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特蕾莎拥有共同的敌人，为了互相保守秘密，更为了给最爱之人复仇，两人共同经营阿尔卡黑斯特，并暗中收集情报。
“急也没用，慢慢来吧。”特蕾莎耸耸肩，安慰艾米利亚。
“不过，军务部高层对眼中钉阿尔卡黑斯特最后的期待就是重现‘第五神秘’，如果被别国抢先，我们就真完了。”
“这我知道……”特蕾莎尴尬地移开视线。
刚才伊桑也叮嘱过，阿尔卡黑斯特如今深陷危机，再这样下去，寻找仇人的关键目的很可能无法实现。
但急也没用。正因如此，艾米利亚最近数日都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想必特蕾莎也一样。
“根本问题是不知道‘以太’的本质。”特蕾莎缓缓跷起二郎腿，竖起食指，“实现‘以太物质化’，首先必须理解、分析‘以太’。但现在，我们只知道‘以太’是充满大气的不可见能量，以及它能通过某种超常之力实现炼金术和嬗变术。至少最近两千年，这种理解几乎没变过。但——你觉得这可能吗？”
问题突如其来，艾米利亚无言以对。冷静想想，状况确实奇妙。嬗变术师和炼金术师的智力大多超过常人。擅长操控“以太”的人，大脑的处理速度或许同样更快。
如此优秀的智者集团足足研究了两千年，居然连“以太”的本质也没识破。这不合理。
“您是说，我们遗漏了什么根本的部分？”
“或者说，是在基础部分犯了致命错误。”
说着，吹蜡烛似的，特蕾莎朝竖起的食指呼了口气。
“不管怎样，别国大概跟我们一样，没那么容易领先。我明白你很着急，但急也没用，就再从容点吧。”
“话虽如此……”艾米利亚是个一板一眼的人，无法接受她的说法，“那就想办法跳过‘第五神秘’，直接解明‘第四神秘’怎么样？”
“那才是最不现实的。”特蕾莎做作地叹了口气，“《翠玉录》昭示的‘七大神秘’，必须从‘第六神秘·元素变换’开始一一破解，不可能越级直接重现上位神秘。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么一说……为什么？”艾米利亚感到困惑。
“因为，重现上位神秘必需下位神秘。”
特蕾莎兴致勃勃地转动食指。
“既然赫尔墨斯故意分段提示，这么想应该没错。所以，‘以太物质化’肯定跟元素变换有关，‘灵魂解明’肯定跟‘以太物质化’有关——不过，人类现在还没超越‘第五神秘’，说什么都只是假设。”
虽无确切证据，但艾米利亚觉得她言之有理。
“如果不是这样，两千年来，应该已经有人做出‘贤者之石’了。混合水银、硫黄和神灵，在圣坛中加热——《翠玉录》中都写好做法了。”
“贤者之石”——“第三神秘”所示的万能结晶体，又称“完全实体”“尼比鲁之石”，传说中能自由操纵能量、实现不老不死、无中生有。
确如特蕾莎所言，既然人类一开始就从《翠玉录》获得了所有答案，却无法实现目标，就只可能是技术问题。
“你懂了吗？所以，既然还没解明‘以太’的本质，就没必要那么着急。当然，未雨绸缪学习活体炼金术和炼‘贤者之石’，也绝不是坏事。”
艾米利亚明白她的意思了，但他还有个疑问。
“对了，您之前好像说过，缇欧塞贝娅·卢贝多是最接近‘第四神秘·灵魂解明’的人？”
他记起特蕾莎在墨丘利一案中说过类似的话。
缇欧塞贝娅是世界最大宗教势力赛斐拉教会总部、宗教国家沙普什的代表炼金术师。她被称为“无极转世者”，据说死后能带着记忆转世到赛斐拉教会相关人士身边。
“啊……嗯，是啊。”特蕾莎不自然地支吾着点头，“缇欧塞贝娅的‘无极转世’确实重现了疑似不老不死，所以被称为最接近‘第四神秘’乃至‘第三神秘·贤者之石炼成’的人。但这不是因为她对上位神秘研究足够深，只是因为她这种存在可能与上位神秘的解明直接相关。”
“这话怎么说？”
“人死之后，‘灵魂’通常会回到‘灵魂之座’——‘阿普斯’，之后再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回到这个世界，对吧？”
“对。”
这是赛斐拉教会提倡的生死观。“灵魂”本身不会消失，而是在现世和“阿普斯”之间往返。每次轮回都会丧失前世的信息，不可能保留记忆。
