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后台,正亮着一支手电。亮光之中,易希川举起了最后一把钥匙,插进了十二方锁的最后一个锁孔。
原来昨晚易希川和徐傀儡一番计议,最终定下的法子便是声东击西。今晚挑战开始之前,易希川、王鞭和道野樵等人早早便购买了戏票,进入演厅,坐在了观众席上。王鞭、道野樵等人没人认识,无须装扮,易希川则戴上了徐傀儡制作的面皮和假发。徐傀儡擅长使用骷髅傀儡,常常要将骷髅傀儡装扮成活人,因此在易容方面极有造诣,只用一张面皮和一顶假发,便让易希川样貌大变,以至于易希川从守在大门口的金童身前经过时,金童也没有认出他来。
徐傀儡随后登台挑战金童,既是为了清理门户,替徐鬼手报仇,也是为了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当他扯掉徐鬼手身上的衣服,露出骷髅傀儡时,便是在释放信号。小哥一直守在演厅的气窗处,看见骷髅傀儡出现,立即大叫“师父来了”。道野樵的两个徒弟守在剧院外面,听到小哥的叫声,立即剪断电线,令万国千彩大剧院灯光全灭。
黑暗之中,徐傀儡趁机击杀了金童,与此同时,混在观众席中的易希川和道野樵,同时脱掉了外衣。易希川亮出了穿在里面的黑色衣服,他原本就坐在离贵叔不远的地方,当即偷袭贵叔,将贵叔打晕,抢走了钥匙,趁黑奔向后台,但他没有冲进后台,而是等在后台的外面。道野樵脱掉外衣后,亮出了穿在里面的大褂,摸出黑布蒙住了脸,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大串假钥匙,飞步冲进了后台。
道野樵身形清瘦,一旦蒙住脸面,看起来便和易希川极为相似,黑暗之中,蒋白丁用手电晃了一下,误认为是易希川,当即开枪射击。道野樵进入后台,本就是为了引开守住后台的人,一露面便立刻掉头冲出后台,飞快地逃出了演厅。蒋白丁和埋伏的青帮混混果然从后台追了出来。
易希川一直等在后台外面。他穿着一身黑衣,与青帮混混的穿着一模一样,再加上光线昏暗,青帮混混又有数十人之多,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当鲁鸿儒和蒋白丁的注意力都在道野樵的身上,青帮混混也都一窝蜂地追向道野樵时,易希川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后台,轻轻关上了后台的门。
他按照当初双鱼所说的法子,开启镜子,露出了那道用十二方锁锁住的铜门。他亮起随身携带的手电,将手电含在嘴里,然后拿起从贵叔那里抢夺而来的一大串钥匙,又拿出徐傀儡用倒模打造的六把钥匙,开始尝试打开十二方锁。
与此同时,徐傀儡生怕鲁鸿儒和蒋白丁会有所察觉返回后台,于是佯装要冲进后台,引开了鲁鸿儒和蒋白丁的注意力,为易希川争取时间。
如此声东击西之计,可谓一环套着一环,鲁鸿儒心细如发,已经料到了其中的绝大部分,但还是漏算了一小部分,让易希川钻了空子。
易希川没有辜负徐傀儡、道野樵和王鞭等人冒着性命危险创造出来的机会,按照双鱼传递回来的开锁顺序,一把钥匙接一把钥匙地尝试,费了好一阵子时间,最终打开了十二方锁。当最后一把钥匙插入最后一个锁孔并拧动之后,铜门一下子向内弹开了一道缝隙。
易希川轻轻推开铜门,一条漆黑的甬道出现在眼前。他将十二把钥匙全部取出,揣在身上,然后走进甬道,回手拉拢镜子,又关上了铜门。如此一来,即便鲁鸿儒进入后台,镜子和铜门都已恢复原位,势必难以察觉。
甬道里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死寂无声。
易希川举起手电,向前方照去。甬道一阶阶地弯曲向下,如同旋转楼梯,手电的光不可能照到尽头,只能照见甬道两侧用石砖砌成的墙壁。
