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莱迪尼看着易希川烫得通红的右臂,暗暗心道:“疯了!这人真是疯了!”
易希川等四枚银圆冷却之后,用袖子将银圆一一擦拭干净,递给伊莎贝拉。伊莎贝拉接过四枚银圆,看着易希川的右臂,面露担忧之色,轻声问道:“易先生,你没事吧?”
易希川微微一笑,说道:“我没事,谢谢小姐关心。”
伊莎贝拉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抬手一抛,四枚银圆再次堕入油锅之中。
易希川看着站在油锅对面仍然无动于衷的斯莱迪尼,说道:“斯莱迪尼先生,现在是第二局了,你还不打算出手吗?”
斯莱迪尼面对热气腾腾的油锅,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额头很快汗珠涔涔。
就在斯莱迪尼进退两难之时,易希川再次用左手掐住右臂腋下,右手疾速探入油锅之中。这一次他虽然快进,却没有快出,而是用右手在滚油之中来回搅动,似乎在摸寻银圆的位置。片刻之后,等到他从油锅中抽出右手时,四枚银圆已全部抓在他的手中,没有一枚遗漏。
满场欢呼声中,易希川迅速将四枚银圆揩拭干净,待银圆不那么烫手时,交到伊莎贝拉的手中,伊莎贝拉第三次将银圆抛进了油锅。
易希川没有迅速出手,而是站立不动,冷眼看着斯莱迪尼。全场观众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了斯莱迪尼的身上。斯莱迪尼连续两局吓得不敢出手,这时被所有人盯住,有如芒刺在背,咬了咬牙,慢慢地卷起了袖子。他看着锅中滚油,心中暗想:“这只不过是个魔术,魔术都是假的。他多次伸手进去,也不见伤得多么厉害,或许我可以大胆一试,说不定这油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根本就不烫。”他慢慢将手伸到油锅上方,一下子就感受到了滚滚热气,顿时转念又想:“就算是魔术,那也要有经验才行。他以前肯定变过这个魔术,即便如此,他的手臂也被烫得通红。我可从来没有练过这个魔术,贸然把手伸进油锅,整条手臂说不定从此就残废了。”这么一想,伸出的手顿时僵在油锅上方,迟疑不前。
就在斯莱迪尼犹豫之时,忽听“轰”的一声巨响,铁锅中的油竟猛地燃起了大火。他猝不及防,急忙缩手,仍被蹿起的火焰燎到,手掌顿时灼痛万分。他吓得接连退开了数步,痛得连连甩手。
原来易希川悄悄伸出左脚尖,故意往前一踏,踩在灶坑中一根烧着的柴棍上,柴棍的另一端翘起,撞在锅底,顿时溅起了几粒火星。他袖子轻轻一拂,火星被风一荡,飘入油锅,锅中的油早已滚热,一遇火星,满锅子的油顿时燃起大火来。
伴随火焰的轰然大作,全场观众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惊叫声。
就在这时,易希川大吼一声,右手抬起,猛地穿过大火,扑通一声,插进油锅之中,溅得油渍四散飞溅。他的右手飞快地搅动一圈,随即抽了出来,高高地举起,四枚银圆赫然出现在他的手指之间。他的右手虽然抽出,整条手臂却兀自燃烧着火焰,他始终高举右臂,竟任其燃烧,没有想要灭火的意思。
全场观众看见这一幕,如睹天人,尽皆惊骇莫名,目瞪口呆。斯莱迪尼也全然愣住了,眼前的这一幕,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只听脚步声飞快响起,双鱼从幕布后面冲了出来,抖开一件厚厚的大褂,卷住易希川的右臂,层层裹紧,火焰失了空气,登时灭了。
不等所有人回过神来,易希川便将裹住右臂的大褂解开,说道:“还有两局,伊莎贝拉小姐,请吧。”
伊莎贝拉一脸惊骇地看着易希川已然被烫成鲜红色的右臂,说道:“易先生,你真的还要继续吗?”
