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当天,须贺川才藏名下的汽车曾出现在发现彩芽遗体的那个河道附近——警察得到这条目击情报,对其进行传唤。
须贺川是B型血,尚不清楚与被害者有无肉体上的关系。他承认曾让彩芽拉客,但否认自己跟杀人以及抛尸事件有关。
当警方追问须贺川当天模糊的不在场证明时,他说有很多人比自己嫌疑更大,然后便提供了介绍给彩芽的客人名单,其中就出现了羽方清胜的名字。在此之前,虽然不能断定清胜就是在公交车站被人目击到的那个让年轻姑娘上车的司机,但至少可以确定他和被害者生前有过交集。
警察再次对清胜进行调查,于是他开始强调自己之前没提到过的案发当天的不在场证明。
清胜说自己那天待在市内某家咖啡店里,而且从上午十点半到下午六点多的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出来。什么?从上午到傍晚,将近八小时的时间?当被问到这段时间都在咖啡店里做了些什么时,清胜回答说自己点了早餐、午餐以及各种套餐,一个接一个地按顺序吃完。回答得相当认真。
这种事不论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在胡闹或者骗人。面对这种超出常规的供述,警察笑着向该店经营者询问事情的真伪。令人大吃一惊的是,咖啡店的老板证明清胜的说法是真的。这个老板与清胜之间没有丝毫利害关系,也没有私下交往。
那天是第一次有人来店里足足坐了大半天,还花了数万日元。清胜还相当规矩,为了避免被怀疑是来店里吃霸王餐的,每次点完餐都会进行结算。
“这究竟是何方神圣啊?”好奇的老板曾仔细观察这位客人的样子。之后老板指着警察提供的羽方清胜的照片断言道——没错,就是这个男人。清胜点的是九个套餐以及二十一杯饮料。虽然吃到连一粒米都不剩,但最终看上去还是有些吃不消。在最后一次结账前还冲进了厕所里,老板便给他免单了。由于这件事非常奇怪且魔幻,老板不可能忘掉。
据说不只是经营者,在这段时间里,店里其他客人也同样看到了把空餐碟堆成小山的那个男人……真是够了。越往后读就越觉得没劲儿。搞什么啊,这不就是老掉牙的不在场证明调查嘛,就像漂流者的短滑稽戏。但这和漂流者不同,完全就不好笑。
当然,这段从头到尾都是完全虚构的故事。证据就是清胜去过的那家咖啡店的名字——TABATAN,这是达巴达母亲经营过的一家店,也就是现在正举办跨年酒会的这家西式居酒屋的前身。这样的设定真是好玩。“哈哈,原来如此。不是达巴达本人,而是阿姨跟那家店的友情客串啊。”
“TABATAN”是真实存在的店,如果清胜去过那家店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不过像这种只有在无厘头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坐着不走的方式,在现实中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如果真有如此奇特的客人出现,当时没上高中,一直在母亲店里帮忙的达巴达是不可能不知道此事的。像这种事,他绝对会当成笑话反复去说。可我至今为止从未听说过,所以实际上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问题是,身为职业作家的托马斯,为什么要特意添加这种疑似是在水字数的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呢?估计是在构建一个更符合逻辑的解谜架构,用来解开《间女的藏身处》里的全部谜团吧?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反倒会让人惊讶。
现在的重点在于,清胜为何要捏造出如此牵强的不在场证明?不论是谁都能看得出他这样做是刻意为之,不仅没有洗去嫌疑,反而更加可疑了。不论是谁看到这些都会吐槽说:“伪装工作要做就做吧,稍微上点心就能有办法吧?”但此时的清胜,明显时间并不富裕。
谜面的后半部分,气氛突然变得敷衍起来,这绝非托马斯的笔力所致。因为清胜的不在场证明本身就是临时想出来的,毫无计划性,属于穷途末路,即便是相当粗糙的伪装,他也不得不匆忙应对。他为何会陷入这种困境,答案就是,清胜是在上午十点半前后这个时间段出现在了“TABATAN”咖啡店的。
其实不仅仅是清胜,人通常会在什么状况下慌不择路地必须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呢?那就是身边突发杀人事件,并且自己有极高概率被认定成犯罪嫌疑人的情况下。
事发当天,出现在公交车站前的那辆深黄色汽车应该只是个偶然吧?清胜并没有在等任何人。可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一个穿着绣有牛图案工装围裙的年轻姑娘在冲自己招手,他误以为那人是黄濑彩芽,便把车停在女孩的面前。