易希川轻轻叫了一声“师妹”,甬道深处没有传来任何回应之声。他举起手电,忍着脚伤的疼痛,缓缓迈开脚步,沿着蜿蜒向下的石阶,一步步地向甬道深处走去。
沿着甬道下行了二十来步,石阶便全部走完,出现在易希川眼前的,是一个开阔的地底暗室,仿佛一口修建在万国千彩大剧院正下方的巨大地窖。易希川拿着手电往身前照去,暗室空空荡荡,只有四根石砖砌成的柱子,起到支撑作用,防止暗室坍塌,除此之外,便是暗室四周的墙壁,既没有看见关押了人,也没有看见任何门径。
易希川暗暗心想:“我早就说过,铜门的背后或许只是一口普通的地窖,师妹不信,偏要说鲁前辈暗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到鲁鸿儒不是坏人,他便暗暗松了口气,但转念又想起了双鱼:“不知道师妹究竟人在何处?昨晚小哥的语调,分明是师妹出了事,难道是遇到了斋藤骏和荒川隼人?不会的,小哥原本被关在鸟笼子里,它能飞出来,一定是师妹将它放了出来,也就是说师妹一定回到了万国千彩大剧院。我再找一找,周围墙壁上或许暗藏了机关暗门,也不是不可能。”
他这么一想,举起手电照明,沿着墙壁敲打摸寻,寻找是否藏有暗门。寻找之时,他小声地叫了几声“师妹”,但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很快沿着墙壁寻找了一圈,易希川没有发现任何暗门,又回到了原地。他猜想双鱼也许没在这里,而是被困在其他地方,于是准备沿着甬道返回。
离开之前,他扫视着空空荡荡的暗室,又试着叫了两声:“师妹?师妹?”他料想这间暗室离地面有一定的距离,地面上的人不可能听到,所以他没有再压低声音,而是放开嗓子叫了出来。
易希川已经认定这间暗室里空无一人,这两声“师妹”,只不过是尝试性地随口一叫,声音刚刚出口,脚下便开始向后转,准备返回甬道之中。
忽然之间,一片死寂的暗室里,响起了一声冷笑。
这声突如其来的冷笑,令易希川背脊发冷,头皮发麻。他急忙转身,面对暗室,拿起手电四处扫动,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这声冷笑,又粗又哑,是个男人的嗓音,绝不会是双鱼。
“谁?”易希川大声问道,“到底是谁?”
易希川话音刚落,又是一声粗哑的冷笑传来。
这一次易希川已有准备,一下子听出冷笑声来自暗室的左侧。他拿手电照去,暗室的左侧空空荡荡,并不见人。他怕有人躲在柱子背后,于是走到暗室的左侧,查看了柱子的背后,仍不见人。他心念一动,目光猛地一转,落向了地面。他方才查看过四周的墙壁,可是暗室的地面,他却没有查看过。这是一间地底暗室,暗室之下或许还有暗室,也并非没有可能。
易希川急忙沿着地面寻找,很快发现了异常之处。地面是石砖铺砌而成,然而在石砖之间,却间隔着铺有一些铁板。这些铁板都是四四方方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一道门,正中都开有一个孔洞,看起来像是锁孔。
易希川恍然大悟,原来暗门不是在四周的墙壁之上,而是在地面上。地面上总共有十二道铁门,站在甬道的进口望去,十二道铁门是三横四纵地分布在地面上,和铜门上十二方锁锁孔排布形式一模一样。
冷笑声来自于暗室的左侧,易希川出声喝问,但再也没有回应之声。他走到左侧第一道铁门处,拿出了之前打开十二方锁的钥匙。十二道铁门的排布方位,与十二方锁的锁孔排布如出一辙,易希川不禁暗暗猜测,开启十二方锁的钥匙,或许能够打开这十二道铁门。
他蹲下身来,将钥匙一把把地插入铁门正中的锁孔。他接连试了好几把钥匙,忽听“咔”的一响,铁门一下子向上弹起了半寸。
易希川所料不错,开启十二方锁的钥匙,正是开启十二道铁门的钥匙,而且两者是按照方位顺序一一对应的。在三横四纵的排布方位上,处于同一方位的锁孔和铁门,便是用同一把钥匙打开。只不过十二把钥匙看起来大同小异,易希川记不清哪一把钥匙是对应哪一个锁孔,因此只能一把接一把地尝试。
