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能放过科勒医生?”无可奈何的摩根说道,“他没有问题,翡翠不在他的房间里,仅此而已。听我说……”
但是亨利·摩根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并不愉快的想法。科勒医生没有发现翡翠。很好!可是如果佩里格德夫妇也没有发现翡翠,那该怎么办?这是一种荒谬的假设,可是他无法摆脱这个念头。假设他们都是诚实可靠的人,那个活见鬼的翡翠跑哪儿去了?如果翡翠在他们的房间里,他们不可能注意不到;昨天晚上摩根听到了铁盒子摔在地板上的声音。继续假设他们品行端正,那就意味着佩吉记错了房间。但是摩根相信佩吉不会搞错。在那个女孩子端正的小脸蛋上有一种自信和机敏。好吧——还有一种可能性,盲理发师做了手脚。他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昨天晚上盲理发师就在C甲板附近,知道所发生的事情——他甚至可能看到了发生的一切。等到晚一点的时候,他只要去拿走翡翠……
摩根恼怒地对自己说,不要像柯特·沃伦那样胡思乱想。在摩根愣神的工夫,沃伦激动不已地叙述着;他越说越来劲,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于是科勒医生的形象逐渐演化成了有史以来最邪恶、最奸诈的恶棍。摩根说了一句:“胡说八道!”然后对自己说那是无稽之谈。肯定是佩里格德夫妇发现了翡翠,没有任何问题。不过他在暗中自责,怎么没有预先想到盲理发师取走了翡翠这种简单的可能性?如果那两位审美家真的没有发现翡翠,那么只可能……
“总归要做点儿什么。”他打断了激动的沃伦的演说,“不管怎么说,我们需要问科勒几个问题,要巧妙地套他的话——他睡觉是不是很轻,他昨天晚上是否锁上了门……”
“你终于开始理智了。”沃伦说道,“察言观色,寻找漏洞?注意,我并没有说他一定就是理发师。我想说的是,价值五万英镑的翡翠主动送上门来,而且他认为没有任何人知情……你注意到他的表情了吗?你听到他叙述的离奇故事了吗?他知道昨晚的事情说不清道不明,所以认为不会有人发现……”
亨利·摩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命令道:“好好读一读报纸上的那篇文章。我们需要设法结识佩里格德夫妇,和他们闲扯也要有点儿墨水;你必须学会高谈阔论‘神韵’的问题。你的教育是怎么回事?你是外交部的人,或者什么驻外机构。干这份工作不需要懂得法语吗?”
亨利·摩根期望这样的指责能够让柯特·沃伦转移注意力。这一招管用了。年轻的驻外机构成员的自尊心受了重创。
“我当然懂法语。”他冷冷地正色说道,“听着,我必须参加一个极其严酷的考试——他们刁难人的劲头匪夷所思;是的,我打赌你都无法通过那样的考试。不过,那是商业法语。你可以用法语间我任何与商业相关的东西。说吧,你可以要求我用法语说:‘亲爱的先生。第十八笔付款收到了,用另一种货币结算,附上领事馆的账单,十六美元(或者是英镑、法郎、马克、里拉、卢布、俄罗斯戈比,甚至是奥地利旧金币)四十五美分(或者是先令、生丁、芬尼①)……’”
①德国硬币单位,价值是马克的百分之一。
“很好,那么你为什么看不懂这篇文章?”
“我告诉你了,商业法语和这种东西不一样。除了刚才那些东西,我所知道的一丁点儿法语就是在小学里听到的废话。我知道如何买一顶合适的帽子,我还知道怎么问路——前提条件是我突发奇想地执意要去参观植物园。但是我永远也不会去什么植物园;至于帽子,请相信我,如果我走进了一家巴黎的帽子店,我绝对不会同意哪个肿眼睛的青蛙塞给我一顶扣到耳边的帽子……还有,我并不喜欢一个爱管闲事的姐姐来约束我健谈的习惯。”
“吼呀!”摩根完全没有理会沃伦的话,“已经开始了。好样的。她已经想到了……”
餐厅的入口是一座宽阔的、精致的楼梯,又高又瘦的佩里格德夫妇正昂首挺胸地走下楼梯。他们两个人穿着整齐,步调一致。在他们的中间就是正在急切地说话的佩吉·格伦。
佩吉只比佩里格德太太的肩膀高一点儿。这个小丫头戴上了贝壳边框的眼镜,涂着夸张的粉彩,很有点儿文化人的风度。她穿的裙子在摩根看来是某种蜡染的工艺品。她正在兴冲冲地向戴着单边眼镜的佩里格德太太说话,那位太太默不做声,只是微微挪动眉毛和嘴唇——似乎正在表演对答中的“神韵”。
