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不是骷髅傀儡,而是皮无肉使用过的铁傀儡。箱子开启的那一刻,机栝牵动提线,铁傀儡眉口胸腹四孔齐开,四枚钢针激射而出。袁木火离得太近,别说闪避,便连怎么回事都没明白过来,额头、心口、肚脐和大腿已被钢针刺入。他惨叫一声,双目圆睁,一命呜呼,倒在了戏台上。
现场观众虽然知道这是一场生死决斗,可真正看见死了人,还是禁不住一片哗然。有些胆小的观众,看见袁木火死状恐怖,吓得不敢继续观看,要么捂住了眼睛,要么赶紧起身离开。
徐傀儡看了一眼袁木火的尸体,心道:“说了胜者赢走骷髅傀儡,你偏要提前抢夺,怪不得我。”
金童对袁木火的死毫不关心,盯着箱子里的铁傀儡,道:“你耍我?”
徐傀儡道:“当年你背叛师门,暗中偷袭,害得我爷爷双目失明,今日我便代我爷爷取你性命,为本派清理门户。”说话之时,右手挥动铁扦,向金童刺去。
金童以双刀抵御,挡了几下,装出难以抵挡的模样,一瘸一拐地向后退步。忽然之间,他袖口狂甩,八柄短刀同时从袖口里激射而出。
他这“袖里飞刀”的手法,乃是杂技中的一门幻戏,常有走江湖卖手艺的幻戏师在街头表演,表演时让助手分开手脚站在木板前,幻戏师看清助手的位置后,用黑布蒙上眼睛,从袖口里甩出飞刀,飞刀能不伤到助手的皮肉,贴着助手的身体钉在木板上。金童年轻时曾有过卖艺为生的经历,那时他便将这门幻戏练到了极致,短刀从袖口里飞出,速度极快,势头极猛,准头极高。后来他拜入朱连魁门下,学习了扶娄派的幻戏,便不再表演不入流的杂技,这门“袖里飞刀”的手法,便被他用成了暗器手法,临敌之时,从袖子里甩出短刀,往往能收到奇效。
当年他和朱连魁围攻徐鬼手时,便是靠着这门手法突施偷袭,击伤了徐鬼手的眼睛,那时他的短刀上喂了毒,就此害得徐鬼手眼伤难治,最终双目俱瞎。此时他突然甩出八柄短刀,乃是他所能同时甩出短刀数量的极致。徐傀儡正在向他狂攻,距离太近,若是一两柄短刀,尚且能闪身避开,但八柄短刀同时射来,根本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徐傀儡猛然屈膝蹲身,同时左手一抬,将铁傀儡举在身前,挡住了自己的整个身子。只听“当当当”连声爆响,八柄短刀全都击在铁傀儡身上,没有伤到徐傀儡分毫。
徐傀儡心下暗呼侥幸,他知道当年徐鬼手是如何受的伤,也清楚金童会使出这门“袖里飞刀”的暗器手法,可是临敌之时,还是难以避开,倘若他没有随身携带铁傀儡,只怕此刻不被短刀刺死,也必定身受重伤。
金童射出八柄短刀的同时,根本不理会徐傀儡是否能够抵挡,直接从徐傀儡的身旁抢过,手中的两柄短刀去势如电,刺向坐在椅子上的徐鬼手。自从决斗开始,徐鬼手便一直没有出手,全是由徐傀儡一个人应战,金童便暗暗猜测,徐鬼手连走路都需要徐傀儡搀扶,甚至连在椅子上坐下来这样简单的动作,也需要徐傀儡扶着才能完成,多半已是老到手脚不听使唤,根本无法动武了。他与徐傀儡一番交手,知道徐傀儡身手厉害,短时间内难以克敌制胜,于是趁机杀向徐鬼手,要将徐鬼手制伏,拿徐鬼手作要挟,逼徐傀儡认输,交出骷髅傀儡。
金童想拿徐鬼手作要挟,自然不能伤其性命,两柄短刀没有刺向要害部位,而是攻击徐鬼手的两条手臂,打算伤其双手,令其无法反抗。
徐鬼手坐在椅子上,面对刺来的两柄短刀,依然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这一点让金童觉得有些怪异。但他来不及多想,两柄短刀一刺而入,猛地插进了徐鬼手的手臂。
然而短刀刺入了衣服,却没有刺中皮肉的感觉,而是空空荡荡,仿佛刺空了一般,徐鬼手被刺伤之处也没有鲜血流出。金童的右眼陡然瞪大,神情惊异至极。
徐傀儡趁机杀回,铁扦刺向金童的后背。
金童想要拔出两柄短刀,两柄短刀却像卡住了一般,一时之间难以拔出。他不得不松开了手,向旁边疾速跃开,但后背还是一阵刺痛,已被铁扦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金童连连退步,避开了两三丈的距离,独眼盯着徐鬼手,喝道:“你到底是谁?”
