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希川根本来不及缓上一口气,因为斋藤骏已经将秋本久美子护在身后,双掌腾起碧绿色火焰,向他攻了过来。易希川不敢与碧绿色火焰接触,只能竭尽全力游走躲闪。
荒川隼人和黑忍见情势突变,双双奔出苑门,抢下台阶,冲进了围观的行人。
黑忍拔出黑色忍刀,毫不犹豫地杀向了易希川。荒川隼人则冲向秋本久美子,欲要保护秋本久美子不再受到伤害。
眼看荒川隼人就要冲到秋本久美子的身边,一道灰色的人影忽然从旁杀出,举起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挡在了秋本久美子的身前。荒川隼人去势太猛,险些自个儿撞到匕首上,幸亏他及时止住了脚步,这才不至于自行送命。
拦截之人身穿一件灰布破衣,戴着一顶破旧土帽,将匕首缩了回去,抵在了秋本久美子的颈侧,随即抬起一张尖眉细眼的皱巴脸,咧开嘴骂道:“奶奶的臭日本,还认识老头子么?”
“是你!”荒川隼人看清了拦截之人,顿时满面怒容,敢情这半路杀出之人,竟是几天前在国术馆里使诈偷袭过他的嘴老。
当日在国术馆正门前一通大闹,最终日军派大批士兵增援,围剿作乱的幻戏师。嘴老眼见形势不妙,便自行开溜,靠着一身日本兵的装扮,最终得以逃脱,躲进了公共租界。他今日在街上见到了易希川约战罗盖穹的斗戏帖,看到了“龙图为注”的字句,于是混进罗家戏苑躲在暗处观望形势,直到此时方才现身。
嘴老嬉皮笑脸地说道:“臭日本,你这么紧张,这日本女娃娃是你的小情人么?你若是真有本事,就过来救她走。”说罢挟持了秋本久美子,一头扎进了围观人群当中。
荒川隼人拔脚便追,然而刚追了几步,一阵刺耳的枪声突然在近处响起!
这阵枪声密集无比,如同放鞭炮一般,“砰砰砰”地响个不停。荒川隼人惊得直接蹲伏在了地上,不远处围攻易希川的斋藤骏和黑忍也下意识地一起蹲下。围观人群则吓得惊声尖叫,四散奔逃,街道上顿时混乱不堪。
荒川隼人一边蹲伏,一边左顾右盼,却始终只闻枪声,不见开枪之人,那些四散逃命的行人,竟然没有任何一人中枪倒下。
黑忍同样发现了这一奇怪的现象,但枪声分明就响在附近,一时之间倒也不敢贸然站起。
斋藤骏是三人当中第一个站起来的。
他站在街道中央,环望四周,只看见了混乱奔逃的人群。秋本久美子被嘴老挟持,已经不知去向,刚才还在交手的易希川,也已经没了踪影。
这阵枪声来得突然,去得也快,过了片刻,便戛然而止,没有了任何声响。
荒川隼人和黑忍相继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神情显得诧异不解,仍然没有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早就听说中国有一门幻戏,叫作口技。”斋藤骏忽然开口了,一直没有任何表情的面部,终于抽动了两下,“中国果然藏龙卧虎,口技幻戏竟能如此逼真。我们上当受骗了。”
第7章 凝烟
“枪声”响起的瞬间,易希川和斋藤骏、荒川隼人、黑忍等人一样,下意识地蹲下了。
然而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一把拽住了他。
易希川转过头去,看见了这只手的主人——宁默息。
“跟我走!”宁默息压低声音说道。他拉着易希川,混进四散奔逃的人群,迅速逃离了现场。
一口气奔逃了三条街,转进一条狭窄的巷道,宁默息才松开了拉住易希川的手,弓弯了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易希川匀了几口气,问道:“刚才那阵枪声是怎么回事?”罗家戏苑门前只有枪响却不见开枪之人,也不见任何人受伤,这一幕不仅令荒川隼人和黑忍感到奇怪,也令易希川疑惑不解。
“你当真以为有人开枪?”宁默息嘿嘿笑了起来,“那是老师哥的口技幻戏,是用嘴模仿出来的枪声,是不是跟真的一模一样?”
易希川回想刚才的那阵枪声,和当日大闹国术馆时听到的枪声,几乎一模一样,一点也不像是人用嘴模仿发出来的,不由得赞叹道:“太逼真了!想不到嘴老竟有这等绝技。”
宁默息不无得意地说道:“老师哥只在国术馆听过一回枪声,就能模仿到这种程度,他的口技幻戏名震江西,可不是胡吹乱擂的。”
“刚才多谢你相救了。”易希川拱手说道,“倘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我定然死在日本人的手里了。”
“你不用谢我,倘若要谢,就谢我老师哥,救你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宁默息说道,“老师哥和我约好在这里会合,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宁默息的话音刚落,巷道口便闪出了两道身影,正是嘴老和被挟持的秋本久美子。
秋本久美子原本是一身闺阁小姐的打扮,此时却穿着一件肮脏的男人衣服,头上还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土帽,反观嘴老,却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单衣。
“奶奶的,带个女娃娃跑路,果然不方便至极!”刚蹿进巷道,嘴老就骂咧了起来。
宁默息迎上前去,奇道:“老师哥,你怎么把衣服脱给这日本娘们穿了?”
