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到了吗?”
大卫的手上下移动着,光点便随之在一块狭窄的圆形区域内运动。
“这里就是对焦区,”大卫解释说,“直径只有大约1.3千米。我们成功地把所有的探测器都聚集在这个区域。”
其实,所有人都了解一切事实。除了羊23之外的探测器的导航如此完美,或许这并非他们的功劳。可是,亚伦已经看懂了大卫的内心。大卫在飞船上的身份是领航员,所以必须发表这样的言论。
“确切地说,所有探测器自行排成了密集阵。”本杰明说道。
亚伦向本杰明眨眼,意思是随便大卫怎么说。可是,本杰明不能理解亚伦为什么眨眼示意,或者说他不愿意理解。
“好吧,关于羊23,我和亚伦不得不提供了一点点后续的帮助,可其他事情主要都是牧羊犬们自己完成的。”本杰明继续说。
“这个我明白,”亚伦说,“可是我们整个时间都守在幕后,一旦有事情发生……”
“……就算有事情发生,我们也来不及干涉,因为对于探测器来说,牧羊人1号要么飞得太慢,要么太快。”本杰明反驳道。
毫无疑问,本杰明说得有道理。使巨大的牧羊人1号达到巡航速度比让200千克左右的探测器达到巡航速度要花费更多时间。同样,让它停下来也是一件更耗时的事情。
“现在,这一点没有什么影响了。”克里斯蒂娜说。
这位女宇航员站了起来。她走到大卫投影了探测器的墙边,摆了摆手,画面便消失了。
“这里就是我们的问题所在。”她说。
“这里?”大卫问道。
“这是汇集了所有探测器拍摄的照片之后产生的图像。”
“可是,这里空无一物啊。”
“正因为如此,大卫。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研究,尽可能在下一次与MOC联系之前有一些进展。”
为什么克里斯蒂娜这么急?在过去20年间,她一直都很冷静。
“可能你们心里怀着疑问,为什么我这么着急,毕竟我们已经飞了20年了。这个项目投资巨大。因为将资金投入我们这个项目,NASA甚至放弃了飞往土星。我的意思是,整个人类有资格得到几个答案了吧,是不是?至少,我们要向MOC提几个聪明的问题。地球上有多得多的资源,可以深入分析我们遇到的问题。”
亚伦将额头皱出层层深纹。这是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他几乎就被克里斯蒂娜说服了。其实,这次说服可有可无。亚伦自己当然也想尽快看到结果。
“你是天文学家,”本杰明说,“我只是名小小的工程师,不知道我能做什么贡献。”
“你不是参与研发了纳克低频阵列(Lofar NG)的结构吗?”克里斯蒂娜问道,“那么,你可是很熟悉望远镜阵列可能会发生的问题。”
“以前那部是射电望远镜,天线相当原始。”
“算了吧,你自己也知道,唯一的区别就是电磁射线的频率不同。”
“你说得对,克里斯蒂娜。可是,我讨厌编程。我喜欢亲手做点什么出来。”
“你自己也说,问题不在于硬件,而是在于用来评估数据的算法规则。”
“没错,我们必须以这个为出发点。”本杰明回答说。
亚伦不得不承认,本杰明说得对。朝着这个方向飞行期间,所有探测器的测量仪器都失调了,这极不可能发生。
“我想和你一起看看软件部分。”亚伦建议说。
可是,克里斯蒂娜并不松口。
“系统的容错率是多少?也就是说,系统有多大部分可以停止运行,却不影响任务的完成?”她问道。
她原本应该自己知道这一点。
“三分之一吧。”大卫说。
“如果在系统犯错的条件下呢?”
