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政府求助于一位魔术师来镇压殖民地发生的叛乱,这个魔术师只身一人吓退了一支军队,罗贝尔·乌丹的这段传奇经历,成为了魔术历史上最为瞩目的事件之一,他的轻重箱子魔术,更是魔术历史上最神秘难解的魔术之一,他变这个魔术所使用的轻重箱子,在欧美魔术界地位尊崇,好比是中国幻戏界的圣物一般。只不过在罗贝尔·乌丹去世之后,轻重箱子便下落不明,如今突然作为万国魔术大赛的奖品再次出现,自然引得许多著名魔术师不远万里,前来上海参加比赛。
贝特朗一想到邀请发出,立刻吸引了这么多魔术师自发前来上海,不禁大为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对伊莎贝拉说道:“走,我们上楼再接着聊,维克多还在会客房里等着你呢。”
伊莎贝拉抬起头来,向二楼会客房的窗户望去,正看见维克多倚在窗前望着她。
伊莎贝拉冲维克多高兴地挥了挥手。她只有二十岁,但金发碧眼,身材高挑,一笑起来更是风情万种,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迷人的魅力,她所到之处,不知有多少男人为她沉醉。她能邀请来美国最有名气的几位魔术师,除了轻重箱子和奖金的吸引力外,与她自身的魅力也大有关系。
贝特朗和伊莎贝拉走上了二楼,维克多已经来到会客房的门口迎接。
伊莎贝拉上前拥抱了维克多,然后兴奋地说道:“听说你和那个名叫易希川的中国幻戏师一直在较量,到现在还没有分出胜负,是这样吗?”
维克多笑道:“你刚刚回到上海,怎么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回来的路上,司机一直在说这件事,大世界也有很多人在谈论。”伊莎贝拉的眼睛里光彩奕奕,“易希川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听说他还会通天绳魔术,这是真的吗?”
维克多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人是我遇到过的中国魔术师当中,最为厉害的一个,他的魔术能力,远远胜过之前的谭素琴。”
“他的下一场演出是在什么时候?我一定要亲自去现场一睹为快。”伊莎贝拉难掩激动之情,话语中满是迫不及待。
维克多面露微笑,说道:“你离开上海的第二天,他就表演了通天绳魔术,你回来的前一刻,他的驻台演出才刚刚结束,表演了一个关于灰烬的魔术。至于他的下一场演出,应该是在后天晚上。不过这一个月里,他表演了许多神奇的魔术,有些魔术甚至是我从没见过的,可惜这些神奇的中国魔术,你全都错过了。你这次离开得太不是时候了。”
伊莎贝拉却不觉得遗憾,反而笑道:“那就要辛苦你了,易希川表演的那些神奇魔术,你可要一个一个地重演给我看。”
维克多听闻此言,不由得哈哈一笑。
“别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贝特朗坐在了椅子上,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聊聊万国魔术大赛的事,这才是当务之急。”
待维克多和伊莎贝拉坐下后,贝特朗将一张纸递给伊莎贝拉,说道:“伊莎贝拉,这是万国魔术大赛的具体规则,你先看一看。”
伊莎贝拉快速浏览了一遍规则,抬起头来说道:“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比赛规则,这是谁想出来的?”
贝特朗拿起手中的雪茄,指了一下坐在旁边的维克多。
维克多说道:“以往的魔术比赛,全都是魔术师自行表演魔术,由评委进行打分,分数高的人获胜。我觉得这种规则非常无聊,所以想来一些不一样的规则。那就是在我们所知的从古至今世界各地的所有魔术当中,选出最神奇也是最难做到的一部分魔术,作为万国魔术大赛的题目。每场比赛开始之前,当众进行抽签,先抽选出魔术题目,再抽选出两位魔术师,给两位魔术师一天的时间来准备,然后同台对决,胜者晋级,败者淘汰。每一轮比赛都是这样的规则,一轮一轮地两两对决,直到决出最后的冠军。”
伊莎贝拉说道:“按照这样的规则,同一道魔术题目,如果一位魔术师表演出来了,另一位魔术师没有表演出来,自然能够分出胜负,但如果两位魔术师都表演出来了呢?那该怎么决定胜负?”
