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我已经听不懂了。”卡特莉娜痛苦地说，“再说得具体点，凶手究竟做了什么……”
“嗯，那我接下来说说具体手法。”滔滔不绝说了半天，尼可似乎渴了。他回到桌前，喝了口红茶润嗓。
“我们从杰拉斯队长的案子开始梳理吧。凶手事先在队长的窗户上安装了我刚才说的机关。顺带一提，仓库里就有园艺用的铁丝，只要有时间，任何人都能设置机关。之后，到了安保装置运转的深夜，队长的房间突然接到一通内线电话。”
“内线电话？”卡特莉娜狐疑地皱起眉头。
“对。虽然没有证据，但这样考虑最合理，就先当成这样吧。内线电话的内容大概是这样——‘客房里出现了剧毒水银气体，赶快换气’。”
“啊！”
简第一个听懂他言下之意，发出了惊叫。
艾米利亚几乎同时理解了他的意思，大感惊愕。真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吗？
他震惊地观察众人，只见夏洛特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眼睛却瞪得有平时一两倍大。她大概也理解了尼可的意思。
然而，其他人仍旧不为所动，尤其是卡特莉娜。她正狐疑地看着敏锐的艾米利亚。
尼可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杰拉斯队长接了内线电话，赶紧开窗换气。毕竟，水银气体是种剧毒，只要浓度够高，呼吸几次就能致死。杰拉斯队长想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将头伸出打开的窗户。下一个瞬间，休息室地板的旋转机关刚好开始运转，事先设置在窗口的铁丝被狠狠拽了出去。然后——大家认为会发生什么？”
“发生什么？”卡特莉娜皱着眉头回答，“铁丝会卡在脖子上吧。”
“正是如此。颈椎脱臼，人连句呻吟都发不出来，就会当场死亡。但关键还在这之后，如果杰拉斯队长死后，外部的强大力量还在持续拉拽，又会发生什么？”
“啊！全力拉拽，窗户就会被撑开，队长会被拽到休息室里！”斯坦利激动地大叫。
尼可悠然地点点头。
“没错。这正是这一连串密室谋杀案的唯一答案。”
6
气氛陡然一变，休息室内鸦雀无声。
众人似乎在各自斟酌尼可的推理。
艾米利亚也在头脑中整理他刚才的话。目前为止，尼可的推理乍看并无矛盾，并且完美解决了密室之谜。不过，问题仍然堆积如山。
“方法确实奇妙。如果尼可少将推理正确，凶手确实能在安保装置运转的情况下杀害杰拉斯队长，把他弄到密室外面。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是纸上谈兵。”
简优雅地用双手调整好面具位置，继续道：“按照这种方法，被害者遗体被拽出密室后会砸在地上，休息室绝对会留下痕迹。所以，现实地想想，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应该根本就没发生过。而且，照您刚才所说，如果铁丝折成框架放在窗口，另一端固定在旋转地板上——那么，就必须把铁丝的另一端固定在放置框架的窗户正下方的地板上。地板只能进行水平方向的旋转运动，如果要靠旋转运动拽动铁丝，明显只能这么设置。可是，这样一来，就是坡度极陡的下方拉力在拉拽铁丝。这么小的拉力，真能把杰拉斯队长的身体拉出房间吗？”
“感谢您提出这么细致的问题。”
尼可喜滋滋地交叉双手，仿佛早就在等这一问。
“简小姐刚才的提问，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本质。她提到的问题，正是破解整起案件的重要线索——”
尼可缓缓竖起食指。
“现在的重点在于，为免被害者遗体离开密室后直接砸向地面，铁丝支点应该设置在比窗户更高的地方。考虑到矢量方向，最好是在设置金属框架的窗户对面。如果在正上方，力就不能顺利转换为拉拽方向的力。”
“也就是说，铁丝不是固定在窗户正下方，而是先在正对面上方设置支点，然后拉长铁丝，将其一端固定在正下方的旋转地板上。是这样吗？”简问。
“就是这样。”尼可夸张地点点头，“锁定凶手的关键线索，正是这个支点。”
“什……你什么意思！”卡特莉娜双手并用，恶狠狠地拍案而起。
尼可扬起一只手制止她，继续道：“冷静，说来话长。谈论真凶之前，我们先看看其他案件。”
卡特莉娜吃了当头一棒，不服气地坐回椅子。
“雷欧先生几乎和杰拉斯队长在同一时间段遇害。说明他的案件之前，我们先说说莎拉小姐的案子。”
