中,还没杀呢,之后才会实施。”
(之后?啊,原来如此。为了杀完人后能迅速处理尸体,所以先挖个坑准备着,想得还挺周到嘛。费这么大劲儿也要除掉的人,看来你对他怨气很重啊。)
“不,我倒没有。我对他并没有什么怨恨。”
(没有怨恨吗,那为什么要杀他?)
“更没有自己动手的打算。我只是给阿敦帮忙,仅此而已。”
(阿敦?)
“我的员工,叫松延敦子。”
(员工,你也在经营着什么店吗?)
“是居酒屋,叫‘UETA’。这里既是店铺也是我的住处。”
(你叫胁山,那店名就是你的姓氏吗?)
“这原本是舅舅开的店。我大学中途退学,也没有打工,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在东京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父母相继去世,我无法再指望家里给我打钱,无奈之下只能返乡。我受到舅舅的照顾,在店里帮忙打下手。十几年前,舅舅病逝之后,我接手了这家店。”
(假名拼写的“UETA”是吧?啊,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又好像去过,可老夫不善饮酒。嗯,应该是没去过。)
“是不是在学校聚会之类的应酬时,被带来过?”
(好像也没有那种记忆,算了,不管了。那个员工是女的吗?还有她想要杀掉的叫曾根原什么的人,两人是什么关系?)
“虽说是夫妻,但是没有登记,属于同居关系。男人比她小一点,现在待业。说白了,这就是个吃软饭的家伙。”
(原来如此。阿敦想要断绝与姘头的关系,便用肉体诱惑身为老板的你,让你成为帮凶。)
“这是肥皂剧常见的套路吧。虽然很羞耻,但确实是这样的。”
(这么说来你明年就到花甲之年了吧,有家人吗?)
“结过一次婚,但没维持多久。在无法维持那种放荡、奢侈的生活的时候,我就被对方迅速抛弃了。钱一花光,缘分也就到头了。”
(放荡、奢侈的生活,钱花光了。哈哈,你不是说自己没有工作,靠父母打钱生活吗?)
“反正已经过时效了,我就坦白说吧,其实算是一笔意外之财。大学入学前,我忘记是从哪里获得了一亿日元的巨款。当然,这种事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谁都不知情。”
(你是干了什么事才拿到这一大笔钱的,中彩票了吗?)
“你也可以这么想。哎呀,那真是太壮观了。波士顿包里塞满一沓又一沓捆好的万元大钞。说起来,那个时候印的还是谕吉呢。”
(谕吉是什么东西?)
“万元钞的旧称。游佐老师的时代,纸币上的肖像应该还是圣德太子。好像是在一九八四年的时候,肖像改成了福泽谕吉。”
(哦,还有这种事?)
“但是,为了和新的年号对应,过几年又要换了。”
(哎呀,还真是瞬息万变。这次又是谁?)
“涩泽荣一,是位有名的企业家。我之前以为这人肯定是荒俣宏《帝都物语》里的虚构人物,就说了什么‘原来是胜新太郎啊’之类丢人的蠢话。”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那个暂且不说。当自己被大量圣德太子包围,就很难再保持理智。因为不能放在老家,我去东京上大学的时候就偷偷带走了。哎呀,真是让人提心吊胆。因为这事谁都不知道,存到银行我也不放心,于是我把这些钱藏在廉价公寓的壁橱里,尽可能不去碰。有一次,我无意中去了次泡泡浴。啊,游佐老师那个年代还叫土耳其浴吧。总之人一旦沉溺在风俗店中,就会越发依赖,挥金如土,放荡不堪,生活质量如雪球滚下山坡一般下滑。”
(怎么说呢,你这就是典型的自甘堕落。)
“复读了三年才考上的大学,也因为挂科太多,中途退学了。”
(虽说不至于吧,你该不会把那一亿日元全花在风俗店上了?)
“是的,大概都用在那上面了,花在一个在粉红沙龙认识的女人身上。粉红沙龙现在应该还有,不过,不知道老师那代人是否知道。”
(当然知道,就是色情陪酒、性感内衣之类的那种沙龙吧。)
“性感内衣沙龙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管怎样,我就是在这种提供性服务的店里认识了那个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血来潮,稀里糊涂地就和对方结了婚。也许当时我还抱有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觉得在东京结上婚,夫妻俩能一起开个店什么的,但到了那个时候,经费早就已经花完了。”
(一亿日元都用完了吗?你真是疯了。)
“确实是疯了。十几二十岁的男人脑子里只有这个,游佐老师你应该也有所体会吧?”
(嗯,这种事对于我这种忝居末座的男人而言,实在无福消受。)
“复读的时候很苦啊。整天满脑子想的都是女人的裸体,压根儿就读不进书去。因为憋闷,只要能做那种事的话,我想是谁都无所谓,然后抓过来就开干。不、不,别拿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我。只是妄想,妄想,不可能实践的。好吧,虽然我确实一直都有所准备,以便随时找到猎物。”
(准备什么?)
“如果有幸真的可以绑架、监禁一个女人,我真想玩弄一番。等满足过后,必须想办法灭口。如果稀里糊涂放走女人,被警察抓进去的话就麻烦了,所以,只要一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