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忽然说道:“鲁鸿儒,我骂你的那些话,你可要听好了!”最末三字,刻意加重了语气。她说完这话之后,没有继续骂鲁鸿儒,反而闭口不言。
十二把钥匙都已插入对应的锁孔,并且全都已经拧动,只听一连串机栝声响起,十二方锁就此打开,铜门向内弹出了一道缝隙。
这时双鱼忽然叫了一声:“贵叔。”
贵叔刚刚打开了十二方锁,回过头来,望向双鱼。
“钥匙。”双鱼说道。
贵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铜门上的钥匙,十二把钥匙好端端地插在锁孔里。他不知道双鱼这话是什么意思,诧异地望着双鱼。
双鱼道:“写反了。”
贵叔奇道:“什么写反了?”
双鱼冷冷一笑,把脑袋一偏,不再理会贵叔。
鲁鸿儒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双鱼不作应答,只是面露冷笑。
鲁鸿儒看向贵叔,道:“把门打开。”
铜门已经打开一道缝隙,贵叔便把十二把钥匙一一取下,然后伸出双手,在铜门上用力一推,铜门缓缓开启,一条黑乎乎的甬道出现在眼前。
鲁鸿儒当即押着双鱼,向铜门走去,同时吩咐贵叔道:“把龙图捡过来。”
贵叔应道:“是,老爷。”
黄金圆筒一直躺在墙角的地面上,贵叔当即向黄金圆筒走去。
便在这时,双鱼忽然一声喝叫:“小哥!”
声音未落,只见墙角的镜柜底下,一道青蓝色的影子忽然钻了出来。
那是一只绿头红喙、身青尾蓝的长尾鹦鹉,正是不久前被双鱼放走的小哥。
原来双鱼放走小哥之前,曾用绳扣逗弄过它,当时双鱼的嘴里啧啧有声,听起来像是逗鸟的声音,其实是在向小哥发出指令。小哥按照双鱼的指令,飞出窗户后,围着万国千彩大剧院绕了大半个圈子,来到了演厅的外面。万国千彩大剧院的演厅虽然只有厅门一个出口,但在墙壁数丈高的地方开有数十个换气的气窗,这些气窗只有碗口大小,对于小哥而言,正好足够它随意进出。它通过气窗飞进演厅,然后飞入后台,在镜柜底下躲藏了起来。
当双鱼说出“听好了”三个字时,故意假装是在和鲁鸿儒说话,实则是在向小哥传达指令。在这三个字之后,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需要小哥传达的内容。小哥记住了双鱼此后所说的每一个字,此时又听见双鱼叫出它的名字,当即从镜柜底下钻了出来。黄金圆筒就掉落在镜柜前方的地面上,小哥当即抓住黄金圆筒上的绳扣,振翅飞起。
对于小哥而言,黄金圆筒原本难以抓握,但双鱼早就考虑到这一点,将绳扣系在了黄金圆筒上,方便小哥抓拿,并且在那之前,她故意用绳扣逗弄小哥,让小哥记住了要抓拿的东西便是绳扣。
这一变故来得太过出乎意料,贵叔吃惊之余,飞扑上前,想要抓住黄金圆筒,却慢了稍许,扑了个空。
小哥抓着黄金圆筒,飞快地飞出了后台。
贵叔跟着追出后台,只见小哥飞向演厅的高处,从气窗里钻了出去。
一旦钻出气窗,便是离开了万国千彩大剧院,外面暗夜茫茫,哪里再去寻小哥的踪影?贵叔气急败坏,冲回后台,向鲁鸿儒道:“老爷,飞走了……”
鲁鸿儒神色微变,知道小哥是易希川和双鱼所养的鹦鹉,小哥此番带着龙图飞走,势必会将龙图送到易希川的手上。但他很快恢复了心平气静,看着被擒住的双鱼,说道:“这一手倒是妙极,只不过有你在我手上,易希川迟早会带着龙图送上门来。”
双鱼冷冷一笑,不作回应。
鲁鸿儒押着双鱼往前走,穿过铜门,进入了甬道。
贵叔取来了一支手电,作为照明之用。他紧随其后进入铜门,先伸出手来,将外面的镜子拉拢,然后进入甬道,从里面将铜门缓缓地关上了。
如此一来,镜子回归原位,纵然有其他人进入后台,也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
与此同时,飞出万国千彩大剧院的小哥,紧紧地抓着黄金圆筒,穿过上海城区的夜空,往废弃厂房飞去。
小哥极具灵性,只去过一次废弃厂房,便牢牢记住了废弃厂房的方位。它没有绕任何弯路,一会儿的工夫便飞抵废弃厂房。废弃厂房的房顶大都已经坍塌,它很快看见烛光微亮的房间,看见了房间里的易希川。
它从空中俯冲而下,飞入房间,落在易希川的怀中,接着松开了爪子,让黄金圆筒留在易希川的怀里,随即跳到地上,不断地来回走动,尖声叫道:“师父来啦!师父来啦!”