徐傀儡冷冷一笑,道:“你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圣物,就在你的眼前,你却认不出来。”说着抓住徐鬼手的衣服,猛地向上一扯,衣服顿时被扯掉,露出了底下的森森白骨。
刹那之间,现场观众惊嘘四起,许多人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鲁鸿儒神色一动,拿着手帕的手猛然握紧,心里暗道了一句:“骷髅傀儡!”
徐鬼手是由骷髅傀儡假扮而成,这让金童大为惊讶。但惊讶之余,他立刻生出了抢夺之心。他右眼精光一闪,袖口一甩,又是两柄短刀握在手中,向守在骷髅傀儡旁边的徐傀儡杀去。
便在这时,只听演厅高处忽然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师父来啦!”众多观众下意识地抬头望去,隐约看见一扇气窗处闪过了一团影子。
那是一只长尾鹦鹉,正是小哥。但现场没有人能够看清,因为就在这声“师父来啦”响起的同时,演厅里的灯光一下子灭了,四下里陷入一团漆黑。
突如其来的黑暗,令现场的观众一阵惊慌,大呼小叫声此起彼伏。
鲁鸿儒坐在观众席的首排,一听见“师父来啦”的叫声,心里暗暗道了一声:“终于来了。”他知道那是小哥的叫声,更知道小哥一旦出现,便意味着易希川也将现身,只不过演厅里突然断电,倒是令他颇为意外。他尚未做出任何反应,便听见左侧响起了一声惨叫。那是贵叔的声音。他急忙伸手摸去,左侧的座位竟然空了,贵叔已不在座位上。
一束豆苗大小的火焰突然亮了起来,那是贝特朗擦燃的一根火柴。贝特朗向来有抽雪茄的习惯,因此随身带着火柴,此时四下里一团漆黑,他便掏出火柴燃火照明。
鲁鸿儒不知道贵叔出了什么事,正暗暗心急,贝特朗擦燃火柴,倒是帮了他的忙。火光虽然微茫,却足够鲁鸿儒看见身旁的景状。贵叔已经倒在了座位的前方,一动不动,昏迷不醒,像是被人打晕了一般,他腰间的衣服掀了起来,原本挂在那里的一大串钥匙,此时已不见踪影。
鲁鸿儒当即起身,一把夺过贝特朗手中的火柴盒,惊得贝特朗一阵莫名其妙。鲁鸿儒对贝特朗毫不理睬,燃起一根火柴,向后台方向快步走去。他知道易希川一定会现身,只是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局面。
他听蒋白丁讲过徐鬼手在大世界表演幻戏的事,知道那一晚大世界断了电,事后发现是被人剪断了电线。他没想到这一幕竟会在万国千彩大剧院重现。此时剧院突然灯光齐灭,必定是有人剪断了电线。他想起刚才那声“师父来啦”的尖叫,想必那便是剪断电线的信号。灯光一灭,贵叔便遭遇了偷袭,被抢走了钥匙,十有八九是易希川所为,之所以抢走钥匙,必然是为了去后台救人,所以他当即往后台疾行。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他将六把钥匙交给贵叔掌管,此事极为隐秘,易希川是从何得知的?而且贵叔手上只有六把钥匙,想打开十二方锁,还必须得到蒋白丁身上的六把钥匙才行,他心想只要蒋白丁那里不出岔子,易希川便不可能进入铜门背后救人。
鲁鸿儒走向后台的途中,经过戏台的侧面,那里守候着两个负责戏台大小事务的杂工。他命令两个杂工迅速去往剧院外面,弄清楚断电的原因,尽快恢复电源。两个杂工当即摸黑去了。
