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柯特·沃伦松了口气,“我现在急需帮助——而且眼下只有你们几个人可以信任。总之,怎么办呢?”
“是的。你、我和柯特将会组成智囊团。玛格丽特是我们的女妖——如果我们需要的话。瓦勒维克船长负责体力活儿……”
“哈!”船长喷了一下鼻息,不住地点头,同时抬起肩膀表示赞同。他朝几个人眨着眼睛,然后热情洋溢地举起了胳膊,“为了上帝!为了正义!为了教会!为了法律!”他又出入意料地大声说,“为了查尔斯——英格兰之王,以及莱茵河的鲁珀特!哈——哈——哈。”
摩根问道:“你说的是什么见鬼的人物?”
“偶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船长有些羞怯地朝他们眨了一下眼睛,“偶有一次在书上看到的,我觉得很顺口。只要偶心里一激动——哦哈!——偶就会这么说。”他摇了摇头,“不过偶要当心书本上面的东西。等偶读完一本书,偶要仔细地把书名抄下来,这样偶就不会忘记,避免偶再从头到尾读一遍。”
他和蔼可亲地看着几个人,揉搓着鼻子,然后问道:“可是你希望偶怎么帮助你?”
“首先,”摩根说道,“我们先确定一点:你不想官方介入,对吗柯特?我是说,你完全可以告诉惠斯勒船长……”
“上帝,千万不要!”柯特·沃伦激动地表示反对,“我不能那么做,你不明白吗?如果我们能够夺回胶片,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必须是最小心谨慎,最隐蔽的方法。麻烦的正是这一点。这艘船上不知道有多少乘客,我们怎么能够判断出谁想偷我的东西?还有,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行李当中有要命的胶片,那个家伙怎么知道的?”
摩根想了想说道:“是那封无线电报……”他突然停住,“对了,你说你大声地念了电报的内容,不久之后那个家伙就试图在你的船舱里窃取胶片。这也太巧了……是不是有人在电报室里听到了电报的内容?”
柯特·沃伦不满地吐了口气。在全神贯注地讨论问题的同时,他下意识地从行李箱里面捞出了一瓶威士忌:“胡说!假设真的有一个你所说的骗子在船上,那封莫名其妙的电报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我自己都花了点儿时间才想明白。”
“好吧,好吧!那样的话,肯定是这么回事:那个贼早就知道了胶片的事儿,也知道你拍了电影……有这种可能性吧?”
柯特·沃伦犹豫着,用指节敲打着他包着头巾的额头。
“是——吧,也许是这样。”他被迫承认了可能性,“在发生闹剧的第二天就谣言满天飞,这不难想象。但我们当时在书房里,锁好了门,自然也不可能是参与表演的人……我告诉过你们,楼下正在举行舞会,可是楼下的人怎么可能知道……”
“显然有人听到了风声。”摩根争辩道,“在头面人物的家里举办的晚会总是人头攒动,你肯定能碰上一两个我们要找的那一类人物……我们先暂且这么假定。”他思索着,拽着耳垂,“那个窃贼——我们就把他叫做‘胶片大盗’——听说了你的重要文件。他以为胶片已经被销毁了,因此放弃了偷窃的想法。不过,他乘坐了‘维多利亚女王号,……”
“为什么?”格伦小姐提出了很实际的问题。
摩根有些粗暴地回答:“我怎么知道?”
他的脑子里正在浮想联翩:奢华的舞会上挤满了珠光宝气的女人和耀眼的勋章,蓄着大胡须的、阴险的外国人在柱子后面吸着香烟,“也许只是巧合,也许‘胶片大盗’是一个职业的外交骗子,整天在各个国家的首都之间转悠,寻找合适的猎物。不管怎么说,你得承认他肯定在华盛顿出现过,听说了政客们的荒唐举止……对,就是这样。他放弃了偷窃的计划,但是他碰巧和柯特乘坐同一艘邮轮。柯特,如果你去查阅乘客名单,也许你能够发现某个人曾经出现在你舅舅的晚会上?”
沃伦摇着头:“晚会上有几百个人,我不可能认识每个人。不可能,这个方法行不通……不过你的意思是说,(在放弃了偷窃的念头之后)那只小鸟在电报室里面无意间听到了电报的内容,比我先搞清楚了电报的内容,然后冒险抢在我回过神之前来偷窃胶片?”
“朋友,他必须行动迅速。因为你只要想明白了就会把胶片扔进大海。还有另外一点……”
随着脑子里的想法越来越清晰,摩根用手指戳着他的手掌心,越说越激动,“怀疑范围并不像你最初想象的那样大。当然,这只是一种想法,但是听好了!——这个家伙必然曾经和你攀谈过,对吗?我是说,如果我是一个国际间谍,即使我不知道你带着那卷胶片,我也肯定会想办法和你攀上交情。作为受到沃帕斯宠爱的外甥,你绝对值得结交……这么说不合情合理吗?”