自打双鱼离开之后,易希川便一直盼着双鱼能快点回来。小哥的突然出现,令他惊喜万分。他知道小哥被关在鸟笼子里,现在小哥回来了,龙图也带回来了,意味着双鱼也回来了。可是他看见小哥在地上来回疾走,又听见小哥接连发出的尖叫声,不由得神色大惊,道:“师妹出事了?”
小哥又叫了两声“师父来啦”,频频点动着脑袋。
易希川道:“师妹回去取行李,为什么会出事?”
小哥飞到易希川的肩上,拍打着翅膀,又一次发出了尖叫声,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师父来啦”,而是两个字:“贵叔!”
小哥无论要表达什么,一向是“师父来啦”四个字,易希川可以从它的语调和发出叫声时的动作,分辨出它所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但此时它突然叫出“贵叔”二字,易希川不由得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小哥拍打了两下翅膀,又尖声叫道:“钥匙!”
易希川眉头一皱,不知道小哥是什么意思。
徐傀儡送走双鱼后,便回到了这间房间,与道野樵、王鞭二人一起守着易希川,不让易希川有任何离开的机会。小哥突然出现,又大叫“师父来啦”,徐傀儡立刻便记了起来,当初他和易希川在废弃厂房里交手时,双鱼出现在废弃厂房的门口,曾有一只长尾鹦鹉立在双鱼的肩上。眼前的这只长尾鹦鹉,正是他当初见过的那一只。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双鱼说自有办法将消息通知易希川,原来竟是用这只长尾鹦鹉来传达。
小哥又拍打翅膀,叫道:“写反了!”叫完之后,它便收拢翅膀,安静了下来。
易希川道:“小哥,你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明白。”
易希川不明白,徐傀儡却听得心知肚明。他听到“钥匙”二字,便知道小哥此时说出的话,与开启十二方锁的钥匙必有关联。他暗暗琢磨“贵叔”“钥匙”“写反了”这几个字,片刻之间便理解了双鱼要传达的意思。
他原本坐在地上,此时忽然站起身来,说道:“双鱼姑娘真是帮了我天大的忙,我徐傀儡便是赴汤蹈火,也要报还她这个恩情。”
易希川抬眼盯着徐傀儡,道:“姓徐的,你什么意思?我师妹到底怎么了?”
徐傀儡反问道:“易戏主,你何以得知双鱼姑娘出事了?”
易希川看了一眼肩上的小哥:“是我这只鹦鹉告诉我的,它从不会骗我。”又抬眼盯着徐傀儡,“你是不是知道我师妹怎么了?”