“但缇欧塞贝娅是这一生死轮回中的特例。灵魂回到‘阿普斯’，刻在其中的信息却没删除，一定有什么理由。只要明白为什么，保证能接近‘灵魂解明’。她的疑似不老不死跟‘贤者之石’有相通之处，跟重现‘第三神秘’不是完全无关，所以应该也有帮助。缇欧塞贝娅比其他炼金术师更有优势。当然，教会高层也再次认识到了她的重要性，不让这一世的她离开教会最深处。”
缇欧塞贝娅在十六年前的“异端狩猎”中被害。既然说“这一世”，她之后应该顺利转世了。带着记忆转世——常识性思维的艾米利亚一时难以置信。
随后，特蕾莎一口喝干剩下的红茶，转变了话题。
“别说这些了，转换心情更重要！你晚上没事吧？我大发慈悲请你一回，去喝酒吧！”
“又喝？”艾米利亚有些为难，“前天不是刚喝过吗？”
“我每天都想喝！是考虑到你的钱包才没天天叫你，你该为我的温柔而颤抖！”
“行行行。”艾米利亚已经习惯应付特蕾莎，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贸然违抗，“知道了，我陪您，请您今天好好工作。”
“说是工作，”特蕾莎无趣地狠狠打了个哈欠，“但也没什么要紧事，今天就赶紧关门去喝——”这时，特蕾莎不自然地掐灭话头。
艾米利亚看着她的脸，只见她惊讶地瞪着眼睛凝视入口。因为在意她视线前方是什么，他回头一看，然后僵住了。
“工作时间聊酒宴，还真是威风啊。”
门前站着个人。
他们的长官，军务部情报局首脑，亨利·弗维尔局长。
4
“难得老狐狸光临地窖，但本圣域禁止无关人士入内，我个人也禁止长胡子的大叔进屋。赶紧走。”
艾米利亚一见亨利就像弹簧般站起来敬礼，特蕾莎却坐在原地，桀骜不驯地回嘴。亨利·弗维尔是军中无人不服的大人物，她却跟平常一样满嘴胡话，说不定脑袋真有问题。
“你还是老样子啊，霍恩海姆。”亨利面露不快。
“只有家人能用这个名字叫我。”
特蕾莎獠牙毕露地瞪着亨利。
霍恩海姆是特蕾莎真正的姓氏。她本名特蕾莎弗拉斯特·博姆巴斯茨·冯·霍恩海姆，特蕾莎·帕拉塞尔苏斯是工作时的名号。
特蕾莎眼里蕴含的杀气足以让艾米利亚条件反射地道歉，对身经百战的亨利却似乎没多大效果。亨利若无其事地转向艾米利亚，稳重地说：“艾米利亚，能让我叨扰片刻吗？”
“失、失礼了！这边请！”
艾米利亚慌忙解除敬礼，请亨利进屋坐到访客用的沙发上，赶紧奉上红茶。
特蕾莎无趣地看着他们。她似乎也明白不能赶亨利走，于是沉默地一动不动。
“突然上门，真是抱歉。”艾米利亚也坐上沙发时，亨利继续说道：“我其实想调好日程再告诉你们，但这事有点急。虽然不好意思，也只能直接过来。”
“出、出什么问题了吗？”
难道正式决定解散阿尔卡黑斯特了？艾米利亚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说问题也是问题。”亨利故弄玄虚地喃喃，啜了口红茶，“其实，有件事想秘密托你们去办。”
“我们不是跑腿的，别把我们卷进危险。”
“你们也知道，阿尔卡黑斯特是军务部的累赘。”亨利无视特蕾莎的不满，淡淡地说，“一群人急着拆了这里，多亏我周旋才勉强保住。我不会让你道谢，但希望你对自己的处境再多点自觉。”
“神秘否定派的狐狸，你有什么企图？”
“说企图就太难听了。我只是不希望艾米利亚的履历有污点。等拆了这地方，我可是要收下他的。”
亨利扬言要击溃阿尔卡黑斯特。艾米利亚差点忘了，他本就有意将特蕾莎逐出军队，正多方筹划设计。他认为炼金术等一切神秘都不切实际，满心厌恶。
亨利又喝一口红茶，用一句“那么——”引回话题。
“时间宝贵，赶紧进入正题。”他将手中茶杯放回桌面，略略压低声音，“我希望你们去调查‘水银塔’。”
话出意外，艾米利亚皱起眉头。
统治辽阔巴比伦尼亚大陆的两大国家，亚斯塔禄王国和巴力帝国在巨大河川伊底几纳河两岸分居南北。河流最宽处，一片沙洲寂然存在，水银塔静悄悄地屹立其上。
这座高约五十米的神奇尖塔外墙覆有液体水银，故有“水银塔”之称。
该塔详细情况不明，但似乎是两千年前“神之子”赫尔墨斯·特利斯墨吉斯忒斯以炼金术所建。巴比伦尼亚大陆当时由一个超级大国治理，全境相安无事，但几百年后，该国以伊底几纳河为界分裂为两个国家，尖塔位于国境缓冲地带，自然引发领土归属纠纷。
为熄灭两国斗争火种，该地区由中立宗教国家沙普什管理。水银塔与“虹之都”“金刚洞穴”等圣地比肩，是教会七大奇迹之一。
“现在还提水银塔干什么？详细说说。”
特蕾莎好像终于来了兴趣，不满地抱着双臂询问。