然而,当对方主动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席时,清胜才发现不是彩芽,而是完全陌生的女孩。困惑的清胜说出了“你是谁啊”“你要干什么”之类的话回应,这些话在目击者驹村耳中,就像是男女间的打情骂俏。
女孩对在震惊中开车的清胜说:“我之所以穿成这样,是因为误杀了彩芽。由于不能把尸体放在那里不管,所以希望你能帮忙把尸体扔到什么地方。”
之所以不能将尸体放置在凶杀现场,因为那里是关辽太郎母亲的娘家。女孩是在彩芽跟辽太郎幽会途中撞见的她,不论是谁先出的手,总之她们发生了冲突。结果导致彩芽被杀,不过女孩并没有将详细经过说给清胜,只是强迫他帮忙搬运尸体。
如果不听话的话,女孩就会跟清胜的妻子揭发他与彩芽之间的关系。可即便受到威胁,清胜还是坚决拒绝帮忙,并在途中将其强行赶下车。然后他一溜烟赶到唯一能去的地方——咖啡店“TABATAN”。
不论遗体是以怎样的形式发现,彩芽被害一事迟早会曝光,曾和对方进行援交的自己必定会被当成嫌疑对象,受到警察的审讯。万般焦虑的清胜,绞尽脑汁寻找着能确保自己不在场证明成立的方法。
根据穿着工装围裙的女孩的口吻来分析,可以推断出她应该刚杀害彩芽没多久。由此可以预测,警方会根据相关人员当天的不在场证明展开调查。因此自己必须火速想出一个,即便行为奇特也能有人给自己做出不在场证明的方法。于是在他左思右想之下,想出了这个滑稽的方法。
重新强调一下,这部分完全是托马斯虚构的。清胜实际上并没有做出如此可笑的不在场证明。不过他果断拒绝女孩帮忙处理遗体的请求,确是不争的事实。
现实中的黄濑彩芽被害事件之所以陷入调查僵局,主要原因恐怕就在于此。这场谋杀案是女孩坐上清胜的汽车从公交车站离开后发生的——警方一直在这种错误的判断下进行搜查。事实上,彩芽在此之前就已经被杀害了。
至于清胜之所以没有遭到逮捕,应该是警方掌握了他将女孩赶下车后的行动,从而得出了他不可能行凶的结论吧?由于难以对详细过程进行调查,别无选择的托马斯为了将清胜排除在嫌疑人范围之外,编造出了如同报名参加大胃王比赛般的滑稽一幕。
被清胜从车上赶下来的女孩,不得不去寻找其他的共犯。她特意身穿极具被害人特点的工装围裙,就是为了诱使那些误以为是彩芽的人上钩。她是这样盘算的——只要对其进行威胁,说要曝光他们与彩芽的援交关系,就能很容易取得这些人的协助。
托马斯几经曲折,得出过这样一个猜想——事实上,除了清胜外,应该还有一名男性帮助过女孩将彩芽的遗体运往河道。可是,当她从清胜的汽车上下来后,真的能如此幸运地找到替代者吗?
女孩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徘徊时,幸运地恰好遇到一个与彩芽关系密切的男人从此经过。这样的情节不会有读者接受,读者会对这种都合主义感到愤怒。
因此,托马斯杜撰了一个卖淫组织的情节。彩芽并非和多名男性保持援交关系,而是听命于卖淫组织的安排。通过这样的设定,为新出现的协助者埋下伏笔。女孩碰巧知道须贺川才藏是这个组织的头目,通过某种方式与对方取得联络,并希望能够得到帮助。虽然这是一个无用的戏剧性的展开,但可以一窥托马斯辛苦创作的痕迹。
“或许是去年,不对,应该是前年吧?”托马斯突然自言自语道,“当我由于工作原因前往东京的时候,有幸与负责我书籍装帧的设计师水越直接见了面。顺带一提,他是男性,年龄应该三十岁上下。听说他出生在横须贺,也成长于横须贺,当听说他家老爷子是樅木人后,我大为震惊。经过进一步详谈我才知道,我和他父亲只相差两岁,但我完全不记得当地有过水越这个姓氏。当我言明此事后他跟我说,这其实是他妈的旧姓。这位设计师似乎出于某种原因,是被母亲的父母家领养回来的。接着我便询问了他父亲的姓氏。”托马斯像挥舞指挥棒般晃动着手中的叉子,“那人回答说姓SEKI。”
当叉子的尖端冲向我时,我这才下意识地探出身子。
“慎重起见我先说明一下,不是关卡的那个关。”
当我迟缓地扭过头时,正好和双臂交叉的达巴达四目相对。这个时候我才察觉到。原来是这样啊。今晚,托马斯并没有带来解答部分的原稿。达巴达其实清楚这点,谜面的后半部分,他就算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内容。
“势喜辽太郎在东京的大学念完硕士后,似乎在神奈川某大学当上了老师。实际上,去年他接到了癌症晚期的诊断结果,然后便住进重症医院。在交谈过程中,水越露出苦恼的神情,问我是不是想和他父亲见上一面。我还反问道,是不是感到困惑。对方说那是自然。”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戏剧性地噘起下巴,“我虽然经常在‘BAKERY SEKI’买闪电泡芙,但几乎没有见过辽太郎。一来是年级不同,还有就是,应该不止我这样吧?”
