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个能笑嘻嘻伤人的危险人物,根本不可能放心。
艾米利亚高度警惕,特蕾莎却不以为意地接受了她的说法。
“好久不见,莱拉。没想到你会露出真面目。”
“咦?老师,您难道已经发现了?”艾米利亚吃惊地问。
“当然。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曾经见过的美女。”
“这有什么好自豪的……”
“我还想问你呢。这么明显,你为什么没发现?”艾米利亚有口难辩。
他很少有机会接触年轻女性,对外表认知能力有点问题。这种事,他羞得说不出口。
“好吧,莱拉小姐,我再问一次,你不惜暴露隐藏至今的真实身份,究竟有什么事?”艾米利亚略带不满地问。
莱拉“啪”的一拍手。
“没错,时间宝贵,我就直说吧。其实,我来水银塔,是戴维斯社长的指示。至于目的……两位应该明白吧?”
“恐怕跟我们一样,是麦格努斯的遗产吧?”特蕾莎抱着双臂回答。
“嗯,没错。”莱拉将合十的双手贴到脸颊一侧,开心地歪着脑袋,“王国和帝国都知道的消息,我们墨丘利当然也知道。事关‘第五神秘’,不能坐视不理。‘以太物质化’本来是我们的独家技术,不能让其他势力抢走。最重要的是,我们的费迪南德三世也来过这座水银塔,这就增加了麦格努斯遗产的可信度。所以,我奉命来到水银塔,如果跟‘第五神秘’有关的遗产确实存在,就要悄悄带回去。”
“原来如此,听起来不像撒谎。”特蕾莎兴致盎然地摩挲着下巴。
既然特蕾莎都这么说了,莱拉所言应该属实。归根结底,现在这种情况,她根本没有理由加害他们。她第一天晚上偷偷调查锅炉室,应该也是因为身负任务。
“所以?你找我们干什么?”特蕾莎问。
“我就直说吧。请您找出真相。”她毫不避讳地凝视着两人。
艾米利亚和特蕾莎不知她有何图谋,满脸狐疑地沉默不语。莱拉自然猜到他们会有如此表现,自顾自开口道:“其实,我偷偷听到了特蕾莎上校和尼可少将比赛推理的事。结果,尼可少将赢了……按照约定,巴力将得到麦格努斯的遗产的所有权。当然,前提是遗产真的存在。不论如何,这种情况都不乐观。与其让巴力抢走‘第五神秘’,还不如交给王国。现在卖个人情,以后多少能争取一些有利于墨丘利的政策……说实话,雅姆压低关税,我们压力已经很大了……以我一人之力,反正无法扭转局面,因此,我打算向两位阐明所有情况,请你们提供帮助。”
莱拉嘴角挂着一抹大胆的微笑,眼神却极为严肃。至少表面看来,她没有说谎。
“情况我明白了。”特蕾莎神色诧异地回答,“但我无法实现你的愿望。勒梅的推理,几乎跟我发现地下室时想的一样。”
找出真相,也就是要推翻尼可那套集齐现场证据、甚至得到凶手自白的推理。这种事如果做不到,就没理由再次挑事。
特蕾莎想让莱拉死心,莱拉却摇了摇头。
“不,他的推理错了。”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杰拉斯队长他们过世那天晚上,我开着窗户,却没听到任何声音。”
“什么?!”艾米利亚大吃一惊,叫得像在悲鸣。
毕竟,这条新情报足以彻底推翻尼可的推理。
罔顾哑然的他,莱拉淡淡地说:“那天晚上很闷热,我就把窗子打开了。水银窗开到最大,大概两小时就会关闭。我每次都会重新开好。如果真的发生了尼可少将说的那种情况,我肯定能听到什么异常。可是,我通宵没睡,什么怪声音都没听到,只听到风声。这不就正好证明,铁丝诡计根本不存在?”
“等、等等!”艾米利亚终于开口,“那天晚上,你真的一直没睡?”
“当然了。都听到‘神隐’的传闻了,怎么可能在这种说不定有杀人犯的地方安心睡觉。我神经没那么粗。”
“那你怎么不在勒梅少将推理时说出来?”
“因为我之前说自己晚上一直在睡觉。事到如此再翻供,说不定反而会惹祸上身。我既然是隐藏身份来这里的,就只能这么办。为了弥补,我不是拼命在他话里找漏洞了吗?”莱拉毫不露怯,一本正经地说。
“但、但是,艾什顿主教确实认罪了。”
“不,她只承认自己杀人,完全没提犯罪手法。”
艾米利亚回忆着几小时前的情况,发现她确实完全没有提到诡计。
“也就是说,”莱拉竖起食指强调,“如果特蕾莎上校能够推理出真正的犯罪手法,或许就能推翻比赛的结果。”
“这——”
希望突然涌现。胸膛深处纠结不休的情绪又有了温度。
本以为一切都已终结,逆转的希望却似乎仍然存在。
保住特蕾莎,保住阿尔卡黑斯特。如梦似幻的机会——
“老师,答应她吧!”艾米利亚兴奋地抓住特蕾莎的手,“虽然情况比上一次糟得多,但我们还有机会!”
