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失望,不仅因为没有见到活人,更重要的是,一直没有见到双鱼。他开始担心,双鱼会不会没有被囚禁在此,而是被关押在其他地方?直到最后一道铁门被打开后,他才打消了这样的担心,因为在最后一间地牢里,关押了两个人,其中一人已是白森森的骨头,另一人则是双鱼。
易希川大喜万分,叫了一声“师妹”,连铁梯都顾不得攀爬,直接一跃而下,跳进了地牢之中。他的伤脚落地之后,伤口一阵疼痛,可此时他心中狂喜,竟连疼痛也感觉不到。
易希川冲到双鱼的面前,只见双鱼被镣铐锁住了手脚,耷拉着头,不知死活。他急忙伸手去探双鱼的鼻息,感受到双鱼呼出的热气,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他轻轻地摇晃双鱼的身体,不断地叫着“师妹”,可双鱼始终昏迷不醒,这令他刚刚松弛的心弦,立刻又紧绷了起来。
易希川看见双鱼的脚边有一个瓷碗,碗中尚有一些残余的黑色液体。他捡起来闻了一下,一大股难闻的药味扑鼻而来,令他有些头晕目眩。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双鱼一定是被迫喝了碗中的黑色液体,这黑色液体不知是何种毒药,竟令双鱼深陷昏迷之中。
他担心双鱼会有性命危险,急忙用钥匙打开她手脚上的镣铐,解开她身上的铁链,将她背了起来。他将手电含在嘴里,将钥匙串套在手腕上,然后一只手反搂着双鱼,另一只手抓握铁梯,爬出了地牢。
来到暗室之中,他背着双鱼便往甬道奔去,到了甬道口,却忽然止步。
林神通的叫骂声不断从地牢里传出,那间地牢的铁门不断地受到捶打,发出嘭嘭嘭的响声,由此可见,林神通已经解开了身上的铁链,只不过被铁门挡住,无法从地牢里出来。
一时之间,到底要不要救林神通,令易希川大感矛盾。他是为了救双鱼才来到此地,也的确救到了双鱼,只不过这一切离不开徐傀儡和扶娄派门人的舍命相助。而徐傀儡之所以与他合作,正是为了营救林神通,倘若此时他将林神通留在地牢里,实在对不起徐傀儡。然而若是打开铁门,放出了林神通,难保林神通不会继续误会他,说不定又会对他下杀手,他背着双鱼,势必难以抵挡,而且林神通杀害了秋娘,是秋本久美子的杀母仇人,一旦放出林神通,说不定便是放虎归山,秋本久美子能不能报仇尚且难说,很可能还会因此威胁到秋本久美子的性命。
易希川陷入两难之中,一时之间无比纠结。
但他此时没时间进行过多考虑,毕竟双鱼深陷昏迷不知情况如何,徐傀儡和扶娄派门人还在外面与鲁鸿儒等人缠斗,也不知生死如何,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他必须迅速做出抉择。
他忽然咬了咬牙,转身向暗室左侧的第一道铁门奔去。他心中已经想好,此次闯入万国千彩大剧院,他和徐傀儡一起合作,目的便是救出双鱼和林神通。一码事归一码事,既然是为了救出这两人,那就暂时不去考虑秋本久美子报仇一事。他决定将林神通放出来,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他将双鱼轻轻放在地上,拿出钥匙,打开了地上的铁门。
铁门猛地掀起,林神通一下子从地牢里钻了出来。
“姓鲁的,我要你的狗命!”林神通一声厉吼,抓着从身上解下来的铁链,便要朝易希川劈过去。
易希川打开铁门之后,立刻将双鱼背了起来,急忙退避,叫道:“你再对我动手,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林神通原本以为鲁鸿儒派人下地牢套他的话,那鲁鸿儒本人一定会躲在暗室里偷听,想不到他冲出地牢后,环顾整间暗室,却没有见到鲁鸿儒。不仅没有见到鲁鸿儒,他连蒋白丁、贵叔等老面孔也没有见到,甚至除了易希川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
林神通看见易希川背着一个女人,看起来是要救那女人出去,心念一转,冷笑道:“这次的戏,倒是比以前精明了不少。姓鲁的到底想怎么对付我?说!”
