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本久美子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罗慕寒是罗盖穹的后人,这一点其实她早就知道了。斋藤骏行事极为缜密,秋本久美子每场比赛之前,他都会派人打探清楚对手是何来历。在知道罗慕寒就是罗盖穹的儿子后,斋藤骏也产生了和易希川一样的顾虑,于是特意叮嘱了秋本久美子,在比赛时一定要多加小心,以免罗慕寒公报私仇,暗中对她不利。
秋本久美子虽然早就知道罗慕寒的来历,但看到易希川的留字,想到易希川是如何担心自己,心里顿时一阵甜蜜。她想起当初易希川在外滩擂台上表演完“神仙索”后,因为担心易希川的安危,自己曾写过一张“速离上海”的字条,托人交到易希川的手里。如今易希川也是用了同样方式,把担心写在了纸上,托路德转交给了她。她想起路德说的那句话:“希望你一切都好,表演火焰魔术时注意安全,不要受伤。”她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句话是易希川要对她说的。
她将这张有易希川亲笔留字的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了贴身里衣的口袋里。她心情极好,换好了衣服,清点了所有将要用到的道具,然后在斋藤骏的陪同下来到幕布背后,等待登台。
一页纯白色的画屏摆放在了舞台的正中央,画屏的边角上挂着一支干净的紫毫笔,画屏的左右两边则立着四个支架,这一幕与当日秋本久美子和双鱼比赛时的开场极为相似,只不过四个支架不再呈口字型摆放,而是横着排成了一条线,支架上摆放的也不再是灯,而是四个圆形的玻璃水缸,玻璃水缸里全都装满了清水。
秋本久美子身穿粉色和服,轻步走上舞台,来到画屏的旁边。她取下紫毫笔,不用蘸取墨水,直接在画屏上轻描淡写了几笔,然后转动画屏,等到画屏静止下来时,上面凭空显画,出现了一支彩绘的蜡烛。
蜡烛是熄灭的,烛芯直立,没有火苗。秋本久美子拿起紫毫笔,如同画龙点睛一般,在烛芯上轻轻地涂抹了一下,随即转动画屏,只见画屏上飘起了一缕淡淡的青烟。等到画屏再次静止下来时,那只彩绘的蜡烛上,原本熄灭的烛芯,竟燃起了明黄色的火苗。火苗并非画出来的死物,而是轻轻跳动着,竟是真的火焰,那缕淡淡的青烟,正是从火苗所在之处飘升而起。更为神奇的是,画屏明明是纸质的,然而火苗只在蜡烛的烛芯上燃烧,竟始终没有蔓延开去,引燃整页画屏。
全场观众看得目瞪口呆,即便是那些前来为罗慕寒助威的中国观众,也难掩满脸的惊讶之色。
秋本久美子微微抬起双手,将紫毫笔插在了发髻之上,然后伸出纤细的手指,拈住了烛芯上的火苗。她的手慢慢地离开画屏,火苗竟被她从画屏上摘取了下来,在她的指尖上静静地燃烧。画屏上没有了火苗,只剩下了一支熄灭的蜡烛画像。
秋本久美子仿佛感觉不到灼痛,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拈着火苗,走到了最左侧的玻璃水缸前。
她的指尖轻轻一弹,火苗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落入到玻璃水缸之中。玻璃水缸盛满了清水,按理说水火不容,火苗一旦落入水中,势必会立即熄灭。但奇怪的是,她弹出的这束火苗,却漂浮在水面上,兀自燃烧着。
在无数道惊讶目光的注视之下,秋本久美子取下插在发髻上的紫毫笔,伸出笔尖,极轻极慢地触碰了一下水面上的火苗。只见火苗微微一动,颜色渐渐变化,从明黄色变成了绿色。秋本久美子对准绿色的火苗轻轻吹了一口气,火苗向周围炸裂,火焰一下子蔓延开来,整缸清水顿时着火,绿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火焰是绿色的,并且在水面燃烧,这已是大违常理之事,更为怪异的是,燃烧的火焰竟像极了一朵花,花瓣层层叠叠,每一片花瓣的形状都极为清晰。
