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观众顿时爆发出响亮的喝彩声,也夹杂了不少羡慕的赞叹声。
易希川接连看了徐鬼手的两次变化,先是变出了鸽子,接着变出了银圆,心里已是一片亮堂。徐鬼手用提线操控铁傀儡作画,自然是傀儡戏的手段;铁傀儡能说话,则是徐鬼手在用腹语表演;至于铁傀儡画出活物,实则只是彩戏法的另一种形式。铁傀儡抖动白纸,变出鸽子和银圆,便如同彩戏法中抖动红毯,趁机变出彩物,两者的手法几乎没有分别。至于白纸上的画凭空消失,是徐鬼手在墨水或纸张上动了手脚,让墨迹可以快速褪色。
易希川虽然看穿了徐鬼手的把戏,但这把戏说起来容易,表演起来却极有难度,依靠提线操控铁傀儡来变彩戏法,还有如此逼真的腹语能力,这等本事,易希川从没见过。徐鬼手在傀儡戏上的造诣,显然比铁傀儡的原主人皮无肉要高明许多。
眼看着铁傀儡按照要求变出了银圆,还把银圆送给了提出要求的人,现场观众的反应变得越发热烈,纷纷叫嚷着让徐鬼手继续神笔幻戏。
徐鬼手脸色蜡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十指翻转,铁傀儡缓缓转动脑袋,对准了观众席中间的人群,慢慢张大了嘴巴。左右两侧的观众见状,纷纷离开座位,站起来朝中间推挤。忽然“啵”的一响,又一颗白色小球从铁傀儡的嘴里疾速射出。
观众立刻一阵哄抢,片刻之后,白色小球被一个中年胖子抢到了手。中年胖子直言他想要珍珠,铁傀儡果然在白纸上画了一颗珍珠,随即变出了一颗货真价实的珍珠。那中年胖子得了珍珠,将珍珠紧紧地攥在手里,哈哈大笑,狂喜不胜。
戏台片区的观众越聚越多,以至于观众席很快满座,新来的观众只能站在观众席的两侧。徐鬼手没有扫观众的兴,继续他的神笔幻戏。这一次铁傀儡吐出白色小球后,被一个身形瘦削的小个子男人抢到了。
和先前一样,铁傀儡询问小个子男人想画什么。
小个子男人毫不掩饰,直接应道:“我想要黄金,给我画一箱子的金条!”
铁傀儡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你太贪心了。”
小个子男人不以为意,说道:“别废话了,快点画啊,金条要装满整整一箱才行!”
铁傀儡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它缓缓地跪在地上,铺开白纸,拿起毛笔,片刻之间,便画出了一口上锁的箱子。它抖动白纸,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口上了锁的铁箱子凭空出现在戏台上。
铁傀儡盯着小个子男人,说道:“上来拿走你的箱子。”
小个子男人瞧了一眼铁箱子,见箱子表面锈迹斑斑,顿时脸色不悦,道:“我要的是金条,不是什么破箱子。”
铁傀儡道:“金条就在箱子里。”
小个子男人顿时面露喜色,快步奔上戏台,抱起铁箱子掂量了一下,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冲铁傀儡道:“你糊弄谁呢?一箱子的金条能这么轻?我看你是没本事,变不出金条了吧。”
铁傀儡道:“你去拿钥匙来,打开箱子上的锁,便知里面有没有金条。”
小个子男人疑惑道:“这箱子是你变出来的,你叫我去哪里拿钥匙?”
