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有一些西洋魔术师,看到朱连魁和中国幻戏在欧美如此受欢迎,认为有利可图,于是乔装打扮,冒充是中国人,变起了中国幻戏。其中有一个叫威廉·罗宾森的美国人,化名为程连苏,穿起清朝服饰,假装不会英语,四处表演中国幻戏,竟然名声大噪。有一次朱连魁和程连苏都在英国演出,朱连魁看不惯程连苏假扮中国人四处招摇撞骗,于是公开提出斗戏,程连苏毫不示弱,宣布应战,只可惜这一场斗戏最终未能实现。此事轰动了整个欧美魔术界,一直为人津津乐道。后来朱连魁返回中国,金盆洗手归隐市井,直到十五年前去世,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
“在下仰慕‘魔圣’朱连魁的酒类幻戏,想方设法找来了不少当年刊载过朱连魁事迹的报纸,根据报纸上的报道,几经努力,总算还原了朱连魁的几个酒类幻戏。”袁木火说到这里,转身面向易希川,说道,“今晚的斗戏以酒为题,我就以这几个酒类幻戏,与你一较高下。你我的幻戏表演结束之后,谁赢得的掌声更为热烈、更为经久,谁便是今晚的胜者。”
易希川并不多言,只道一声:“请!”返身走到戏台的角落,在一把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袁木火冲戏台的侧后方点了一下头,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杂工立刻敲响铜锣,宣告本场斗戏正式开始。
一张铺有红布的桌子抬上了戏台,桌面上摆放着两只崭新的小酒碗、一支干净的毛笔和一只陈旧的铁酒壶,那是袁木火今晚表演酒类幻戏所要用到的道具。桌子前面摆放了三只凳子,袁木火请上了鲁鸿儒和蒋白丁,又在现场任意挑选了一位金发洋人,让三人在三只凳子上就座。
袁木火拿起两只崭新的小酒碗,一手一只,来回翻转,以示小酒碗中空无一物,说道:“如各位所见,这两只酒碗都是空的。今晚我要表演酒类幻戏,空碗无酒,那可不行。”他话音一落,将一只小酒碗放在桌上,另一只小酒碗则倒扣于其上,随即伸手往空中一抓,作势往两只小酒碗的方向一送,叫道:“酒来了!”将倒扣在上的小酒碗揭开,下面那只小酒碗中,果真清汤洌洌,装了小半碗白酒。袁木火托起小酒碗,先后送到鲁鸿儒、蒋白丁和金发洋人的身前,三人凑近闻了,果真酒香扑鼻。那金发洋人甚至自作主张尝了一口,顿时烈酒烧喉,不由得皱起眉头,面露苦笑,冲袁木火竖起了大拇指。
易希川在一旁瞧得分明,这是在掌中藏了一团浸透白酒的棉球,倒扣小酒碗的那一刻,快速地挤压棉球,让白酒流进下面那只小酒碗中,只能算是寻常的幻戏。但观众席中有不少人不明白这种手法,顿时为袁木火献上了掌声。
袁木火得意地一笑,说道:“空中取酒,算不得什么好本事。我还可以神笔请酒。”
他拿起桌上那支干净的毛笔,请鲁鸿儒、蒋白丁和金发洋人检查了一番,确定是一只普通的毛笔,没有任何异样。他将毛笔高举过头,似在向天请示,忽地高叫一声:“酒又来了!”接着放下手臂,将毛笔握在右手,笔尖对准那只空的小酒碗。只见干燥的毛笔渐渐湿润,笔尖出现晶莹剔透的水珠,一滴滴地落入小酒碗中。片刻之后,他放下毛笔,小酒碗中已盛了小半碗白酒,让鲁鸿儒、蒋白丁和金发洋人闻了气味,确定是白酒无疑。
观众席中又响起了一阵掌声,坐在戏台边角上的易希川却淡淡一笑。袁木火的这一手“神笔请酒”,可谓换汤不换药,仍是将一团浸透白酒的棉球藏在掌中,握笔时挤压棉球,让白酒顺着笔杆流下,再经过笔尖滴入酒碗之中。