现场观众顿时爆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惊呼声。易希川也吃了一惊,“哇”地叫出了声,引得双鱼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浑然不觉,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舞台上的秋本久美子,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秋本久美子容颜沉静,丝毫不受现场观众热烈反应的影响。她伸出手指,从花朵般的绿色火焰上拈取了一小束火苗,随即走到第二只玻璃水缸前。她指尖轻弹,火苗落入玻璃水缸中,仍在水面上漂浮燃烧,并不熄灭。
秋本久美子用紫毫笔轻触火苗,只见原本绿色的火苗,竟渐渐变成了红色。她朝火苗轻轻吹了一口气,红色的火焰顿时蔓延开来,玻璃水缸中的清水全都燃烧了起来。红色火焰的形状颇为浑圆,周围有细小的火苗不住地窜动,仿佛是一轮悬挂在天空中光芒四射的太阳。
秋本久美子从红色火焰上拈起一小束火苗,走向了第三只玻璃水缸。她像先前那样进行了表演,玻璃水缸中燃起了金色的火焰,火焰的形状如同一片片树叶,微微晃动着,仿佛有轻风吹拂一般。
紧接着,秋本久美子又拈起一小束金色的火苗,走到最后一只玻璃水缸前。这一次,玻璃水缸中燃烧起来的火焰,变成了白色,形状如同雪花一般。
四只玻璃水缸之中,火焰同时翻腾燃烧,颜色不同,形状各异。易希川一眼望去,顿时看明白了这些火焰的含义。第一只玻璃水缸中的火焰是绿色的花朵,象征着叶绿花开的春天;第二只玻璃水缸中的火焰是红色的太阳,象征着骄阳似火的夏天;第三只玻璃水缸中的火焰是金色的落叶,象征着落叶流金的秋天;最后一只玻璃水缸中的火焰是白色的雪花,象征着大雪茫茫的冬天。用火焰来描绘四季之景,如此新奇的创意,如此神妙的变化,令易希川叹为观止,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现场许多观众都看明白了这个幻戏是在表现四季之景,顿时惊叹连连。不少中国观众明知秋本久美子是一个日本女子,却也忍不住为她献上了掌声。
秋本久美子结束了幻戏表演,向台下轻轻欠身施礼。她看着台下的易希川,浅浅一笑,然后转身走下舞台,回到了幕布背后。几个日本武士快步跑上舞台,熄灭了火焰,将所有道具撤了下去。
司仪随即走上舞台,宣布接下来将由罗慕寒登台表演。
演厅里的灯光全部熄灭了,舞台上变得一片昏黑,隐约可见一道人影从幕布后面走出,站到了舞台的正中央。
全场观众安静下来,纷纷望着舞台上的那道人影。
黑暗之中,只听一声清脆的响指,一束火焰忽然出现在了舞台之上。
火焰是暗红色的,在一只右手的食指尖上跳动,这只右手的主人,正是舞台上的那道人影。火焰的红光照在那道人影的脸上,映出了满脸的横肉,映出了一头的短发,正是罗盖穹的儿子罗慕寒。
罗慕寒手腕一翻,指尖的那束火焰绕滑落下来,绕着他的手臂游走。火焰如同一条暗红色的火蛇,从他手臂游走到了肩膀,又从肩膀游走到了胸前,再从胸前游走到了腹部。火光映照之下,只见他身上穿着一件华美艳丽的火红色丝绸长衣。易希川看得分明,那火红色的丝绸长衣,正是当日罗盖穹与斋藤骏比拼“天火焚身术”时,曾穿过的那件火浣衣。
罗慕寒操控火焰绕着他的全身游走,忽然双臂朝天一振,沉声喝道:“着!”只见他身上的火浣衣无风而动,随即“轰”的一声炸响,那束暗红色的火焰正游走至火浣衣的衣摆位置,猛然间向左右蔓延开来,火浣衣的衣摆顿时着火,燃烧起了暗红色的火焰。