徐傀儡道:“你既然知道双鱼姑娘出事,难道还想不明白?我早就对你说过,鲁鸿儒假仁假义,之所以请你驻台,是为了夺你手中的圣物,取你的幻戏秘诀。双鱼姑娘回去取行李,鲁鸿儒一旦知道你们不会再回万国千彩大剧院,岂会放双鱼姑娘离开?事到如今,你总该看清鲁鸿儒的真面目了吧。”
易希川摇头道:“不可能,鲁前辈绝不会这么做。”
徐傀儡道:“你方才说过,你这只鹦鹉从不骗你,它告诉你双鱼姑娘出事,那就必定是出事了。双鱼姑娘此行是去万国千彩大剧院,她一去不回,不是鲁鸿儒所为,还能有谁?”
易希川仍是摇头,忽然问道:“你说我师妹帮了你天大的忙,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傀儡道:“双鱼姑娘是不是曾告诉你,在万国千彩大剧院演厅的后台,暗藏了一道铜门,锁住那道铜门的锁,是十二方锁?”
易希川顿时想起双鱼确实说过此事,奇道:“你怎么会知道?”
徐傀儡道:“双鱼姑娘早就怀疑鲁鸿儒的为人,也深知今晚回万国千彩大剧院,极有可能有去无回。她明知危险,却偏要孤身一人以身犯险,为的便是惊醒你这个梦中人。倘若今晚回万国千彩大剧院的是你,遭难的便不是她,而是你了。她一片苦心,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居然还不明白?”
他说完之后,暗暗心道:“双鱼姑娘,你让我为你保守秘密,可易戏主执迷不悟,我若不告诉实情,实难让他相信。”
易希川听得心惊不已,忽然想起双鱼回万国千彩大剧院之前,曾要求与徐傀儡单独对话,道:“我师妹与你单独说话,便是说的这些?”
徐傀儡道:“不错,双鱼姑娘亲口对我说了这些事。我当时告诉双鱼姑娘,我早已知道铜门的事,并且怀疑云机社众人和这些年里消失的幻戏师,都被关在铜门的背后。我想要救人,但开启铜门的钥匙共有十二把,分别掌管在鲁鸿儒和蒋白丁的手中。我日前在大世界表演幻戏,已将蒋白丁的六把钥匙骗到了手,然而鲁鸿儒的六把钥匙藏在何处,我却始终寻不到。双鱼姑娘答应帮我,此次回万国千彩大剧院,会想办法探知剩余六把钥匙的下落。我原以为她不可能做到,想不到她竟如此厉害。你这只鹦鹉刚才说了‘贵叔’和‘钥匙’这四个字,想必双鱼姑娘是在告诉我,剩余的六把钥匙掌握在贵叔的手中。至于‘写反了’这三个字,若我料想不错,应当是开启十二方锁的顺序。写字一向是从右至左,从上往下,倘若反着写,便是从下往上,从左至右。双鱼姑娘能知道剩余六把钥匙的下落,还能知道开启十二方锁的顺序,想必是她亲眼见到了,如此说来,此时她极可能已被鲁鸿儒所擒,被关进了铜门的背后。”
徐傀儡的这番推想,正是双鱼所要传达的意思。时下虽有不少文人已在推行横写,但广大民众难以更改写字习惯,依然坚持从右至左、从上至下的竖写方式。十二方锁的开启顺序,正是与写字的竖写顺序相反。
易希川不禁回想起了双鱼离开时的语气和神情,他当时暗暗觉得奇怪,此时听了徐傀儡的话,才一下子明白过来,双鱼的语气和神情,便如与他诀别一般。
他一直深信鲁鸿儒的为人,此时却有些起疑了。他暗暗心想:“不管鲁前辈是好是坏,总之师妹是回到万国千彩大剧院才出的事,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去,弄清楚这一切。倘若她当真被关在铜门背后,我便是豁出性命,也要救她出来。”
他这么一想,当即将黄金圆筒揣进怀里,站起身来,拖着受伤的脚,一瘸一拐地走向房间的出口。
“你去哪里?”徐傀儡伸手拦住了易希川。
“我师妹出了事,我岂能坐视不理?”易希川道,“让开,我要回万国千彩大剧院。”
徐傀儡道:“你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易希川盯着徐傀儡。