“话是这么说……”
状况频发,特蕾莎似乎丧失了信心,看起来没什么兴致。可是,如果她不拿出干劲,一切将没有改变的可能。
“求您了!如果不行动,阿尔卡黑斯特会解散,我会去巴力!您不在乎吗?!”
“说实话,那样对你比较好……”
“我!”艾米利亚不禁提高音量。
现在不说真心话,自己肯定会后悔一辈子。他用力抓住特蕾莎的手,大叫道:“我想跟您在一起!”
特蕾莎吃惊地瞪圆双眼,随即露出平时那种讨人厌的笑容,粗鲁地甩开了艾米利亚的手。
“真是的,你总是这么吵。”
她把艾米利亚的头发揉得一团糟,起身离开床铺。
“部下这么吵,我也没法安心睡觉。本以为有机会恢复自由身……但艾米利亚小弟都说到这份上了,没办法,我就找出真正的真相吧。对了,现在几点?”
“晚上十点过后。”
“安保装置还有不到两小时启动。我们总是被时间追着跑啊。不过,有本大天才特蕾莎·帕拉塞尔苏斯的智慧,这根本不值一提。好吧,莱拉,我接受你的委托。至于报酬——嗯,就请我吃顿大餐吧。”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
莱拉笑容满面,递出手中的篮子。
“我猜特蕾莎上校应该喜欢,所以做了烤牛肉三明治。艾米利亚少校的份也有,两位一起吃吧。我要睡觉了。明天早上——问题应该就都解决了吧?”
“当然。”特蕾莎信心十足地点点头,“你就期盼着明天早上,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吧。”
听到这句话,莱拉露出满足的笑容,离开了房间。
随即,特蕾莎喜滋滋地搓着双手,说:“艾米利亚!时间宝贵,赶紧补充营养!再给我泡杯滚烫的红茶!好,复仇赛开幕!”
3
两人迅速吃完夜宵,首先来到发现杰拉斯遗体的、通往休息室的过道。特蕾莎说她想看看天花板上的嬗变痕。
她似乎认为,杰拉斯的遗体位于此处,是件至关重要的事。
“按照勒梅的推理,通往休息室的门在温迪的遗体坠落时处于敞开状态,血液因此溅上这一侧的过道,留下了血迹。为了伪装,凶手才把队长的遗体放在这里。对吗?”
艾米利亚点头肯定特蕾莎的疑问,“对。他说的很合理。”
“但实际上,铁丝诡计很可能并不存在。那么,他的遗体为什么会放在这种如此特别的地方?”
另外两人的遗体都是在自己房间被发现的,只有杰拉斯的遗体放在这里,应该有什么理由。
时间紧迫,但尼可解决的其他问题仍然需要重新考虑。状况严峻得让人觉得无力。
“而且我一直很在意,他为什么没穿盔甲?”
特蕾莎盯着过道天花板,低声自言自语。
“他肯定怀疑主教和水银塔。这样的人,就算深夜也不可能解除武装。莱拉跟这件事完全无关,都警惕得一夜没睡觉……”
“但我们发现他时,他确实解除了武装。”
“没错,所以我正在想这是为什么。”
特蕾莎一直抬着头,可能累了。她摇摇头,放松肌肉。
“可恶,看不清楚。艾米利亚,让我骑一下。”
“啊?”
“骑肩膀,快点。”
特蕾莎焦躁地嘟囔,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艾米利亚默默蹲下。特蕾莎毫不犹豫地跨上他的肩头。
究竟为什么非得让上司,而且还是年长女性,骑在肩上不可啊?艾米利亚心里犯嘀咕,但还是抓着她的腿慢慢站起来。特蕾莎个子高挑、身材纤细,体重绝不算重。不过,由于重心问题,扛她并不轻松。
罔顾艾米利亚在下面受苦受累,上面的特蕾莎抱起双臂、只管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她大概是在观察嬗变痕。这有那么值得在意吗?艾米利亚正想细问,特蕾莎突然蜷起身体,抱住他的脑袋。某些部位抵住后脑勺,眼前又看不见东西,艾米利亚大为混乱。
“怎、怎么了!”
特蕾莎声如蚊呐地喃喃:“我恐高……慢慢放我下去……”
“您到底想干什么啊!”