罗慕寒疾喝一声:“起!”只见衣摆上的火焰向上燃烧,迅速蔓延开来,刹那之间,整件火浣衣都燃起了大火。
这时罗慕寒又是一声喝叫:“焚!”只见火浣衣上的火焰向上蹿升,顷刻间便吞噬了他的头部。他浑身上下尽皆着火,却始终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任凭身上的火焰肆虐燃烧。
易希川看到这里,眼前景状恍惚,仿佛看到了罗盖穹在大火燃烧的双水戏台前表演“天火焚身术”的场景。
罗慕寒登台后表演的这个幻戏,正是从罗盖穹那里学来的“天火焚身术”,他身上所穿的火浣衣,正是几名罗家弟子赶到杭州找他时,给他带去的罗盖穹的遗物。
全身的火焰燃烧了片刻,罗慕寒忽然沉声一喝:“灭!”火焰立刻从他的头部开始往下熄灭,脚上的火焰也开始往上熄灭,最终熄灭到只剩下衣摆上那一小束暗红色的火焰。这束暗红色的火焰开始绕着他的全身游走,慢慢游走到他的右臂,最终回到了他的指尖之上。他打了一个响指,暗红色的火焰倏地熄灭,一切归于黑暗。
这时舞台上亮起了一束灯光,照亮了罗慕寒的全身。
罗慕寒环顾了一眼台下的观众,大声说道:“在下罗慕寒,是‘上海三魁’之首罗盖穹的儿子,也是他毕生幻戏的唯一传人。我方才表演的幻戏,叫作‘天火焚身术’,原本已经失传了数百年,但被我爹重新习得,成了他生平最为得意的幻戏。我爹把这门幻戏传给了我,可我一直认为这门幻戏不够精彩,离了我身上的这件火浣衣,便无法进行施展。”
罗慕寒说到这里,将身上的火浣衣脱了下来,露出了穿在里面的黑色大褂,然后举起手中的火浣衣,说道:“这件火浣衣是我爹的遗物,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穿上它,方才也是我最后一次表演‘天火焚身术’,这门幻戏,从此将永绝于世。”
话音一落,一名罗家弟子立刻手捧一个精美的木匣登上舞台,罗慕寒将火浣衣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放入木匣之中,封匣上锁,交给那名罗家弟子带下了舞台。这时罗慕寒右手一抬,轻轻一个弹指,只见一团暗红色的火焰突然凭空燃起,出现在他的掌心之中。
“我曾潜心研究‘天火焚身术’,以这门幻戏为根基,自创了一门新的幻戏,我为它取名为‘流火’。”说话之时,罗慕寒微微倾斜手掌,只见那团暗红色的火焰竟如流水一般,沿着他的指尖往下流淌。他的左手伸到右手的正下方,接住了缓缓流淌下来的火焰。火焰像水一般轻柔,如同一道瀑布倾泻而下,全部流入他的左手之后,旋即凝聚在了一起,竟重新变回了一团暗红色的火焰,在他的掌心之中燃烧跳动。
这神奇非凡的一幕,看得全场观众尽皆变色。先前秋本久美子变的幻戏,不过是在水面上燃烧火焰,此时罗慕寒的“流火”幻戏,却是将火焰变得如同流水一般,显然更加玄妙神奇。
易希川在幻戏方面算得上是见识广博,可即便如此,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幻戏,也完全想不明白罗慕寒是如何实现了这样的变化。中国幻戏门类众多,易希川几乎通晓所有幻戏,已是极为罕见的厉害,但像罗慕寒这样能自创一门新的幻戏,而且是一门神奇至极的新幻戏,自然更加困难。从这一点上来讲,罗慕寒比起易希川来,那是要高明得多了。易希川看到这里,竟暗暗对罗慕寒生出了由衷的敬佩之心。
站在幕布后面的斋藤骏和秋本久美子,同样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幻戏。
斋藤骏有云机诀在手,对中国幻戏的了解,甚至比易希川还要全面,可即便如此,他一时之间也看不穿罗慕寒这门“流火”幻戏的秘诀。他不禁暗暗心想,如果当初在罗家戏苑破术之时,罗盖穹变的不是“天火焚身术”,而是这门“流火”幻戏,那当时落败的极有可能便不是罗盖穹,而是自己了。