“根据水越说——”达巴达很默契地接着说道,“辽太郎在病床上不停重复着一些话,似乎是对家乡樅木有什么未了心愿。可即便是他太太,也不了解和樅木有关的事情。或许是意识到即将灯枯油尽且有些心烦意乱,他时不时地流下泪水,但并没有具体说过什么。有一次妻子跟他套话,问有没有想再见一面的人时,他说能不能帮忙联系同校的名雪以及他的朋友太叶田……”
我与达巴达相互瞪眼般看着对方。虽然并非如此,但托马斯的眼神变得可怕起来。
“水越听完这些后,回想起托马斯的维基页面上,写过他毕业于县立樅木高中的事。他虽然不知道我和雄三关系很好,但如果能让辽太郎见到托马斯的话,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有件事我必须先向你们道个歉,就是谜面的前半部分。如果按照上面的描述进行推理的话,恐怕会得出辽太郎不是凶手这个结论。”看到如同解开咒语束缚般的我后,托马斯投来微笑,点了点头,“或许雄三也是这样想的吧,认为那个穿着绣有牛图案工装围裙,并在公交车站坐上清胜汽车的女孩,就是杀害彩芽的凶手。对,这就是答案。但这仅是小说层面上的。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这个女孩只是被委托来处理彩芽遗体的人物。”
“阅读过程中,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叹了口气,苦笑道,“托马斯这个家伙,到底打算把假扮成彩芽的这个女孩安到谁的身上呢?虽然完全想不出类似的角色,但我想过会不会是辽太郎的母亲荣美子,可这样设定是个禁招。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于‘BAKERY SEKI’早上的开店时间,就必须做出更为详细的解释才行。”
“不好意思,让你绞尽脑汁考虑了这么多。不过,假如我让雄三你当时的本名出现在作品中的话,你在阅读的过程中就会突然意会我的想法。”
正如托马斯所说的那样。如果在原稿中出现的不是我现在的本名“名雪绚也”,而是四十三年前的户籍名“名雪绚子”的话,我一定能瞬间察觉到托马斯的意图。难不成,他也注意到彩芽那件事的真相了吗……
“达巴达早就知道一切了,我要是再把详情重复一遍,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你就别顾虑了。现在不就是关键时刻吗?名侦探把大家召集起来,说了句‘接下来……’你不就是为了这个瞬间,才特意写出这种巧妙作品的吗?”
“我不太清楚辽太郎对彩芽下手的详细经过。恐怕是在母亲娘家幽会的过程中,发生了某种感情上的误会。对了,还有件事要说,抱歉。辽太郎并没有扭伤他惯用的手腕,这种描写完全是不公平的。他把姓氏的汉字写成关卡的‘关’,只是为了照顾后面的内容。”
我完全被手腕扭伤的情节欺骗了。由于设定的是辽太郎不可能行凶,所以我便断定托马斯并不知道现实中案件的真相。
“辽太郎在彩芽的遗体前犯了难。他认为不能这样放任不管,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在进退两难之际,他想到给名雪绚子打去电话。他知道那天雄三你因为感冒在家卧床不起的事吗?”
“不,他并不知道,可能只是碰巧吧。估计是慌不择路就随便打了一个电话,结果恰好那天我没有去学校这才接听了电话。仅此而已。”
“绚子在听到辽太郎的哭诉后,拖着病跑去找他。那个,我绝没有对你阴阳怪气,但你真的喜欢他吗?”
“即便你现在问我,我也不清楚。虽然现在说这句话有点难为情吧,但我觉得他挺可爱的。我事先说明啊,我们可没发生过关系,只是亲过嘴。”
“不不不。我并不打算刨根问底,也不想深入探讨。”
“你故意把辽太郎姓氏的汉字写错,是不是就想看看我的反应?会不会有什么微妙的动摇之类的?”
“姑且有这方面的考虑吧。虽然辽太郎哭着求绚子你帮忙,但自知力不从心的你想到了找某个会开车的大人帮忙处理遗体的方法。大概在此之前,你见过彩芽在相同的公交车站前上过疑似援交对象的汽车,才想出了这个办法吧?”
“遗憾地告诉你,不是的。那天辽太郎是从彩芽本人那里听来的这件事。听说是她之后和其他男人有约,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虽然我也不清楚详细情况,但这似乎就是他们争执起来的原因。”
“结果辽太郎杀害了彩芽。名雪绚子在接到辽太郎的电话哭诉后,立刻穿上彩芽标志性的工装围裙,去找一个愿意帮忙搬运遗体的男人。”
“不过我只记得那人开的是红色的日产蓝鸟S,对方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今晚才头一次知道,那人就是“鞋HAKATA”家的儿子。这便是时隔四十多年的真相啊。还有就是,原来坐在公交车站长椅旁边的那个人,就是过去在学校采购部工作过的阿姨啊。被她目不转睛盯着的这件事,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或许是因为当时感冒发烧,身体不好的缘故吧。”
“遭到清胜果断拒绝,被立刻轰下车的绚子不知所措,只好向达巴达求助。虽然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感觉像是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一样,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