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狱房里有一个囚犯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原来各位官爷是在为这等小事发愁。不瞒各位官爷,小的倒有一桩本事,虽然不敢保证震撼绝伦,但是绝对够得上精彩二字。只可惜小的现在身在狱中,不能一显身手,无法替各位官爷排忧解难了。”
几个狱卒急忙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有什么本事?”
那囚犯回答道:“小的会耍弄绳技。”
几个狱卒觉得绳技还算有趣,于是跑去禀报了监司长。
监司长正在为此事发愁,听了几个狱卒的话,不免勾起好奇之心,于是亲自来到狱房,试探那囚犯所言是真是假。他说道:“绳技嘛,许多人都会玩,没什么大不了的,算不得一桩好本事。”
那囚犯却说道:“不瞒大人,小的所耍弄的这门绳技,与别人的绳技,却是大有不同。”
监司长问道:“怎么个不同法?”
那囚犯回答道:“别人耍弄的绳技,是将绳子的两头系在树上,然后横持一根竹竿,在绳子上面来回行走。小的耍弄的绳技,却是用一根手指粗细的长绳,并不系住,直接抛向空中,绳子便不会再垂落下来,反而像柱子一般直立在空中,而且还能腾掷翻覆,有万千变化。”
监司长闻言大惊,又有些怀疑,于是命令狱卒将那囚犯带到狱房外的空地上,命其即刻演练一番。
那囚犯捧了一大团长绳,放在空地上,拿起长绳的一头,猛地掷向空中,其劲如笔,初时抛起两三丈,后来加至四五丈,一条长绳直升上天,就像半空中有人拉住了一般,竟不垂落。
监司长和众狱卒瞧见了这一幕,全都骇然变色。
就在这时,那囚犯忽然抓住长绳,开始向上攀援。只见那囚犯手脚并用,身子迅速离地,渐渐爬高。突然间长绳在空中荡出,那囚犯便如一头大鸟,从旁边飞出,落在了监狱的围墙外面。长时间直立的长绳,这时候仿佛失去了牵引,猛地从空中掉落了下来。
监司长和众狱卒急忙追出围墙外,那囚犯早已不见了踪影,竟是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越狱逃走了。
此事迅速在民间传开,人人都认为那囚犯是神仙所变,“神仙索”之名就此名扬四海。
此后不久,大唐都城长安举行百戏盛会,“神仙索”突然出现于盛会之上,顿时震惊了整个长安城。表演这门幻戏的幻戏师,在长安城中接连表演了三个月,每一场“神仙索”表演,都能造成万人空巷的盛况。
然而自那之后,“神仙索”这门幻戏便彻底湮灭了,从此再也没有幻戏师表演过。
到了清朝年间,蒲松龄曾在《聊斋志异》中写下一篇《偷桃》,讲述了一对父子在衙门的演春盛会上表演“神仙索”,由父亲抛绳升空,再由儿子援绳而上,消失在云端,摘了天上的蟠桃,从云上丢下来的故事。至于这故事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易希川最初得知“神仙索”这门幻戏,正是从《聊斋志异》上读到的,立即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尽管牧章桐曾劝他说这种援绳升天的故事,只是以讹传讹的谣传,不能当作真正的幻戏,但他还是一门心思陷入其中,并设想了各种方法,试图还原这门失传了千余年的神奇幻戏。
当日在瑞丰旅馆听牧章桐讲述,陈抟老祖用龙图变幻出真龙绕天的故事时,易希川曾在心里感慨,这世上竟有比“神仙索”还要厉害的幻戏。事实上在过去的几年里,易希川一直将“神仙索”视为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幻戏,并且一有空闲便构想如何还原这门幻戏。他用了数年时间,绞尽脑汁才想透了几个关键点,最终可以做到将这门幻戏还原六七成。仅仅只是还原了六七成,当易希川表演出来时,牧章桐仍然觉得大为震惊。
如今斋藤骏以龙图为注摆下了幻戏擂台,所有应战的中国幻戏师全部落败,并因此身死殒命,但易希川还是决定用“神仙索”去挑战斋藤骏,希望能击败斋藤骏,夺回龙图。在听完了皮无肉在擂台上所说的那番话后,易希川的这种想法就更加坚定了。倘若斋藤骏真的不会“神仙索”,那他以这门幻戏向斋藤骏发起挑战,获胜的可能性将会变得非常之大。
一整个晚上,易希川都在激动难安的情绪当中辗转难眠,到天亮之时,他的决心已经不可动摇。
他决定以“神仙索”幻戏,正式向斋藤骏发起挑战!