嘴老原本穿在身上的灰布外衣,此时已经穿在了秋本久美子的身上。他听宁默息这么一问,顿时重重地敲了一下宁默息的脑袋,骂道:“你这榆木脑袋怎么如此不开窍,连老头子为何脱衣服都想不明白?你想想,一个糟老头子拉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娃娃在大街上飞奔,过路之人看见了,还不纷纷侧目?那不就沿途留下了行踪,让臭日本有迹可循?老头子是故意把衣服脱给她穿,又故意把帽子拿给她戴,让她看起来不惹眼,过路之人自然就不会注意到了。不过脱了衣服,这大冬天的,还真他奶奶的有点冷啊!”
宁默息摸了摸被敲疼的脑袋,竖起了大拇指,说道:“老师哥,你果然心思缜密,考虑得太周全了。”
嘴老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人人都以为老头子疯癫糊涂,其实不然,老头子的心里敞亮着呢!”
易希川拱手说道:“嘴老前辈,刚才在罗家戏苑门前,多谢你出手相救了。活命之恩,希川决不敢忘。”
嘴老上下打量了易希川一番,没好气地说道:“自打你进入罗家戏苑开始,老头子就一直在暗中看着你。你小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居然敢跑去和罗盖穹斗戏。罗盖穹家大业大,人多势众,你这不是脑袋发蠢,成心去找死么?”
易希川神色肃然,说道:“罗盖穹杀了我师父,又抢走了师父的遗体,我本事再不济,也非去寻他报仇不可,师父的遗体也必须夺回来,就算死在他手上,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嘴老啧啧有声,说道:“年轻人真他奶奶的有脾气!想当年,你师父也很有脾气,可是又能怎样?还不是早早就把小命给送了。只可惜老头子和他久别重逢,原本想找他斗斗戏,较量较量,想不到他竟然死在了罗盖穹的手里。你倒是给老头子说说,你那个一向自以为本事十分高明的师父,到底是怎么被罗盖穹弄死的?”
嘴老的这番话说得大大咧咧,语气中没有对牧章桐的丝毫尊重,反而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易希川有些不悦,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师父疏于防备,才着了罗盖穹那奸诈小人的道。”
想到师父枉死,死后尸骨无存,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无法魂归故里,易希川的情绪不由得一落千丈,神情也变得落寞无比。
嘴老撇着嘴说道:“不想说就罢了,老头子还不想听了。”扭头看了看四周,又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咱们先回住地。”说罢抓了秋本久美子,准备往巷道深处而行。
易希川说道:“嘴老前辈,日本人没有追过来,眼下已经安全了,你把这位姑娘放了吧。”
秋本久美子被嘴老挟持,心里惴惴不安,一张小脸长时间苍白无血色,忽听易希川为自己求情,不由得侧过脸看了易希川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嘴老说道:“臭日本一时没有追来,不代表永远不会追来。眼下这日本女娃娃放不得,倘若那帮臭日本追来了,还须靠这日本女娃娃脱身。”
易希川一听,觉得嘴老所言不错,便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还请前辈一定要放了她。”
“这事儿到了住地再说。”嘴老挟持了秋本久美子,往巷道深处疾行。行了几步,他忽然回过头来,对易希川说道:“对了,你跟老头子一起去住地。有一个人很想见你,已经等候你好几天了。”
“想见我?前辈说的人是谁?”易希川远道而来,在上海人生地不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想见自己。
“你奶奶的,话怎么这么多?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嘴老忽地露出神秘无比的笑容,“那人你也认识,待会儿见了面,管保你惊喜万分。”
易希川是第一次来上海,按理说在上海不会有认识的人,但转念一想,莫非是哪位师弟没死,又或是留守师门的双鱼师妹从桐城赶来了,想要见自己?嘴老不肯言明,易希川反而更想知道是谁在等着见自己,于是跟着嘴老和宁默息穿行于街巷之间,往公共租界的北面而行。
易希川本以为嘴老所说的住地是一处旅馆或是民房,没想到嘴老却一路向北,径直来到了吴淞江南岸的码头。
吴淞江西起太湖,向东汇入黄浦江,横穿了整个公共租界,乃是公共租界中区和北区的分界线。易希川身在吴淞江的南岸,属于英美等国控制的公共租界中区,而在一江之隔的北岸,则是处于日军占领之下的公共租界北区。
嘴老大步走下码头,登上了一艘停泊在岸边的篷船。他所说的住地,原来并非陆地上的房屋,而是这艘停泊在码头上的篷船。
登上篷船之后,嘴老解开了船头的拴绳,让宁默息掌桨,将篷船划离了码头。
嘴老抓了秋本久美子进入篷舱,点燃了舱中的烛火。
易希川随后钻进篷舱,抬眼看去,舱中空荡荡的,并没有见到除嘴老和秋本久美子之外的第三个人。
“嘴老前辈,你不是说有人等着见我吗?”易希川诧异地问道。
嘴老说道:“要见你的人是在这船上,就在后舱里。”说着撩起帘布,抓着秋本久美子钻进了篷船的后舱。
易希川紧随其后钻进后舱,只见后舱内摆放了一块床板,床板上睡了一人,五官长相和宁默息十分相似,竟然是在荟萃室里被易希川一拳击断了胳膊肘的宁默声。
宁默声此时脸色苍白,盖了一床厚厚的棉被,折断的右臂露在外面,缠满了厚实的白布。原本沉睡的他,在听见响动后,微微睁开了眼睛。
宁默声的双眼原本空洞无神,但在看见易希川后,却猛然怒目圆睁,露出了凶光,恨恨地说道:“是……是你!”