易希川将手中的四枚银圆递出,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伊莎贝拉只好接过四枚银圆,第四次将银圆抛入了油锅之中。
油锅中大火燃烧,易希川也不灭火,直接抬起了鲜红色的右臂。烈焰在油锅中跳动,也在他眼睛里翻腾。
斯莱迪尼看到这里,再也无心恋战,叹道:“易先生,你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我认输了。”说完这话,垂首丧气,不断地摇着脑袋。
现场的中国观众顿时欢呼起来,喧声冲天,整个演厅嗡嗡震颤。
易希川抬起的右臂缓缓地放了下来。他看着油锅中燃烧的大火,内心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感觉。
“油锅捞物”这门幻戏,在中国极为古老,也颇为常见,一些跑江湖的卖艺人,往往会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架起油锅,表演这门幻戏。这其中的手段通常有两种,一种是在锅里装上大半锅的醋,再在醋的表面漂浮一层油,因为醋的沸点很低,所以温度稍稍升高时,满锅的醋便会滚沸起来,而表面又是漂浮的油,很容易造成白气氤氲、油锅滚滚的假象,这时候伸手入锅,自然不会有任何危险;另一种则是往锅中倒入真油,却提前在手上涂抹一层蜡,伸手入锅之时,皮肤和沸油被蜡层隔离开来,同样不会受伤。
易希川没有选择第一种方法,因为醋一旦滚沸起来,气味也会四处飘散,他的把戏就会被拆穿。他准备的是一锅货真价实的真油,但也没有选择第二种方法,因为他的手臂上根本没有抹蜡。如此“油锅捞物”,考较的就是真本事了。易希川在伸手入油锅之前,事先掐住了腋下,把手臂的痛觉降到最低,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探手入锅,拈取银圆。这份本事,需要手臂十分耐烫,拈取银圆时必须一次到位,否则须迅速将手臂抽出,不然便会导致极为严重的烫伤。不过易希川耍了一点手段,他并没有真正的拈取银圆,而是事先准备了多余的银圆,在伸手入锅之前,掌纹之间已经夹藏了新的银圆,手一入锅,立刻抽出,将夹藏的银圆展示出来。那些被伊莎贝拉抛进锅中的银圆,全都躺在锅底,被油色遮掩,根本无法看见。但易希川为了震慑斯莱迪尼,竟然将右臂伸入油锅之中来回搅动,后来又穿透大火探入锅中,右臂已经受了极为严重的烫伤。因此他虽然获胜,却灼痛钻心,一点也顾不上高兴。
易希川强忍灼痛,没有向为他欢呼呐喊的观众拱手谢礼,而是走到斯莱迪尼的身前,向斯莱迪尼伸出了手。
斯莱迪尼原本以为易希川会第一时间走到舞台前沿,尽情享受观众的欢呼和掌声,没想到易希川却直接来到他的面前。他有些诧异,但仍然伸出手去,与易希川握了手。
易希川在双鱼的陪同下,走向了后台。金童招呼几个杂工上台灭了油锅中的火,用最快的速度,将所有道具撤下了舞台。
评委席上,五位评委小声地讨论起来。斯莱迪尼和易希川已经完成了手法魔术的表演,斯莱迪尼在抓A魔术中完胜易希川,易希川则在“油锅捞物”中逼得斯莱迪尼主动认输,两人最终谁会在本场比赛中获胜,五位评委还需要商议一番。
坐在观众席首排的贝特朗,心中却十分清楚,本场比赛的胜者,一定会是易希川。虽然斯莱迪尼和易希川都在各自的表演中胜出,但斯莱迪尼在抓A魔术中胜得极为惊险,在“油锅捞物”中却是败得一塌糊涂,毫无还手之力。两相比较,胜者当然是易希川。因此不等五位评委宣布结果,贝特朗便走到舞台的侧面,将司仪叫到身前,小声地叮嘱了几句。司仪有些诧异,贝特朗却低声道:“你只管照做就行了。”然后走回观众席首排坐下。