铁傀儡道:“既然如此,你且下台去,待我用这支神笔,将钥匙画出来。”
小个子男人将信将疑,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放下铁箱子,走下了戏台。他没有回到观众席,就站在戏台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口铁箱子,生怕属于他的金条飞了似的。
铁傀儡拿起毛笔,在白纸上着墨,很快画出了一把钥匙。它拿起白纸抖动,画上的钥匙迅速消失了,然而这一次并没有真的钥匙出现。它微微歪斜脑袋,似乎对眼前的情况颇为不解,接着又抖动了几次白纸,仍不见钥匙出现。
现场观众原本气氛热烈,这时全都安静了下来,疑惑地盯着铁傀儡,盯着铁傀儡手中的白纸,猜不透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便在这时,戏台片区的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脚步声。
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没有入座观众席,而是一直站在观众席的左侧。听见脚步声后,易希川转头望去,只见一群黑衣人正快步向戏台走来。这群黑衣人都是青帮混混,由阿潘领头,簇拥着一个脸带伤疤的男人,正是负责管理大世界戏台片区的蒋白丁。
易希川易了容,早已不是本来的相貌,再加上蒋白丁等人的注意力都在戏台上的徐鬼手身上,因此蒋白丁等人从易希川的身旁经过时,也没有认出他来。
戏台前面站着不少观众,看见蒋白丁到来,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蒋白丁在青帮混混的簇拥下,走到了戏台跟前。
阿潘低声道:“大哥,你看是不是这人?”
蒋白丁没有应阿潘的话,只在心里暗道:“果真是那天变‘画骨术’的徐鬼手!嘿嘿,我在上海地界到处找你,遍寻不得,还以为你早就离开了上海,想不到你竟会自己送上门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倒要瞧瞧,你突然霸占了我的戏台,是要耍弄什么把戏?”他看着戏台上的徐鬼手,嘴角爬起一丝冷笑。
徐鬼手眼睛已瞎,自然看不见台下的情况,只管拉扯十根提线,继续表演幻戏。在他的操控下,铁傀儡又多次抖动了白纸,但始终变不出钥匙来。
忽然之间,徐鬼手的十根手指停住了,铁傀儡也相应地停下了所有动作。片刻的沉默之后,徐鬼手的中指微微一提,铁傀儡慢慢张开了嘴巴,说道:“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暗?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要先画一支蜡烛来照明,再寻找铁箱子的钥匙。”
观众们不由得暗觉奇怪,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头顶,只见戏台的正上方,两盏电灯光线明亮,一直没有变暗过。对于铁傀儡刚刚说的话,人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就在观众们困惑之时,铁傀儡已经拿起毛笔在白纸上画了一支蜡烛。它抖动白纸,画上的蜡烛消失了,一支正在燃烧的蜡烛凭空出现在了戏台上。
“终于有光了,我又能看见了。”铁傀儡说道,嗓音透着一丝阴森,“我看见了,原来是有人偷走了我的钥匙。”
小个子男人迫不及待地想得到箱子里的金条,急忙问道:“是谁?是谁偷走了钥匙?”
铁傀儡缓缓转动脑袋,眼珠子渐渐对准了戏台跟前的蒋白丁。它慢慢地抬起手臂,伸出一根食指,指住了蒋白丁,道:“就是你,快把钥匙还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指,令蒋白丁颇感意外。他尚未说话,一旁的阿潘已抢先说道:“什么狗屁钥匙?哪来的阿猫阿狗,居然敢来我们大哥的地盘上撒野。上去几个人,把他轰下来!”
几个青帮混混闻声而动,便要冲上戏台。
蒋白丁手臂一抬,止住了手下的青帮混混,道:“难得今晚客人们这么捧场,可别扫了众位贵客的兴。”他嘿嘿一笑,望着徐鬼手,“你没经我的同意,便赶走我的幻戏师,占了我的台子,擅自表演幻戏,也太不把我蒋某人放在眼里了。不过你的幻戏有些门道,比我这里的驻台幻戏师高明不少。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点头,我立马聘请你在这里驻台,凭你的本事,往后名利自然是少不了的,怎么样?”
徐鬼手不声不响,手中的铁傀儡则嘴巴张合,说道:“偷了我的钥匙,快点还来!”