“双鱼姑娘离开之时,特意叮嘱过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你离开。”徐傀儡道,“她要你养好伤之后,有万全把握对付鲁鸿儒时,再去万国千彩大剧院。”
易希川道:“与我师妹相比,这点伤算什么?你给我让开!”说着用力一推。他臂力极大,徐傀儡当即倒退了两步。他向出口走去,但道野樵和王鞭寸步不让地守住了出口,不让他离开房间。
徐傀儡站在易希川的身后,说道:“易戏主,你就这么回去,鲁鸿儒正是求之不得。他万国千彩大剧院有不少能人,蒋白丁的手下更是有众多青帮的地痞流氓,你去了便是自寻死路。”
易希川道:“我是死是活,用不着你来管。”
“你的死活的确与我毫无干系,我大可不必阻拦你。但你这么回去送死,不仅救不了双鱼姑娘,也枉费了她的良苦用心。”徐傀儡道,“双鱼姑娘探知钥匙的下落和十二方锁的开启顺序,我欠下她如此恩情,而今她身陷险境,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只不过鲁鸿儒非等闲之辈,要对付他,还须从长计议。你若真想救双鱼姑娘,那就先留下来,你我合计一番,如何从鲁鸿儒的手里救人。”
易希川心知肚明,倘若双鱼出事真是鲁鸿儒所为,那他此时回去,即便他的脚没有受伤,也很难斗得过鲁鸿儒,无异于自投罗网,根本不可能救得了双鱼。如今徐傀儡要救双鱼,扶娄派门下还有道野樵和王鞭这样的能人,救出双鱼的可能性便大了许多。
他转身看着徐傀儡,道:“好,为了救师妹,我就先留下来。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倘若鲁前辈真是假仁假义,我自然要对付他,但他若是好人,你要为难他,我第一个不许。”
徐傀儡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易希川道:“那你眼下是什么打算?”
徐傀儡想了一想,说道:“双鱼姑娘被关在铜门背后,说不定云机社的首领林神通,还有其他幻戏师,也都被关在那里。我们要救人,就要先想办法从贵叔那里拿到剩余的六把钥匙。鲁鸿儒知道你迟早会回去救双鱼,一定在万国千彩大剧院埋伏了诸多人手,布下了重重陷阱,想要接近后台的铜门,硬闯定是极为困难,需要想办法将这些人手引开,然后悄悄接近铜门,入内救人。只有救出了人,才能对鲁鸿儒动手,否则提前动手,一旦打草惊蛇,就怕鲁鸿儒狗急跳墙,会杀了关在铜门背后的人。”
易希川道:“那如何从贵叔那里拿到钥匙?又如何将埋伏的人手引开?”
徐傀儡道:“这些正是需要从长计议的地方。”
“我师妹出了事,哪里还有时间从长计议?多等一天,我师妹便多一分危险。”易希川道,“我与贵叔相熟,我负责想办法从他那里拿到钥匙,去后台开铜门救人。至于如何引开埋伏的人手,就交给你和你扶娄派的人。事不宜迟,我们简单合计一番,明天便动手。”
“明天?”徐傀儡道,“这么快?”
易希川沉声道:“世事变幻不定,哪有什么万全把握之事?拖得越久,未必就越有好处。你们要从长计议,那我就先一个人去救师妹!”
徐傀儡略微思索,点头应道:“不错,拖得越久,鲁鸿儒准备也就越充足,早点动手,也有早点动手的好处。那就依你所言,你负责取钥匙救人,我负责引开埋伏的人手。你脚上有伤,我让道野樵与你一起行动,必要时能帮你一把。不过白天太过惹眼,我们须等到晚上才能动手。”
易希川道:“好,那就定在明晚,一言为定!”
徐傀儡朗声应道:“一言为定。”


第8章 囚徒
将双鱼关押起来后,鲁鸿儒没有派人出去寻找易希川的踪迹,而是让所有人静候在万国千彩大剧院之中,等待易希川主动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