虽然郁闷,艾米利亚还是按照特蕾莎的要求,轻轻把她放了下来。特蕾莎用军装袖子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若无其事地看着天花板,说:“不仔细看发现不了,嬗变痕的范围还挺大,大概有一点五米见方。勒梅说凶手临时在这里造了管道,但造管道用不着破坏这么大块天花板。证据应该控制在最低限度。可以说,嬗变痕被发现,就是因为范围太大。”
“呃……您是说……”
“凶手破坏天花板另有原因,这在此次案件中至关重要。如果跟案件无关,应该是很久以前用嬗变术修补破损时留下的痕迹,阿尔弗雷德和艾丽莎应该会如实证言。”
艾米利亚在脑海中反刍特蕾莎的发言。
“破坏天花板再修好,究竟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总之,你用嬗变术弄开天花板试试。”
“可、可以吗?”
“应该不可以。哎,修好就没人知道啦。”
说得这么不负责任,简直让人无语。但如今线索多一点是一点,艾米利亚听命破坏了天花板。大量木片由此坠落。看来天花板是木制的,并且不算厚。不过,天花板上面空无一物,只有数十厘米过管道的空隙。再往上的白色固体大概是二楼地板,上面没有嬗变痕。
“地板再往上十几厘米,就是莎拉的房间。如果有办法穿透地板,密室就不成问题了。对吧,老师?”
艾米利亚征求同意,却没得到回应。
他再次看向特蕾莎,只见她表情凝固、一动不动。
“老师?”他诧异地又叫了一声。
“艾米利亚,你有写了房客名字的水银塔俯瞰图吗?”特蕾莎说的话牛唇不对马嘴。
但艾米利亚凭经验,知道这是特蕾莎得到灵感的表现。现在不该违抗她。
他记得所有房间安排,于是把写给特蕾莎看的便签递了过去。特蕾莎一把拽过,全神贯注地盯着纸片。
“怎么会……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算能想到,一般也不会这么干啊……但这样就对上了……那认罪是怎么回事……虽然有点牵强……但只可能是用了那个……”
特蕾莎像坏掉的留声机一样嘟囔了一会儿,眼睛突然恢复光彩。
“抱歉。我突然有些奇怪的想法。非常荒唐……但又非常合理。不能置之不理。”
艾米利亚期待地问:“能推翻勒梅少将的推理吗?”
“还不知道。我只有想法,没有确切证据。不过——如果幸运,能找到证据。”说完,特蕾莎突然向休息室走去。
室内空无一人,加之天花板高得遥不可及,气氛格外冷清。
特蕾莎提着灯,一盆接一盆地仔细审视休息室周围的盆栽。事到如今,她还想找什么?还有,她刚才究竟想到了什么?
艾米利亚一无所知,只知道她确实有想法。终于,特蕾莎捧着一盆盆栽走回他旁边。
“找到了。”
她手中的盆栽开着几朵漂亮的白花,喇叭状的大花瓣散发着强烈的甜香。
“这是什么?”
“曼陀罗。”特蕾莎神色严肃地回答,“在园艺植物中算比较有名的。因为像喇叭花,有些人会认错。勒梅说他不熟悉植物,难怪他没注意到。”
“这东西有问题吗?”
“这种植物有强大的中枢抑制作用,有毒。说麻醉作用的话,你应该也能听懂吧。过量摄取会致死,微量摄取则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身体症状,具体包括肌肉迟缓、瞳孔扩大、心悸、意识浑浊、认知障碍、失忆等等。总而言之,只要调整剂量投放,就能让人处于有意识但意识不清的特殊状态,也可以称为酩酊状态。”
“酩酊……就像喝醉酒之后神志不清?”
最近好像在哪听过“酩酊”这个词,但艾米利亚一时想不起来。
“没错。由于顺行性失忆,中毒者会失去这期间大部分记忆。”
艾米利亚在脑海中整理了一遍特蕾莎的发言,疑惑道:“所以是怎么回事?真正的死因是中毒?”
“别急着听结论。”特蕾莎满足地回答,“不过,这是推翻现今结论的重要物证。”
“这盆盆栽吗?”
“嗯。它还留在这里,实在是幸运!‘神’似乎站在我们这边!”
特蕾莎自顾自地说完,再次迈开脚步。艾米利亚赶紧追上去。
“您又想去哪儿?”
“主教的房间!”
“艾什顿主教的房间?都这个时候了,还去干什么……”
“去找最后一块拼图!一旦找到,案子就结了!”
特蕾莎兴高采烈地说完,迈着长腿大步向前。艾米利亚一路小跑才能追上她。
两人很快来到四楼。索菲亚房间的房门紧锁,艾米利亚只好用炼金术强行撬开。
室内寒意刺骨,与昨天来访时截然不同。房间的主人几个小时前还安然地待在这里,现在却已经不在世了。
艾米利亚再次被迫领会这一事实,心情有些沉重。
“现在别胡思乱想。”
特蕾莎刻意说得冷酷无情,艾米利亚恢复了冷静。没错,现在没空沉浸在悲叹之中。艾米利亚冷静地环视房间。
看着看着,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什么跟昨天看到时不一样了。
他循着记忆再次环视,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