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本久美子花容一颤,两行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易希川见了秋本久美子哭泣的样子,一股男子汉气概顿时油然而生,挪步到了舱角,护在她的身前,说道:“嘴老,你既然铁了心要杀我二人,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他手无寸铁,当即伸手入怀,将黄金圆筒掏了出来,“龙图就在这里,你想要杀我夺图,只怕没那么容易!”他已定下了拼死一搏的决心,就算最终敌不过嘴老死在了吴淞江上,那也要让嘴老付出一番血的代价。
嘴老瞧见了黄金圆筒,一对细长的小眼顿时放光,不断地嘿嘿发笑。忽然间笑声中断,他身形一晃,匕首闪烁着寒光,向易希川的胸口刺来。
易希川右手一抬,黄金圆筒竖在胸前,封挡刺来的匕首。
嘴老担心损伤龙图,匕首立刻转向,斜刺易希川的腰侧。
易希川依然是同样的招数,用黄金圆筒护住腰侧,迫使嘴老不敢刺落。
二人你来我往,片刻间便交手了七八个回合。嘴老的匕首每次刺出,都是瞄准易希川的要害部位,去势又快又狠,然而易希川每次反应都很快,总是用黄金圆筒及时封挡住匕首的去向。嘴老怕损坏龙图,每次都不敢刺下,被迫半途收手。
斗了片刻,嘴老忽地跳开两步,指着易希川骂道:“你奶奶的,不准用这种无赖招数!”他一时半会找不到破解之法,便跳开大骂,行为举止浑不似年过半百之人,倒像是小孩子嬉闹打架一般。
易希川说道:“嘴老,你我根本没必要在这里生死相搏。我实话告诉你,龙图就藏在这个黄金圆筒之中,可是你抢去了也没用,因为你不可能打开这个黄金圆筒。”
嘴老看了一眼易希川手中的黄金圆筒,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易希川说道:“这黄金圆筒的筒身上有七圈金环,每一圈金环上都刻有一到九的篆文数字。我前天抽空去东街的锁店问过了,这七圈金环是一种叫作数字锁的锁具。这种数字锁十分特别,除非能知道每一圈金环上的正确数字是多少,否则根本不可能解开它,也就根本不可能打开这黄金圆筒。”
这番话并非胡编乱造,易希川前天的确去锁店打听过,得知这种环锁叫作数字锁。数字锁最早出现于清末时候,彼时一些民间锁具匠人打造出了一种新型锁具,聚圆环为锁,以数字加密,取名为数字锁。数字锁没有钥匙,用起来方便之极,只须设定数字加密,唯有知道密码之人,拨转圆环上的数字到正确位置,才能将数字锁打开,倘若不知道加密数字,就只能胡乱尝试,若是运气极好,所有的圆环都碰巧拨到了正确的数字,才能幸运地打开。
易希川从国术馆荟萃室里盗出来的这个黄金圆筒,筒身上共有七圈金环,每圈金环上都刻有一到九的篆文数字,算起来就有数百万种组合,也就是说,碰巧打开黄金圆筒的概率是数百万分之一。为了这数百万分之一的微小概率,易希川尝试了整整两个时辰,把自己弄得头昏脑涨,仍然没能解开七圈金环,算是切身体会到了打开黄金圆筒的难度。为了得到龙图,易希川拼了性命,好不容易才破解了荟萃室里的三重门机关,可是最终得到的却只是一个黄金圆筒,而且这个黄金圆筒还用了如此复杂的数字锁进行加密,可见龙图的藏匿者为了保护龙图,是多么煞费苦心。
嘴老听了易希川的这番话,脸上却露出了冷笑,说道:“你奶奶的,老头子可没你那么蠢!不就是黄金嘛,熔断便是,何必费那心思去猜解数字?”
请高明的锁具匠人直接将黄金圆筒熔断或是切割开来,这种办法易希川早就想到过。可是他担心的是,龙图的藏匿者想尽办法藏匿龙图,肯定早就想到了这一节,只怕这黄金圆筒另有奇异之处,寻常的熔断或切割之法,多半对之无效,或是一旦熔断或切割,便会触发黄金圆筒内的某个机关,将所藏的龙图损坏甚至销毁。易希川说道:“熔断筒身,势必用到高温,万一损坏了龙图,岂不是得不偿失?”
