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希川嘬出一声口哨,在双鱼那里讨要奖赏的小哥,吃掉了最后一颗鱼肉丸子后,飞到易希川的身前,落在了铁盒子上。
易希川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脚,抬起头来看着观众席,说道:“不瞒各位,前日我的右脚受了伤,行动不便,因此只能一直坐在这里表演幻戏。不过这样也好,各位便能清楚地看见,我与这只盒子一直保持着距离,从登台开始,就没有发生过接触,盒子的钥匙也拴在鹦鹉的脚上,因此我不可能有机会打开这只盒子。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关于这五个问题的答案,我提早就写在一张纸上,锁到了这只盒子里,只不过那并非我自己的答案,而是我未卜先知,写下了方才那五位观众的答案。现在,这只盒子将会被打开。因为行动不便,所以我有请师妹双鱼代劳,也请在场的所有观众俱为见证!”
话音一落,角落里的双鱼轻步快行,来到易希川的身前,取下小哥爪子上的钥匙,插入了铁盒子正面的锁孔。
钥匙刚刚插入,还没来得及拧动,易希川忽然说道:“请我师妹代劳,似乎也不妥,各位观众难免还是会有所怀疑。这样吧,为了避嫌,有请方才回答问题的五位观众上台,由你们共同来打开这只盒子,揭晓答案。”
双鱼立即住手,任由钥匙插在锁孔里,带着小哥退至一旁。
与此同时,五位回答问题的观众相继起身,陆陆续续地登上舞台。
“请吧。”易希川抬起手臂,做了个请势,示意五位观众打开铁盒子。
五位观众围住铁盒子,拧动钥匙,掀起盒盖,将盒内的情况展示给全场观众看,里面果真放着一张卷纸。他们一起将卷纸取出,展开来,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将卷纸举起,展示给全场观众看,只见上面写有五列汉字,从右至左,依次写着“巴黎”“鹅鹅鹅白毛白毛”“李莹儿”“紫色”和“九月六日”,不仅毫无偏差,连先后顺序都完全一致。
答案一出,全场震惊。观众们纷纷起身,人人目瞪口呆,心中疑云密布。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易希川从始至终没有接触过铁盒子,钥匙也一直拴在小哥的爪子上,连打开铁盒子,也是由五位观众共同完成,与易希川毫无关系,而这五位观众,则是完全随意选出。要知道小哥抓起纸团后,是在飞翔的过程中从半空丢下,纸团的重量很轻,会跟随惯性有所飘摆,使得坠落的位置无法控制,若是串通一两位观众,倒还有些可能,但要串通五位观众,还要将这五位观众全部挑选到,却是难于登天。不仅五位观众是随意挑选,舞台上的五个纸团,也是小哥随意抓起,因此五个问题也是任意挑选的。五位观众的回答更是千奇百怪,尤其是那位中国妇女,背出的诗句次序颠倒,有头无尾,甚至将“白毛”二字重复读了两遍,也被易希川未卜先知,分毫不差地写在了卷纸上。此情此景,怎不让全场观众震惊呢?
