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艾米利亚好几次觉得水银塔在晃。那或许就是楼层移动时的震动。
“这时,他的房门后面变成了二楼杰拉斯队长的房间。但很明显,对方不是他随便冲进去就能解决的对手。因此,他先从走廊通风口往里面投放了催眠气体。”
“是为了剥夺室内杰拉斯队长的活动自由吧?”尼可察觉了特蕾莎的意图,附和道,“不知道那究竟是催眠气体,还是一氧化碳之类的致命气体。但如果有气味,杰拉斯队长说不定会发现异常,打内线电话向其他人告知情况。所以,凶手用的应该是无臭毒气。总之,杰拉斯队长很快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但问题还在后面。” 此前一直沉默观察的夏洛特似乎忍不住了,加入对话中来,“克拉克为什么要砍掉桑斯科特队长的头,还特意把遗体搬到一楼走廊上?”
“这是因为一桩不幸的意外。”特蕾莎“嗖”地竖起食指,“阿尔弗雷德如愿杀害了杰拉斯队长。他料定队长今后会成为最大的阻碍,因此想第一个杀他。房间看似由主教分配,但实际应该是他决定的。”
“所以他把杰拉斯队长的房间安排在自己房间下面,这样最容易动手。”尼可说。
“没错。杀害杰拉斯队长之后,他可能打算直接对卡特莉娜副队长下手。但就在这时,一桩出乎意料的意外发生了。那就是温迪之死。”
“雷欧先生?”艾米利亚重复,“雷欧先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引来了杀身之祸?”
“差不多。温迪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毕竟,他当时没回房间,一直待在图书室。”
“图书室?”尼可疑惑道,“移动‘外周走廊’时,不是要先确认外面没人吗?”
“确实。阿尔弗雷德移动‘外周走廊’之前,应该同样谨慎地进行了巡视,确保外面没人。但温迪这人没那么老实。他避开巡视,继续待在图书室。他是报社记者,来这里又是为了调查‘神隐’,在图书室查完资料之前不想回房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也是。”尼可搓着下巴表示同意,“他想尽量避开塔里的人,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不过,他在图书室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他回房间了。”特蕾莎淡淡地回答,“时间大概是凌晨三点。他可能单纯只是困了,离开图书室返回房间。而与此同时,阿尔弗雷德正在杀害杰拉斯队长——”
“难道?!”
尼可听到这里就瞪大了眼睛,艾米利亚却还没理解。特蕾莎似乎连他的理解进度也尽在掌握,温柔地说:“就是这个‘难道’。当时,‘外周走廊’比‘房间’低了两层,也就是说,就像刚才杰拉斯队长的房间那样,‘外周走廊’的三楼并未与‘房间’相连。温迪在图书室待了很久,疲惫不堪。他回来了,打开门,自然以为门后就是自己的房间,没认真确认就走了进去。然而,前方只有无尽的黑暗——”
艾米利亚终于明白了。
“他从三楼‘外周走廊’掉下来了?!”
“没错。”特蕾莎拧着嘴角笑了,“他砸穿了正下方的一楼天花板,掉在我们发现杰拉斯队长的过道上。因为当时的冲击,他头部损伤严重,在地毯上留下了大量血迹。”
“这么说,把杰拉斯队长的遗体放在过道上……”
“没错,是为了掩盖这起意外的痕迹。”特蕾莎斩钉截铁地断言。
“阿尔弗雷德肯定听到了温迪坠落时的惨叫。他慌忙冲下楼,刚好看到温迪房门大开,于是明白了一切。他前往房间正下方的一楼过道,发现了坠落而亡的温迪。血迹已经在地毯上浸开,遗体头部损伤也很严重。从逻辑上考虑,阿尔弗雷德肯定是嬗变术师。嬗变术虽然能修补天花板,对地毯和遗体却无可奈何。如果置之不理,水银塔的秘密或许会暴露。无奈之下,他只好把队长的遗体放在那里当幌子。恐怕也就是在那时,他利用他们名字里含有‘太阳’和‘风’的巧合,想到了模仿《翠玉录》。”
“也就是说,砍温迪的头,是为了掩盖他坠亡的事实;砍杰拉斯队长的头,则是为了在过道上放置尸体时混淆视听,以免地毯上的血痕看起来不自然。杰拉斯队长对水银塔满怀警惕,遗体却没穿盔甲,这单纯是因为搬运遗体时有盔甲不方便,所以卸掉了。”
艾米利亚抱着双臂低语。七零八落的画面严丝合缝地拼到了一起。
“斩首并不只是为了伪装。”特蕾莎改变话题。
“除了伪装,还有别的理由能让凶手大费周章斩首?”
