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我感觉找到了，这就是我们在找的。”
“太好了。”
“大卫回消息了吗？”
“没有。”
这有点奇怪。可是，他们这里正在取得进展。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事情终于有点模样了。也许，他们还是有希望的。本杰明伸手去拿那个手环。拇指和食指同时碰到了手环的外壳。他只是轻轻地捏合这两根手指，可它们却蓦地互相触碰到一起。手环化为了灰尘，好像它就是为了等待本杰明手指的触碰。这片灰尘化为一片细密的烟云。
“呃，呃。”
本杰明的身体向后缩着。他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形容。这里有什么他娘的不对劲。本杰明再伸出自己的手，它表示拒绝，可他强迫它伸出去。这只手抖得厉害。尽管如此，他还是成功地去触摸自行车的龙头。和手环一样，自行车的龙头未做任何抵抗。这个该死的东西分解了，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本杰明抓着自己的脑袋。他是不是还戴着那副眼镜？他还没有跳离虚拟现实吗？这是一个多么该死的游戏！
“本杰明，你快好了吗？我有点担心大卫了。”
“我……他妈的。亚伦，我们完蛋了。我相信，我终于理解为什么克里斯蒂娜要走上绝路了。”
“出什么事了？”
“你来，你自己看看。”
亚伦到来之前，本杰明又试了试那副眼镜，它带着本杰明进入了一个方形的空间，四周是褐色的钢质墙壁，这是虚拟的环境。克里斯蒂娜的计算机踪迹全无。本杰明把事情搞砸了。
本杰明手持一个显微镜的玻片，亚伦用一张纸将一粒灰尘朝着玻片的方向拨去。
“我就快揭开谜底了，”本杰明说，“这一次我不想犯错误，想先保存数据，然后再看。”
“拿稳玻片，”亚伦说，“否则，灰尘马上就要抖掉了。”
真是说起来容易。
亚伦从本杰明手中拿走小小的玻片，在它上面又加了一片。然后，他拿着它朝显微镜飘移过去。亚伦把这个样本塞到物镜下面，稍微调节了一下设置，就透过目镜去观察。
“分辨率太低了，看不清楚。”亚伦解释说，“可是，我的怀疑好像得到了证实。”
“你的怀疑？”
“你来看显微镜。”
亚伦让开了目镜旁边的位置。本杰明透过目镜观察着。起初，他什么也看不到。然后，他看出有一些极小的灰点。
“都是点状物。”他说。
“没错。如果要确保无误，我们必须到控制中心在树脂传递模塑成型工艺(RTM)模式下观察。可是，有一点已经很清楚了。”
“什么？”
“这不是普通的灰尘。”
“为什么这么说？”
“相对而言，灰尘的颗粒比较大。可是，样本里面只有极小的粒子。我们能看到些什么，完全是显微镜的光学效果。或者原因也在于粒子在电子静态条件下彼此相连。”
“你这是想告诉我什么？”
“在样本里面，似乎已经没有化学键了。”
本杰明没有再问下去。他虽然不是化学家，却马上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所熟悉的世界坍塌了。
休斯敦 2079年2月15日
“瑞吉儿，查理斯，你们来会议室！”
艾莉森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是瑞吉儿在她身上从未发现过的。
“好的，执行官。”查理斯殷勤地回答。
瑞吉儿只是点了点头。艾莉森指了指台阶，它在控制室的一端径直向上延伸。台阶的尽头是一道装了玻璃的木门。
“尽管向前走吧。”艾莉森说着，向后退了一步。
瑞吉儿有些犹豫。她让谁向前走？然后，瑞吉儿看到艾莉森的手贴着查理斯的小臂，正用她的手指抠进他的皮肤。瑞吉儿拾级而上，在她身后，艾莉森低声说着什么，听起来好像是在训话。查理斯做了什么，会得到这般待遇？现在是训话的大好时机吗？与个人事务相比，他们最好关心一下身处外太空的宇航员们。
瑞吉儿走到了台阶的尽头，她转过身。执行官还在低声地和查理斯商量着什么。瑞吉儿按下了木门的把手，门向内打开了。
房间很小，黑色的木质衬板更加深了这种印象。在一个小小的壁龛内，一只黑色的仪器挂在那里，这一定是台电话，瑞吉儿回忆着。100多年前，一批记者在这里首先向外界报导了人类第一次登月。闻起来，这里好像从那以后就没有通过风。在瑞吉儿左手边，一道玻璃幕墙使人能直接看到控制室。玻璃幕墙的后面直接放着两排折叠椅，每排有4把折叠椅。瑞吉儿把右前方那把椅子的椅面向下翻转，然后坐了下去。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事没完。”艾莉森说。
她大踏步地走进会议室，脸庞红红的。查理斯跟在她身后。目睹了这样一个唾沫横飞的场面之后，瑞吉儿宁愿躲在一边。可是，查理斯依旧大摇大摆地朝瑞吉儿走过来，坐到了她旁边。
艾莉森两只手臂交叉着，在玻璃幕墙前走来走去。