此刻他们都在全神贯注地研究正事,脑子里是各种各样的想法,同时还要挣扎着应付摇摆不定、吱嘎作响的船舱。柯特·沃伦正拿起一些纸杯,往里面倒威士忌,此刻他停下了动作。他小心翼翼地把一个纸杯递给了佩吉·格伦,然后说道:“你的说法很有趣……”
“然后呢?”
“除了你们几个,我在这艘船上结识的人少得可怜。一方面是因为天气太糟糕了。不过真滑稽……”他憋足了劲,朝一个折叠的纸杯里面吹气,以便打开纸杯;然后他又抬起了头,“有谁呢——让我想想——当我收到电报的时候,除了我自己和电报员,电报室里面有五个人。惠斯勒船长当时正在低声地和电报员争论什么事情,他气鼓鼓地走了出去。有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孩子。刨除船长和那个女孩子,还剩下三个男人。其中一个我不认识,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不过另外两个人——在这艘船上我还算认识的两个人都在场。一个是伍德科克,除虫剂公司的推销员;另一个人是每次和我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的科勒医生。”
当柯特·沃伦提到医生的名字的时候,佩吉·格伦发出了一声嘲讽的冷笑。出于职业习惯,亨利·摩根通常不会放过任何尊贵的人物;不过这一次他也同意佩吉的观点。他们都听说过科勒医生的大名。他是哈利街①上最负盛名的人物之一,他是精神疾病方面的专家,曾经在好几桩谋杀案中作证判定犯罪嫌疑人的精神状态。摩根回想起了医生在餐桌边的仪态:一个又高又瘦,脸上总是带着一丝冷笑的苏格兰人,除了一头梳理整齐的头发,他的整体形象有些邋遢;他的参差不齐的眉毛末端向上扬着,下面是两只机敏的眼睛,脸颊上还有两道深深的皱纹。这个体面的精神病医生会是“胶片大盗”?即使是亨利·摩根也无法相信。如果让他在两个人中间选择骗子,他更倾向于强健的查尔斯·伍德科克先生——兜售特效灭虫工具“特种部队”的推销员。无论如何,科勒医生应该没有嫌疑。
①Harley Street,伦敦的一个街区,多名医,常代指医药界。
但是,当亨利·摩根向沃伦说明了自己的想法之后,这反而让美国人更加坚信科勒医生就是罪犯。
“绝对没错!”年轻人激动地嚷道,“通常都是这种人。还有——也许有人假扮了医生?这是个好主意!对国际骗子来说,还有什么伪装能比受人尊重的疯人院院长更有效?我说,不如我们去找他对质——打他个措手不及,你等着瞧……”
“你想要被关进疯人院?”摩根问道,“不行,我们不能那么做,不能这么对待科勒。何况,这完全是发疯的举动!我们必须排除科勒,需要制订一个行之有效的行动计划……”
瓦勒维克船长挪动了一下重心。
“对不起,偶有一个主意,偶有想法。”他声音洪亮,但是又有点儿腼腆,然后朝他们微笑。
摩根疑惑地问:“是吗?”
“偶告诉你们。”船长在开口之前回头看了一眼,以确定没人偷听,“打你的那个家伙,他只有一半胶片,对吗?很好,那么,偶告诉你该怎么做。他只有一半胶片,那他可能再回来……呃?那么我们守在这里,等他回来偷东西,我们说:‘嘿……’”
“嗨,我知道。”柯特·沃伦阴沉着脸,插嘴道,“我也想过这办法,但行不通。故事书里面总是这样的情节,但我可以拿祖母的戒指跟你打赌,那只小鸟不会那么笨。他知道我会防着,知道我会处理掉这半截胶卷——就算我没有立刻扔进大海,肯定也用别的办法销毁掉了。不行,不行。他不会冒险来偷窃的。”
佩吉·格伦一直静静坐着,双手支颐,仿佛正认真研究着形势。她光滑的头发被推到了前额上。突然,她抬起头,流露出一种恶魔般愉快、务实的态度,几乎是兴奋地叫了起来。
“你们这些男人!”她有些嘲讽地说,“你们这些男人——只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现在让我告诉你们该怎么办,照我说的做,今天晚上你就能够夺回胶片。是的,我是认真的。我有一条妙计……”她尽力想隐藏得意之情,不过她的下巴已经要撅上天,现在她和柯特·沃伦一样兴奋,“这是一条锦囊妙计!太棒了!听着。瓦勒维克船长的建议不无道理。我们必须给那个坏蛋设一个圈套,让他回来偷另一半胶片……”
沃伦做了一个疲惫的手势。她瞪了沃伦一眼:“你到底听不听我说?我告诉你,这一招可行。为什么可行?因为在这艘船上只有我们——我们四个人——知道柯特遭到了袭击,只有我们知道他遭到袭击的原因。很好!我们散播消息,说我们来找柯特,发现他躺在地板上不省人事,头颅受了伤,恐怕很难恢复。我们绝口不提什么袭击和偷窃,就说我们不知道柯特为什么受了伤;我们可以说怀疑他喝醉了或者怎么着,在船舱里摇摇晃晃,最后摔倒了,把头磕在了……”
柯特·沃伦扬起了眉毛:“宝贝。”他愤然抗议道,“我不反对你刚才描绘的动人情节,但我要提醒你,我是美国驻外部门的成员之一。宝贝儿,驻外部门!我们有严格的职业操守,足以让六翼天使心烦,让蜡像馆里的蜡像造反。我并不喜欢胡乱建议,不过我忍不住要问:为什么不说我习惯早上吸鸦片,导致我疯疯癫癫,自己用头撞墙?我的上司可能更喜欢这种说法。”
“哦,好。”格伦小姐拘谨地作出了让步,“若你执意遵守你那无聊的老套,我们就说你得病了或者晕船了。不管用什么借口,反正你意外地受了伤。而且,你一直没有恢复神志……”
亨利·摩根吹了一声口哨:“我开始明白了。柯特,我认为这小妞有点儿办法!”
