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听不懂!你给我说人话!”
卡特莉娜忍无可忍,再次发出悲鸣。其余人等大为赞同,都不满地看着尼可。
“好吧,那我说得再直接点。”尼可耸耸肩,“杰拉斯队长和莎拉小姐被水平方向力顺利拖出房间,是因为支点在对侧上方,位置条件良好。但雷欧先生不一样。大家想想每个房间住了谁就能明白。从正上方俯瞰水银塔,杰拉斯队长和简小姐的房间在北侧,只有雷欧先生的房间在南侧。至于支点——也在南侧。因此,将雷欧先生拖出房间时,铁丝不是水平方向,而是垂直方向用力,颈部承受了铁丝多余的力,所以被切断了。”
卡特莉娜一瞬间面露茫然,随即很快明白尼可话中真意,激动得青筋暴起。
“这么说,果然是!”
尼可与她截然相反,冷静至极地点点头,道出了答案。
“只有住在雷欧先生正上方的人,才能制造可以垂直拖拽他的支点。换而言之,那里就是真凶的房间。您说是吗?索菲亚·艾什顿主教。”
8
索菲亚突然遭到指名揭发,面不改色地沉默不语,也不知是否理解了状况。
“怎么会,索菲亚主教……这是假的吧?”艾丽莎面色铁青地喃喃。
卡特莉娜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却因双手被斯坦利反剪在身后而动弹不得。
尼可凝视着一言不发的索菲亚,再次开口。
“真凶终于大白天下,我再补充一下刚才说得不充分的地方。雷欧先生的头虽然因为垂直上拉的力而断裂,但身体好歹成功离开了房间。当时,他的颈部恐怕将断未断,而后,由于无法支撑自重,身体向下坠落。而下坠时的冲击使得他身上留下了拷问般的重伤。”
检查雷欧的遗体时,特蕾莎曾说:“如此重伤堪比交通事故和坠落事故。”
艾米利亚惊叹地叹了口气。这不就正如特蕾莎所说吗?
雷欧·温迪的身体确实遇到了坠落事故。
他遗体上的重伤并非凶手有意而为,只是偶然的产物。
“凶手再怎么大胆,这下应该也急了。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自己很可能会暴露。这个证据就是如此致命。不过,凶手这时想到了起死回生的一招。既然切断了雷欧先生的头,就把杰拉斯队长的头也砍掉。这样一来,不就能瞒天过海了?”
“难道——顺序是反过来的?!”简高喊。
斩断杰拉斯的头,并不是因为他的遗体颈部留有勒痕。是因为不慎切断了雷欧遗体的头,才想到斩断杰拉斯的头。
正是这种联想让案情更加复杂——
“幸好,杰拉斯队长颈上留有先前诡计导致的勒痕。斩首不仅能掩盖雷欧先生遗体的损伤,还能消除杰拉斯队长遗体上的痕迹,正是一石二鸟之计。”
“但我不明白。”简又在边整理面具边低语,“凶手为什么要把杰拉斯队长的遗体放在一楼走廊上?如果要表演‘不可能犯罪’,还是跟雷欧先生一样放在房间里,效果才比较好吧?”
这个问题,艾米利亚也一直很在意。就某种意义而言,这简直比密室还难理解。
凶手大费周章,唯独将杰拉斯的遗体放在通往休息室的路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论如何思考,艾米利亚都想不出合理的答案。
他甚至觉得,这说不定只是凶手一时兴起。对此,“人类至宝”找到了怎样的答案?
“简小姐说的对。”尼可温柔地笑着同意,“按逻辑思考,确实没理由只把杰拉斯队长的遗体放在一楼走廊。不过,他的遗体确实放在那里。为什么?既然在逻辑上找不到理由,答案就只有一个——不把杰拉斯队长的遗体放在过道上,情况就对凶手不利。”
“不放就……不利?”
简眯起面具深处的双眸。艾米利亚也没理解尼可的意思。不把遗体放在过道上就不利?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现在,请大家回忆一下刚刚保留的问题。按逻辑思考,凶手开的是休息室和过道之间的门。请大家把这当作确定的事实。”尼可再次竖起食指,“凶手在这种情况下实施了犯罪。杀害杰拉斯队长的过程很顺利,杀害雷欧先生时却发生了遗体断头的意外。不幸的是,雷欧先生的房间刚好在过道正上方。”
艾米利亚浑身寒毛倒竖。理由居然是这个!