第9章 绝技
想法定下来后,易希川不再胡思乱想,好好地睡上了一觉,醒来时已是正午时分。
穿戴整齐后,易希川简单吃了一些东西,便离开了旅馆,向外滩的幻戏擂台走去。报名应战的地方,就在擂台以东的一间三层楼房里。
来到外滩,经过幻戏擂台时,易希川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驻足仰望。擂台高高地屹立在苍穹之下,各式各样的幻戏道具挂满了擂台的下方,每一件道具都代表着一位幻戏师的性命,在空中无力地来回飘摆。易希川已经仰望过擂台无数次,但如今下定决心挑战斋藤骏,意味着不久的将来他就要登上这个擂台,所以这一次仰望擂台,他的心境却是全然不同。
忽然之间,易希川稍稍地皱起了眉头。
他的视线集中在擂台下方悬挂的各种幻戏道具上,目光不断地左右搜寻,最终确定悬挂的幻戏道具的的确确少了一件——皮无肉的铁傀儡不见了。他昨晚亲眼看见日本兵将铁傀儡和割皮刀悬挂在擂台的下方,可一夜过去,割皮刀还悬挂在那里,其他各种幻戏道具都悬挂在原来的位置,唯独铁傀儡不见了踪影。
“是谁把铁傀儡取走了么?”易希川的脑海里闪过了这个疑惑,但是他没有把这个疑惑放在心上。他迈开脚步,向擂台以东的报名处走去。
易希川抵达报名处时,那里已经等候了不少人。这些人全都是上海各大报社的记者。中日幻戏擂台赛已经成为上海地界的头等大事,记者们日夜守在这里,只等有中国幻戏师前来应战,便立即进行采访,在第一时间加以报道。
易希川在报名处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写下了应战的时间,但是在幻戏名目那一项,却留下了一列空白。
报名处的负责人指着空白处说道:“这一项必须写明。”
易希川却把笔放回了桌上,说道:“后天天黑时分,我必到擂台,以何种幻戏挑战斋藤骏,到时候便知。”说完扭头就走,不理会负责人的叫喊,径直走出了报名处。
守候已久的记者们立刻围了上来,一边拍照,一边向易希川提出各种早已准备好的问题。
若是换在以往,被这么多记者围住采访,易希川必定激动万分,记者有多少问题,他就能回答多少问题。可是如今,他不仅不以为喜,反而心生厌倦,一个问题都不想回答。他只简单说了姓名、师门和擂台赛的时间,其他的问题一概不予回应,尤其是幻戏名目,自始至终绝口不提。
一个记者不客气地问道:“易先生,你不肯透露自己的幻戏是什么,是不是因为你惧怕斋藤骏,怕斋藤骏知道后会提前做好准备?”
“是的,我非常怕。”易希川直接给出了回答,目光扫过了围住自己的每一个记者,“可是怕又能怎样?我们之中,又有谁不怕呢?”他不再多说什么,快步离开了报名处,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第十二场中日幻戏擂台赛,定于后天入夜时分举行,易希川还有整整两天进行准备。
时间非常充足,易希川把表演“神仙索”所需要的道具全部准备齐妥后,便开始养精蓄锐,静静地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两天后的傍晚,易希川穿上了那件海蓝色的大褂,走出了旅馆大门,向外滩的幻戏擂台走去。这条路他已经来回走了十多遍,但以前都是去外滩观看别的幻戏师挑战斋藤骏,而今天,站上擂台的,将会是他自己。
落日悬在天际,橘红色的余晖倾洒在街道上,世间万物皆被镀上了一层浓艳的色彩,仿佛一幅上了色的水墨画。易希川一边慢行,一边安静地欣赏着这些平日里习以为常的景致。
——多看几眼总是好的,也许明天还会有相同的景致,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有机会再看到。
外滩的幻戏擂台周围,早已是接踵摩肩,拥挤不堪,上一场中日幻戏擂台赛突然发生骚乱,竟然没有对这一场中日幻戏擂台赛造成任何影响,反而吸引了更多的市民前来观看。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易希川来到了擂台的阶梯处,准备登台。
天尚未黑,中日幻戏擂台赛的时间还没有到,不远处的观戏席上空空荡荡的,斋藤骏、荒川隼人和黑忍等人尚未到来,但是秋本久美子却早早地等候在观戏席。除了秋本久美子外,观戏席上只有一个头戴黑色高帽、身穿硬翻领的黑色燕尾服的洋人神色悠闲地坐在那里。
看见易希川出现在擂台的阶梯处,秋本久美子立刻离开观戏席向阶梯处跑来,伸手拉住了易希川,轻声说道:“你不要上去。”
易希川早就看见秋本久美子坐在观戏席上,但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跑过来阻止自己登台。他转过头去,略带诧异地望着秋本久美子。
“上了擂台,你就活不成了。”秋本久美子说道。
易希川说道:“擂台赛尚未开始,你怎知我必败无疑?”