片刻之后,五位评委商议结束,一致评定易希川获胜晋级。结果一经宣布,现场的中国观众自然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庆贺。
接下来,司仪宣布第三轮比赛结束,将进行第四轮比赛的抽签仪式,随即又宣布了在抽签规则上的一些改变。因为只剩下四位魔术师,意味着第四轮只有两场比赛,所以接下来的抽签,将会把两场比赛的题目和对手同时抽选出来,两场比赛的胜者,将晋级万国魔术大赛的决赛,决赛将时隔三天举行,并且不设题目,两位魔术师可以自由发挥,最终由五位评委和邀请来观看决赛的多位名人一起进行投票,决出最终的冠军。
宣布完抽签规则后,司仪将两只签箱拿上舞台,由伊莎贝拉抽选第四轮比赛的题目和对手。
伊莎贝拉先抽选题目,抽出的第一个纸球上写着“火焰”,第二个纸球上写着“时间”,因此下一场比赛的题目是火焰魔术,再下一场比赛的题目是时间魔术。她接着抽选比赛的对阵双方。剩下的四位魔术师当中,秋本久美子的名字第一个被抽出,罗慕寒的名字紧随其后,第三个抽出的是维克多的名字,最后抽出的名字则是“易希川”。如此一来,明晚的下一场比赛,将由秋本久美子和罗慕寒围绕火焰魔术展开较量,后天晚上的再下一场比赛,将由维克多和易希川围绕时间魔术展开对决。
看着抽签仪式按照自己的安排而进行,贝特朗平静地抽起了雪茄。他在第三轮的比赛中为易希川安排了斯莱迪尼这个强劲的对手,甚至安排了斯莱迪尼最擅长的手法魔术,可最终还是易希川获胜晋级,这令他大为光火。他原本打算在第四轮当中,安排维克多对阵名气并不大的罗慕寒,以此来保证维克多进入决赛,但如今易希川晋级,他立刻改变了想法,改由维克多来对阵易希川。他当然不会让易希川夺冠,甚至不希望看到易希川出现在决赛的舞台上。要知道决赛是万众瞩目的终极对决,届时会请来上海各界最有名的人物到场观看,全世界的报纸都会加以报道,他不希望竞争对手的驻台幻戏师能站上这样盛大的舞台,就算是给出世界亚军的名头,他也无法接受。在他看来,剩下的四位魔术师当中,唯一有能力击败易希川的,便是维克多了,两人曾经有过整整一个月的暗中较量,不分胜负,足见实力相当。因此他直接安排维克多在第四轮中对决易希川,到时候再暗中使一些手段,无论如何也要保证维克多击败易希川,让维克多晋级最终的决赛,让易希川止步于决赛门口。
第10章 流火
离下一次出战比赛,还有两天时间。易希川右脚的伤势尚未痊愈,整条右臂又被严重烫伤,两天时间对于伤势的恢复实在可以短暂到忽略不计,他唯有在两天后带伤出战,与维克多对决。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关心即将在明晚进行的比赛,秋本久美子将与罗慕寒展开对决。罗慕寒是罗盖穹的儿子,秋本久美子则是斋藤骏的徒弟,罗盖穹曾和斋藤骏围绕“天火焚身术”比拼破术,如今两人的传人,又将以火焰魔术为题目展开对决,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前一代的对决,又将在下一代之间展开,甚至都是围绕火来进行。
让易希川担心的是,罗盖穹被斋藤骏击败,被烧得遍体鳞伤,此事在上海尽人皆知,罗慕寒来到上海已有两个月,四处打听杀死罗盖穹的凶手,想必早已得知罗盖穹被斋藤骏击败并烧成重伤一事。在维克多表演亡灵魔术时,罗慕寒当众对罗盖穹的亡灵下跪叩头,足见对罗盖穹极是敬重,想必明晚与秋本久美子的对决,会被他视作复仇雪耻之战。秋本久美子没有斋藤骏那样的城府和心机,与罗慕寒一战,败了也就罢了,可易希川担忧的是,罗慕寒会得寸进尺,耍什么阴险手段,秋本久美子若是没有提防之心,在火焰魔术的对决当中,说不定会出什么意外,甚至像罗盖穹那样被烧伤,也是有可能的。