“雷欧先生的身体恰好掉在休息室和过道之间,与此同时,身体的血液溅到了过道上。”
简吃惊地瞪大面具深处的双眸。尼可满意地点点头。
“门敞着,所以地毯沾上了血迹。地毯是苔绿色的,和血液的红色是互补色,血痕因此异常显眼。休息室地板上的血迹能擦,地毯上的血迹却没那么容易清理。断头的事已经让凶手够着急了,再出这种意外,她肯定更着急。不过,凶手这时又想到了起死回生的办法——为了掩盖血迹,故意放上另一个人的遗体。好一记妙招啊。”
艾米利亚不由自主地拍打膝盖。七零八落的拼图迅速拼成一幅画,感觉实在爽快。
“不放雷欧先生的遗体,是因为他的遗体同时包含了坠落和断头两个异常因素,留在现场附近,凶手的诡计很容易暴露。从遗体情况而言,放杰拉斯队长的遗体更加周全。这一点,想必各位都亲身经历过了。”
理论天衣无缝,艾米利亚只能沉默。
“顺便一提,我在休息室角落找到了雷欧先生生前戴的帽子。根据多个目击证人的证词,案发当夜零点之后,他人在图书室,头上也戴着帽子。这就是说,他的帽子不可能在休息室。但实际上就是在。为什么?这个事实,不正能证明凶手确实使用过我所说的铁丝诡计吗?”
所有人都无言以对。沉默正是对他这番话的最佳肯定。面对卓越的智慧、牢靠的正论,大多数人都只能回以沉默。
“索菲亚主教,您意下如何?”
尼可再次看向沉默不语的索菲亚。
“如果您没有犯罪,请您亲口主张自己的无辜。如果连我都无法反驳您的主张,我会保障您的清白。”
“我明白了。”
来到休息室之后,索菲亚第一次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冰冷至极,与此前充满亲切与慈爱的音色大相径庭,几乎让人起鸡皮疙瘩。她毫无感情地淡淡回答:“如果您的假设属实,那么除我之外,没人能够犯罪。可是……一切都是您的想象。首先,我没有杀他们的理由。”
面对索菲亚冰冷的视线,尼可仍然很冷静。他回答:“此言差矣。被害的是这几位,反而更能证明您是真凶。”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索菲亚困惑地说。
“尼可少将,您是说,被害人不是随机选出来的?”简疑惑道。
“没错。”尼可点点头,“既然房间由索菲亚主教分配,被害人就是她有意选择的。毕竟,铁丝诡计需要提前准备。不让选中的受害者住进布好机关的房间,诡计就无法施展。不过,简小姐住机关房纯属偶然。不愧是虔诚的信徒,连运气也很眷顾你。至于关键的动机……并不是怨恨之类的老套理由。就某种意义而言,再没有比这更高尚的动机了。”
“杀人有什么高不高尚的!”压制着卡特莉娜的斯坦利不快地插话,“究竟有什么无聊的理由,莎拉和队长才非死不可?!”
“名字。”尼可毫不露怯。
“名字?”斯坦利皱起眉头。
“对。列出被害人的名字,答案就不言而喻了。杰拉斯·桑斯科特、雷欧·温迪、莎拉·格兰德——他们的名字里,分别包含了‘太阳’‘风’和‘大地’。”
第一天晚上就聊过这个话题。事到如今,为什么旧事重提?
在场首先发现答案的人,是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夏洛特。她面色铁青,声音颤抖。
“难以置信……也就是说……是为了在水银塔制作‘贤者之石’?”
“贤者之石”?为什么要在现在提及这个传说中的名字?
艾米利亚正想提问,脑内突然惊雷一响。
“这难道是——模仿《翠玉录》内容的谋杀案?!”
尼可看着艾米利亚,微微一笑。
“没错。这正是我要说的——独一无二的真相。”
9
两千年前,“神之子”赫尔墨斯·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在一块绿宝石板上刻下通往神域的奥秘,传给人类。这正是“七大神秘”,是“贤者之石”的制作方法,是人类前进的道路。
《翠玉录》有载:
太阳为父,月亮为母,从风孕育,从地养护。
世间一切完美之源就在此处;其能力在地上最为完全。
当今人类尚且处于“七大神秘”第一阶段,无法理解个中真意。但毋庸置疑,这是制作“贤者之石”的重要提示。
至于凶手,则是按字面意义理解了这段记叙。
“一般认为,‘贤者之石’由水银、硫黄和神灵混合炼造而成。人体含有硫黄,神灵是‘灵魂’,这栋建筑则是水银。凶手认为,将以太阳、月亮、风和大地为名的人献给水银塔,就能做出‘贤者之石’。也就是说,她把水银塔当成了用来炼造‘贤者之石’的巨大锅炉——圣坛。”
尼可的话让所有人无言以对。
这番发言如此出乎意料、脱离常识、乱七八糟——宏大无比。
“等、等等……”卡特莉娜皱着眉挤出声音,“什么叫‘献给’?说到底,‘贤者之石’要怎么炼?”