维克多说道:“如果是这样,胜负就交给五位评委来决定。五位评委都是魔术界大名鼎鼎的人物,相信他们一定会依据魔术表演的完整性和精彩程度,公正客观地做出评判。”
伊莎贝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大赛规则,上面关于评委的那一条,清楚地写着五位评委的名字,分别是戴·弗农、哈利·布拉克斯通、瑟维斯·罗伊、约翰·斯卡耐和张慧冲。这五个人在魔术界声名显赫,可谓是大师级的人物,其中戴·弗农是以纸牌魔术“阴魂不散”击败了哈里·胡迪尼的魔术大师,哈利·布拉克斯通是享誉全美的幻象魔术师,瑟维斯·罗伊是名震欧洲的比利时魔术师,约翰·斯卡耐是一位美国的作家魔术师,张慧冲则是名满南洋的中国幻戏师。其中张慧冲更是与上海有着一段不解之缘,八年前德国魔术师聂哥拉远渡重洋来到上海,以一门“腰斩美人”的魔术挑战中国幻戏界,彼时正在上海的张慧冲愤然应战,在一场万众瞩目的对决当中,一举击败了聂哥拉,自此声名鹊起。随后张慧冲组织幻戏团,远赴南洋各国演出,表演了许多极具中国色彩的神奇幻戏,使南洋各国的华侨和当地人惊喜若狂,每到一个地方表演,都是万人空巷,尤其在印尼泗水演出时,争相购票的人群被挤掉的鞋子竟然要用车来装运清除。张慧冲长期在南洋各国巡回演出,此次接受贝特朗的邀请担任万国魔术大赛的评委,方才回到上海。
伊莎贝拉知道,这五位评委拥有这样的资历和声誉,在评判胜负之时,自然会保持客观公正,不会徇私舞弊。她点了点头,又问道:“如果魔术题目太难,两位魔术师都没能表演出来呢?”
“那就一起淘汰,无人晋级。”维克多应道。
“维克多,你也是要参赛的。”伊莎贝拉看着维克多的眼睛,“如果是这样的规则,你就不怕抽到的魔术题目,会把你自己也难住吗?”
维克多尚未回答,一旁的贝特朗忽然喷出一口烟雾,说道:“伊莎贝拉,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是大赛的举办方,如果抽出了像通天绳这样的难题,在抽选魔术师时,我们动点手脚,不抽到维克多就行了。”
话音刚落,维克多却脸色一沉,说道:“如果是这样,那这场万国魔术大赛,就没有任何举办的意义了。”他转头看着贝特朗,声音朗朗,“我最初提议举办这场万国魔术大赛,既是为了能让巴黎魔术馆声名远扬,也是为了自己能和世界各国的著名魔术师同台对决,这是我作为一个魔术师的毕生心愿。如果为了让我成为大赛冠军而暗中操控比赛,即使我最终成为了冠军,我也不会感到高兴,只会觉得这是一种极大的耻辱。”
“不这样做,如果你当真抽到通天绳魔术,被淘汰了呢?”贝特朗直起了后背,语气有些不悦。
维克多应道:“即使第一场比赛我就被淘汰,我也心甘情愿,坦然接受。”
伊莎贝拉听了这话,倍感欣慰,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贝特朗却觉得不可理喻,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是一个商人,举办万国魔术大赛,自然是为了有利可图。
他既要让巴黎魔术馆成为闻名世界的大剧院,也要将维克多捧为世界冠军。一来他早已和维克多签下了长达十年的表演合约,维克多成为世界冠军,也无须担心维克多身价上涨后索要更多的演出酬劳,二来就算将来日本对英、法、美等国宣战,日军占领了上海租界,驱逐各国洋人,巴黎魔术馆被迫迁离上海,无论是去到美国还是欧洲,只要打出世界冠军维克多这一块响亮的招牌,就能迅速地东山再起。可一旦维克多落败,没能成为万国魔术大赛的冠军,那他的这些深谋远虑,就将全部落空。
贝特朗虽然不高兴,但很快便眉头舒展,将不悦的情绪藏在心里,不再表露在外。“维克多,我理解你的心愿,也尊重你的选择,所以我向你道歉。”他说道,“不管怎样,就算抽到了最厉害的对手,抽到了最困难的题目,你也不能轻言放弃,一定要全力应战。我们巴黎魔术馆是本次大赛的主办方,你又是巴黎魔术馆的首席魔术师,你可不能丢脸。”心中却暗暗想道:“我无论抽签时怎么动手脚,只要背着你做,不让你知道就行了。”
维克多站起身来,说道:“谢谢你能理解我。这场大赛,我一定倾尽所有,全力以赴!”