秋本久美子看到这门“流火”幻戏时,心中不禁暗暗惊叹,想道:“他这么厉害,我今晚一定是败给他了。”她这样想时,心里却没有丝毫的不高兴。她已经晋级到了万国魔术大赛的第四轮,先后出战了四场比赛,每场比赛易希川都到现场来观看了,等同于她与易希川前前后后一共见了四次面。她已经很满足了,没有任何遗憾,也没有任何不开心。
罗慕寒的双手反复倾倒了几下,让火焰如同流水一般,在他的双手之间流转了几个来回,然后蹲下身来,将手掌摊开在舞台上。只见火焰缓缓流出他的手掌,在舞台上缓慢流动,如同拐弯的河流一般,竟渐渐首尾相连,流淌成了一个圆。一个暗红色的火圈,就此出现在了舞台之上。
罗慕寒站起身来,望着台下瞠目结舌的观众,沉声说道:“我需要邀请两个人来到舞台之上,协助我继续表演这门‘流火’幻戏。”
观众席中当即有不少人举起了手,“我、我、我”的叫喊声更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罗慕寒嘴角轻斜,说道:“不劳各位观众费神,我会直接点名两人上台,希望这两人不要胆战心惊,畏怯退缩,不敢登台。”他陡然提高了音量,“第一位,日本幻术师斋藤骏的传人,也是我本场比赛的对手——秋本久美子!”他顿了一下,目光下移,落在了坐在观众席首排的易希川身上,大声说道,“第二位,春秋彩戏派戏主,万国千彩大剧院驻台幻戏师——易希川!”
此言一出,易希川不禁心头一跳。坐在他周围的人,无论是贝特朗和伊莎贝拉,还是其他观众,甚至包括双鱼在内,全都转过头来,向他投来了目光。
双鱼知道易希川杀死了罗盖穹,此时罗慕寒点名要易希川登台协助表演,极有可能没安好心,要对易希川不利。因此她看向易希川的同时,轻轻伸出手去,握住了易希川的手,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登台。
易希川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了双鱼。他知道罗慕寒来到上海之后,一直在追查杀父仇人是谁,此时点名要他上台,自然不会有任何好意,而且罗慕寒的“流火”幻戏极为神奇,舞台上的那个火圈只怕就是为他而准备的,想必定是凶险重重。他没与罗慕寒交过手,不清楚罗慕寒的实力,因此不会傻到主动登台,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易希川站起身来,正准备对罗慕寒抱拳拱手,以自己手脚有伤为由,委婉拒绝罗慕寒的邀请。哪知就在此时,舞台角落的幕布背后却粉影一闪,秋本久美子竟走了出来,不紧不慢地登上舞台,来到了罗慕寒的身前。
罗慕寒看着秋本久美子,说道:“很好,请你站到流火圈里。”说着抬起手臂,朝舞台上的流火圈做了一个请势。
秋本久美子挪动脚步,果真依照罗慕寒所言,站到了流火圈内。
易希川看到这一幕,不禁大惊失色。他明明已经把罗慕寒的底细写在纸上,通过路德之手,将那张纸交到了秋本久美子的手中,秋本久美子若是知道了罗慕寒的底细,就该想到个中危险,拒绝登台才是。他一时之间想不明白秋本久美子为什么还要主动登台,甚至听从罗慕寒的安排,径直走进了流火圈中。
“还有一位,是心生惧怕,不敢登台了吗?”罗慕寒目光一转,盯住了台下的易希川。
易希川已经站起身来,原本准备出声拒绝的他,这时却迈开脚步,向通往舞台的台阶走去。
双鱼吃了一惊,急忙伸出手去,拉住了易希川,说道:“师哥,你做什么?”
秋本久美子站在了流火圈当中,很可能已是身陷险境,易希川决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