尼可再次平静地开口。
“昨晚，莎拉小姐、卡特莉娜副队长、斯坦利先生和简小姐都在简小姐房里过夜，其间突然感到强烈的困意。索菲亚主教她们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凶手恐怕从通风口投放了催眠气体。”
“通风口？”简疑惑道，“我听说通风口通往走廊……您是说，凶手就在我房间外面？”
“不，为了完成诡计，凶手必须在被害人把头伸进窗口时启动旋转地板，没时间靠近您的房间。凶手肯定在休息室附近。”尼可回答。
“等等。零点之后不是不能进出休息室吗？”卡特莉娜提出疑问。
“确实。所以，凶手只能在零点前去休息室。顺带一提，开门状态下在门边放上足够重量的物体，门就不会关，安保装置也不会启动。在这起案子和杰拉斯队长的案子里，凶手应该都利用了这种手法。”
尼可似乎也悄悄实施了特蕾莎做过的实验。他们同为拥有绝世智慧之人，思维方式或许很相似。
“这里就有个重要问题了。”尼可竖起食指，“凶手必须在零点之前去休息室，门当时又必须开着。这是绝对条件。否则，凶手行凶后就不能在塔内自由行动。那么，这种情况下，应该打开休息室通往厨房的门，还是休息室通往过道的门？”
问题突如其来。艾米利亚困惑地回答：“从心理层面而言……我认为是过道门。如果开着去厨房的门，万一有人来厨房，就解释不清楚了。过道门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大家都知道零点之后不能去休息室，谁也不会从过道过去。”
“感谢你细致的说明。”尼可面露微笑，“没错，正如艾米利亚所言，凶手开的是过道门。这个问题在之后的说明中会很重要……但我们现在还是先继续。催眠气体经由通风口投放，而凶手不能离开休息室。那么，他究竟是怎么向简小姐房里投放催眠气体的？答案就在过道的天花板上。”
尼可指向上方。休息室没有天花板，但他的动作足以传达意思。
“走廊天花板留有嬗变痕，也就是嬗变术加工后的痕迹。凶手使用嬗变术，在过道上临时造了一条通往简小姐房间的管道，与通风口相连。”
“您、您是说，凶手是嬗变术师？”
简焦急地说着，随即看向斯坦利。斯坦利慌忙晃动双手。
“等、等等！我当时在现场啊！”
“没错，大家冷静一点。”尼可沉稳地说，“如简小姐所说，凶手确实是嬗变术师。这样考虑才符合逻辑。可是，我们不能证明凶手曾经自称嬗变术师。或许有人隐瞒了嬗变术师的身份，伪装成普通人。这种可能性绝不是零。把在场唯一一个嬗变术师斯坦利先生锁定为凶手，未免有些鲁莽。”
从外表分辨嬗变术师的方法并不存在。理论而言，在场所有人都仍然可能是凶手。
“总之，凶手在一楼走廊向简小姐房内投放了催眠气体。请大家现在只关注这个事实。关于锁定凶手的逻辑，我们稍后再谈。可以吗？”
尼可向全员征求同意。现在反驳也并无意义，众人沉默地催他继续。
“多谢。催眠气体进入房间时，有人抢先注意到了异常。这个人就是莎拉小姐。对吧？”
尼可向斯坦利确认。这件事艾米利亚也知道。斯坦利苦涩地点点头。
“对。简小姐已经睡了，副队长第一个就晕倒了……这之中，只有莎拉发现催眠气体，打算打开窗户……我当时就失去了意识。而莎拉……被拖到了窗户外面……”
他目击的景象，是心爱女性临死前的状况。个中苦涩可想而知。
“啊……太可怕了……”伊莎贝拉颤声呢喃，在胸前画了个“8”字。
“但我有一点不明白。”
大家都在同情斯坦利，唯独简不以为意，提出疑问。
“莎拉发现异常后靠近窗户，这只是个偶然。难道说，我们四个之中，凶手觉得杀谁都无所谓？而且，很可能我们直接就晕过去了，没人靠近窗户。就犯罪手法而言，这里面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问得好。”尼可缓缓抱起双臂，“这种手法确实不能锁定莎拉小姐，但屋里足足有四个人，其他人发现异变开窗的概率也很高。更何况，莎拉是嬗变术师，懂化学，很可能第一个发现催眠气体、前去开窗。说不定，凶手正是为了让人发现，才刻意用了有香味的催眠气体。”
“但这同样适用于斯坦利先生。其实，我也比普通人更懂化学。您是说，死的也可能是我或者斯坦利先生？”卡特莉娜问。
“没错。”尼可温顺地点点头，“实话实说，简小姐，哪怕开窗的是你，对凶手来说也一样。”
“您是说，我也被盯上了？”
“不，凶手的目标确实是莎拉小姐……不过，被拖出密室的人是你也无所谓。毕竟，有你的手，就能打开你留宿的房间。”
“啊！”简吃惊地瞪大面具深处的眼睛，抬手捂住嘴角。
原来如此。艾米利亚大为叹服。就算凶手误杀了简并将其拖出密室，但只要有她的遗体，就能用她的指纹入侵房间，达到杀害莎拉的目的。