好在十二把钥匙不算多,他很快便试到了正确的钥匙,打开了左侧的第一道铁门。
铁门弹起后,易希川抓住铁门边沿,将铁门掀了起来,一股浓烈的恶臭顿时扑鼻而来。
易希川掩住鼻子,拿起手电往铁门下方照去,只见下面是一间狭窄的地牢,在地牢右侧的墙脚处,放着一只肮脏无比的粪桶,以及一个黑黢黢的饭碗。
就在粪桶和饭碗的旁边,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人被锁链锁住,低垂着脑袋,纹丝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这一幕的出现,令易希川震惊无比。双鱼曾猜测铜门背后关的有人,徐傀儡更是直言鲁鸿儒将云机社的人和那些消失的幻戏师关在铜门背后,然而他始终不肯相信,即便是在片刻之前,他已经来到这间地底暗室,依然没有改变他对鲁鸿儒的看法,直到现在他亲眼看见这间地牢里囚禁了人,方才知道双鱼和徐傀儡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易希川的头脑天旋地转,好一阵子才定下神来,暗暗心道:“易希川啊易希川,你真是蠢到家了,鲁鸿儒如此为人,你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居然从未察觉!若不是徐傀儡强行阻拦,还有师妹舍命守护,此刻关在这地牢之中的人,便是你了。”
他恼恨无比,恨鲁鸿儒奸恶,也恨自己愚蠢。他在地牢入口处趴了下来,冲锁在墙脚的囚徒问道:“喂,你是什么人?刚才是不是你发出了声音?”
那囚徒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地牢的入口处,有一截铁梯直通向下,连接着地牢的底部。易希川顺着铁梯下到地牢之中,走到那囚徒的身前,举起手电照去。
此时距离很近,易希川看得更加清楚。
那囚徒浑身污黑,头发又长又乱,遮住了脸,衣服破烂至极,如同荒山中的野人,浑身更是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他身上被十几圈铁链牢牢捆缚,铁链的另一端被套在墙脚的环扣上,他的手腕和脚踝腿都锁着镣铐,镣铐的另一端钉在墙壁之上。更可怖的是,他赤着双脚,只有光秃秃的脚掌,十根脚趾全被斩去,两只手也只有右手五指尚在,左手的五根手指同样被斩掉了。他浑身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一般。
易希川看得心惊肉跳,一瞬之间,对鲁鸿儒深感愤恨。他伸出手去,拨开那囚徒的头发,想看看那囚徒是什么人。
忽然之间,那囚徒张开双目,目露凶光,瞪着易希川。他浑身挣动,铁链哗啦乱响,嘶哑的嗓音从喉咙里发了出来:“滚!”
这一下极其突然,易希川吓得缩回了手,脚底下退后了两步。
那囚徒依旧瞪着易希川,目光中既有愤恨,又带着鄙夷。
易希川定了定神,很快明白了过来,那囚徒一定是将他当成了鲁鸿儒的手下,这才用这种目光瞪着他。他说道:“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云机社的人?我这就救你出去。”说着冲上前去,尝试解开囚徒身上的铁链。
那囚徒骂道:“少来这一套,给我滚!”嗓音嘶哑,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听起来像是舌头少了一截。
“你无须多疑,我与鲁鸿儒没有半点关系。”易希川道,“我不管你是谁,你说不说都无所谓,总之被我遇见了,我便要救你出去。”
“又想来套我的话。”那囚徒发出了狂笑声,忽然冷声说道,“你若与姓鲁的没有关系,便立刻杀了我!”