双鱼走上前去,扶起易希川,向全场观众拱手谢礼。
全场观众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立刻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热烈掌声,震得整个演厅好似颤抖起来了一般。许多观众即便鼓着掌喝着彩,却还是沉浸在震惊和疑惑当中,人人心里都在琢磨,易希川到底是如何变得这个幻戏?他当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第二场驻台演出圆满结束,易希川破解了维克多的亡灵魔术,同时还给维克多出了一道难题。他相信维克多不会就此罢休,必定还会尝试破解他的幻戏,所以他出了这道“未卜先知”的题目。其实这个幻戏的秘诀十分简单,易希川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是暗中耍了一点小手段。他作为表演这个幻戏的幻戏师,从始至终坐在凳子上,没有离开过半步,通过讲述和询问来控场,又让小哥飞来飞去,挑选纸团抛给观众,把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自己和小哥身上,然而这个幻戏的关键,却是站在舞台角落里的双鱼。双鱼表面上只是一个助手,作用仅仅是给小哥喂食鱼肉丸子作为奖励,实则她在桌子的遮掩下,每当有观众说出问题的答案时,她便一字不差地记在纸上。等到五个问题的答案全都记好了,便卷成一根细小的纸卷,塞进事先准备好的一把钥匙当中。当小哥最后一次飞到她那里讨要奖赏时,趁着全场观众被易希川的言语所吸引,迅速地将小哥爪子上的钥匙偷梁换柱。铁盒子是专门打造的幻戏道具,藏有纸卷的钥匙插入锁孔,在拧动的过程中,纸卷便会从钥匙的细管里推出,掉进铁盒子里面。为了避免钥匙里的纸卷被观众发现,因此需要双鱼亲手将钥匙插入锁孔,再由易希川喊停,换观众来拧动钥匙打开铁盒子。如此一来,一出“未卜先知”的好戏,便得以圆满完成。
然而被易希川视作难题的“未卜先知”幻戏,对于维克多而言,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挑战。这一类的幻戏,在国外早有魔术师表演过,被称作读心魔术,又叫心灵魔术。维克多对这类魔术早就有所了解,再加上他乔装打扮来到万国千彩大剧院,观看了演出的全过程,因此略加思索,便想明白了易希川这个“未卜先知”幻戏的秘诀。
第二天晚上,维克多在巴黎魔术馆当众破解了易希川的“未卜先知”幻戏,然后表演了双箱魔术,反过来给易希川出了一道题目。这种在两个箱子之间让人反复消失和出现的魔术,与中国古代的“入壶舞”幻戏极其相似。易希川对“入壶舞”幻戏颇为了解,甚至还在外滩的中日幻戏擂台赛上,亲眼见过一位幻戏师用这门幻戏挑战斋藤骏。
于是他隔天便破解了双箱魔术,又再次给维克多出了一道新的题目。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易希川和维克多就这样彼此出题,相互破术。两人虽然没有挑明了是在公开斗戏,却一直在暗中较量。两人之间心照不宣,观众们却是一清二楚,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甚至引来了各大报纸的公开报道。一时之间,万国千彩大剧院和巴黎魔术馆之间的对抗,易希川和维克多之间的较量,成了全上海关注的焦点。
前来观看两人演出的观众越来越多,这些观众之中,既有中国市民,也有旅居洋人,既有文人雅士,也有娱乐明星,既有商帮大佬,也有警界巡捕,甚至连租界当局的一些政要人物,也会偶尔现身于观众席上。万国千彩大剧院和巴黎魔术馆的票价跟着水涨船高,尽管如此,仍是一票难求,每晚都是座无虚席,每一个观众都盼着能亲眼见证分出胜负的那一刻。但易希川和维克多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人一中一西,都是年轻有为,都是从小便痴迷幻戏和魔术,都对各门各类的幻戏和魔术了然于胸,一时之间你来我往,竟是难分伯仲。
在此期间,易希川的脚伤恢复得很快,渐渐可以丢掉拐杖,小心翼翼地独立行走。在他可以独立行走的第一天,他便乔装打扮了一番,在天色刚刚放亮的清晨,趁着双鱼还没起床,独自一人离开万国千彩大剧院,去了一趟上海国术馆。