鲁鸿儒继续走向后台,尚未走近,突然间“砰砰”两响,那是刺耳的枪声,正是从后台传来。后台周围立刻光束晃动,好几只手电亮了起来,那是守在后台周围的青帮混混,全都闻声而动,往后台的入口冲去。
伴随着枪响,一道人影忽然从后台冲了出来,将试图冲入后台的青帮混混撞了个人仰马翻,随即往演厅的厅门狂奔而去。
手电的光束立刻追向那道人影,借助手电的光照,鲁鸿儒看见那道人影穿着大褂,手中抓着一大串钥匙,用黑布蒙了脸,看不见长相,但从身高和体型来看,正是易希川。
蒋白丁从后台追了出来,举起手枪开了一枪。然而那道人影去得太快,一下子冲出了厅门,子弹打在厅门上,没能命中目标。
蒋白丁破口叫骂:“别让姓易的小子跑了!快给我追!”一群拿着手枪的青帮混混从后台冲了出来,连同之前守在后台周围的青帮混混,一起朝演厅的厅门追去。
枪声连续响起,观众席上一片大乱,有的观众吓得趴在地上,有的观众吓得仓皇奔逃,各种大呼小叫之声响成了一片。
蒋白丁看见了鲁鸿儒,冲到鲁鸿儒的身边,道:“哥,你果然没有料错,姓易的小子当真来了。他趁黑冲进后台,幸好我早有准备,备了一支手电,看见了他,只可惜没能开枪打中他。”
好不容易等到易希川现身,还被易希川抢走了贵叔的钥匙,鲁鸿儒当然不会放走易希川,沉声说道:“务必把人抓回来。”
蒋白丁道:“放心吧,这次一定不会让姓易的小子跑了。”转头冲正在追赶的青帮混混大吼:“快追!放走了人,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数十个青帮混混大声应道:“是,大哥!”全都牟足了劲,一窝蜂地追出了厅门。
有数十个青帮混混追赶易希川,鲁鸿儒便没有跟着追出去。他没有忘记骷髅傀儡的存在,转过头来,向戏台上望去,昏暗之中,只见戏台上已没有人影站立。
鲁鸿儒一把抓住蒋白丁的左手,将蒋白丁的左手对准了戏台。蒋白丁右手握枪,左手则握着一支手电。手电的光束向戏台照去,只见金童已经倒在了袁木火的身旁,胸口的衣服被鲜血浸透,徐傀儡和骷髅傀儡则不见了踪影。
鲁鸿儒念头一转,喉咙里吐出了两个字:“后台!”话音未落,他已迈步朝后台疾行。
蒋白丁见鲁鸿儒走得很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忙跟着鲁鸿儒一起往后台赶去。
两人赶到后台门口,附近的幕布忽然一动,一道人影冲了出来,正是徐傀儡。
徐傀儡左手提着铁傀儡,右手拿着骷髅傀儡,原本是要冲向后台。他似乎没料到鲁鸿儒和蒋白丁会忽然杀回后台,一惊之下,当即止步。
鲁鸿儒早就料定徐傀儡和易希川必有关联,当徐傀儡在戏台上挑战金童时,他便猜到徐傀儡是在声东击西,想用生死对决来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为易希川进入后台创造机会,所以他才叫蒋白丁回到后台严加守备,果然让蒋白丁撞见了趁黑冲入后台的易希川。当易希川仓皇逃走后,他看见徐傀儡消失在戏台上,立刻想到易希川逃出演厅,引得所有青帮混混跟着追了出去,留在演厅里的徐傀儡一定不会放过这等大好机会,十有八九会趁机溜入后台,当即赶往后台,果真截住了徐傀儡。
鲁鸿儒盯着徐傀儡,说道:“想声东击西?”