等他们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亨利·摩根以为佩吉将会离开佩里格德夫妇,走向船长的桌子;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她偷偷向摩根使了个眼色——摩根甚至不敢肯定佩吉在打暗号,然后佩吉和佩里格德夫妇走向了他们的桌子。
柯特·沃伦压着嗓子,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后他们又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在佩里格德夫妇身后不远,身材高大、面色和蔼的瓦勒维克船长也走下了楼梯。船长的沙色头发梳理成了背头的样式,他的皮糙肉厚的脸上再次出现了无数的皱纹——他正在听别人叙述什么故事。讲故事的人就是查尔斯·伍德科克先生。这位先生毫不讳言自己的身份,公开称呼自己为“除虫药专家”;现在他似乎很兴奋。每次兴奋的时候,他细长的脸就开始抽动、扭曲;他会给人一种幻觉——因为他滔滔不绝的时候会死死盯着你的眼睛,而且特意表现出亲密的劲头。
“瓦勒维克在搞什么鬼?”柯特·沃伦问道,“似乎所有的伙伴都展开了行动,除了我们俩。你注意过吗?我们的老船长总是刻意躲开伍德科克,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是满嘴跑火车——会像森林大火一样相互吞噬。哈哈,看看船长现在闭紧嘴巴的样子,你说他的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
摩根不知道船长在想什么,不过他猜测那两个人的话题是伍德科克版的昨天晚上的故事。如果连奥利弗·哈里森·科勒医生那样保守的长老会成员都暗示说发生了强奸,那么“除虫药专家”先生非凡的想象力会构造出什么样的故事——想到这里,摩根打了个激灵。现在餐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刚刚从船舱逃出来的犯人们兴奋地低语着,嗡嗡作响;不过他们都清楚地听到了伍德科克先生热切的声音:“好的,老朋友。别忘了告诉你的朋友们。”在走向自己的桌子之前,他没有忘了拍一拍瓦勒维克船长的后背。
满脸疑惑的瓦勒维克走向了亨利,摩根和柯特·沃伦所在的桌子。他说了一声早上好,拉开了一把椅子,然后说道:“美人鱼!”
摩根一惊:“别说话!看在上帝的分上,什么都别说!我们已经听得够多了。如果你告诉我说昨天晚上惠斯勒船长在C甲板上追逐一条美人鱼,我的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也会绷断。千万别说!我受不了了!”
“呃?”瓦勒维克吃惊地说,“咋了?偶从没有听过这种说法,不过以前偶手下的一个水手声称他见过美人鱼。偶们在说伍德科克先生的发明——偶告诉你们,不过偶被迫听他说了一大通,因为他知道很多那个恶棍的情况……”
瓦勒维克坐了下来:“听着!偶听到了各种传闻。偶可以都告诉你们,但偶必须先告诉你们最重要的事情。惠斯勒船长希望偶们所有人早饭后都去他的船舱,还有——他认为他知道谁是罪犯。”
第10章 主人公
瓦勒维克船长要了一份麦片粥。等服务员离开之后,紧张兮兮的柯特·沃伦放下了咖啡杯。
“知道谁是罪犯?他不是异想天开了吧?我是说,他不会把我们当做罪犯吧?”
瓦勒维克扑哧笑了起来,然后他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哎呀,不是!你完全想错了,不是那回事。偶不知具体情况,不过他派斯帕克斯到偶的船舱里,说偶们完事之后都要去见他。斯帕克斯说船长收到了一封无线电报,不过他不肯告诉偶电报的内容,必须要等偶们见到老藤壶。”
亨利·摩根嘀咕着:“我不明白。”
“偶也是,所以偶对斯帕克斯说——他就是电报员;要知道,所有的电报员都叫斯帕克斯——偶说:‘斯帕克斯,你昨天下午值班,呃?’他说:‘是的。’偶说:‘斯帕克斯,你是否还记得老家伙第一次收到关于骗子的电报时还和你吵了起来?那时候,船舱里有没有别人?’他说是的。偶描述了昨晚我们发现的那个被敲破脑袋的女孩子,然后偶说:‘斯帕克斯,她当时在场吗?’(所有的斯帕克斯都特别关心女孩子,所以偶知道如果她在场,斯帕克斯肯定记得。)偶还问,她是打算发电报还是收电报,他是否知道那个女孩子的名字?”
“太棒了!”柯特·沃伦说道,“好哇!她是谁?”