易希川想到这些,当真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必须在比赛开始之前,让秋本久美子得知罗慕寒的来历,提前有所防备才行。他本可以在洋槐树下埋书传信,可是秋本久美子被软禁在国术馆内,一直没法去洋槐树下,这一法子是行不通了。他必须另想办法。
转眼便是次日傍晚,易希川早早便来到了巴黎魔术馆。他若是孤身一人,一定会站在巴黎魔术馆的大门前,等候秋本久美子的到来。但双鱼担心他的伤势,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双鱼以为他只是来观看比赛的,他若是长时间站在巴黎魔术馆的大门外,以双鱼的缜密心思,一定会起疑。他只好在双鱼的陪同下,进入巴黎魔术馆的演厅,在观众席上就座。
易希川想要提醒秋本久美子提防罗慕寒,但有双鱼守在身边,他便无法与秋本久美子接触,即使他找借口撇开了双鱼,可秋本久美子被斋藤骏看管极严,始终有几个日本武士护在身边,不让他有接近秋本久美子的机会,更别提和秋本久美子交谈说话了。
他思来想去,正暗暗犯愁之时,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走进了演厅。他念头一转,立刻想到了一个法子。
没过多久,秋本久美子乘坐的轿车,驶抵了巴黎魔术馆的大门外。
秋本久美子一下车,斋藤骏和几个日本武士便护着她,一起穿过排队入场的人群,走进了巴黎魔术馆,旋即进入演厅,往后台而去。
就在这时,一个早已在演厅入口处守候多时的洋人,捧着一支纸折的红色玫瑰,向秋本久美子走去,笑着招呼道:“久美子小姐,你好!”出口却是颇为流利的汉话。
几个日本武士当即抬起手臂,拦住了那个洋人,不让他靠近秋本久美子。
秋本久美子认出了那个洋人,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说道:“路德,好久不见了。”
那个洋人的胸前挂着一部相机,正是圣三一堂的英国牧师路德。
“久美子,”斋藤骏说道,“你认识这个洋人?”
秋本久美子应道:“师父,他就是我对你说过的,那位救过我性命的英国牧师。”
斋藤骏瞧了路德一眼,挥了一下手,示意几个日本武士不必再行阻拦。几个日本武士放下了阻拦的手,路德走到秋本久美子的身前,将手中的玫瑰送给了秋本久美子,说道:“听说今晚的比赛题目是火焰魔术,我非常期待你即将表演的魔术,也希望你一切都好,表演火焰魔术时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秋本久美子接过玫瑰,微笑道:“谢谢你,我一定好好表演,也一定会注意安全。”
“久美子,我们该去后台准备了。”斋藤骏说道。
秋本久美子与路德道了别,跟随着斋藤骏,往后台走去。她一边走,一边转头望向观众席,看见了坐在观众席首排的易希川。易希川手里拿着一张纸,一边翻来折去,一边冲她轻轻点头。她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手中那支纸折的红色玫瑰,原来是易希川托路德送给她的。她也冲易希川微微点头,示意她已经明白了。
秋本久美子来到后台,趁着在屏风背后换衣服的机会,仔细地观察着那支纸折的玫瑰。她没有在玫瑰的表面发现什么异样,于是将玫瑰拆开,平展成了一张纸,顿时在纸的背面发现了一行细小的文字。文字歪歪斜斜,是易希川的笔迹,写着:“罗慕寒是罗盖穹之子,比赛时务必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