“你想想,阿尔弗雷德打算把所有罪行都嫁祸给主教。然而,就算他能给主教下毒、趁她意识模糊时植入谎言,就算他能诱导她的思想,也很难篡改她的记忆。所以,阿尔弗雷德必须留下物证,等主教从曼陀罗导致的酩酊状态中醒来,这些物证能证明她的罪行,能让她坚信自己就是凶手。”
嫁祸给索菲亚的物证?是什么?艾米利亚略一思考,基于现状,立刻得到了一个惨绝人寰的结论。他觉得反胃。
“难道是……把砍掉的人头放在她房间里?”艾米利亚按着嘴角呻吟。
“没错。案发第二天早上,伊莎贝拉女士不是在一楼走廊发现了杰拉斯队长的遗体吗?当时,阿尔弗雷德和艾丽莎去各个楼层叫醒其他住客,阿尔弗雷德大概趁机进入主教的房间,把人头藏在了浴室里。他和艾丽莎似乎能自由进出主教的房间。之后,主教返回房间,发现头颅,认为自己就是凶手。不过,她不知道具体的手法。尼可推理时,她能够承认自己是凶手,却无法解释诡计内容。艾米利亚,你还记得吗?第二天白天我们去找她时,阿尔弗雷德正在让她喝花草茶。这恐怕正是为了让她再次进入迷醉状态,以便植入模仿《翠玉录》杀人的记忆。”
“等等。”艾米利亚打断特蕾莎,“也就是说,我们那天去主教房间时,浴室里藏了两个人头?”
“不,我们去的时候,人头应该藏到别的地方了。凶手胆子再怎么大,也不会在浴室里藏着人头的状态下请人进去。风险太高了。”
“那究竟藏在哪儿了?头这么大的东西,本来就不好藏,何况还有两个……”
“艾米利亚,你认真想想。你当时看见了什么?你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
艾米利亚开始思考。隐藏两颗头颅的地方——他想到刚才在索菲亚房里感到的异样究竟意味着什么,全身寒毛倒竖。
“对了!花球!”
“正是。”特蕾莎愉悦地翘起嘴角,“主教不知如何处理人头,只好把它们暂时藏在花球内。我们刚才在她房里发现花球少了两个,是因为已经在地下火炉里烧掉了。想想我们去她房间那天发生的事吧。我们去的时候,她说自己‘在睡觉’。她在撒谎。早上在休息室跟我们一起讨论完今后的方针之后,她回到房间,发现人头,赶紧藏进花球。她应该没时间睡觉。所以,她才会在谈话途中感到疲惫。实在……非常可怜。”
一时之间,室内充斥着沉默。假如事实果真如此,索菲亚就太可怜了。想到她的心情,艾米利亚心口作痛。
“还有温迪的帽子。如果像勒梅推理的那样,帽子是从窗口掉进休息室的,在休息室发现帽子就不合逻辑。反过来想想,究竟谁能把帽子藏进休息室?这个问题,想想第二天早上发生的事就能得到答案。在走廊发现杰拉斯队长的遗体后,阿尔弗雷德和艾丽莎在塔内四处奔走,去通知其他客人。艾丽莎说,阿尔弗雷德当时去检查一楼有没有人。主教和伊莎贝拉女士当然一步也没离开过过道,艾丽莎去了私人空间,其他人则明显都在自己房里。在这之后,休息室随时都可能被查,没法随便藏东西。换句话说,除了阿尔弗雷德,没人能把温迪的帽子藏进休息室。他大概想以此进行伪装,让我们误以为凶手使用了铁丝诡计……却反而露出了马脚。”
特蕾莎冰冷地俯视着阿尔弗雷德。他仍旧沉默不语。
“原来如此。你刚才说的,我都理解了。”尼可先前安静地聆听了一会儿,此时开口道,“你的推理符合现实,暂时也找不出矛盾。可是,莎拉小姐又怎么说?照你的说法,凶手杀她,似乎只是为了模仿《翠玉录》……”
“很遗憾,事实正是如此。不过,凶手大概本来就想杀了圣骑士团所有人。”特蕾莎略带忧郁地笑了,“莎拉的案子没有特别值得说明的地方。零点前,阿尔弗雷德用催眠气体放倒教会组所有人,离开房间赶往休息室,旋转地板,变出通往地下室的阶梯,然后又向卡特莉娜副队长、莎拉小姐、简小姐和韦茅斯的房间里灌注气体。毕竟,他不知道圣骑士团组的人待在谁的房间。”
“是啊……那天晚上,只要让‘外周走廊’下降两层,他就能轻松进入圣骑士团组的房间。只要知道圣骑士团组在哪里……”尼可似是放弃般地低语。
特蕾莎回了句“没错”,点点头。
“但在这时,又发生了凶手意想不到的事。”
“是我们巡逻那件事?”艾米利亚了然地回答,“而且,我们还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对。他肯定看见我们进了地下室,所以慌忙放倒了我们。他把我关在地下,把你放在走廊上,是因为他想要个透露地下室存在的证人。有你的证言,勒梅大概就会得出主教凶手论。”
“我完全被凶手玩弄于掌心啊。”尼可懊恼地喃喃,“可是,假如凶手没料到你会巡逻,为什么要打开去地下室的门?简直就像希望有人发现……”
“那本来是给主教准备的。”特蕾莎似乎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答得毫不含糊,“我刚才也说过,阿尔弗雷德必须在主教的意识中植入犯罪的记忆。所以,他在地下炼成炉内烧毁了被害人的头。以前,‘神隐’的被害人恐怕也是在那里焚烧的。一切结束之后,他返回主教的房间,叫醒她,再次投毒模糊她的意识,把她带到地下。”
“太恶劣了。”
尼可摘下眼镜,抬手覆住双眼,似乎想冷却沸腾的头脑。艾米利亚跟他有同感。这起案件的真相——太过残酷。
“但……动机是什么?”尼可调整好了情绪,戴上眼镜问。
“把罪行全部嫁祸给索菲亚主教,甚至让她水银中毒……阿尔弗雷德究竟想干什么?如此年幼的少年……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他不会真的想制造‘贤者之石’吧?”