嘴老说道:“老头子可不管那么多!只要抢到手,老头子自会想办法将它打开,用不着你这小子来费心!”说罢将匕首插回腰带上,赤手空拳便向易希川扑了过来。
嘴老不使用匕首,就不用担心损坏龙图,易希川挥舞黄金圆筒迎敌,反而被嘴老一把抓住,随即用力抢夺。两人各用一手抓住黄金圆筒的一端,另一只手则快如闪电地拳掌相搏。
易希川右拳狠力击出,被嘴老侧身让过,拳头顿时击中舱壁。舱壁是木板拼接而成,“咔嚓”一响,被易希川的拳头击出了一个大洞。从破洞望出去,四下里夜色茫茫,篷船已经远离码头,行驶到了江心。
易希川继续挥动拳头,每一拳都用上了十成力气。嘴老能侧身避过自然无碍,不能侧身避过时,只能拳掌相接,每接易希川一拳,手臂便一阵酥麻。
嘴老没想到易希川的拳力竟是如此巨大,心知再硬碰硬地接上几拳,只怕会步宁默声的后尘,整条手臂都会折断。他不敢再抓住黄金圆筒,只因继续抓住黄金圆筒,与易希川的距离就离得非常之近,便不得不继续硬接易希川的拳头。他被迫松了手,再次跳开了两步,急得吹胡子瞪眼。
嘴老没想到易希川这样一个身形孱弱的年轻小子,竟然如此难以对付,使用匕首,就会碰上黄金圆筒的格挡,赤手空拳,却又抵挡不住匹敌千钧的拳力。更让嘴老郁闷的是,易希川从始至终只守住舱角,决不离开角落,主动发起进攻,如此一来,嘴老无法绕到易希川的背后进行攻击,发挥不了身形矮小速度迅疾的优势,当真拿易希川没有任何办法。嘴老不禁破口骂道:“你奶奶的缩头乌龟!敢不敢从角落里出来,和老头子在这里打?”
易希川不受嘴老激将,说道:“我偏要守在这里,你若有本事,就过来打赢我!”他死死地守住舱角,既是为了占据地利对抗嘴老,也是为了保护身后的秋本久美子。
秋本久美子被嘴老挟持之后,一直惧怕不已,此时有易希川守护在身前,她心存感激的同时,竟产生了一丝安全感,只觉得眼前易希川虽然身形瘦削,但背影看起来却是如此高大。这种感觉,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她只在师父斋藤骏那里才感受到过。
此时的嘴老又气又急,想到曾多次与牧章桐交手,每次都处于下风,如今牧章桐死了,对付牧章桐的一个徒弟,竟然还会如此吃力,便不由得气急败坏起来。“默息!”他忽然大声叫喊道,“你奶奶的,赶紧滚进来!”