袁木火继续表演幻戏,拿起铁酒壶开始倾倒。铁酒壶几乎整个颠倒了过来,壶嘴却并无酒水流出,可见是一只空壶。然而袁木火摆正铁酒壶,随即再一次倾倒,壶嘴里却有白酒泻出,注入小酒碗中,直到将两只小酒碗倒满为止。这一手“空壶来酒”,立刻博得了现场观众的阵阵喝彩。
袁木火的幻戏仍未结束。他揭开壶盖,将两只小酒碗中的白酒全部倒回铁酒壶中,再将壶盖扣好,说道:“鸳鸯分酒,一壶二味!各位,请看好了!”慢慢倾斜铁酒壶,壶嘴里再次倒出白酒,将一只小酒碗装满,接着再往另一只小酒碗倾倒时,壶嘴里流出的酒水却变成了红色,竟是葡萄酒。
袁木火将两碗酒送到鲁鸿儒、蒋白丁和金发洋人的面前,三人各自尝了,果然一壶二味,分别是白酒和葡萄酒。那金发洋人大感神奇,拿起两只小酒碗,走下戏台,让观众席上的一些观众品尝了,确实是不同的味道。
袁木火结束了幻戏表演,走到戏台前侧,冲观众席团团拱手。现场掌声热烈,不少人高声叫好。袁木火志得意满,转过身去,冲易希川一笑,说道:“姓易的,该你了。”随即走到戏台另一个角上的椅子落座。几个杂工快步登上戏台,将幻戏道具全部收走,只留下那张桌子和三只凳子。
“鸳鸯分酒”,只不过是在酒壶中暗藏机巧的小把戏,易希川一眼便瞧破了。他望着袁木火,暗暗想道:“你这四个幻戏表演得颇为流畅,足见功力不俗,但仅凭这样四个酒类幻戏,却是胜不了我。你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我唯有尽显本事,方可让你心服口服。”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提上那只刻有“易”字的道具箱子,大步走到戏台中央,将道具箱子平放在桌上,又请上了鲁鸿儒、蒋白丁和那位金发洋人,同样让这三人作为见证,以示公允。
易希川不说开场话,直接打开道具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只白瓷酒杯和一柄匕首。他四处看了看,似乎在寻找什么,随后走到戏台的边角,在一根立柱前站定。他指了指立柱,冲台下的观众微笑点头,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在现场观众迷惑不解之时,易希川忽然举起匕首,用力地插向立柱,刃尖顿时没入一截,匕首钉在了立柱上。易希川举起另一只手中的白瓷酒杯,放在匕首的正下方。只见匕首的柄端有液体快速流下,注入杯中,须臾即满。现场观众目睹这一手幻戏,顿时掌声不断。
一旁观看的袁木火却不以为然,将匕首的柄端掏空,塞入一团浸湿的棉球,匕首插入立柱时,藏在内部的棉球遭遇挤压,液体自然流出,实属雕虫小技。
易希川拔出匕首,端着白瓷酒杯回到桌前。那金发洋人不等易希川示意,便急不可耐地拿过易希川手中的白瓷酒杯,闻了几下,又尝了一小口,顿时皱眉摇头,用生硬的汉话说道:“这不是酒,是……是水!”
易希川点了点头,从金发洋人的手中取回盛满水的白瓷酒杯,放在了桌上。他又从道具箱子里取出四个同样大小的白瓷酒杯,展示给所有人看,杯中都是空的,然后一字排开,将四只白瓷酒杯倒扣在桌上。易希川抬手示意,让鲁鸿儒、蒋白丁和金发洋人将四只白瓷酒杯翻开。
鲁鸿儒和蒋白丁各自翻了一只,那金发洋人性子急,双手齐用,同时翻了两只。四只原本空无一物的白瓷酒杯翻开来,只见下面都罩了东西,分别是一颗金橘、一颗玉米粒、几粒稻谷和几粒高粱米。现场响起了一阵掌声,但掌声稀疏零落,并不怎么热烈。
袁木火看得分明,这是掌中藏物,倒扣酒杯时,趁机将物品放入杯下,只因手法太快,让旁人看不出来,传统幻戏中的“三仙归洞”和西方的杯球魔术,都是这种手法,同样也是雕虫小技。袁木火冷冷发笑,忍不住大声说道:“姓易的,今晚斗戏是以酒为题,你这又是变水,又是变些毫不相干的东西出来,是打算直接投降认输么?”
