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特!”亨利·摩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甚至肠胃也都纠结了起来,“听着!嘿!回来!船长……”
柯特·沃伦扭头向船长的方向招呼了一声,似乎是要提醒惠斯勒。“维多利亚女王号”的船长从休息处跳了出来,狂热地喊叫着。他命令二副追上去;当鲍德温先生跟在只穿着衬衫的逃犯的后面,顺着甲板跑远的时候,船长仍然站在那里不停地嘟囔。柯特·沃伦冲进了一扇门,鲍德温先生也跟了进去。身材强壮的瓦勒维克船长试图劝说他的同行安静下来,但是适得其反。首先一点:惠斯勒船长不愿意被别人称做“藤壶”他狂怒地描述着他准备实施的外科刑讯。没过多久,柯特·沃伦又从舱门冒了出来——鲍德温二副死死地攥着他的胳膊;船长的脾气没有丝毫好转。当两个人顺着甲板摇晃着走过来的时候,沃伦似乎正在规劝二副。
“难道你们没心没肺吗?”沃伦问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到隔壁船舱里看一眼,看看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是否还活着——她是否需要帮助——是否——放开我。别担心,我的神志清醒。沃伦攥起了一只拳头,似乎陷入了冥想。
“他去干什么了?”等罪犯被带到跟前,惠斯勒船长急切地问,“他为什么逃跑?”
满脸疲惫的鲍德温不安地盯着柯特·沃伦:“我不知道,长宫。他冲进了他的船舱。当我走进去的时候,他正趴在地板上,把电影胶片扔到身后,还说:‘没有了!不见了!’”
“是的。”柯特·沃伦毫不隐瞒,他的眼光从佩吉转向摩根,一边苦笑一边摇头,“那个小骗子去过了。他把东西拿走了。”
惠斯勒船长问道:“什么东西不见了,年轻人?”
他的第一轮震怒已经平静了一点。他仍然是一点就着的状态,但是他的注意力已经从遭到袭击的刺激部分转向了对于后果的考虑。很显然在船长的并不算大的脑子里有一件比威士忌酒瓶和上钩拳更重要的事情:一件价值五万英镑的翡翠挂件被偷走了——而且是从他的手上偷走了。更糟糕的是,斯托尔顿子爵是出名的坏脾气。惠斯勒船长粗鲁地把医生推到了一边,尽管医生还没有完成医疗救治工作。在他的脑袋上还有几缕没有固定好的绷带,使得他绛紫的脸庞看上去更有印象派大师保罗·塞尚的风格;他眯起那只完好的右眼,挺起了肩膀,然后勉强压抑着怒火,用沙哑的声音再次问道:“什么东西不见了,年轻人?”
“我不能告诉你。”柯特·沃伦答道,“其实那东西并不重要——反正对你来说不重要——和他从你那里偷走的东西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我求求你,倘若你还有些许善心的话,就别让那可怜的女孩子躺在那里!也许她正在走向死亡!”
“沃伦先生,我会搞清楚的……”船长语调平静,却透出一股威胁之意,“我会从头开始,而且我要告诉你——这艘船上有个非常危险的罪犯,他从我这里偷走了一件价值连城的东西……”
“偶告诉你,藤壶。”瓦勒维克捅了进来同时抑郁地摇着头,“偶告诉过你,最好贴出告示,通知所有的人。现在看看后果多么糟糕。”
“你跟我说过什么完全不重要,先生。鲨鱼肉,你别管闲事。鲨鱼肉,和我说话的时候,别摆出臭架子。我记得上次……”他突然停住了,“哼!算了吧,我继续说,沃伦先生。你是一个非常尊贵的先生的外甥,而且被特意托付给我。我读过摩根先生的作品,他曾经乘坐过我的船,我认识他。瓦勒维克船长,上帝作证,我和他很熟。我既没有喝醉,也没有发疯,先生。我相信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那个可怕的罪犯——我希望你们都能搞清楚这一点。但是我相信,沃伦先生,实际上自从格伦小姐在晚餐桌上向我叙述了你的故事之后我就相信——你的表现非常反常。现在,你又告诉我一个更离奇的故事——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后脑受了伤,我坚持要听到全部故事。”
“没问题!”沃伦似乎认为他和船长达成了某种协议,“这很公平,船长。是这样的,我们不知道你遭到袭击的事情。袭击发生在船的这一侧。我们都在一起,我们亲眼看到这个身份不明的女孩子蹒跚着走了进来,受了重伤。我们知道有人袭击了她,因此我们冲了出来,试图追上凶手。跑到甲板上之后,我们听到了你的喊叫……
“这个开场还不错。”亨利·摩根暗想,“稳住,别出岔子。”
“好吧,”船长说,“你们当时在哪里?”
“呃?”