正在船头掌桨的宁默息听见了嘴老的叫喊声,连船桨都没来得及丢下,便飞快地冲进了后舱。
嘴老说道:“你从右侧攻这小子,老头子从左侧攻,就不信拿不下他!”他以幻戏界前辈的身份,久攻易希川不下,居然叫上宁默息左右夹攻,实在是有失身份。但他行事素来疯癫无常,做出这等举动,易希川并不觉得意外。
遭遇嘴老和宁默息的左右夹攻,易希川双拳难敌四手,顿时处处受制。
宁默息挥舞船桨,攻击范围极广,无论斜劈还是横扫,都是势若万钧,威力巨大,易希川坚守原地,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迫用来应对宁默息。嘴老则趁机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欺近易希川的身前,欲要窥准时机抢夺黄金圆筒。
易希川勉力坚持了一阵,先是被嘴老抓破了一片衣角,随后又挨了宁默息狠重的一桨。他对眼前的形势有着非常清楚的判断,知道落败已成定数。他猛地打出一拳,目标既不是嘴老,也不是宁默息,而是身侧的舱壁。他之前已在舱壁上打出了一个大洞,这一拳照准破洞的右侧打出,顿时将破洞扩大了一倍,已足够一个人从中钻出去。
“姑娘,我护不住你了,你自行跳水逃命吧!”易希川大吼一声,突然挥舞黄金圆筒向前猛冲。
嘴老和宁默息没料到易希川会突然发狂,被冲了个措手不及,脚底下连连倒退。但两人很快就稳住阵势,只退了三步,便站住了脚跟,抵挡住了易希川这一番猛烈的冲击。
易希川突然猛冲,是为了给身后的秋本久美子创造出逃命的空间。但是他冲出舱角,等同于放弃了地利优势,浑身立刻破绽百出。
嘴老当然不会放过这等良机,右手立即拔出匕首,照准易希川的要害部位一通乱刺。
然而匕首乱刺只是虚招,嘴老的左手悄无声息地扣了一枚燕尾镖,看准时机后,猛地左手一扬,燕尾镖立刻激射而出,正中易希川的小腹。
当日在荟萃室里,荒川隼人正是中了嘴老的燕尾镖,身中麻毒,导致最终大败。此时易希川所中的这枚燕尾镖,镖头同样喂了麻毒。燕尾镖刺中易希川的小腹,麻毒迅速侵入小腹。易希川感觉肚腹麻痹,这种麻痹感很快蔓延至胸前,随后往四肢扩散。
易希川的身体在渐渐地失去知觉。他回头看了一眼,秋本久美子依旧蜷缩在舱角,并没有从舱壁上的破洞逃命。
“你……你怎么没走?”易希川吃力地问道。
“我怕水……我会……会淹死的……”秋本久美子低声应道。
易希川哭笑不得,饶是他身处险境,却也因秋本久美子说出的这个理由而笑出声来。只不过他的笑声不带半点喜意,而是满含着悲怆、愤恨和无奈。
此时的他,浑身麻痹之感愈发强烈,举手抬脚这等简单至极的动作,做起来竟格外吃力,仿佛手脚有千斤重一般。
嘴老得势不饶人,匕首刺击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不见匕首之形,只见一团光影在不停地闪动。
嘴老猛地大喝一声:“着!”匕首如芒似电,“噗”的一声,刺进了易希川的腹部。
嘴老一把抓住易希川手中的黄金圆筒,随即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易希川的身上。
易希川被这一脚踹得踉跄后退,麻痹的手根本使不上劲,无法抓握住黄金圆筒,手里一空,黄金圆筒已被嘴老夺了过去。
易希川连退数步,后背不偏不倚,正好撞向舱壁上的破洞。他整个身子从破洞中摔了出去,跌向了江面。
秋本久美子惊声叫了起来。原本胆小怕事的她,此时竟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住了易希川。她拉住易希川,原本是不想让易希川落水,可是比起易希川来,她的身子要轻很多,易希川则要重得多,再加上易希川倒退跌摔的惯性,使得她非但没能拉住易希川,反而被易希川带出了破洞,“扑通”一声,两个人一起掉进了江水之中。
宁默息冲到舱壁的破洞处,望着夜幕下黑沉沉的江面道:“老师哥,没看见他们浮起来。”
躺在角落里的宁默声急声说道:“老师哥,可别让……别让姓易的小子逃了……”
嘴老原本打算直接取了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的性命,没想到竟阴差阳错让两人摔出破洞,掉进了江中。他说道:“不用去管他们了。姓易的小子中了老头子的麻毒,又被刺中了要害,掉进江里铁定被淹死。那日本女娃娃娇气柔弱,手无缚鸡之力,刚才还说自己怕水,谅她也游不到岸边。”目光一转,落在了手中的黄金圆筒上,“奶奶的,辛苦多日,这件幻戏界的圣物终于落到老头子的手里了,哈哈,哈哈!”
嘴老大笑了一阵,忽地问道:“默息,咱们是不是快到黄浦江口了?”