易希川淡然一笑,长时间默然不语的他,此时终于开口说话了:“酒之一物,在咱们中国源远流长,早在上古神农时代就已出现。上古先民造酒,是以水为源,以果实谷物为料,浸果实谷物入水,封存酿制而成。今晚既是以酒为题,自然该当追根溯源。咱们为人处世,最紧要的一点,便是不能忘本,忘了自己的根。”他一边娓娓道来,一边从道具箱子里取出一只空无一物的土陶碗,将白瓷酒杯中的清水倒入碗里,又拿起金橘、玉米粒、稻谷和高粱米,全部放入碗中,最后取出一块白布盖上,拿起土陶碗轻轻地摇晃了几下。
他面带微笑,慢慢揭开白布,只见土陶碗中的清水和果实谷物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碗浑浊的液体。
易希川将土陶碗中的浑浊液体倒满了三只白瓷酒杯,说道:“古时酿酒,大都未滤,乃是浊酒。古人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尽在这浊酒当中,既有‘浊酒一杯歌一曲’的快意,也有‘一壶浊酒喜相逢’的欢喜,更有‘浊酒一杯家万里’的愁情。正所谓‘客来浊酒两三杯’,‘不辞浊酒三杯醉’,三位,请吧!”他原本没有什么学识,别说吟诵古人的诗词,便是复杂一点的汉字,那也认不出来。但接下袁木火的斗戏后,他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准备各种幻戏道具的同时,还翻找了不少诗词集子,挑出了这五句关于浊酒的诗句,强迫自己背了下来。此时他一脸轻松自然,从容道来,倒显得腹有诗书、学识渊博一般。
观众席上坐着几个颇有名气的文人,听他这五句诗用得如此恰当,竟忍不住频频点头赞许。实则易希川只会这五句诗,便是要他再多背出半句关于浊酒的诗来,他也必定黔驴技穷,只能搔头抓耳,束手无策了。
鲁鸿儒、蒋白丁和金发洋人各自端起一杯浊酒,进行了品尝,的确酒味醇厚,不再是清水。那金发洋人回头冲观众席竖起大拇指,以示这浊酒味道不错,很合他的口味。观众席上顿时掌声雷动,喝彩四起。
袁木火没看明白易希川这一手“清水变酒”是如何做到的,再听见台下观众如此热烈的反响,原本不以为然的神情渐渐消失,脸色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易希川的酒类幻戏进行到这里,仅仅算是开了一个头。
只见他从道具箱子里取出一颗小小的莲子,轻轻丢入了土陶碗中。土陶碗中还剩下一小半没倒完的浊酒,莲子顿时沉入碗底,被浊酒淹没,看不见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弹了一下碗身,只见碗中的浊酒荡起一圈细细的涟漪,一个小小的花苞突然探了出来,徐徐绽放,竟是一朵手指大小的莲花,莲花下面还托起了两片细小的莲叶。这一手变化,惊得现场鸦雀无声,片刻后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易希川根本不给现场观众喘气定神的机会,飞快地取出莲花丢进道具箱子,从鲁鸿儒那里借来手帕,将浊酒直接倒在手帕上。他拿起手帕的四个角,左右倾斜,只见酒水在手帕中来回流动,既不被手帕吸收,也不透过手帕漏出,当真是大违常理,匪夷所思。易希川倒掉酒水,将手帕还给鲁鸿儒,手帕竟干燥如初,没有打湿分毫。近距离观看了这一幕的金发洋人,已然神情惊滞,目瞪口呆。