“是的,我马上就会告诉你是什么。”柯特·沃伦说道,“宝贝,继续说。再来一杯怎么样?你们发现我神志不清,然后呢?”
“然后,我们去告诉所有人你被送进了医务室,躺在那里昏迷不醒。”那位小姐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知道,我们只要在饭桌上随便说两句,整条船就很快都会知道。只要我们声称是意外,就不会有正式调查。而且,我们不会锁住这个客舱的门,以便小偷上钩。你们说那窃贼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吗?他当然会中计。他会溜回到这里——而你们正等着他。”
她骄傲地仰起了头,淡褐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的下唇包着上唇——表现出得胜的狂妄。客舱里一阵沉默。
“老天!妙计啊!”摩根惊叹着用拳头捶了一下手心。沃伦也打起精神,盯着纸杯,坐姿如一位沉思中的印度先知。瓦勒维克船长突然轻声笑了起来。佩吉愉快地说道:“嚯!”
“等一下,”摩根又补充道,“那名船员怎么办?你派他去找我们。他了解情况。”
“船员不会多嘴。”格伦小姐得意地说,“他们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多给他一点儿小费。然后我们就可以放手大干……对了,柯特,旁边的船舱是不是空着?如果是空的,你们可以藏在那里面,等着猎物。”
“为什么不在这里?”
“他会一眼看见你,小笨蛋!你必须抓个正着,如果他没有碰到胶片,你光说一句‘抓住你了,坏蛋’根本没用。他完全可以说走错了房间,你能有什么办法?胶片必须在他身上——然后,”她像法官一样一本正经地说,“我认为你有权利把他打倒在地一如果你愿意的话。”
“啊哈!”沃伦吐了口气,用手指比画着想象中的可怕一击,“你猜对了,宝贝,隔壁的船舱恰巧是空的。跟你说吧,我打算待在那里,让船员给我送晚餐。瓦勒维克船长可以和我一起观察动静。你们两个去餐厅吃饭,散播消息。晚饭后我们会合。我们大概要等上很长时间,所以要准备充足的鸡尾酒原料……”
“我们可不能喝醉了。”格伦小姐一本正经——似乎在宣读法律条款。
“哦,当然不能喝醉!”沃伦也兴奋地应和,“绝对不行。哈哈!这个主意妙极了。不过,我希望我们能够掌握更多的关于那个神秘骗子的内幕消息。如果我们了解一下他的情况……”他皱起了眉头,“等一下。我有一个点子。船长,你和惠斯勒船长很熟,对吗?”
“那个老藤壶①?哇哈哈!真让你说着了,偶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自以为是。告诉你吧,他的脾气很可怕。偶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那不勒斯,他当时指挥一艘货船进港。他的大副犯了宗教狂想症,发疯了,认为自己是耶稣。”瓦勒维克船长的大胡子下面吹着气,他沙色的眉毛扬了起来,绘声绘色地介绍那段趣闻,“大副跑到了舰桥上,交叉着胳膊说:‘偶是耶稣。’船长说:‘你不是耶稣。’大副说:“偶是耶稣,你是彼拉多②。然后就是一个耳光——他躲过了,然后打中了惠斯勒船长的下巴。后来他们把大副关进了牢房。这是真事。当你们说科勒医生是一个疯子医生的时候,偶就想到了这件事,因为还有一次……”
①附着在船底或者柱石上的贝属动物,常用来代指纠缠不休或者难以摆脱的人。
②钉死耶稣的古代罗马的犹太总督。惠斯勒船长不喜欢发疯的人。
“行了,老伙计。”柯特·沃伦恳求道,“稍后再讲你的奇闻逸事。倘若这艘船上有国际骗子或类似传闻,惠斯勒船长肯定会听到风声的吧?当局会给他发电报,就算他不对外公开,他也会知情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