秋本久美子说道:“你败了,师父会杀你,你胜了,带走了龙图,师父和荒川隼人同样不会放过你。”她朝远处看了一眼,“趁师父和荒川隼人还没有来,你赶紧走吧。”
易希川抬头仰望着落日余晖下的擂台,说道:“今天我敢来这里,就是下定了决心,决不会弃台避战。久美子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说罢,抬脚踏上了阶梯。
秋本久美子见易希川穿了一身大褂,只拿了一张毯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道具,急忙问道:“你是准备用彩戏法挑战我师父吗?”
易希川说道:“久美子姑娘,你请回座吧。是不是彩戏法,过一会儿擂台赛开始后,你便知道了。”
秋本久美子说道:“师父的彩戏法,已经练到三十五件,你用彩戏法和他对决,是必定胜不了的。”
易希川说道:“谢过姑娘提醒。”说完便撩起大褂的一角,拾阶而上,义无反顾地登上了擂台。
秋本久美子望着易希川的背影,咬了咬嘴唇,叹了一口气。她无法阻止易希川登上擂台,只好重新走回观戏席坐下了。
站在擂台之上,易希川放眼望去,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前来围观的市民成千上万,有的在点头,有的在摇头,有的在东张西望,有的在木讷发呆。那些抬头望着易希川的目光,有的空洞无神,有的满是轻蔑,有的充满期待,有的却满含悲悯和同情。现场的声音无比嘈杂,说话声闹哄哄地响成一片,一些近处的议论声钻进了易希川的耳朵:
“你快看,那不是在罗家戏苑找罗盖穹斗戏的小子么?”
“就是他!怎么斗完了罗盖穹,又跑来斗日本人了?”
“那日本幻术师是何等厉害,简直就是妖魔鬼怪,这小子如此年轻,怎么可能是那日本幻术师的对手?可惜了,这么年轻,就跑来送死……”
初登擂台之时,易希川的心里十分紧张,毕竟他很少登台表演幻戏,更别说是这种上万人瞩目的生死擂台。但此时耳闻目睹了众生百态后,他的心情却不知为何,竟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站在将夜的暮色之中,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
落日一点一点地沉入了天际,夜幕一点一点地降临人间。斋藤骏、荒川隼人和黑忍等人在一群日本兵的护卫下,穿过暮色,准时抵达了擂台。
荒川隼人看见秋本久美子坐在观戏席上,急忙快步走到秋本久美子的身前,用日语说道:“久美子小姐,你突然不见了,斋藤骏大人和我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你。你怎么不说一声,一个人就跑来了这里?”
秋本久美子一直望着擂台上的易希川,头也不转,说道:“我在国术馆闷得慌,想早一点过来透透气。”
荒川隼人说道:“支那人居心叵测,你没人保护,一个人跑来这里,会很危险的。”
秋本久美子仍然没有转头,说道:“我对别人没有恶意,别人也不会对我有恶意,你不必担心我。”
“上次在国术馆,你不打招呼就到处乱走,差点被支那人杀了,这次居然还不吸取教训。”荒川隼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的神色,“无论如何,你下次不能再这样了,否则我就把你送回东京去。”
秋本久美子这时转过头来,望着荒川隼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极为少见的坚毅神色,说道:“你只不过是奉命保护我师父的卫队长,你没有权力要求我回东京。”
“你不要忘了,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是你未来的丈夫,”荒川隼人严肃地说道,“我自然有权力,也有责任保护你。”
秋本久美子摇头说道:“你在国术馆为保护我受了重伤,师父这才会答应你的求亲,可是我并没有答应。”
荒川隼人冷冷地笑了笑,说道:“久美子,求亲一事,斋藤骏大人答应就行了,你答不答应,根本不重要。无论如何,到了开春后的三月,你都会成为我的女人。”说罢叫来两个日本武士,命令道:“你们好好地保护久美子小姐。”随即不再理会秋本久美子,往站在擂台阶梯处的斋藤骏走去。
秋本久美子望着荒川隼人的背影,脸上的坚毅神色慢慢地消失,随即扭过头来,继续怔怔地望着擂台上的易希川。
荒川隼人走到斋藤骏的身边,见斋藤骏准备登台,便低声说道:“斋藤骏大人,姓易的小子不肯透露幻戏名目,当心他有什么古怪。”
“无论有什么古怪,他都胜不了我。”斋藤骏说完这句话,大步登上了擂台,根本没有正眼看易希川一下,便直接走到擂台东侧的座椅坐下了。
易希川看了斋藤骏一眼,走向擂台西侧的座椅,也坐了下来。
过了片刻,灯光缓缓地亮起,司仪匀步登上了擂台,交代了一遍中日幻戏擂台赛的规则,确定双方均无异议后,便请上龙图,置于擎物架上,然后高声宣布道:“各位请安静!中日幻戏擂台赛第十二场,现在正式开始了!首先有请中国幻戏师易希川!”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当中,易希川站起身来,稳步走到了擂台的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