“我诚心救你,你却偏不相信,真是不可理喻。”易希川道。
林神通道:“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会来诚心救我?”说着一阵冷笑。
易希川提声道:“我只是替别人来救你,你信与不信,与我毫不相干。我赶着救我师妹,懒得理你!”说完便不再管林神通的事,背起双鱼,忍着脚伤的阵阵疼痛,快步走进甬道,沿着甬道蜿蜒上行。
很快走完整条甬道,铜门出现在易希川的眼前。
铜门从外面开启,需要用十二把钥匙打开十二方锁,从里面开启,同样需要用到十二把钥匙。铜门的背面,也有十二个锁孔,易希川用钥匙不断尝试,片刻之间便打开了十二方锁,铜门向内弹出了一道缝隙。
易希川拉开铜门,推开镜子,背着双鱼走出,进入了后台。
他没有忘记林神通还在地底暗室里,所以走出铜门后,没有再将铜门关上。


第9章 乱局
徐傀儡和王鞭等人躲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眼看几个握着手枪的青帮混混,在观众席上一排排地仔细搜寻,离他们的藏身之处越来越近。
以徐傀儡的身手,对付这些青帮混混原本不在话下,但这些青帮混混有枪在手,那就要另当别论了。只要徐傀儡一现身,这些青帮混混一起朝他开枪,他纵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躲过所有的子弹,势必非死即伤。他在头脑里不断地想象演厅的结构,思索着有什么可以脱身的办法。
万国千彩大剧院的演厅只有一个出口,然而这唯一一个出口,也就是演厅的厅门,已被几个青帮混混持枪守住。徐傀儡思来想去,没有想出任何可行的脱身之法。
眼看着手电的光越来越亮,搜寻的青帮混混越来越近,徐傀儡渐渐定下了想法,大不了现身杀出去,与这群青帮混混拼死一搏,哪怕被子弹打死,也要在死前尽可能地多杀几人,如此一来,倘若易希川当真救出了林神通和双鱼,所要面对的阻力也会小一些。
徐傀儡冲躲在身边的王鞭及其徒弟比画了手势,示意要与这些青帮混混搏命拼杀。王鞭和两个徒弟点了一下头,神色极为坚毅,各自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徐傀儡伸出右手,只要他这只手一握成拳头,四个人便一起现身,向青帮混混杀去。
徐傀儡摊开的手掌最终没能握成拳头,因为忽然之间,厅门处一阵骚动。
自从青帮混混开枪警告之后,上百个观众全都坐回了座位上,噤若寒蝉,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偌大一个演厅,一直安静无声。就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演厅方向突然一阵骚动,自然引得在观众席上搜寻的十几个青帮混混回头望去。只见守在厅门处的几个青帮混混纷纷后退,厅门外涌进了一大群青帮混混。
这一大群青帮混混,是追击假扮易希川的道野樵的那一群。他们涌进厅门,不是正着走进来,而是背对演厅,后退而入。
在这大一群青帮混混退入演厅后,又有一拨人跟着走进了厅门,竟是白衣胜雪的斋藤骏、右脸包着纱布的荒川隼人,以及几个手持武士刀的日本武士。
斋藤骏等人不是空手而来,而是擒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是道野樵,另一人则是蒋白丁。
原来昨晚易希川和双鱼逃走之后,考虑到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刚刚杀了几个法租界巡捕房的巡警,巡捕房因此出动了大批警力在法租界四处搜寻凶手,于是斋藤骏、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离开法租界,返回了上海国术馆,打算等第二天风声稍过,再到法租界搜寻易希川的踪迹。