“你想说什么?”大卫问。
“我们假设,导航出了点问题。”
原来她想说这个。当然,如果探测器根本就没有到达对焦区,也就不会产生清晰的图像。大卫脸红了,他明显产生了动摇,毕竟,导航是他负责的。
“我……我可以排除这一点。没有任何一个探测器显示存在偏差,我一再检查过的。”
大卫的手在颤抖。他坐了下去,把手放进怀里。
“大卫,我并非在责备你。探测器借助于多个脉冲星进行导航,脉冲星一再改变自己的特性。如果灯塔的光突然增强,依靠它航行的船只就会偏离航向,尽管灯塔的位置并没有任何改变。”
“但脉冲星之所以被用来导航,正是因为它们特别稳定。”大卫喃喃地反驳。
这个理由说服力不强。无论某个天体迄今为止有多么稳定,它随时都可能有所改变。
“如果有问题,也不是你的错。MOC本来就必须发现问题并提醒我们。”克里斯蒂娜说,“无论如何,我们应该就此质询MOC。”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之后一起对算法再做一次整体检验。”亚伦说。
“好的,”克里斯蒂娜回答,“可是,我们先构思一个发给MOC的质询吧。我很想尽快澄清这些问题。”
牧羊人1号 2094年3月16日
“灯光关闭。”
亚伦孤零零地立于宇宙的黑暗之中,遥远的星点在四周闪烁。
“首批探测器亮灯。”
在亚伦面前,至少10个红色的十字亮了起来。他转过身,辨别出其他探测器发出的信号。他就身处这些探测器包围之中。
“状态矢量。”
蓦地,所有探测器都射出激光。无论如何,这就是需要的效果。细长的绿色光带显示某个探测器飞行的方向,红色光带象征着探测器的实时速度矢量。除了羊23,似乎所有的矢量都呈平行状态。大卫的手动了动,使所有的光带向自己靠近。没错,即使放大来看,一切也都正常。克里斯蒂娜想必是搞错了。
“显示对焦线。”
突然,一个管状区域充满了闪着红光的雾气。就是这片区域,探测器必须在这里共同捕捉一个清晰的图像。所有的探测器都已聚集在这片区域,太好了!自己的工作还是做得很好的。大卫揉搓着自己的手。像以前与里克夜间出行时发生的那种致命错误,永远也不会再发生了。
大卫站了起来,转过身。对焦线指向一颗非常明亮的白色星星。他们正是来自那里。离那里不远,在地球上的巴尔的摩国家公墓,他的朋友里克就安葬在那里。里克的死要归咎于大卫,虽然从没有人因此指责过他。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虚拟现实中,无法分辨出是什么使得导航如此复杂。对焦线必须穿过太阳系的重力中心,而重力中心则稍许偏离太阳的内核——这主要归因于木星。整个太阳系以每小时96万千米的速度围绕银河系的中心运行。在这些条件下,将一部望远镜始终对准目标,确实是一种成就——而他们做到了。
大卫转过身。必须要看着太阳,这始终使他感到异样的悲伤。现在,他面前又是宇宙无穷的黑暗。
“显示X射线光源。”
在他的视野中,模拟器点亮了数个脉动着的蓝色球体。大卫数了数,数字是17,一共17颗脉冲星。借助于这17颗脉冲星X光射线的变化,探测器可以通过三角计算确定自己的位置。这也是17座灯塔,即使距离遥远,依然可见——这是一种只有宇宙飞船才能拥有的奢侈。
大卫更仔细地观察其中一颗脉冲星。系统注意到大卫的视线,就为他显示了目标脉冲星的名字:PSR B1919+21,同时也显示了定位所需的重要数据。PSR B1919+21脉冲星是一颗经典的脉冲星。只要是对中子星感兴趣的人,都知道它的脉冲周期为1337秒。数据准确无误。大卫转向另一颗脉冲星:PSR J0437–4715。这颗脉冲星转得如此之快,探测器几乎每秒接收到174次X光脉冲。这个数据也与大卫的记忆吻合。他已将17个脉冲星烂熟于心,以便将任何一个失误消灭在萌芽中。
还有哪些因素会导致失误?也许是频率的红移?虽然频率很快,但是算法规则中已经考虑了由此产生的双重效应。如果导致失误的因素是一种相对产生的干扰呢?如果是那样,在探测器和脉冲星之间必然存在一个体积较大、尚不为人所知的质量体。这个质量体将X射线向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牵引,由此延长X射线的运行时间。可是,人们已有意识地选取了各个方向的脉冲星,这个不知名又不可见的质量体想必近在咫尺。因此,可以排除一颗尚未发现的行星。一个行星般大小的黑洞倒是值得考虑。如果假设成立,将会是一个引起轰动的发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天文学家们一直尝试着证实存在这种大小的黑洞。
“模拟一个相当于木星质量的点状物体,其轨道为1000个天文单位。”大卫命令道。
1000个天文单位,这是地球到太阳距离的1000倍。与之相比,黑洞想必还在450个天文单位之外。至于这个推理有几分现实性,大卫没有任何根据。没过多久,模拟的画面就渐渐模糊了,点点繁星和所有探测器又出现在屏幕上。一眼看上去,并无任何变化。
“显示由被模拟的类木星体引起的偏差值。”
据大卫推想,对焦线想必会有所改变。可是,实际却并无变化。很明显,对焦线变化微小到系统都无法表现。黑洞想必在更靠近太阳的位置。可是,如果黑洞距离太阳过近,天文学家们肯定会因其对更外部行星的影响而早就将其发现。自从天文学家们最终发现了传说中的第九大行星——一颗火星般大小的星体,在所有人类语言中都获得了统一的叫法,最晚自那时起,关于在跨海王星轨道上运行的天体为何会发生奇怪的偏移,就很大程度上有了解释。