“我就不应该参与进来。”执行官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参与什么？出什么事了？
执行官停住了脚步。
“如果这样，我们不会有什么进展。”她说，“抱歉，瑞吉儿，我把您牵扯了进来，我无权这么做。查理斯，我想和伊兰通话，今天就要。”
查理斯摇了摇头：“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否在美国。”
“我是说，网络通话也可以。但是，一定要今天。”
“我不知道……”
“查理斯，我警告您。我还有其他办法。”
“您冷静一下。伊兰肯定有时间和您通话。可是，我必须要警告您，不要高估您的作用。”
“查理斯？”
瑞吉儿缩了缩肩膀。艾莉森在这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哎，瑞吉儿，抱歉了！对您来说，这一切一定令人摸不清头脑。”
当然如此。
“我只是想知道，我应该对宇航员们说些什么。我想，他们有得到回答的权利。”
“是的，瑞吉儿，理所当然。”
艾莉森看着查理斯，后者紧跟着点了点头。这里有一层瑞吉儿毫无所知的东西。这真让人恼火！有人把她当成了傻瓜，偏偏她信任的执行官就在这些人之中。
“怎么说？”瑞吉儿问，同时抬高了下巴。
“飞船在木星附近几乎发生撞击，”艾莉森解释道，“这是麻烦所在。我会把相关文件发给你。”
木星？这件事发生在瑞吉儿之前的时代。牧羊人1号经过木星这个巨型气态行星的时候，瑞吉儿还在读书。当时发生了什么？官方文件对此一字不提，否则她早就有所了解了。可是，整个项目的进行都尽可能对公众保密。她当时真应该更仔细地了解自己接受的任务。
“还想知道什么吗？”艾莉森问。
“不！我想，文件会回答我的所有问题。可是，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我们要把宇航员们接回来吗？”
“当然，瑞吉儿，自然要接回来。我们不会把任何人孤立无援地留在太空。您把我们当作什么了，怪物吗？”
瑞吉儿没有作答。可是，她了解宇航的历史。如果尼尔·阿姆斯特朗和巴兹·奥尔德林在登月的时候耗费了过多燃料，NASA会让他们在原地窒息而死。美国总统已经把悼词摆在写字台上了。
文件很有说服力。可是，为什么现在才给她呢？如果要她作为太空舱指挥官和宇航员们联络，她就有必要知道宇航员们都经历了什么。
当时，牧羊人1号应该通过靠近木星来获得额外动力。可是，一名技术人员将米制与英制搞错了。美国转用米制单位，仅仅是20年之前的事，搞错也是情理之中。愚蠢的是，意图获得额外动力的行动取得了相反的效果。牧羊人1号陷入了木星的大气边缘，速度减慢且温度升高，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飞船只能延长加速时间，从而弥补动力不足的问题，这使得喷射物质的存储量明显减少。一艘α–Ω公司赞助的飞船本应该提供补给。
可是，这艘补给飞船从未启动过。关于原因，文件中没有任何线索。瑞吉儿环顾MOC，可是执行官并不在场。查理斯是否知道些什么？瑞吉儿朝他的桌子走过去，这个家伙正在用食指挖着鼻孔。
“之前，在会议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查理斯快速地将手指从鼻孔中抽出来，脸一阵红。我抓到你在挖鼻孔了，你知道有这么回事，而我也知道你知道。瑞吉儿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在查理斯面前，她不想表现得过于友好，否则他马上就会想入非非。
“执行官和我，我们的观点有了分歧。”
“我的感觉是，你们看上去是明显有了身体接触。”
查理斯的眉毛扬了起来。
“相信我，当时确实是我们的观点有了分歧。执行官根本没有资格来臭骂我一顿。”
“没有吗？她毕竟是这里的主管。”
“我只有一个顶头上司，就是伊兰。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伊兰决定由我接手这份任务。如果我能自己决定，早就没有这些问题了。好久没有做这么无聊的工作了。”
“原来如此。可是，我其实是想问你木星那里发生了什么。”
“木星？”
“执行官之前提到过木星，她还给我了我相关文件。”
“哎呀，木星，那份文件啊，你早说啊。没错，木星那里一度很糟糕。”
“你从哪里知道的？我之前为什么不知道？”
“瑞吉儿，你不知道的太多了。你知道的恰好足够你完成太空舱指挥官这份工作。”
热流涌上瑞吉儿的面颊，可是她忍住了。如果朝查理斯大喊大叫，虽然很解气，却只能使自己止步不前。她必须换种方法，从查理斯身上抠出自己需要的信息。
“瑞吉儿？轮到你了。”一位瑞吉儿不认识的女士说着，她坐在一张办公桌旁边，那是艾莉森作为执行官办公的位置。