“为了杀害莎拉小姐，凶手下了个五五开的赌注，赌四个人中来开窗的是莎拉小姐或者简小姐，然后走运地成功杀害了目标莎拉小姐。其他人现在平安无事，实在是幸运。”
尼可一口气说完，又啜了口红茶。
“然而，在最坏的情况下，哪怕拖出来的是卡特莉娜副队长或者斯坦利先生，对凶手来说也一样。从外面入侵二楼某间客房的方法才是重点。圣骑士团组所有人的房间都在二楼，对吧？也就是说，就算把卡特莉娜副队长误拖出窗外，只要用她的身体入侵她的房间，再用嬗变术破坏房间侧墙，早晚能抵达简小姐的房间。不论如何，最终都能达到杀害莎拉小姐的目的。当然，这种情况下，墙上会留下重大证据，即嬗变痕……而凶手不惜冒这种风险也想杀害莎拉小姐。因此，就某种意义而言，的确正如刚才简小姐所说，只要能杀人，杀谁都无所谓。”
房间前后两道墙由水银制成，嬗变术无法施展，但侧墙是木墙，嬗变术可以为所欲为。幸好没演变成“最坏的情况”，凶手成功拖出目标莎拉，没有留下多余的证据……
听到这里，艾米利亚对尼可目前所说的情况做了一次整理。
如果使用他提出的铁丝诡计，确实能忽略安保装置，杀害几名被害人。不过，疑问仍然没有完全得到解答。
“可是……凶手为什么对莎拉小姐这么执着？”艾米利亚道出疑问，“就算杀谁都一样，但如果不想留下证据，就只能赌二分之一的概率，风险太大了。我觉得，凶手应该没那么着急。如果全员昏迷、没人靠近窗户，大家今后就会提高警惕，凶手或许就没法对莎拉小姐行凶了。但他偏偏要冒险用这种手法，理由究竟是什么？”
“不，正相反，艾米利亚。”尼可仿佛在开导不成器的学生，温柔地说，“对凶手来说，冒险才是重点。”
几个小时前也听过类似的话。莫名其妙。这仿佛在说，凶手既想杀人，又很重视困难本身——
“凶手认为，考验越艰难，最终实现目的时就越完美。为了自己无比荒唐的宏大目标，凶手不断冒险。这超出了逻辑可以描述的领域，是一种觉悟。”
“也就是说，我们再怎么思考都是白费工夫？”
“不至于白费，但我觉得意义不大。毕竟，我们普通人难以理解这些案件的动机。”尼可的话语有些抽象。
艾米利亚对他遮遮掩掩的话语心生不满，又判断现阶段可能还没到揭露重要信息的时机。他转换话题：“那么，凶手为什么要砍掉被害人的头？”
“当然是为了隐藏颈部的铁丝勒痕。”尼可悠然断言，“铁丝诡计乍看完美，但用这种方法杀人，遗体颈部一定会留下痕迹。置之不理，犯罪手法或许很快就会曝光。凶手还没从容到一开始就能背负这么大的风险，只好砍掉头颅。不过，这个理由其实只占其次。真正的理由更加致命。”
“致命的——理由？”
“没错。那就是雷欧谋杀案。”
7
众人察觉推理渐入佳境，神色紧张地倾听尼可所言。在此之中，尼可·勒梅仿佛话剧主演，泰然自若地继续讲述。
“凶手杀害雷欧先生的方法，基本跟杀害杰拉斯队长的手法一样。不过，当时发生了意外。拖出密室之后——雷欧先生的头断了。”
“头……断了？”卡特莉娜皱起眉头。
“没错。恐怕是因为支点位置欠佳。大家想想我刚才分析杰拉斯队长案情时说过的话。要把被害人的身体顺利拖出密室，最好是在金属框设置点上方、矢量理想的对侧位置创造支点。不过，这只是次要理由。支点虽然必不可少，但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第三者发现铁丝诡计。”
言之有理。这么大的机关，一不留神就会被发现。那么长的铁丝，另一端应该藏在什么地方？不，在这之前，凶手究竟是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么大的机关？
想得越深，越觉得尼可的推理是空谈。
“那么，哪里才有这么方便的地方？中心墙内侧没有方便的挂钩，既然如此，就只能用自己房间的窗户当支点了。”
艾米利亚在脑中咀嚼尼可的话。以自己的房间为中转点，确实能同时解决支点和隐藏铁丝这两大问题。既然是自己的房间，做个挂钩也很容易。不过，这个“自己的房间”究竟是谁的房间？艾米利亚回忆着水银塔俯瞰图和各个房间的住客名单，得到了一个结论。
虽有预想，却希望事实并非如此——
与此同时，艾米利亚明白了尼可话中深意，不禁站起来。
“对了，是角度！”
除尼可之外，艾米利亚恐怕是在场最早抵达真相的人。众人似乎仍旧一无所察，狐疑地看着艾米利亚。尼可似乎发现他已经理解，开心地笑了笑，再次开口：“没错，只有雷欧先生一案的支点位置欠佳。因此，把遗体拖出密室时，拖拽方向的力和多余的垂直方向力同时发生作用，切断了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