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说道:“原来你留了个心眼,我看你哭着跪在地上,还以为你是真的在伤心呢。”
易希川说道:“师妹,刚才我是真的很难过。但维克多一登台就模仿我的幻戏,有意挑衅我,我近距离观察他的魔术,自然要多留个心眼。”他脸色一振,眉宇间愁容不再,英气勃发,说道,“他虽然不是摆明了挑战我,却故意当众破解我的幻戏,这等挑衅,我决不能置之不理。他的亡灵魔术,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明天就驻台演出,也要当众破了他的亡灵魔术,挫一挫他的锐气。”
听到易希川要回应维克多的挑衅时,双鱼的脸上顿时一喜,但随即露出了些许担忧,说道:“师哥,你右脚有伤,不能乱动。驻台演出的事,等过几天你的脚伤好些了,再说吧。”
“那可不行!”易希川断然说道,“维克多只用一天便破解了我的幻戏,我若是过几天再破解他的亡灵魔术,在旁人看来,岂不是比他多费时日,显得不如他了。万国千彩大剧院和巴黎魔术馆历来是敌对关系,我要想在上海闯出名堂,非得胜过维克多不可。我只可以比他快,不可以比他慢,驻台演出必须定在明晚,推迟一刻都不行。我的右脚虽然有伤,但双手没有问题,我坐在凳子上表演幻戏,不走动便是。”
双鱼略略一想,点了点头,说道:“师哥,你说得是。明晚你破解那洋鬼子的亡灵魔术后,是不是还要表演新的幻戏?”
易希川应道:“当然要,否则时长不够,撑不起一场驻台演出。”
“既要让你坐着表演,还要足够精彩好看,这样的幻戏可不多。”双鱼不无担忧地说道。
易希川面露微笑,说道:“师妹,幻戏方面的事,你就不用费心了。我好生琢磨一晚,总能想到适合的幻戏。”
双鱼轻轻一笑,说道:“幻戏方面,我当然远不如你,便是想费心,那也费心不起来。”
两人回到万国千彩大剧院,找到鲁鸿儒,说明了将在明晚驻台演出一事。鲁鸿儒担心易希川右脚的伤势,好言相劝,但易希川执意不改,鲁鸿儒只能同意,于是吩咐金童撤下门口的歉告,贴出了明晚驻台演出的广告。广告一出,立刻引来了众多路人的围观,易希川将在明晚驻台演出的消息,顿时不胫而走。
一夜过去,到了第二天早上,易希川已经想好晚上要表演什么幻戏了。
想到驻台演出,易希川立刻便想起了秋本久美子。他很想去一趟上海国术馆,看看秋本久美子怎样了,还想给她再送去一张戏票,邀请她来观看自己的第二场驻台演出。可是他的右脚伤势太重,行走不便,如此私密之事又不能让别人代劳,这样的想法最终只能作罢。尽管如此,他还是暗暗期待着。他将在晚上驻台演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上海,秋本久美子若是听到消息后自行来了,那该有多好。
大多数时候,期待都是会落空的,越是希望发生的事,越是会事与愿违。
入夜时分,易希川站在万国千彩大剧院演厅的舞台上,环顾座无虚席的观众席,心中满是失落。
“她会不会像斋藤骏说的那样,不经允许,以后再也不能出来了?”易希川这般暗想之时,不禁摇了摇头,暗自叹了口气。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些消极情绪藏在了内心深处,然后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开始表演维克多的亡灵魔术。
利用“凝烟术”,再控制光影的变幻,易希川制造出了亡灵,这一点和维克多的手法如出一辙。只不过在挑选观众时,易希川动了一点手脚,无论是他亲自挑选的观众,还是举手自荐的观众,都是蒋白丁手底下的青帮混混,该怎么说,该怎么做,事先早已沟通好了,到了台上一演,自然没有任何破绽。
易希川的亡灵魔术与维克多相比,虽然大同小异,似是而非,却已足够瞒天过海,让现场观众信以为真。三段亡灵魔术一结束,全场观众鼓掌喝彩的同时,心里也都亮堂起来。他们昨晚看见维克多模仿易希川的幻戏,今晚又看见易希川反过来模仿维克多的魔术,于是明白了过来,易希川和维克多这是在暗中较劲呢。他们心里都想:“如今上海最厉害的两个魔术师对上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易希川破解完维克多的亡灵魔术后,接着便开始表演他自己的幻戏。
他比画手势,示意观众们安静下来,然后将手指嘬进口中,用力一吹,一声嘹亮的口哨声顿时响彻了整个演厅。
只听空中响起了刺耳的“师父来啦”的叫声,小哥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空中,在观众席的上方振翅飞翔,往来盘旋,引得观众们纷纷抬头仰望。一些眼力好的观众,很快便看得分明,小哥盘旋飞翔之时,爪子上一直抓着一只小巧的铁盒子。