“这我只能推测。不如直接问他本人?”
“说的对……就问他本人吧。”
阿尔弗雷德受制于艾米利亚和夏洛特,低着头。尼可看向他。
阿尔弗雷德终于扬起脸。他心灰意冷地叹了口气,露出异常凄惨的笑容。
“好吧,看来我无路可逃了。”
可爱的脸庞上浮现出无比邪恶的笑容。这副古怪的画面让艾米利亚浑身一颤。
“幸好你是个明白人。”特蕾莎双臂抱胸,挡在他面前俯视他,“我本想严刑拷打撬开你的嘴,但还是选择给你机会让你自己交代。你可别辜负我的期待啊。”
“感谢你的好意,霍恩海姆小姐。”
阿尔弗雷德漫不经心地说,特蕾莎忽地勃然大怒。
“你果然知道我是谁!你们老大在哪儿?!”
她狠狠抓住动弹不得的阿尔弗雷德的头发,发出怒吼。
“老师,您冷静点!”艾米利亚被她的暴怒吓了一跳,出声阻止她。
“没错,暴力不值得推崇。”
艾米利亚正在压制阿尔弗雷德,无法行动。尼可代劳,抓住特蕾莎的胳膊让她放手。特蕾莎激动得气喘吁吁,但看来也意识到自己有所失态,主动放开了阿尔弗雷德。
“好吧,动机是吗?但在那之前,你能不能说说水银塔的操作方法?机关已经暴露,事到如今,你也没必要再藏了。”
“是啊。”
阿尔弗雷德万念俱灰地叹了口气,老实交代了操作方法。令人吃惊的是,诡计机关居然是一楼出入口附近的指引图,而浮雕加工的各楼层数字部分就是移动楼层的开关。机关只在午夜零点后通电,白天只是普通的装饰。机关格外惹眼,因此反而不会有人留意。艾米利亚颇感佩服。这恐怕尽在麦格努斯的计算之中。
特蕾莎出门操作机关。不久后,门外景色突然向上流动,精确地移动一层后停下。恢复通常状况了。
特蕾莎志得意满地返回房间,走到他们身旁,再次提问。
“阿尔弗雷德,简单说说你的动机。”
“可你好像早就发现了啊?帕拉塞尔苏斯上校。”
阿尔弗雷德向特蕾莎抛来试探的目光,神色充满感情,和先前淡漠的形象截然相反,令艾米利亚心生畏缩。这次特蕾莎没中招,口吻多少比先前冷静了些。
“动机——说实话,这只是我的推测。但你的目的,应该不是杀他们这件事本身。”
“杀人本身不是目的?”尼可疑惑地问。
“假设阿尔弗雷德是举世罕见的嗜杀变态,那我和艾米利亚在发现地下室时就该被杀了。那么,凶手一次又一次杀人,是想得到什么好处吗?这一点非常重要……而线索就在水银塔之中。”
“水银塔之中?”
“没错。众所周知,水银塔是赛斐拉教会七大圣地之一。到访此地的巡礼者接连神秘失踪,消息自然会传到教会高层。如果如此危险的情况实际存在,真相又始终未能查明,教会代表缇欧塞贝娅·卢贝多自然会亲自出面调查。她平时在教会深居不出,接受着极为森严的保护,但如果要调查,她就不得不前往现场。事实上,缇欧塞贝娅确实有意前来水银塔,只不过这次被圣骑士团阻止了。依我之见,这才是凶手真正的目的。”
“凶手的目的,是诱导缇欧塞贝娅殿下来水银塔?”尼可皱起眉头,“让她来这里,凶手想干什么?”
“当然是杀了她。”
干净利落,斩钉截铁,特蕾莎如此断言。
其他人震惊得接不上话。她淡淡地继续。
“有必要那么吃惊吗?缇欧塞贝娅十六年前就被杀过一次。假如当时的动机仍然存在,想再杀她一次又有什么奇怪?她具备‘无极转世者’这种麻烦的体质,所以又被盯上了。自十六年前出事以来,教会高层草木皆兵、大为警惕,不这么干,根本没机会再杀一次转世后的缇欧塞贝娅。”
“但是,十六年前的事件,应该是失控的‘异端猎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