“我再问你,当你所说的这个身份不明的女孩子走进来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惠斯勒船长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表情很奇怪,就好像是一位小学校长——摩根打了一个哆嗦。“你当时并不在你的船舱里。我进去看过,我很清楚。”
“哦!哦!我知道!我们当然不在那里。”柯特·沃伦有些激动地回答,“自然不在那里。我们在隔壁的空船舱里。”
“为什么?”
“为什么?其实……呃……实际上,是突发奇想,你明白吗?是我的突发奇想。我是说,”沃伦狼狈地应付着,试图找出合适的答案,“我是说,我认为那会是一个好主意。不管怎么说,我们在隔壁的船舱里,真见鬼!你可以问他们任何一个人。他们在那里照顾我……”
“照顾你?”惠斯勒船长粗声粗气地问道,“那么你在那里干什么?”
“实际上,我们坐在地板上玩地理游戏。然后我们听到通向C甲板的门被人推开了,然后那个遭到袭击的女孩子呼喊我的名字。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只见过她一次。”柯特·沃伦继续匆忙地叙述着,他逐渐恢复了自信,他的回答也越来越流畅,“就是在电报室,当我说到电报,关于……呃!——我是说,当我收到关于——狗熊的电报。”
“什么狗熊?”
沃伦挪动着下巴。他无助地看着摩根,乞求帮助。
摩根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并没有什么猫腻,船长。”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头上,而且无法忍受沃伦继续解释下去——他害怕自己也会发疯,“柯特确实有一点兴奋,我想他的叙述方式有一点不同寻常。事情其实很简单,是关于一些股票——你明白的。股票市场正是熊市,他的股票贬值了。”
“哦!他在操心财务问题?好的,好的。”船长继续粗声粗气道,“还是让我们说正事吧,摩根先生,你是否愿意为这个疯狂的故事担保?”
“去看看,你为什么不去看看?”狂躁的沃伦喊道,“从一开始我就要求你这么多,但是你根本不听。现在格伦小姐在我的外套里面瑟瑟发抖,你又强迫我们所有的人站在冰冷的甲板上,与此同时,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可能正在走向死亡。你不能去看看吗,医生?”
“我们一起去。”惠斯勒船长突然下了决心,他招呼了一下两名下属,然后那支怪诞的小队伍走向了舱门。柯特·沃伦猛地拉开舱门,其他人鱼贯而入;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佩吉终于踏入了温暖的空气中,忍不住深深地吸气。因为有灯光,他们一时都看不清楚走廊里面的情况。
“很好,我们到了。”沃伦背靠着白色走廊的墙壁,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就是在这里被门卡住了。你可以在橡胶地毯上看到血迹……”
惠斯勒船长盯着他:“血迹?什么血迹?我没有看到任何血迹。”
地上确实没有血迹——尽管摩根知道那里曾经有血迹。他摘掉了眼睛,擦了擦镜片,然后又看了一眼,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他再次感到肠胃中的不适,隐隐意识到这个奇怪的现象背后隐藏着某种可怕的、致命的东西。
柯特·沃伦绝望地说:“可是……”他瞪着船长,然后猛地拉开了他身边的套房的房门。
房间里,天花板上的灯光刺眼。曾经躺着一个受伤的女孩子的床铺上面空空如也,枕头整整齐齐,掖好的床板上没有任何褶皱。甚至佩吉用来擦去那个女孩子脸上的血迹的毛巾也不见了。在洗手池的架子上面挂着一条干净的、洁白的、摆放整齐的毛巾。
“说呀!”惠斯勒船长怒气冲冲地问,“我正等着呢。”
第07章 在哪个船舱里?
离奇的事情似乎刚刚开场。仅仅是一张空着的床铺和一条干净的毛巾——虽然本身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已足够让摩根恐惧。他以前(包括《宝剑八》的案子里)从未经历过这种恐惧,在后来的案子里也没经历过这样的恐惧。他试图劝说自己这完全荒谬绝伦,只是C甲板上的一场脑痴闹剧罢了。
然而这并非一场闹剧。直到事后回想之时,摩根才意识到最初让他感到震惊的,乃是那些床单的位置……
在最初几秒钟里,他们都默默盯着白色的客舱。亨利·摩根想到了很多事。那个女孩子——他再次看到了她端正、忧郁且具备古典特色的脸庞,浓重的眉毛;那个女孩子痛苦地扭动着身子,鲜血染在了枕头上——那女孩子确实曾躺在这里。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现在,她不见了,只可能有三种解释。
她可能自己苏醒了过来,发现身处一个陌生的船舱,于是自己走了出去。这种可能性非常小,特别是考虑到她受了重伤,而且在正常情况下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人应该会呼叫求援,大喊大叫,按铃叫服务员,至少会为自己的虚弱而离奇的状态感到惊讶。还有一个更加致命的原因,证明她不可能自行离开。即使她离开了船舱,她应该也不会整理好床铺。她不可能仔细地换上一张干净的床单和一个枕头套,更不可能扔掉弄脏的毛巾,再把一条干净的毛巾放在原来的位置上。亨利·摩根继续回想着,当他们把那个女孩子抬到床上的时候,床单上染上了血迹。他同样记得:有一次邮轮突然倾斜,威士忌酒杯翻了,枕套和床单的上半部分都染上了酒浆。有人把床收拾干净了!可是为什么,又是谁?