易希川不断地改变口哨声,或尖或沉,时断时续。小哥依着主人的指令,在空中时而高飞,时而低翔,时而蹿升,时而俯冲,有时飞得正疾,忽然一个翻身,竟在半空之中掉头,飞往相反的方向。它不停地在观众席的上方盘旋,做出各式各样的超乎想象的飞行动作,优雅之时,像是在凌空舞蹈,变化之时,又像是在表演杂技。几百个观众就那样高仰着头,看得神迷目眩,惊呼连连。
表演到精彩之处,易希川连吹三声短促的口哨,小哥顿时如一箭冲天,抓着铁盒子笔直蹿上了厅顶。它的爪子猛然一张,铁盒子脱离抓拿,从最高点急坠而下。正下方的几个观众,眼见铁盒子凌空砸落下来,惊吓不已,有的急忙起身躲避,有的赶紧俯首抱头。周围的观众看见这一幕,纷纷发出了惊呼声。
眼看铁盒子就要砸中一个抱头的观众,只听一声刺耳的尖叫,小哥已从空中俯冲而下,凌空抓住了铁盒子的提手,随即疾速振翅,翻转身子,向舞台飞去。铁盒子离那观众的头,只有毫厘之差,若是慢上一分,那观众势必头破血流。现场观众的惊呼声,随着小哥的成功救险,霎时间变作了喝彩声。
小哥飞到舞台上,将铁盒子搁在易希川的身前,随即飞向舞台左侧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张桌子,双鱼正站在桌前,守着桌上的一盘鱼肉丸子。小哥落在桌子上,双鱼便扔给它一颗鱼肉丸子。它飞快地啄而食之,随即冲双鱼连连尖叫:“师父来啦,师父来啦!”显然是不满意只有这么一丁点奖励。双鱼又扔给它一颗鱼肉丸子,它吃了仍不满足,一边摇头晃脑地尖叫,一边在桌上来回踱步,活脱脱像一个气愤不已的人。双鱼又接连奖励了它两颗鱼肉丸子,它方才满足,飞到双鱼的肩上,眯着眼睛,亲昵无比地用嘴壳磨蹭双鱼的侧脸。台下的观众看见这一幕,大感有趣,不禁笑出声来。小哥听见哄笑之声,顿时飞到舞台的前沿,来回走动,两只豆子大小的眼睛瞪着台下的观众,显得极为不满。
这时易希川说道:“各位,这只鹦鹉将是我今晚的得力助手,我即将表演的幻戏,必须得到它的帮助,才会显得成色十足。不过它向来高傲,听不得别人笑话它。还请各位给它点掌声,否则它一罢工,今晚的幻戏可就表演不下去了。”
观众们大觉莞尔,强忍着不笑出声来,纷纷鼓起了掌。小哥听见掌声,这才频频点头,振翅飞起,落到了易希川的肩上。
易希川坐在凳子上,不移不动,朗声说道:“古往今来,咱们中国的幻戏师层出不穷,其中最著名的五人,被幻戏界尊为五祖。五祖之中,有一人名叫郭璞,生活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的晋朝,所会的幻戏包罗万千,神鬼莫测。他的幻戏如‘撒豆成兵’和‘死马复活’,都记载在正史当中。不过他最厉害的能耐,却是‘未卜先知’之术。
“那时晋朝的大将军名叫王敦,领军镇守武昌,有叛乱造反的迹象。朝廷里有几个大臣担心此事,偷偷找到郭璞,让郭璞为朝廷占卜凶吉。郭璞不经占卜,便直接断言大吉,于是几个大臣力劝皇帝先下手为强,提前发兵讨伐王敦。在此之前,郭璞逢人便说起一句话:‘杀我者山宗。’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到了郭璞断言朝廷大吉之后,果然有一个姓崇的人,偷偷跑到武昌,向王敦告发了此事。王敦听说郭璞断言朝廷将会大吉,于是派人把郭璞抓来,言明即将起兵,也让郭璞为他占卜凶吉。郭璞同样不经占卜,直接回答道:‘不会成功。’王敦心中不悦,又说道:‘那你再为我占卜一卦,看我寿命长短。’郭璞直接回答说:‘你若是起兵,不久便将大祸临头,若是镇守武昌,将寿长不可限量。’王敦大怒,喝问道:‘那你自己的寿命长短,你可知道?’郭璞淡然回答道:‘我会死在今日正午。’王敦恼怒至极,当即命人将郭璞押出去处死。郭璞被处死之时,果然便是这天的正午。后来王敦起兵叛乱,不到两个月便即战败,愤惋而死,也早在郭璞的预料之中。
“‘未卜先知’之术,传到后世,变成了一门极为罕见的幻戏。我今晚要表演的幻戏,正是‘未卜先知’。不过我没有郭璞那等辨天下气运、断世人生死的大能耐,只会预知市井之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过会儿我表演完后,还请各位观众不要见笑。”易希川说到这里,面带微笑,冲全场观众团团拱手。
全场观众听了易希川的这番讲述,不禁满怀期待,纷纷以掌声回应。
易希川收起笑容,从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叠纸,分开来,一共是五张,每张纸上皆是墨痕点点,写的有字。他大声说道:“我有五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想问一问在场的各位观众。”他将五张纸一一拿起,展示给全场观众看,每张纸上都只有一个字,写得特别大,极为显眼,分别写着“人”“城”“色”“诗”和“寿”。
“这五个问题分别是,”他一一解释道,“你最喜欢的人叫什么名字?你最喜欢哪一座城?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你最喜欢的诗句是什么?你的诞辰是在哪一天?请各位观众在心中想好这五个问题的答案。”