此时日本尚未对欧美等国宣战,占领上海已有数月之久的日军一直没有进攻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彼此之间界限森严,因此鲜有日本人敢进入租界活动。斋藤骏等人要在第二天进入法租界,自然不敢大张旗鼓,于是没有在白天露面,而是等到了夜间,才重新进入法租界,四处搜寻易希川的去向。
他们搜寻到万国千彩大剧院的大门外时,正是剧院断电之际,假扮易希川的道野樵为了将青帮混混引得越远越好,于是飞奔出了剧院大门。道野樵的身形与易希川极为相似,又穿着大褂,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同样误以为其是易希川,立即动手,道野樵势单力孤,很快失手被擒。
追击“易希川”的青帮混混冲出剧院大门,看见“易希川”被日本人擒住,不由得都是一愣。此时蒋白丁不在,阿潘也不在,这群青帮混混之中没有敢下命令的领头之人,面对突然出现的日本人,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动手。倘若动手,一旦得罪了日本人,那可不是小事,指不定会给青帮招惹来巨大的麻烦;倘若不动手,任由“易希川”被日本人抓走,却又没法向蒋白丁交差。
就在这群青帮混混迟疑之时,道野樵的两个徒弟向斋藤骏等人杀了过去。这两个徒弟,原本负责留在剧院外剪断电线,他们得手之后,便打算进入剧院帮忙。他们赶到大门外时,正好遇上道野樵被日本武士擒住,于是冲上去救人。然而两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片刻之间,便死在了日本武士的乱刀之下。
斋藤骏见死去的两人身穿灰衣,从容貌和身形来看,像极了昨晚救走易希川和双鱼的灰衣人。他一把扯掉道野樵的蒙面黑布,见这人不是易希川,正是昨晚与他动过手的一个灰衣人。他当即喝问易希川身在何处,道野樵却是一脸冷漠和鄙夷之色,紧闭嘴巴,一声不吭。
道野樵虽然不说话,但他是假扮易希川从万国千彩大剧院里奔出,斋藤骏自然想到易希川极有可能是在剧院里。这么多青帮混混追着道野樵出来,由此可见,万国千彩大剧院里的局势一定不简单,但斋藤骏的眼里只有龙图和骷髅傀儡,而且他向来自负,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当即便要押着道野樵进入剧院。
那群青帮混混不知这群日本人要做什么,便将这群日本人团团围住。
斋藤骏正打算教训一下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帮混混,这时阿潘背着蒋白丁,忽然从万国千彩大剧院的大门里冲了出来。蒋白丁伤了手臂,断了手腕,不停地痛叫,阿潘背着他出来,原本是要送他去医院救治。那群青帮混混瞧见了,大惊之下,不少人都向蒋白丁围了过去,原本团团包围的阵势,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斋藤骏认得蒋白丁是青帮头目,趁着这群青帮混混自乱阵脚,当即大步掠出,只身冲进这群青帮混混之中,电光石火之间,已从阿潘的背上将蒋白丁擒了过来。斋藤骏料定万国千彩大剧院里的局势一定不好对付,蒋白丁既是这群青帮混混的头目,又是万国千彩大剧院老板鲁鸿儒的把兄弟,只要擒住了蒋白丁,此番进入剧院捉拿易希川,自然大有利好之处。
有蒋白丁在手,斋藤骏等人一路走进演厅,阿潘和青帮混混全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步步地后退,一直退回了演厅当中。
蒋白丁原本伤口就剧痛无比,眼看着要去医院救治,却又被日本人擒住,只能不断地哀号叫骂。他的声音极为刺耳,在演厅里震荡不休。
在观众席上搜寻的十几个青帮混混,见蒋白丁被擒,哪里还顾得上搜寻徐傀儡等人的踪迹,立即冲下观众席,与其他青帮混混一起,将斋藤骏、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团团围住。这些青帮混混有的拿刀,有的握枪,此时都把刀尖和枪口对准了斋藤骏等人,纷纷叫道:“快放了我们大哥!”