第二种解释听起来很荒谬,摩根自己都不敢相信。难道那个女孩子是在装模作样?假设她是那个恶棍的同伙,她只是假装受伤,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创造机会让那个骗子去洗劫沃伦的客舱?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是如果那卷电影胶片出现在某些国家就会很危险——随便抨击其他国家的领导人肯定不会被视为富有幽默感。整个世界都在动摇,大阅兵让人回想起了独裁时代的荒谬的自负。在英国或者美国,类似的事件会被认为有失体统——冠冕堂皇的人物常常在外交事务上犯的愚蠢的错误;但是在其他国家——不可能,摩根无法相信如此深奥的计谋。首先一点,让一个女人假装受伤躺在隔壁的船舱里并不能给那个骗子带来太多的好处——他只是多了一点点行动自由;更重要的是,那个女孩子的状态很难假扮。头骨上危险的骨折,如假包换的脑部大出血,昏迷状态导致的翻白眼……这些就不可能是伪装出来的。她受了伤,而且是重伤!
至于第三种解释,亨利·摩根根本不愿意去想,因为他不敢去想。他们总是说,海床就在五英里之下。在这个气闷的小小的船舱里,摩根的眼前出现了各种奇异的幻象……他突然感到一丝宽慰——是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一种宽慰——佩吉·格伦非常走运,她没有听从命令留在这个船舱里。某个人会走进来,会发现佩吉·格伦。
这些念头飞快地在摩根脑子里闪过。惠斯勒船长刚说出一句不雅的话,摩根就转过了身。船长胖胖的身子在雨衣下面鼓鼓囊囊,他低着头,几乎把脑袋缩进了衣领里面。灯下,他肿胀的脸上的色彩更加丰富;特别是绛紫色的肿包后面紧闭的左眼。船长知道他们都盯着他的脸,这更让他气得发疯。
“怎么样?”他说,“这算是什么恶作剧?你们所说的垂死的女人在哪里?你们恳求我去拯救的女人在哪里?让闪电击穿我的罗盘吧!在这艘船上刚刚丢失了价值五万英镑的翡翠,你们却故意浪费我的时间,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床板上现在没有任何人,刚才也没有。”他似乎突然有了一种可怕的念头,“你不会说现在那里还躺着一个人吧?快说,年轻人,你是不是现在还能够看到那里躺着一个人?”
他向后退了一步,盯着沃伦。
“藤壶,这不是恶作剧。”瓦勒维克船长暴躁地说,“偶告诉你他说的是真话!偶看到了她——偶用手指没过她的头颅,偶把她抬到这里,她是……”他说不下去了。他大步走了过去,从床铺上抓起枕头,用力地摇晃。他朝床铺下面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上一层床铺,“可恶!会不会是偶们走错了房间?”
佩吉从沃伦松松垮垮的蓝色外套下面伸出了手,把挡住她眼睛的头发推到一边,然后抓住了船长的胳膊。
“是真的,船长。哦,你看不出来吗?你认为我们会在这种事情上搞错吗?那是我的化妆盒,看到了吗?我扔在了长沙发上。她确实曾经在这里。我看到过她,我触摸过她。也许她自己醒来,走开了。她穿着一件黄色的绉布连衣裙,一件深绿色的外套,还有……”
惠斯勒船长用他那只完好的右眼巡视着每一个人,然后又闭上了眼睛。接着他用手背抹了抹前额。
“我真不知道应该拿你们怎么办。”他说,“纠缠不清的家伙!我真搞不明白。我已经在海上干了四十年,十三年在帆船上,十七年在蒸汽船上,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鲍德温先生!”
二副一直站在门外,脸上毫无表情。听到船长的命令,他立刻答应:“长官!您有什么吩咐?”
“鲍德温先生,你有什么看法?”
“长官,让我感到迷惑的是这些大象和狗熊。”鲍德温先生困惑地回答,“我不明白,也无法表达什么看法;不过我有一种感觉,我们正在围捕一个该死的动物园里面的动物。”
“我不想听到什么大象和狗熊,鲍德温先生。你能不能闭嘴,不提大象和狗熊?我向你提出了一个直白的问题,我希望得到一个直截了当的回答。关于这个女人的故事,你有什么想法?”
鲍德温先生犹豫着:“好吧,长官,他们不可能都发疯了,您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