易希川道:“我与你无冤无仇,干吗杀你?”铁链缠得太紧,若不将那囚徒的手脚解脱出来,便无法解开身上的铁链,于是他拿出贵叔的那一大串钥匙,想试一试能不能打开那囚徒手脚上的镣铐。
那囚徒根本不信易希川的话,冷笑了几声,不再挣动,也懒得言语,任凭易希川捣弄他手脚上的镣铐。
镣铐上的锁孔很小,贵叔那一大串钥匙之中,有几把细小的钥匙。易希川将手电含在嘴里,挑出那几把细小的钥匙一一尝试,果真让他试到了能够打开镣铐的钥匙。“咔嚓”的轻响声中,易希川迅速除掉了那囚徒手脚上的镣铐。
那囚徒的手脚一得自由,只听铁链哗啦爆响,一只巨大的右手闪电般探出,掐住了易希川的脖子。
这一下迅疾无比,相距又近,易希川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嘴里的手电“啪”地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数圈,光柱贴地照出,定格在石砖砌成的墙壁上。
他脖子受制,大有窒息之感,喉咙里说不出话来,急忙抓住那囚犯的右手,想要将那囚徒的手掰开。易希川的手劲极大,可那囚徒竟岿然不动,掐住脖子的手非但不松劲,反而逐渐加重了力道。
易希川的呼吸越发困难,知道再不反击,极有可能会把性命葬送在此处。他拿起另一只手中的钥匙,抓住其中一把又尖又长的钥匙,对准那囚徒的手臂用力戳刺。
那囚徒的手臂被钥匙戳得皮破血流,猛然松开了手,将手臂缩了回去。
易希川急忙退步,与那囚徒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的脖子疼痛不已,连连咳嗽,道:“你这人疯了吗?我好心救你,你却反过来要杀我。”
那囚徒站起身来,浑身骨骼噼啪爆响。他转动了一下脖子,迈步朝易希川走去。他双脚被锁,久未走路,第一步迈出时,脚步尚且不稳,第二步踏出时,已适应了走路的感觉。但他只走出了两步,因为捆住身体的铁链还被套在墙脚的环扣上,整个人被铁链死死地拉住了。他当即回身,去解墙脚的环扣。
易希川生怕那囚徒又要发疯杀人,急忙抓起地上的手电,飞快地爬上铁梯,回到了暗室之中,猛地关上铁门,锁扣重新扣上了。
只听铁门下方传来叫骂声:“姓鲁的,你个狗贼,灭我云机社,下毒害我,把我囚禁在此,割去我半条舌头,每年剁我一根指头,还派人假惺惺地救我,来套我的话!你以为我会再上你的当?你别躲在上面玩阴的,有本事下来,我林神通哪怕只剩一手一指,也能取你的狗命!”
易希川听得暗暗心惊:“原来这人就是云机社的首领林神通!徐傀儡果然没有猜错,林神通当真是被鲁鸿儒囚禁了起来,难怪久美子和斋藤骏寻了这么久,也没找到林神通和云机社的下落。”
他站在铁门上方,想要再次打开铁门,但转念又想:“他此时认定我是鲁鸿儒派来套他话的人,我贸然放他出来,他势必又要动手杀我。我还是先把其他地牢打开,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被关在这里,最好是能先救出师妹,再来管林神通的事。”
他想法一定,当即去到第二道铁门处,用钥匙将铁门打开。他掀起铁门,下面果然也是一间地牢。他用手电照明,见地牢里同样有铁链和镣铐,锁住了两个人,只不过那两人不是活人,而是枯骨,已不知死了多久。
易希川去往第三道铁门所在之处,将铁门打开,只见地牢中依旧锁着三具枯骨,不见活人。他将剩余的铁门一道道打开,每间地牢里都不是空的,但关押的人几乎都已成枯骨,只有极少数的人还有皮肉,但也死去多时,皮肉早已腐烂。
打开的铁门越多,易希川越是心惊,越是后怕,也越是失望。在万国千彩大剧院的地底下,竟然暗藏了这么多地牢,关押了这么多人,一想到这些都是鲁鸿儒的所作所为,他自然异常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