贝特朗戳灭了手中的雪茄,从伊莎贝拉的手里拿过那张写有大赛规则的纸,然后拍了拍维克多的肩膀,说道:“时间很晚了,你们都好好休息吧。我去安排新闻报道的事情。明晚演出的时候,我们就正式公布万国魔术大赛的消息。”说完这话,便快步离开了会客房。
伊莎贝拉虽然旅途劳顿,却一点倦意也没有,反而满是兴奋。她热爱魔术,对中国幻戏更是极度痴迷,贝特朗刚刚离开,她就缠着维克多讲述易希川表演过的各种幻戏。维克多只好耐心地讲了起来,有时还会亲自动手表演一下。会客房的灯一直亮着,直到快要天亮的时候,方才熄灭。
就在巴黎魔术馆会客房的灯熄灭之时,躺在床上的易希川睁开了眼睛。
他起了床,给小哥喂了食,然后草草地洗漱一番,粘上假胡须,拿上明晚驻台演出的戏票,悄悄从后门出了万国千彩大剧院。
天色将明未明,四下里灰蒙蒙的。易希川的脚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步伐轻快地走上了爱多亚路。此时整条街道上人影寥寥,只有几个黄包车夫,拉着车候在一家旅馆门口,还有两个清扫大街的人,以及刚刚从报社领了报纸,准备送报卖报的报童。
那报童远远看见易希川穿戴还算齐整,一看就不是那种连报纸都买不起的穷苦人,于是一溜小跑过来,推销他手中的报纸。因天色尚早,报童怕扰了周围住户的清梦,不敢大声叫卖,只能放低了声音说道:“先生,来一份报纸吧,今天有大新闻呢。”
易希川知道这些报童的辛苦,当即拿了一份报纸,却付了十份报纸的钱。
“谢谢先生,您好人有好报!”报童千恩万谢,对易希川深深地鞠了一躬,欢天喜地地去了。
易希川原本打算去一趟上海国术馆,但他只走出几步,双脚就猛地定住了。
只因他打开了报纸,第一眼便看到了巴黎魔术馆举办万国魔术大赛的头条新闻,看到了新闻中刊登的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拍的是一张长桌,贝特朗一手拿着雪茄,一手撑着桌角,脸上满是笑容。而在长桌之上,摆放着三样东西,位于中间的是十根码放好的金条,位于左边的是一只棱角浑圆的手提箱,位于右边的,却是一具骷髅。
“骷髅傀儡!”易希川一眼便认了出来。
他急忙往下看,很快看完了整则新闻,原来照片里的三样东西,是巴黎魔术馆为本次万国魔术大赛所设置的奖品,最终夺得大赛冠军的魔术师,可以赢走这三样奖品,也就是十根金条、轻重箱子和骷髅傀儡。
“骷髅傀儡怎么会在贝特朗那里?”易希川大觉疑惑。他清楚地记得,那晚废弃厂房一战,徐傀儡中毒逃走之时,是将骷髅傀儡带走了的。后来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致幻戏界三大圣物之一的骷髅傀儡,竟落入贝特朗之手,他自是无从得知。
易希川对西洋魔术不甚了解,不知道轻重箱子是什么东西,但骷髅傀儡的出现,势必会像龙图那样,引起中国幻戏界的震动,甚至像外滩的中日幻戏擂台赛那样,最终演变成一场腥风血雨。斋藤骏当初以龙图为注,在外滩举办擂台赛,是为了引出云机社的幻戏师,如今贝特朗以骷髅傀儡为奖品,举办这样一场万国魔术大赛,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易希川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他担心此事,于是打消了去上海国术馆的念头,当即转身,快步返回了万国千彩大剧院。
易希川敲开了双鱼房间的门,把报纸拿给双鱼看了。对于贝特朗举办这场大赛的目的,双鱼也揣摩不透。
“我们去找鲁前辈。”易希川说道,“他和贝特朗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说不定能看穿贝特朗的心机。”
两人当即下楼,去往鲁鸿儒的房间,然而敲响房门,却无人回应。两人又去了贵叔的房间,想问问贵叔是否知道鲁鸿儒去了何处,然而贵叔也不在。
“这么早,怎么人都不在?”易希川暗暗奇怪,“我天还没亮就出了门,没见到鲁前辈和贵叔出去,那他们会去哪里?”