宁默息从舱壁上的破洞望出去,仔细辨别两岸的景状,说道:“还在吴淞江上,不过再漂一阵,就到黄埔江口了。”
“好得很!”嘴老说道,“你赶紧去船头掌桨,等到了黄浦江口,咱们就沿着黄浦江逆江而上,早早离了上海地界,以免夜长梦多。”
“是,老师哥,我这就去!”宁默息急忙拿起船桨,飞奔到船头去了。
嘴老在后舱里坐下来,将烛火移近,急不可耐地研究起黄金圆筒来,希望能找到打开黄金圆筒的办法。
黄金圆筒的筒身上共有七圈金环,每圈金环上都刻着九个数字。嘴老琢磨了一阵,尝试了好几种办法,始终破解不了七圈金环,打不开黄金圆筒。他皱起了两笔细长的眉毛,骂咧道:“奶奶的,姓易的小子果然没有乱讲,这玩意儿的确不好打开。”他把黄金圆筒拿给宁默声看,宁默声摆弄了片刻,同样没能找出打开黄金圆筒的办法。
嘴老骂道:“奶奶的,难不成当真要知道正确的数字,才能打得开?当初锁住龙图的人,真他奶奶的是头蠢猪,居然弄了个如此稀奇古怪的锁具!老头子倘若知道是谁干的,定要掘他八辈子祖坟,让他断子又绝孙……”他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将当年藏匿龙图之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嘴老骂不绝口地吵嚷了一阵,船头忽然传来了宁默息的叫声:“老师哥,你快出来!”
嘴老听出宁默息的叫声十分惊惶,似乎遇到了什么急事,急忙将黄金圆筒揣进怀里,钻出后舱,飞奔到了船头。
此时篷船已经行驶到了黄浦江上,并溯江而上了一段路程,正经过上海城东的十六铺码头江域。
嘴老顺着宁默息所指,向篷船右侧的十六铺码头方向望去,只见紧靠码头的江面上亮着一团无比明亮的灯火。
那是一艘亮着灯的货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驶离码头,穿破极浓极暗的夜幕,朝着篷船飞速驶来。
嘴老嘀咕道:“奶奶的,看这样子,是冲咱们来的啊。”
嘴老所料不错,那货船行驶的方向不偏不倚,果真是冲着篷船而来,而且速度比篷船快了数倍,眨眼之间便追到了近前。货船上的灯火极为明亮,将船头照得亮如白昼,只见船头站立了数人,竟是白衣胜雪的斋藤骏和数个手持忍刀的日本武士。
嘴老看清了来人,暗暗叫骂道:“奶奶的,这群臭日本不是在罗家戏苑么?怎么如此阴魂不散,又追到这里来了?”
嘴老却不知道,虽然斋藤骏、荒川隼人和黑忍被他的口技幻戏欺骗,以至于让他和易希川逃走了,但这三人的反应速度却奇快无比。易希川携带龙图脱逃,秋本久美子被嘴老抓走,斋藤骏和荒川隼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虽然不知道易希川和嘴老的逃跑方向,但斋藤骏和荒川隼人一合计,认为易希川和嘴老逃脱之后,多半不会在上海久留,极有可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上海。上海及周边地区已经被日军占领,要从陆路逃离上海十分困难,十有八九会走水路,而从水路逃离上海,无非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是北面的吴淞江,要么是东面的黄浦江。正因为如此,斋藤骏和荒川隼人当即决定分头行事,荒川隼人和黑忍带上几个日本武士赶往北面的吴淞江,斋藤骏则带上几个日本武士赶往东面的黄浦江,同时进行拦截。此举果然奏效,斋藤骏刚赶到黄浦江边的十六铺码头没多久,便远远望见一艘篷船逆江而上,于是征用了一艘码头上的货船,追至江面上实施拦截,果真撞上了准备逃离上海的嘴老。
斋藤骏虽然没有和嘴老照过面,但荒川隼人向他描述过嘴老的身形和长相,因此他一眼便认出了站在篷船船头上的人,正是需要拦截的对头。他当即命令船夫提高船速,迅速挨近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