全场观众默默想着答案,其中有一部分想到自己最喜欢的诗句,忍不住小声地念了出来,现场顿时一片窸窸窣窣之声。
易希川将五张纸一一揉成团状,扔在了舞台上。他说道:“对于这五个问题,我也有我自己的答案,并且早就把答案写在了一张纸上,”伸手指着搁在身前的那只铁盒子,“就放在了这只盒子里。”
全场观众纷纷转移视线,把目光投向了那只由小哥带上舞台的铁盒子。
“这只盒子上了锁,唯一的钥匙,便在我的手里。”易希川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摸出一把钥匙,展示给全场观众看,然后将钥匙穿上细绳,拴在了小哥的爪子上,“从此刻起,我不会再接触盒子,也不会再接触这把钥匙。我会让我的鹦鹉,随意挑选写有问题的纸团,从空中丢向观众席。去吧!”最后两个字,却是侧过头对着肩膀上的小哥说的。
小哥立刻带着爪子上的钥匙,飞离易希川的肩头,落到了舞台上,随意抓起一个纸团,向观众席飞去。它高高地飞在空中,盘旋了大半圈,忽然爪子一松,将纸团丢了下去。纸团从空中坠落下来,几个观众同时伸出了手,其中一个洋人高高跃起,抢在其他观众之前,一把抓住了纸团。
“请这位观众展开纸团,看看上面写了什么?”易希川说道。
那洋人听得懂汉话,当众展开纸团,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城”字。
“‘城’字对应的问题,是你最喜欢哪一座城。”易希川说道,“这位观众,请你说出你的答案。”
那洋人大声应道:“我是法国人,最喜欢的城市,当然是巴黎。”出口是不太流利的汉话,声音却响亮至极,震得演厅内回音不断。
“巴黎!”易希川重复了一遍,“很好,非常感谢,你请坐。接下来,我们进行第二次选择。”
全场观众向小哥望去,却见小哥丢下纸团后,便飞到了双鱼身前的桌子上,守着那一盘鱼肉丸子。双鱼奖励了它一颗鱼肉丸子,它这才飞回舞台上,重新抓起一个纸团,从空中丢向了观众席。
这一次接住纸团的是一个中国妇女,她展开纸团,上面写着一个“诗”字。
易希川问道:“请问这位观众,你最喜欢的诗句是什么?”
那妇女露出一脸为难之色,说道:“我没怎么读……读过书,不知道什么诗句,更……更说不上有什么喜欢的……”这句话一出,顿时引得现场一些观众哄笑起来。
易希川正色说道:“读书少,那是常有的事,我也是大字不识几个,这可没什么好笑的。”现场的哄笑声戛然而止。易希川又对那妇女说道:“你若是记得起一些诗句,随便说出一句即可,若是实在说不上来,那也不必为难。”
那妇女想了一想,应道:“倒是记得一两句……”
“但说无妨。”易希川鼓励道。
那妇女犹豫了一下,念道:“鹅鹅鹅……白毛……白毛……”她念到这里,想不起来后面的,便念不下去了。一些观众听她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诗也背不出来,实在忍耐不住,放声大笑。那妇女脸色涨红,摇了摇头,坐回了椅子上。
“虽然不完整,却也是如假包换的诗句,谢谢这位观众。”易希川说道,“好了,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
小哥和先前一样,飞到双鱼那里讨要了奖赏,这才从舞台上抓起一个纸团,丢向了观众席。
这个纸团被众人一通哄抢,结果谁都没能抢到,掉到了座椅底下,被一个四五岁大的中国小孩钻到座椅下面,捡了起来。那小孩飞快地展开纸团,看见是一个“人”字,当即望着台上的易希川,脆生生地叫道:“人!是人!”
易希川微微一笑,问道:“小朋友,请问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那小孩朝身边一个穿着打扮极为优雅大方的女人看了一眼,大声回答道:“我最喜欢我的娘亲。”
“你娘亲叫什么名字?”易希川又问道。
那小孩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女人盈盈含笑,轻轻点头,示意他可以说出来,他方才回答道:“我娘亲名叫李莹儿。”
“小朋友,具体是哪三个字?你能说得更清楚些吗?”易希川又问。
那小孩应道:“桃李的李,晶莹的莹,儿女的儿。”他年纪虽小,吐字却极为清晰,表述更是一清二楚,倒是有些出人意料。现场有一部分观众,情不自禁地为他送上了掌声。
“李莹儿。”易希川点头说道,“很好,小朋友,你请坐。”
在此之后,小哥又相继抛出了第四个和第五个纸团,分别被一个中年洋人和一个中国老人接住了。两个纸团写着“色”字和“寿”字,问题分别是最喜欢的颜色和生辰日,中年洋人给出答案是紫色,中国老人给出的答案是九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