两人当即分头寻找,易希川寻找了住楼和偏厅,不见人影。与此同时,双鱼则去往演厅寻找。
双鱼来到演厅门口,只见厅门紧闭,一把铁锁挂在门上。演厅里的舞台和后台,设置了一些不能被外人看到的幻戏机关,也放置了不少幻戏道具,所以每场驻台演出结束后,都会关闭演厅,锁上厅门,以免闲杂人等入内,等到下一次彩排或演出时,才会再次打开厅门。双鱼看了一眼铁锁,心想厅门从外面上了锁,自然不会有人在里面,于是打算离开,去别处寻找。但她刚准备转身,却一下子愣住了。她凑近细看,原来铁锁只是挂在门上,锁头并没有扣住,竟是打开了的。
双鱼记得非常清楚,昨晚驻台演出结束后,当杂工打扫完了演厅里的卫生,贵叔便用铁锁锁上了演厅的厅门。铁锁的钥匙只有两把,分别掌管在鲁鸿儒和贵叔的手中,此时铁锁已经打开,显然是鲁鸿儒或贵叔所为。“看来我找对了地方。”双鱼暗暗心想,伸手推开厅门,走了进去。
演厅内没有亮灯,一片昏黑。双鱼放眼望去,隐约可见整个观众席空空荡荡,并无人影。于是她登上舞台,绕到幕布背后,推开了后台的门,然而后台里面黑乎乎的,寂无声息,同样空无一人。
“原来鲁前辈不在演厅,看来多半是有事外出了,只有等他回来后,再作商议了。”双鱼这样想着,打算回住楼那边找易希川。
她拉上了后台的门,走下舞台,来到演厅的厅门前,正打算走出去,却忽然听见后台方向传出了一声咳嗽。
双鱼立即回头,满脸皆是惊诧。她刚刚才看过后台,那里面明明空无一人,为何转眼之间,就有咳嗽声传出,而且像极了鲁鸿儒的咳嗽声?
刹那之间,不知道为什么,双鱼的后背竟一阵发寒。
咳嗽声又响了几下,双鱼几乎可以肯定是鲁鸿儒的声音,而且咳嗽声越来越清晰,似乎鲁鸿儒本人正从后台往外走。双鱼张开了嘴巴,正打算叫一声“鲁前辈”,然而话到嘴边,却猛地住口。她心中总觉得有些蹊跷,于是轻轻掩好厅门,迅速地躲进观众席的中段,蹲了下来,藏身在一排座椅的背后。
双鱼暗暗心想:“后台明明没人,却突然有鲁前辈的咳嗽声传出,此事颇为古怪。我刚才只是打开门看了一眼,并没有进后台去寻找,只怕鲁前辈是身在瞧不见的暗处。后台瞧不见的地方,只有通往舞台底部的那条暗道,想必当时鲁前辈就在暗道之中。可是这么一大早,鲁前辈到舞台底下的暗道里去做什么呢?”她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稍稍抬头,透过两个座椅之间的缝隙,朝舞台方向偷偷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