蒋白丁说了一通和气话,却碰了一鼻子灰,脸色顿时一沉,想要发作,但随即转念:“你的‘画骨术’高明至极,鲁鸿儒相中了你,我可不能坏了鲁鸿儒的好事。好吧,既然你要演戏,我便陪着你往下演。我倒要看看,你这幻戏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他想到这里,便开口道:“你说我偷了你的钥匙?这种话可不能乱讲,须有真凭实据才行,否则我大可抓你去巡捕房见官,治你个污蔑诽谤之罪。”
铁傀儡道:“真凭实据就在你的腰上。”
蒋白丁腰间的衣摆略微鼓起,那里挂着一大串钥匙。他拍了拍腰间,响起一连串金属碰撞之声,说道:“我腰上是有不少钥匙,但那都是我自己的,开不了你的什么破烂箱子。”
铁傀儡道:“你腰上共有几把钥匙?”
蒋白丁不知道徐鬼手葫芦里卖什么药,应道:“告诉你也无妨,六把。”他抬起右手,比画了一个“六”的手势。
铁傀儡道:“我的钥匙,此刻就在你腰上。你大可当众数一数,你腰上的钥匙是不是多了一把?”
蒋白丁道:“胡说八道。”说话之时,他却微微皱眉,心里暗暗嘀咕:“我这串钥匙日夜携带,从不离身,难道这瞎子真有本事,能在我神不知鬼不觉之时,将钥匙偷偷挂在我的腰上?呵呵,我不信他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一边暗想,一边取下腰间的钥匙串,当众点数起来。
眨眼之间,蒋白丁数完了钥匙,仍是六把,不多不少。他松了口气,心想:“这瞎子胡吹大话,险些把我给唬住了。”他瞧着徐鬼手,摇了摇手中的钥匙串,冷笑道:“人人都看见了,我手里这串钥匙统共六把,现在你怎么说?”
徐鬼手肚腹微鼓,同时操控提线,铁傀儡当即张口说道:“数目虽然对了,但这串钥匙之中,有一把可以打开我这口箱子。”
“把戏被拆穿了,你还死咬住不松口。”蒋白丁嘿嘿一笑,“那你想怎样?”
铁傀儡道:“你把钥匙拿来,我一把把试过,必有一把能打开箱子上的锁。”
蒋白丁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收,暗想:“这串钥匙关系重大,除了鲁鸿儒和贵叔,从没经过他人的手。这瞎子突然索要钥匙,莫非别有图谋?”
但他转念又想:“我若是不肯给钥匙,旁人会以为我心怀鬼胎,反而信了这瞎子的话。是了,这瞎子之所以索要钥匙,多半是想拿到钥匙之后,趁机用手法调换其中的一把,将箱子上的锁打开,这样便能成就他的幻戏。”
想到这里,他说道:“好,我可以拿钥匙来开锁,但全程必须我自己来。”
铁傀儡慢慢仰起脑袋,望着徐鬼手,似在等待徐鬼手示意。徐鬼手微微点了点头,铁傀儡便道:“好,倘若有一把钥匙打开了箱子上的锁,那便如何?”
蒋白丁刚才点数钥匙时,便将钥匙一把把地仔细看过了,确信没有被动过手脚。他深信这六把钥匙一定打不开箱子上的锁,应道:“那我便当众承认,是我偷了你的钥匙。嘿嘿,倘若打不开呢?”