易希川当日误伤宁默声,使其胳膊肘折断,心里十分歉疚,说道:“那天在荟萃室里,是我对不住你,害你伤成了这样。”
宁默声突然见到断臂仇人,一时气急攻心,一口气接不上来,顿时不停地咳嗽。
嘴老说道:“默声,你这么容易就动气,是不是嫌活得不耐烦,想早点去见阎王?”
宁默声知道此时动气对身体不好,于是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地平复了激愤的情绪。
易希川看了看四周,没有在后舱中见到其他人,问道:“嘴老前辈,你不是说要见我的人就在后舱吗?”
嘴老往床板上一指,说道:“你奶奶的,没有长眼睛么?要见你的人就在你眼前,难道你看不见?”
易希川诧异不已,说道:“你说要见我的人,是宁默声?”
嘴老右手一推,将秋本久美子推到舱角,随即一个闪身挡住了后舱的出口,邪乎地笑了起来,说道:“默声每天都在念叨你,又是咒你伤,又是咒你死,他想报断臂之仇,自然想见你得很。”
易希川忽有所悟,说道:“你是故意说假话,引我来这里?”
“你奶奶的,老头子何曾说过假话?”嘴老手掌一翻,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已握在了掌中,“老头子说默声想见你,这话可没半点虚假,说你认识默声,那也没有说错,说你见了默声会惊喜万分,嘿嘿,老头子所说的惊喜,一向都是有惊无喜,也不算是在骗你。”说着手腕翻转,匕首寒芒闪动。
易希川彻底明白过来,冷冷地说道:“你这么做,是为了龙图吧?”
“不怕实话告诉你,老头子就是要你身上的龙图,否则岂会甘冒大险,把你从臭日本的手中救出来?”嘴老不无得意地说道,“倘若任由你被臭日本抓走了,龙图铁定落入臭日本的手里,要从臭日本的手里抢龙图,比起从你手里抢,那可要难上十倍百倍了。”
易希川没想到嘴老的用心竟是如此险恶,扭头看了看四周,除了嘴老挡住的出口外,后舱舱壁四立,别无出路。即使他突破嘴老的拦堵,闯了出去,篷船已经划离岸边,处于江面之上,周围全是水,想要逃脱,也绝非易事。
“不用到处看了,老头子为你选的葬身之地,你是万万逃不掉的。”嘴老说道,“等会儿杀了你,龙图一到手,老头子就立马开船驶离上海。臭日本和罗盖穹都想得到龙图,老头子可不想留在此地多生枝节。至于你嘛,捅上几刀,直接水葬了,丢进江里喂王八。听说水葬是藏边一带最为隆重的葬法,老头子用最为隆重的葬法送你上西天,也算是对得起你。”说罢嘿嘿冷笑。
易希川身上的枪伤尚未痊愈,又在双水戏台被罗盖穹砍伤,此时被嘴老堵在狭窄逼仄的篷船后舱里,船头还有一个划船的宁默息,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胜算。
易希川自知今日绝难幸免于难,于是说道:“你对付我可以,但这位姑娘与此事无关,你把她放了。”
嘴老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了一阵,说道:“你奶奶的,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有闲心思去关心这日本女娃娃。这日本女娃娃长得倒是水灵,你三番五次要我放了她,莫非你是看上她了?嘿嘿,老头子是断断不会放她走的,否则她跑回去透露了老头子的行踪,只怕老头子想回江西,一路之上就别指望能顺风顺水了。”
“那你想拿她怎样?”易希川问道。
嘴老嘿嘿一笑,说道:“老头子念在你年纪轻轻就要做鬼,索性把这日本女娃娃也杀了,让她去阴曹地府给你做个小情人,让你尝尝女人的滋味儿,倒也算是待你不薄。”
秋本久美子蜷缩在舱角,听了这话,噙着眼泪说道:“我不想做他的小情人……我……我不想死……”
嘴老转头看着秋本久美子,说道:“老头子这辈子最喜欢强人所难,你不想做他的小情人,老头子就偏要你做,你不想死,老头子就偏要你死。”说了这番话,他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