土陶碗中还剩下一点点浊酒,易希川拿起土陶碗轻轻地摇晃,碗中的那一点点浊酒竟渐渐由浑浊变得清澈。他仰头举碗,将变清澈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即两腮鼓起,微微张嘴,只见丝丝缕缕的烟雾从他的嘴里不断地往外冒。他的嘴巴越张越大,冒出的烟雾成股成团,渐浓渐厚。在浓厚的烟雾之中,只见他的嘴里逐渐明亮,竟有火星溅出。火星越来越多,最后他的口中一片猩红,“呼”的一声,竟喷出一束长长的火焰来。火焰一直往外喷,一直燃烧着,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直到他的嘴巴猛然闭上,烟雾和火焰才同时消失。只略微停顿了一下,他便再次张开了嘴巴,嘴里竟空无一物,没有半点烧伤。
这一手“吞酒喷火”,正是扶娄派的绝技之一,袁木火看到这里,已然面沉似水。台下的大部分观众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因为看得太过入神,以至于忘了鼓掌,现场竟然寂静无声。
易希川一刻也不停歇,继续着他的幻戏表演。
他从道具箱子里拿出一只酒壶,倒出白酒,将五只白瓷酒杯一一斟满。他先后拿起五只白瓷酒杯,凑到嘴边,分别吹了一口气,然后放回桌上。只见第一杯白酒并无变化,仍是原色,第二杯白酒却变成了黄色,第三杯白酒变成了红色,第四杯白酒变成了绿色,第五杯白酒变成了黑色。一口气吹出了五种颜色,这一手“酒变五色”,顿时赢得了满堂彩。
易希川这一手幻戏其实并不难变,只需用到四种药末——姜黄末可以让酒变成黄色,碱末可以让酒变成红色,皂矾末可以让酒变成绿色,皂矾和五倍子的混合末,可以让酒变成黑色。他预先将四种药末藏在四根手指的指甲里,拿起白瓷酒杯吹气之时,用极其细微却又无比迅疾的手法,将四种药末分别弹入酒中,至于第一杯白酒,则不做手脚,令其保持原色。然而袁木火并不知道这个秘诀,脸色如阴云密布,变得极为难看。
易希川将五杯酒全部倒掉,再次拿起酒壶,斟满了五只白瓷酒杯。说来奇怪,他之前斟酒时,壶嘴里倒出来的都是白酒,可这一次斟酒,明明是同一只酒壶,却分别倒出了一杯白酒、一杯葡萄酒、一杯米酒、一杯啤酒和一杯香槟。鲁鸿儒、蒋白丁和金发洋人相继进行了品尝,都是频频点头。蒋白丁原本不怎么待见易希川,这时看易希川的眼神,已是多了几分佩服。
袁木火已然面如死灰,他的“鸳鸯分酒”不过一壶二味,可易希川的这一手变幻,同样是在酒壶里分格钻孔,按孔出酒,却是一壶五味,自然远胜于他。
到了这个地步,易希川的表演竟然还没有结束。他握着一只白瓷酒杯,拿起酒壶,走下戏台,来到观众席,询问一位洋人观众想喝方才五种酒中的哪一种。那洋人观众回答想喝啤酒,易希川立刻倾斜酒壶,果真倒出了一杯啤酒,那洋人观众一饮而尽,喜笑颜开的同时,又难掩满脸的惊色。易希川沿着过道继续前行,不断地选择观众,只要观众回答想喝什么酒,他立刻便能倒出。观众纷纷高举手臂,大呼小叫,现场顿时如滚水沸涌,热闹喧天。易希川手中的酒壶明明十分小巧,装不了多少酒,可他先后满足了十几位观众的要求,倒出的酒早已超出了酒壶可以容纳的量,酒壶却还能不断出酒,仿佛源源不绝一般。
易希川以这一手“壶酒不竭”结束了他的幻戏表演。他走回戏台上,将道具一一放回道具箱子里,然后冲观众席鞠躬谢礼。现场人人站起,掌声如雷,经久不息,相比之下,袁木火之前赢得的掌声,几乎不值一提。
袁木火表演的酒类幻戏共有四个,分别是“空中取酒”“神笔请酒”“空壶来酒”和“鸳鸯分酒”;易希川表演的酒类幻戏却有整整十个,分别是“柱中取水”“空杯来物”“清水变酒”“酒中生莲”“手帕包酒”“浊去清来”“吞酒喷火”“酒变五色”“一壶五味”和“壶酒不竭”。无论是酒类幻戏的数量还是质量,易希川都远胜于袁木火,今晚以酒为题的斗戏,胜负已是十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