这次铁傀儡不再说话,而是徐鬼手开口了,他的声音极为低哑,极为沉缓:“老朽行艺江湖数十载,所学幻戏颇多,其中尤以‘画骨术’最为神妙,据老朽所知,当今幻戏界再没第二人会这门幻戏。倘若你的钥匙打不开这口箱子,老朽便将‘画骨术’的秘诀亲手奉上,算作向你赔罪。”
蒋白丁眼睛一亮,心道:“苦寻你这么久,为的便是‘画骨术’,你肯以‘画骨术’的秘诀作为赌注,那真是再好不过。”立刻应道:“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可别食言。”
徐鬼手道:“决不食言。”声音沉缓,却字字断然。他说话之时,袖口一抖,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总之荡起了一股风,戏台上那支燃烧的蜡烛,一下子熄灭了。
蒋白丁拿起钥匙,大步登上戏台,来到那口上锁的铁箱子前。
现场观众目不转睛地盯着蒋白丁,盯着蒋白丁手里的钥匙,盯着戏台上的铁箱子。秋本久美子已然看入了神,易希川的目光却是来回游移,暗暗奇怪:“刚才那个小个子男人怎么不见了?”原来他关注蒋白丁和徐鬼手的同时,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围在戏台前的观众。他记得那个要求铁傀儡画金条的小个子男人原本一直站在戏台跟前,离阿潘和其他青帮混混很近,此时却没了身影。
他来回扫视了几遍,始终没有瞧见小个子男人身在何处,由此可见,小个子男人十有八九已经离开了戏台片区。小个子男人原本对箱子里是否装有金条极为关心,哪知竟会悄无声息地离开现场,易希川对此颇感疑惑。
铁箱子放在戏台上,蒋白丁自恃身份,不想当众蹲下来开锁,于是大手一挥,阿潘急忙奔上戏台,将铁箱子抱了起来,举在身前。蒋白丁举起钥匙串,拿住其中一把,插向锁孔。
铁箱子上的锁比寻常的锁要大一号,锁孔的尺寸也较大,第一把钥匙轻而易举便插了进去。蒋白丁拧动手指,钥匙却纹丝不动,由此可见这不是开锁的钥匙。
第一把钥匙开锁失败,蒋白丁接着便试第二把钥匙。第二把钥匙也很轻易地插入了锁孔,但依然转动不了。
此后蒋白丁又接连试过了第三把、第四把和第五把钥匙,全都无法开锁。
只剩下最后一把钥匙了。
蒋白丁瞧了一眼徐鬼手,道:“这可是最后一把了。”拿住钥匙,晃了一晃。
徐鬼手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全场观众个个心神紧绷,许多坐着的观众都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蒋白丁手中的钥匙。易希川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望着蒋白丁和徐鬼手,猜想着这场幻戏表演可能出现的各种收尾。
蒋白丁将最后一把钥匙插进了锁孔。他的手指稍微一用劲,立刻感受到了阻力,心头顿时一喜,知道最后一把钥匙同样无法开锁。他原本心存一丝担忧,怕徐鬼手的幻戏会在最后时刻出现出人意料的变化,这一下担忧尽消。
他正要发力拧动手指,好让全场观众看个清楚,哪知就在此时,眼前忽然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蒋白丁之所以什么都看不见,是因为戏台上方的两盏电灯同时熄灭。
戏台片区断电了。
不仅戏台片区断电,其他片区同样灯光熄灭,整个大世界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现场观众一阵骚动,四下里嘈杂声不断。
戏台之上,“咚”的一声巨响,蒋白丁已经倒在了地板上。在刚刚陷入漆黑的那一刻,抱着铁箱子站在蒋白丁身前的阿潘,突然直愣愣地向蒋白丁撞了过来。黑暗之中,两人双双倒地。蒋白丁后背着地,受此重重一摔,手里的钥匙被震得脱手飞出。
他听见了钥匙落地的方位,急忙爬起身来,在黑暗中摸索,很快摸到了钥匙。他将钥匙攥在手里,迅速摸数了一遍,仍是六把,当即松了口气,随即便破口大骂阿潘。
阿潘急忙解释,原来灯灭的那一刻,有人在他背后用力地推了一把,他猝不及防,这才向前扑倒,连带着撞倒了蒋白丁。
蒋白丁看不见阿潘的样子,但阿潘向来对他唯命是从,而且听其声音十分惶恐,显然是怕他怪罪,想必这番解释不是在说谎。灯灭之时,戏台上除了他和阿潘,便只有徐鬼手。
“莫非是徐鬼手在捣鬼?”蒋白丁暗暗心道。
忽然之间,一星亮光闪动起来。蒋白丁定睛看去,原来是一支蜡烛。
那只蜡烛位于戏台的中央,原本被徐鬼手挥袖时荡起的风吹灭了,此时不知被谁重新点燃。在蜡烛的光照范围之内,空无人影,唯有一口铁箱子。那口铁箱子原本抱在阿潘的怀里,阿潘摔倒之时,铁箱子也摔离了手,不知被谁捡来放在了戏台的中央。燃烧的蜡烛正是立在铁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