上海国术馆大门紧闭,秋本久美子的房间窗帘遮掩。两个日本武士守在门外,警惕着每一个从国术馆外经过的人。易希川没敢靠近大门,就远远地站在约定的那棵洋槐树下。他趁着两个日本武士看向别处时,把亲笔写的一封短信和一张明晚的戏票快速埋在了洋槐树下,然后站起身来,一会儿看看国术馆的大门,一会儿又望望秋本久美子的房间。他站了一段时间,秋本久美子的房间始终窗帘紧闭,国术馆的大门也始终没有打开,包括秋本久美子、斋藤骏和其他日本武士在内,没有一个人走出大门。把守大门的两个日本武士对远处长时间站立观望的易希川起了疑心,其中一个日本武士离开值守岗位,向易希川走了过来。
易希川脚伤未愈,不想招惹麻烦,于是不再停留,转身便走,消失在了街道转角。那日本武士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返身走回大门处继续值守。易希川回到万国千彩大剧院,双鱼问他去了哪里,他只说醒得太早,便出去四处走了走,有益于脚伤的恢复。
此后易希川又去了上海国术馆几次,每次都是瞒着双鱼,趁着天未亮时去的,每次都发现洋槐树下的信和戏票仍旧埋着,没有被取走。尽管如此,他还是把新写的信和下一场驻台演出的戏票埋在那里。国术馆的大门前始终有日本武士把守,易希川只要看见这一幕,便多多少少觉得安心。只要有日本武士看守上海国术馆,就表明斋藤骏还在馆内,斋藤骏将秋本久美子看得那么重,绝不可能让秋本久美子轻易离开他的身边,只要斋藤骏还在馆内,就表明秋本久美子也在。那晚与徐傀儡交手,斋藤骏所受的伤,远比他严重,所以斋藤骏始终不露面,想必是在国术馆内安心养伤,秋本久美子不露面,自然是被斋藤骏看管了起来,不能自由出入国术馆。
“久美子不能出来,那就只有我进去。等我的脚伤好了,哪怕将国术馆闹个天翻地覆,我也一定要见到她。无论斋藤骏如何阻止,也无论师妹会如何看我,就算众叛亲离,这辈子我也终是要和久美子在一起!”易希川暗暗下了决心。
第7章 铜门
易希川和维克多的暗中较量,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两人破尽了对方的魔术和幻戏,始终不分胜负。到了这个地步,两人从最初玩笑般的彼此挑衅,演变成了使出全力来相互较劲。无论如何,双方都不愿输掉这场万众瞩目的较量。
对于双鱼而言,这场势均力敌的较量持续的时间太过长久了。在她看来,易希川其实完全用不着这么费劲,便可以轻松地战胜维克多。
这天夜里,在又一场驻台演出结束之后,双鱼私下里建议易希川,让易希川再次表演“神仙索”幻戏,这一门难倒了斋藤骏的幻戏,想必维克多也无法破解。
然而这一建议,却被易希川断然拒绝了。
“我用‘神仙索’战胜了斋藤骏,上海尽人皆知,我若是再用这门幻戏来对付维克多,倒显得我山穷水尽,拿不出别的本事了,更显得中国幻戏除了‘神仙索’外,再没有别的幻戏能抗衡西洋魔术了。”易希川显露出了他年轻气盛的一面,说道,“我所会的幻戏还有很多,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绝不会再表演‘神仙索’。”
双鱼又提了新的建议,让易希川拿出龙图,直接表演龙图里的真龙绕天的幻戏,维克多必败无疑。
易希川不假思索,便直接摇起了头,说道:“龙图是咱们中国幻戏界的圣物,岂能轻易示于旁人?师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希望我能一举战胜维克多,尽早结束这场较量。但我心意已决,我会用其他幻戏来击败维克多,一定会的!”
双鱼有些难以理解,换作是她,只怕第一场便会使出“神仙索”幻戏或是龙图幻戏,一劳永逸地击败维克多,何必再费这么多周折?她当然不能理解,易希川和维克多在过去一个月的较量之中,尽管家国不同,语言不通,但其实早已把对方视作了平生难得一遇的劲敌。遇到这样的劲敌,两个年轻气盛的男人,自然要倾尽所学,酣畅淋漓地斗到底,就算要战胜对方,也必须让对方心服口服,必须让旁人无闲话可说。双鱼理解不了这些,她只知道易希川是本门戏主,戏主一定要固执己见,她就算觉得不妥,也只能选择依从。