“三位好。”瑞吉儿开口说，“我希望，你们已在某种程度上接受了克里斯蒂娜的死亡。MOC为你们每位都提供了一位心理学家，可供直接联系。在这个框架下进行的谈话不会被记录下来，也不会作为评判你们表现的依据。我们想帮助你们。”
如果确实如此，执行官和查理斯就会更坦率地和瑞吉儿打交道了。瑞吉儿已经考虑过，是否要向宇航员们透露什么。可是，她并非现场发言，这样的内容会被剪掉；其次，这也帮不了宇航员们。
真令人悲伤。瑞吉儿并没有料到艾莉森会这样，她在NASA的名声可是非常好。
“关于燃料短缺的问题，执行官指出，那是由木星航程中的事件所造成。我会附上相关文件。α–Ω公司承诺，你们将会及时得到补给。眼下重要的是，你们要从克里斯蒂娜的事情中走出来。我们认为，如果你们能尽快将她的研究结果传送过来，就是尊重她的想法。我们猜想，克里斯蒂娜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果你们无法打开她的存储器，要么就把全部内容传送过来。在量子计算机的帮助下，据说可以破解密码。α–Ω公司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又是α–Ω公司。为宇航员们提供帮助，难道不是NASA的任务吗？
“和这一点并行的是，你们要为SGL重新建立一个可用的位态。我们的天文学家们还要交给你们许多观测任务。我们将备好培训资料。即便你们不是经过相关培训的宇航员，也可以接手克里斯蒂娜本来承担的任务。”
艾莉森跟瑞吉儿解释说，如果三名宇航员有足够的工作要忙，就会更容易从克里斯蒂娜的死亡中解脱出来。眼下，瑞吉儿感觉这有些不近人情，而且自私。可是，她不知道除此以外还能帮到三名宇航员什么。能帮到！她将挖掘别人对她和三名宇航员都隐瞒了些什么。空调里吹出来的一股凉风掠过瑞吉儿裸露的双臂，她打了个冷颤。有时候，一无所知反而更简单些。要不要干脆保持现状呢？
“无论何时遇到问题，都请联系我们。我以个人的名义向你们保证，地球站在你们这一边。即便你们相隔甚远，也始终都是地球的公民。”
瑞吉儿滔滔不绝地说着。飞船的乘员组是一台机器的组成部分，这台机器制造的是知识。瑞吉儿所说的内容会被理解为一条真诚的信息。宇航员接受的是一个无与伦比的任务，它应该为人类带来新的认知。与之相比，一名女宇航员的生命会有多重要？更重要的是，瑞吉儿要完成作为太空舱指挥官的使命——在地球上代表乘员组的利益。
执行官的代表说：“谢谢你，瑞吉儿。我把文件附上去，然后信息就会通过DSN发送出去。”
“爱丽丝鸿德拉？妈妈今天需要在办公室多待一会儿。”
没有人应答。然后，传来一阵爆裂声。瑞吉儿惊恐地看着手机的屏幕，可是信号并未中断。
“她跑开了，手机掉了。”瑞吉儿的母亲在手机里说着，“别担心，爱丽在我这里很好。”
“她最近这么黏人。”
“这只是一个阶段而已。你过去也有这么一个时候，根本不想让我离开家。我当时挂在嘴边的是，瑞吉儿，现在放开……”
“妈妈，抱歉，我现在没时间听以前的事。谢谢你照顾爱丽。在她睡觉以前，我无论如何会到家的。”
“明白，我的孩子，你别给自己压力。有我在呢。”
“谢谢你，妈妈，爱你。”
“我也爱你，瑞雅。”
妈妈好久没有这么称呼她了。自从她更频繁地照顾自己的女儿，两人的关系又近了许多。可是，母亲还是在瑞吉儿12岁生日的时候最后用过这个昵称。当时，她请妈妈叫自己瑞吉儿，因为她感觉自己几乎已经成年了。
瑞吉儿轻声地笑了。如果成年这件事如此简单就好了。可是，在当时总是一个好的苗头。关键在于坚持做自己，坚持做重要的事。
有香烟的味道。瑞吉儿环顾四周，MOC里面光线朦胧。天花板上的灯熄灭了，只有瑞吉儿的台灯还亮着。几扇侧窗敞开着。虽然遮光的窗帘挡住了视线，但瑞吉儿感受到薄暮的暖意涌入室内。想必有人站在外面楼前吸烟。原本只是在特定的区域才允许吸烟，可这个时候航天中心几乎人去楼空。也许，其中一个警卫正在抽着烟休息。
独自一人待在控制室，感觉有点怪怪的。在前一份工作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在登陆月球南极的项目中，需要一直有人保持通话，所以MOC从早到晚都有人值守。而在这里，人们按照正常时间上班。这样一来，她就有时间陪女儿了，至少有时候可以。所以，这份工作当时才那么吸引瑞吉儿。
今天，爱丽又必须要等妈妈了。瑞吉儿看了一遍SGL项目的记录。除了木星那里发生的事件，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进行。不同寻常的是，本次航行几乎是在向公众保密的状态下进行着。当然，今天的宇宙航行已经司空见惯，所有的行星早就被研究过了。伊兰所属公司的飞船——当然也有俄罗斯人的和中国人的——每月一次载着新的宇宙移民飞向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