“啊,麻烦的就是这里。他记得那个女孩子但是他不知道名字。当时有好几个人,乘客当中还有一个斯帕克斯的表兄。她走进了电报室,看到有很多人在排队,所以斯帕克斯认为她不想等,于是她转身要离开;斯帕克斯说她手上有一大叠纸张。不管这个!等我们找到谁失踪了,就知道那个女孩子的身份了。现在,偶要说说偶想要告诉你们的……”
服务员送来了麦片粥。瓦勒维克船长把整罐的牛奶都倒了进去,并弯下宽阔的肩膀,把胳膊肘摆成了翅膀的形状,然后一边大口地吞咽一边说:“你知道,偶需要和斯帕克斯搭话,所以偶给他喝了一杯老罗布罗伊威士忌。他说:‘哎呀!船长,可惜偶的表兄昨天晚上没有喝到这样的好酒。’然后他告诉偶说他的表兄亚历克牙痛得厉害,医生给了他一点儿止痛药,但是根本不管用。然后偶说:‘怎样?他应该来找偶,因为偶知道一个法子能够治他的病。’那个药方是……”
“船长,我并不想打断你。”亨利·摩根一直在警惕地用眼角关注着坐在佩里格德夫妇的桌子上的佩吉的动静,他说道,“不过你真的认为这很重要……”
“偶保证,别不信!”船长激动地喷着鼻息,“听着。斯帕克斯说:‘那么偶希望你能够去看看他,他就在C47号船舱……’”
“抱歉。”摩根把头往后一仰,“你说C47?好的。”
“于是偶们去了C47号船舱,就在科勒医生的船舱对面的走廊里面。斯帕克斯的表兄正在屋子里转圈,捧着一个热水袋,他有时候会用头去撞船舱壁,还说:‘哎呀!偶希望偶死了。’偶真同情那个可怜的家伙。于是偶写了一个药方,让斯帕克斯去找医生。五分钟之后,疼痛没了。可怜的家伙不敢相信,他感谢偶的时候眼泪汪汪。哦,偶忘了说了,他是一个职业拳击手,被称做‘博蒙西怪物’。他问偶他能做点什么作为回报。偶说不用,然后偶给他喝了一杯老罗布罗伊,不过偶想到了一件事情。”
瓦勒维克船长用粗大的手指敲打着桌子。
“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偶在琢磨,突然间偶从床铺上跳了起来,偶想:‘哎呀!也许医生和那对夫妇都是诚实的人,可是假设那个骗子悄悄地进入了格伦小姐扔翡翠的船舱?……’”
摩根点了点头。老船长并不是傻瓜。瓦勒维克的叮当作响的脑瓜子需要点儿时间才能有所收获,但是他做到了。不过这个想法又给柯特·沃伦增添了新的烦恼,因此饭桌上一阵沉默。
“你不会是说……”沃伦咽了口唾沫,“你不会是说……?”
“哦!不是!不过偶认为偶最好问问‘博蒙西怪物’。偶说:
‘你牙痛,整晚都没有睡?’他说是的。偶说:‘你是否听到外面甲板上有人大喊大叫?’他说:‘是的,偶记得偶听到一个女人说,再给他点儿点心,但是偶疼得太厉害了,没法出去看是怎么回事。另外,偶把舷窗关上了,怕下巴着凉,所以偶没听到太多内容,不过,’他说,‘船舱气闷,偶把门打开了。’英国佬就是这样,他们怕冷怕得要死。偶有一次在波士顿遇到一个英国佬,他一路上呱呱乱叫——就因为里面有热蒸汽……”
“你说‘博蒙西怪物’整晚都没有睡?”摩根问道,“而且能够看到科勒的房门?”
“是的。”船长回答,“他还发誓说整晚都没有人进出过那个船舱。所以偶放心了一点。”他响亮地叹了口气。
摩根注意到沃伦又打算利用这条信息证明科勒医生有罪,于是他赶紧说:“船长,在早餐之前你就干了不少事情。还有其他事情吗?你刚才说伍德科克知道一些事情,是怎么回事?”
“啊!是的,是的。偶差点儿忘了!”船长猛地一挥勺子,“但是偶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拉格伍德科克是个可笑的家伙,别不信。每次他谈到生意,他都试图兜圈子,所以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他说是一个商业的合作意向。他说他想和沃伦先生谈话,如果沃伦先生说话爽快,他还想做一笔交易。首先,他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这我倒不担心。”柯特·沃伦冷冷地说,“让我听听他的版本。”
“不对,不对,不对!这并不好笑。偶认为他真的知道大部分情况,除了那个女孩子。”
沃伦用手攥着桌子的边缘:“你不会是说他知道沃帕斯舅舅和胶片的事情吧?”
“这个,他确实知道其中牵扯到一卷胶片,偶可以告诉你。他是一个机灵鬼。偶不知道他都知道多少,不过他暗示说他了解那个骗子的很多情况。”瓦勒维克揉搓着他的胡须,皱着眉头,“你最好和他谈谈。问题是这样的,他发明了什么东西。是一种除虫枪,还配有电子灯。”
“带有电子灯的除虫枪?”摩根难以置信地嘟囔着,甚至猜想这是某种晦涩的和航海相关的隐喻,“带有电子灯的除虫枪是什么鬼东西?再这样下去,我的神经就要崩溃了。跟你们说,我要发疯了。船长,你认为我们的麻烦还不够多吗?难道还需要你唠叨什么除虫枪和电子灯?”
“偶没有唠叨!”船长有些愤愤地说,“这是他告诉偶的。偶不明白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用来在晚上杀死蚊子的工具。他说那个玩意儿四除虫技术的大变革,他打算把那个东西叫做‘美人鱼’。他说还能用来杀死臭虫、蟑螂、爬虫、红蚂蚁、马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