“将被模拟星体缩近到700个天文单位。”
屏幕上的画面分解为数百万个光点,好似整个宇宙崩塌为星尘。然后,这些光点又重新组合在一起。大卫转过身。对焦线指向哪里?一旦假设中存在的黑洞对外界有什么影响,对焦线想必就会偏移。大卫放大了几颗近日行星所在的区域,继续跟踪对焦线。火星在宇宙中运行,变得越来越大,在离大卫很近的地方划过;地球差点撞过来。大卫向后躲了一下,这个模拟太逼真了。金星不值得多看,它躲在太阳后面。水星的大小从网球变成足球。随后,大卫的视线随模拟划过焦点区域,最终到达了太阳的核心部分——精确地经过了它的几何中心,而非重心。
这难道就是克里斯蒂娜所担心问题的原因吗?经模拟证明,如果太阳系中存在一个质量相当于木星的黑洞,它就会使对焦区发生偏移,而SGL获得的图像也就不会清晰。这一点显而易见。可是,难道真的有这样一个黑洞吗?如果这个黑洞对其他行星的运行造成的影响尚无法察觉,所以还没有被人发现,那么人们该如何证明它的存在呢?稍等。大卫没有考虑到一点,太阳系并非处于静止状态。所有天体都在运行,而且速度不等。探测器获取的图像必须不时地转换。尽管图像模糊,但是模糊的方式应该有所不同。谁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谁就想不到后续解决方案。可是,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必须追寻什么,就应该有可能证明黑洞的存在。
这个推论似乎有点道理。即使他们永远无法一睹Trappist–1星系或宇宙的起源,大卫也会是首个近地黑洞的发现者之一。也许,黑洞会以他的名字命名,让朋友忘不掉他。大卫必须尽快和克里斯蒂娜谈一谈,她手里有观测数据,想必可以证明数据的周期性改变。
休斯敦 2079年1月11日
“DSN在线!”一名年轻男性在左侧喊道,听起来有爱尔兰口音。
瑞吉儿站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身后一个女性声音在问。
瑞吉儿转过身。身后那个座位,昨天还是空的,现在坐着一位迷人的中年女士。她的皮肤呈深色,留着乌黑的长发,涂了红红的唇膏。肯定是位新人。瑞吉儿看了看她桌上的牌子,上面写着“系统分析员”,没有写名字。也就是说,这位女士来自某个秘密部门。通常情况下,这个部门派出的人都坐在半透明的隔板后面。隔板后面坐满了吗?怎么会把这位女士安排到前面来?
“我是奥罗拉。”这位陌生的女士说,然后也站起来,友好地笑着,伸出了右手。
“我叫瑞吉儿,是太空舱指挥官。很高兴认识您。”瑞吉儿回答说,“现在,牧羊人1号马上就要进行首次通讯了,就在中间的屏幕。”
“谢谢。我在这里还是个新人。”
“没有问题。”
瑞吉儿将身体转向前面。
“马德里在线。”DSN的这位爱尔兰人在报告。
通讯马上就开始了,投影仪已经发出警示性的鸣叫。看到他们了。人们看到了四副面孔。感觉摄像头自上而下地拍摄,可这是错觉。四位宇航员在无重力条件下飘浮在离地面不远处。
“好奇怪,”奥罗拉在后面说,“哎呀,对不起。”
瑞吉儿稍微向后转了一下:“不用担心,这并非现场通话,他们离得太远了。”
查理斯在哪里?瑞吉儿的目光扫过前面数排座位。连秘密部门都到场了,α–Ω的工作人员可是不应该缺席的。写有“科技运维”字样的牌子仍旧放在查理斯的桌子上,座位上却空无一人。
“你好,地球!你好,执行官。你好,太空舱指挥官!”
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听起来苍白无力。她的声音太轻,也许扬声器电压过高了。墙上的投影一再卡顿。很明显,数据处于实时传输状态。克里斯蒂娜的嘴时快时慢地一张一合。尽管对方看不到,瑞吉儿还是向她挥手示意。同一时刻,克里斯蒂娜也在挥手。瑞吉儿露出了微笑。真巧!她对克里斯蒂娜颇有好感。SGL项目事关一项科学任务,所以克里斯蒂娜既是天文学家,也是飞船上的指挥官。
飞船出发之前,曾进行过漫长的讨论,关于派成员组踏上如此漫长的星际旅途是否值得的问题。最终选定亚伦、本杰明、克里斯蒂娜和大卫四人,也是各方妥协的结果。α–Ω公司负责所有的费用及培训,可是NASA可以忍气吞声到什么程度?虽然这跟瑞吉儿没有半点关系,但是她有一种感觉,自己绕不开这个问题。
克里斯蒂娜开始作报告。她非常专业,没有忘记在适当的地方夸奖自己的同事们。今天不允许记者出席,可是,如果有记者在,也会无聊到离开现场。一项航空任务?只有任务失败,才会夺人眼球。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宇宙的起源太过于遥远。即使人类存在这一物理学的根本问题之一有了答案,也只值一篇报道而已。瑞吉儿叹了口气,几乎就在同时,克里斯蒂娜也在投影上叹了口气。克里斯蒂娜刚刚说了什么?瑞吉儿必须更用心地倾听才好,因为她必须向乘员组转达MOC的答复。
“我们期待你们的答复。”克里斯蒂娜在报告的最后说,“非常感谢你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