“先说结论。因为巴力盯上水银塔了。”亨利淡淡地回答，“我按顺序说明。你们应该也很清楚，墨丘利公司骚动以来，全世界重现‘第五神秘’的机会又增加了。”
艾米利亚和特蕾莎对视一眼，尴尬地点点头。这恐怕是伊桑先前提到的墨丘利衰败的影响。
“墨丘利虽然在水上都市特利斯墨吉斯忒斯享有独立自治权，实际上却属于我国。换句话说，他们占有的‘第五神秘’也是我国的财产，今后在国外重现可不是好事。所以，国安局正在秘密调查各国重现‘第五神秘’的状况。”
亨利用红茶润润嗓子，继续道：“这时，我们听到了有关水银塔的奇妙传闻。据说塔内某处藏有‘麦格努斯的遗产’，而遗产很可能就是重现‘第五神秘’的重要线索。”
“麦格努斯的遗产”，艾米利亚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在炼金术的世界提到麦格努斯，指的就是“原初的炼金术师”艾尔伯图斯·麦格努斯。为了赞颂他的丰功伟绩，连行使炼金术时出现的可见光扩散现象都被称为“伟业辐射光”[1]。
但他不明白现在为何会提到麦格努斯。他望向特蕾莎求助，只见她面有难色地托着下巴喃喃道：“这事很少有人知道，但麦格努斯晚年的生活据点似乎是水银塔。毕竟，他既是炼金术师，又是虔诚的赛斐拉教会信徒，以主教身份管理着七大圣地之一的水银塔。所以，水银塔内很可能有麦格努斯的遗物。”
特蕾莎扬起脸，看向亨利。
“但我不明白这跟重现‘第五神秘’有什么关系。这是不是那种常见的谎话，为了召集信徒而吹捧过去的圣人？”
“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不过，赛斐拉教会整理当时的资料时，似乎找到了麦格努斯晚年成功重现‘第五神秘’的记述。虽然可疑，但至少教会认为这一情报可信度很高，已经开始行动了。巴力帝国同样听到了风声，也在准备调查水银塔。这些情报来源很可靠，应该差不多是事实。”
原来如此。艾米利亚想通了，这似乎就是伊桑口中情报局和国安局的联合任务。亨利刚刚收到情报，考虑情况紧急，立刻来给阿尔卡黑斯特派任务。
亨利似乎仅凭艾米利亚微微动摇的视线就发现他掌握了主动，满意地微笑道：“所以，希望你们尽快查明传言真假。如果属实，麦格努斯的遗产，不能交给别国，如果是假的，那也没关系。不管如何，只要不失败，这件任务就能算作阿尔卡黑斯特的实绩。再不拿出点实际成果，就连我也保不住你们。”
“我没说错吧？”亨利游刃有余地展开双臂。
“顺便问问，拒绝了会怎样？”特蕾莎懊恼地拧着脸。
“阿尔卡黑斯特从此解散，艾米利亚·施瓦兹德芬少尉直接调往情报局，特蕾莎·帕拉塞尔苏斯上校涉嫌不敬罪和渎职罪，交由军法会议审判。当然，你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选择。对吧？帕拉塞尔苏斯上校？”
亨利露出狡猾的笑容。
特蕾莎无处可逃，垂下脑袋，只咕哝了一句话。
“下地狱吧你。”
[1] 此处“伟业”一词源于拉丁语“Magnum opus”，包含了麦格努斯的名字。——译者注
第二章 榛色的再会
1
艾米利亚和特蕾莎自亚斯塔禄王国一侧河岸乘船渡川，终于抵达水银塔所在的沙洲。沙洲是座矮丘，水银塔耸立在丘顶。清晨离开王都埃特曼安吉以来，已经过了六个小时有余，连艾米利亚也疲倦不堪。
水银塔就在眼前。他再次抬头望向它。
这栋巨大建筑远看闪亮神秘，近看却诡异至极，只能用异样来形容。塔楼高五十米有余，宽大概也有二十米。
水银外墙不规则地反射着光芒。粼粼波光如同巨蛇鳞片，实在恶心。
归根结底，液体在垂直方向摇荡的景象太过脱离常识，生理上难以接受。目不转睛地看，甚至会起鸡皮疙瘩。
“这么一看，总觉得很恶心啊。”
“岂止恶心，我都要没命了……”特蕾莎一脸苍白地呻吟，“别管那么多，让我进去休息……我不行了……”
她本来靠着艾米利亚肩头勉强站立，这时却缓缓瘫倒在地。艾米利亚觉得让她稍事休息为好，慌忙四下环视，寻找入口。
然而，尖塔表面全无接缝，看不出该从何处进入。谨慎起见，他绕了一圈，圆柱状的塔却四处覆满均匀的水银。他毫无头绪，抬头一看，只见天空阴得像一锅熬干的黑暗，长年守护王国国民的“尼比鲁”不见踪影，就算即刻开始下雨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