与此同时,看完驻台演出的维克多,回到了巴黎魔术馆,坐在会客房里,正听贝特朗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五位评委已经到了上海,接到邀请的各国魔术师,大部分都已陆陆续续抵达,还没有来到上海的,只剩下伊莎贝拉邀请的几位美国魔术师,还有那位名叫依山慕丁的印度魔术师。不过依山慕丁已经在来上海的途中,几天内就能到达。伊莎贝拉和几位美国魔术师乘坐的客轮,今晚也已抵达码头,我已经派车去接了,应该过会儿就能回来。等伊莎贝拉回来了,我们最后确定一下比赛规则,这场万国魔术大赛的消息,就可以在明天见报了。”贝特朗的声音里透露着兴奋,说完之后,神情舒畅地抽了一口雪茄。
维克多点了点头,却并不显得兴奋,而是凝神望着窗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过了不久,一辆轿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巴黎魔术馆的大门外。贝特朗已经离开二楼的会客房,亲自来到大门外迎接。他本以为几个受邀前来的美国魔术师都在车上,但最终只有伊莎贝拉一个人从车里下来。“几位客人旅途劳顿,我已经安排他们住进了大世界,那里有全上海最好的客房。”伊莎贝拉拥抱了贝特朗,然后用法语说道。
“伊莎贝拉,你这一趟美国之行,不仅邀请到了韦恩,连‘神手’斯莱迪尼也请来了,真是干得太漂亮了!”贝特朗面带笑容,对伊莎贝拉竖起了大拇指。
伊莎贝拉说道:“本来只是为了邀请韦恩来巴黎魔术馆作客表演,但我在船上接到你发来的电报,要举办一场国际性魔术大赛,那我当然要把美国最好的魔术师请来。斯莱迪尼是继哈里·胡迪尼之后,全美国最受欢迎的魔术师,他本来不愿意来中国,但我告诉他大赛的奖品有轻重箱子,他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贝特朗哈哈一笑,说道:“罗贝尔·乌丹的轻重箱子,比十根金条的奖金可要有吸引力多了。如果没有轻重箱子,这次万国魔术大赛,不可能吸引这么多著名的魔术师不远万里前来参赛。”
贝特朗言语中提到的罗贝尔·乌丹,是一位故去六十多年的法国魔术大师。罗贝尔·乌丹一生精于各种魔术,在欧洲名声远扬,曾多次为法国国王表演魔术,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也曾邀请他去作专场演出,他在巴黎建造了罗贝尔·乌丹剧场,后半生一直在这个剧场演出,使这个剧场成为欧洲魔术的中心。在罗贝尔·乌丹之前,魔术在欧洲被教会视作妖魔作怪,受到残酷的抵制和打压,一些魔术师甚至受到教会的审判,被处以重刑,严重的还会被直接处死。在罗贝尔·乌丹之后,魔术开始被欧洲各国逐渐接受,成了一个合法化的行业,魔术师不再像以前那样遭受各种污辱、轻贱和审判,反而受到世人的追捧,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投身于魔术行业。罗贝尔·乌丹不仅让魔术风靡整个欧洲,他的影响力也蔓延到了大洋彼岸的美国,美国最著名的魔术师哈里·胡迪尼,便是读了罗贝尔·乌丹的自传后,才选择了魔术这条道路。正因为如此,罗贝尔·乌丹被欧美魔术界誉为“现代魔术之父”。
罗贝尔·乌丹最为著名的魔术,便是轻重箱子魔术,这个魔术不仅神奇难解,而且改变了一段历史。当年法国统治着阿尔及利亚,一群阿拉伯人发动反叛,誓要将法国人驱逐出境。拿破仑三世看过罗贝尔·乌丹的魔术,以为罗贝尔·乌丹拥有神力,竟将时年五十一岁的罗贝尔·乌丹召入宫中,命他前往阿尔及利亚平息这场叛乱。罗贝尔·乌丹没有推辞,提着一只箱子前往阿尔及利亚,孤身一人来到反叛者的阵营之中。面对气势凶煞的阿拉伯反叛者,罗贝尔·乌丹镇定自若,当众展示了手中的那只箱子,让在场最强壮的反叛者上前提起它。最强壮的反叛者只用了一根小指,便轻而易举地提起了箱子。这时罗贝尔·乌丹说道:“我是一名伟大的魔术师,我的能力强大到可以夺走你的力量。你的力量正在衰退,你现在已经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甚至提不起这只箱子。”最强壮的反叛者试图再次提起箱子,然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箱子却重若万钧,纹丝不动。罗贝尔·乌丹一上来便压制住了最强壮的反叛者,这种强大而未知的力量,令其他阿拉伯反叛者不寒而栗,纷纷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