鲁鸿儒自以为有大批青帮混混追击易希川,徐傀儡等人也已身陷包围插翅难逃,混乱了一时的局势,已完全处于他的掌控之中,他实在没想到日本人竟会突然出现,而且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个被日本武士擒住的“易希川”,竟然不是易希川本人,而是乔装假扮的。
一瞬之间,他的心头掠过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后台的入口。这时他才发现,后台入口处的门是关闭的,可他分明记得,之前蒋白丁和青帮混混追着“易希川”冲出后台时,并没有关上后台的门。
他心头一惊:“易希川一直没有出现,难道说……他早已溜进了后台?”
鲁鸿儒虽然考虑到了这一点,但无暇去理会后台的事,因为蒋白丁已经被这群日本人擒住,就算这群日本人不杀蒋白丁,可蒋白丁手腕处的断口不停地流血,时间稍长,失血过多,同样会有性命危险。蒋白丁不仅和他师出同门,是他拜过把子的兄弟,而且是青帮头目,手底下有一大群青帮混混,这些年替他办了不少事,他已然离不开蒋白丁的帮助,因此他要想办法尽快将蒋白丁救过来。
鲁鸿儒不知道这群日本人突然来此的目的,于是开门见山道:“我这剧院与日本人向无来往,不知各位突然到来,所为何事?”
荒川隼人道:“鲁鸿儒,易希川是在你这里驻台吧?”
鲁鸿儒应道:“以前是,但如今易戏主离开了,已不在我这里驻台。”
“少给我来这一套!”荒川隼人道,“姓易的小子一定藏在你这里,他得罪了这位斋藤骏大人,你不想惹祸上身,就把他交出来。”
鲁鸿儒道:“你们要找易戏主,大可以在我这剧院里自行搜寻。但我这位兄弟与此事无关,还请将我这位兄弟放了。”
荒川隼人当即抽出钢钎,抵住了蒋白丁的脖子,道:“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再不把姓易的小子交出来,我立刻杀了他!”
鲁鸿儒丝毫不受威胁,道:“别以为你们日本人占了上海,就可以到我这剧院来肆意撒野。我好话说尽,再不放开我这位兄弟,休怪我不客气。”
荒川隼人冷笑道:“区区支那人,也敢与我叫板。”说话之际,钢钎往下一刺,一下子刺进了蒋白丁的肩膀,痛得蒋白丁一声惨叫。
围在四周的青帮混混神色大变,纷纷叫道:“大哥!”
阿潘道:“全都愣着做什么?快开枪,杀了这群日本人,救大哥!”
阿潘一声令下,周围的青帮混混便要动手。蒋白丁剧痛之际,急声叫道:“都给我住手,谁敢开枪,回头便收拾谁!”他的命攥在日本人的手里,青帮混混当真开枪,就算不误伤到他,日本人见他没有利用价值,也会立即动手杀了他。
蒋白丁这么一叫,那些准备动手的青帮混混,立刻便停住了,不敢轻举妄动。
荒川隼人瞧了一眼蒋白丁,冷笑道:“不错,你倒是个明白人。想要活命,就叫你的手下把枪扔掉,再把姓易的小子交出来。”
蒋白丁道:“姓易的小子压根不在我们手里,我们如何交得出人?”
荒川隼人道:“那就叫你的手下扔掉枪。”
蒋白丁道:“我照做了,你要立刻放了我。”
荒川隼人道:“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自然会饶了你。”
蒋白丁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命令:“全都把枪扔了,快点扔!”
围在四周的青帮混混面面相觑,犹豫了几秒钟,最终不敢违抗蒋白丁的命令,相继扔掉了手里的枪。
所有的手枪一落地,蒋白丁立马道:“说话算话,快放我走。”
荒川隼人转头看向斋藤骏,斋藤骏微微点了点头。点头之时,斋藤骏的两只大手已然握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