蒋白丁这时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急忙举起手枪。
徐傀儡迅速拉扯提线,两枚钢针从铁傀儡的眼口之中激射而出。
鲁鸿儒看见徐傀儡的手臂一动,立刻闪身躲避,让过了向他射来的钢针。蒋白丁却反应慢了些许,虽然避开了要害,却被钢针射中了右臂。他的右手虽然扣动了扳机,但因为被钢针射中了右臂,枪口没能对准徐傀儡,子弹射偏了。开了一枪之后,他的右臂剧痛不已,右手使不上力,手枪脱手掉在了地上。
徐傀儡还想继续发射钢针,然而鲁鸿儒已欺近身前,向他攻来。鲁鸿儒身手极为厉害,一出手便是杀招连连。徐傀儡双手都拿着傀儡,情急之下只有丢掉铁傀儡,亮出铁扦,抵御鲁鸿儒的攻击。
蒋白丁一边叫痛,一边将手电立在地上,将左手空了出来,随即去捡地上的手枪。他的左手刚刚抓住手枪,尚未举起,斜刺里忽然蹿出一道黑影,刀光闪过,他的左手齐腕而断,鲜血狂涌而出。他惊恐万分,惨声大叫:“我的手!”接着便是不断的哀号之声。
那道突然出现的黑影是一个灰衣人,正是扶娄派门人王鞭,在他的身后,又赶来了两个灰衣人,乃是王鞭的两个徒弟。王鞭和两个徒弟早就装作观众,混在观众席中,此时突然杀奔而至,真是再及时不过,否则蒋白丁一旦瞄准徐傀儡开枪,只怕徐傀儡难以躲过。
厅门处忽然脚步声大作。那群追赶易希川的青帮混混,听见演厅里响起了枪声和蒋白丁的惨叫声,知道出了事,其中一部分青帮混混继续追击易希川,另一部分青帮混混则掉头赶了回来。这部分青帮混混总共二十余人,由阿潘带领,冲回了演厅,向后台奔来。
徐傀儡与鲁鸿儒交手之时,朝冲回来的青帮混混瞥了一眼。这些青帮混混拿了几支手电,借助手电的亮光,徐傀儡看见这些青帮混混大都握有手枪。他知道这群青帮混混一旦追到,乱枪齐发,他和王鞭等人势必难以逃脱,当即叫道:“撤!”
他不再与鲁鸿儒拼斗,连地上的铁傀儡也顾不得拾起,提着骷髅傀儡,转身冲入幕后,又从戏台上飞奔而过,冲进了观众席。王鞭和两个徒弟也立即撤退,同样冲入了观众席。
观众席一片昏黑,又因为枪声连响,上百个观众早已离开座位,你推我挤地退场,场面混乱至极。徐傀儡和王鞭等人冲进观众席后,立刻和众多观众混在一起,一时之间瞧不见身在何处。
蒋白丁断了左手,被钢针射穿了右臂,血流不止,剧痛万分。阿潘急忙脱下衣服,裹住蒋白丁的伤口,但鲜血依旧流个不停,迅速将衣服浸透。阿潘将蒋白丁背起,快步冲出了演厅,赶着去往医院。蒋白丁昨晚才被这么送去了医院,想不到时隔一天,同样的场景又要再经历一次,他又恨又痛,一阵叫天骂地。
离开演厅之前,蒋白丁忍痛叫道:“把这帮混蛋抓住,给我剁了!”
剩余的青帮混混立刻分头行动,留下几人守住厅门,防止徐傀儡和王鞭等人走脱,其他十几人则走向观众席,扫动手电的光束,搜寻徐傀儡和王鞭等人。
上百个观众你推我挤,现场一片混乱,实在难以看清。一个青帮混混高高举起手枪,开了一枪,大声叫道:“全都给我坐下,把嘴闭上!谁不听话,我就一枪崩了谁!”上百个观众吓得闭上了嘴,纷纷在就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十几个青帮混混分成了两拨,一拨守在观众席的外围,一拨走进观众席,仔细地搜寻起来。
此时徐傀儡等人已经挪到了观众席的最后一排。这一排的观众已经走空,徐傀儡等人趴下身来,躲在座椅背后。
徐傀儡避开扫动的光束,偷偷抬眼望去,见鲁鸿儒正立在戏台上,目光对准观众席来回游移,显然是在搜寻他躲在何处。他暗自道:“鲁鸿儒没去后台,真是太好了。”
他目光一转,望向后台的方向,心想:“易戏主,我把该做的都做了,这声东击西的法子已然奏效,鲁鸿儒等人都已上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