“艾米利亚说他在地下看到了巨大的锅炉,那恐怕就是水银塔的核心。凶手杀害了杰拉斯队长等人,将蕴藏‘灵魂’的人体器官,也就是头颅,放进地下锅炉焚烧。”
时间如同静止,尼可的声音穿透空气。
“索菲亚主教是管理人,知道地下设施的存在也不奇怪,但她一直不承认。为什么?因为这对她不利,而这正是证明她是真凶的重要证据。”
索菲亚一言不发,带着堪称诡异的温柔微笑端坐不动,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理解情况。这副超然世外的模样让艾米利亚毛骨悚然。
“但我不明白。”简似乎终于跟上了思路,再次提出疑问,“就算刚才说的方法能炼成‘贤者之石’,索菲亚主教又不是炼金术师。她一个普通人,做这些应该毫无意义。”
“你错了。墨丘利公司如今已经失去顾问炼金术师费迪南德三世,却仍然在制造、销售物质化后的‘以太’——‘以太之光’。那是用费迪南德三世发明的设备做出来的。也就是说,只要有设备,炼金术师可有可无。同理,水银塔也是赫尔墨斯发明的设备,炼成‘贤者之石’的设备。这里能够从正下方瞻仰圣星‘尼比鲁’,他特意在这种地方修建这种建筑,用意显而易见。而且我认为,凶手不是普通人,而是伪装成普通人的嬗变术师,应该比普通人更了解炼金术。既然如此,只要步骤正确,她应该也能炼成‘贤者之石’。”
“那她为什么要使用复杂的诡计,赌二分之一的概率,冒些无谓的风险?”
“因为她是——虔诚的赛斐拉教会信徒。”
尼可似乎已经料到简接下来会问什么。他淡然回答:“对索菲亚主教来说,这一系列事件不是单纯的谋杀,而是‘考验’。考验越困难,成功时的效果就越好。这体现了赫尔墨斯‘若求真果,不畏艰险,其险愈艰,其果越丰’的教谕,是赛斐拉教会信徒会有的想法。这就是她主动冒多余风险的原因。一切都是为了夙愿‘贤者之石’。”
“但、但是,做出‘贤者之石’又有什么用?她不是炼金术师,这种东西只是鸡肋啊。”
“你说的对。所以,这之后的事,只是我的想象……炼成‘贤者之石’之后,索菲亚主教是不是想用它复活赫尔墨斯?”
尼可向索菲亚投去探询的目光。
索菲亚终于有了反应。
她突然翘起嘴角,诡异地笑了。
“没错。我的目的,正是让赫尔墨斯大人重现人世。”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僵住。这句话——正是在认罪。
他们终于发现,尼可先前提到的、说明索菲亚是凶手的最大证据,也正是这句话。最希望赫尔墨斯如传说般复活的人,无疑正是身为赛斐拉教会主教的索菲亚。
众人凝神屏息。索菲亚如同讲述恋情的少女一般满脸陶醉,继续道:“人类无可救药。他们不肯遵守赫尔墨斯大人传授的天使教谕,每天都在杀戮、抢夺、奸污,不停虐待无辜之人。贫富差距一味扩大,有人食不果腹,有人在大城市里饱食终日、浪费大量食物。人类不懂体恤他人,阿尔弗雷德和艾丽莎这样的可怜孩子正不断增多。所以,必须有人纠正人类。”
她双眼发光,闪烁着不动如山的信念,甚至让人心生恐惧。
“作为赛斐拉教会的信徒,我一直向人们宣讲‘神’的教谕。我很努力,非常努力,然而,一切都没有改变。在城里传教也没人听,只会被吐口水。到最后差点被凌辱的情况,也发生过不止一两次。”
她坦露的内容如此悲痛,语气却越来越激动。她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
“后来,我突然发现,说到底,这都是因为我没有力量。不,不只是我。归根结底,人从来就不可能引导人。赛斐拉教会已经成立了两千年……在此期间,人类从未停止互相争斗,就能说明这个事实。既然如此,人类怎样才能得救?答案很简单。只能让非人的存在再次引导我们!”
索菲亚高声叫喊。
所有人都无言以对。坠入这种观念之前,她究竟经历了多深的绝望和羞辱?至少,艾米利亚无法想象。
“这个使命不能交给别人。我只能自己背负‘罪孽’。所以,我决定在水银塔让赫尔墨斯大人重现人世。”
“那么,‘神隐’果然也是你……”尼可说。
“是,是我做的。一开始,我以为只要献上硫黄和神灵即可。然而,不管献祭多少‘灵魂’,都没能炼成‘贤者之石’。是方法有误,还是材料不够?我不是炼金术师,我不明白。就在这时,新的祭品像奇迹一样来到水银塔。那是前天发生的事。我相信,这正是天命。”
她说的恐怕是杰拉斯他们。索菲亚陶醉地述说着,看起来已经无法分辨善恶。不,归根结底,这个问题已经超越了善恶。
忽然,尼可神色悲痛地说:“索菲亚主教,你是个好人。哪怕在规模庞大的赛斐拉教会之中,也很少有你这么虔诚的人。正是信仰扭曲了你的思想。但这不怪你。”
“您在说什么?我的思想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