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了安定精神，他告诉自己，焦躁是因为肚子饿。
反正顺路，为了确认尼可提供的信息，中途他选择从通往休息室的过道前往厨房。过道地毯被杰拉斯的血染成黑色，周围满是微弱的铁锈味。发现尸体时的强烈印象在脑海中闪回。
艾米利亚抛掉多余的念头，按照尼可提示，抬头看向天花板。乍看并无异常。尼可找到了什么？艾米利亚凝神细看，然后他看到了。
过道正中央、遗体正上方附近的天花板上，留有细微的嬗变痕。痕迹细微，而地板到天花板约有四五米距离，要十分仔细才能看见。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嬗变痕？跟案件有关吗？尼可想表达什么？
艾米利亚一头雾水，但又不想长时间待在这种地方，因此逃也似的穿过走廊走进休息室，又穿过休息室走进厨房。
厨房里，伊莎贝拉和阿尔弗雷德正在肩并肩地做饭。伊莎贝拉开心地向阿尔弗雷德投去温柔的视线，正在说些什么。阿尔弗雷德听得一脸认真。艾米利亚不想打扰他们，正想离开，就被叫住了。
“哎呀，艾米利亚少尉。太好了，你醒了。”
看见艾米利亚，伊莎贝拉开心地翘起嘴角。艾米利亚向他们走去。
“让您担心了。托您的福，我平安无事。”
“是吗，那就好。”伊莎贝拉微微一笑，露出了鱼尾纹，“你饿了吧？晚饭的汤刚做好。你要是不嫌弃，就先来点吧。”
不等艾米利亚回答，伊莎贝拉已经盛好汤塞了过来。艾米利亚心存感激地接下，在椅子上坐好。
清淡的热汤沁人心脾，滋味鲜美。一度消失的活力一点点涌现。就着刚出炉的面包，艾米利亚吃了顿简单的晚餐。
“对了，听说你们昨晚也出事了。没受伤吧？”艾米利亚边吃边问。
“嗯，托你的福。”伊莎贝拉看着艾米利亚，笑得像个慈祥的母亲，“闻到甜香突然犯困的时候，我都做好死的觉悟了……早上四个人一起平安醒来，我很感谢神。”
被迷倒了却平安无事，只能用幸运来形容。看来，教会组四人的情况跟之前听说的一样。
简餐很快就吃完了。吃饭期间，伊莎贝拉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艾米利亚。艾米利亚羞窘不已，低头向她道谢。
“感谢款待，非常好吃。”
“客气了。你吃得这么香，我也很高兴。不好意思，量不多……”
“不，已经足够了。谢谢关心。”艾米利亚微笑。
伊莎贝拉心情很好。经过一连串丧气事，或许稍微有点好事就能转换心情。
“您在跟阿尔弗雷德一起做饭？”
“嗯。索菲亚主教身体不适，艾丽莎要照顾她，就由我来帮忙做饭了。”
“主教不舒服？”
“嗯。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好像是积劳成疾。”
伊莎贝拉突然难过地垂下眼睛。
艾米利亚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也难怪，自己管理的、世上屈指可数的圣地水银塔发生了连环杀人案，个中操劳可想而知。
然而，倘若艾米利亚昨晚所见属实，就说明水银塔有地牢。管理人索菲亚是否知道此事？
他其实很想打听一番……但既然索菲亚身体不适，这事就只能暂缓。
“阿尔弗雷德，主教情况很严重吗？”
“嗯。”阿尔弗雷德照旧面无表情，略显难堪地回答，“主教虽然经常生病，但这么严重的还是第一次。还有意识浑浊的症状……”
“意识浑浊？”
“是。就像……就像变了个人一样……”阿尔弗雷德怯生生地移开视线。
变了个人？什么意思？表达愤怒或悲伤等情绪时的表现和平时反差太大，的确会感觉像变了个人，是这个意思吗？艾米利亚想详细问问，但现在还有优先要问的事。
虽然不忍逼问年幼且忧心忡忡的阿尔弗雷德，但艾米利亚还是猛然进军了。
“阿尔弗雷德，我就直接问了，你听说过水银塔有地下密室吗？”
阿尔弗雷德一个激灵，明显知道什么。艾米利亚步步紧逼。
“如果知道，请你告诉我。事关帕拉塞尔苏斯上校的性命。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拜托了！”艾米利亚深深低下头。
阿尔弗雷德纠结地沉默片刻，到底敌不过他的毅力，开口道：“我、我知道了，请您抬起头。”
艾米利亚抬起头。
“我真的不知道地下室……不过，有些事我有点在意。”
“好，什么都行，尽管说吧。”
面对艾米利亚的追问，阿尔弗雷德用力吸了口气，下定了决心。
“前天晚上巡视之后，我和索菲亚主教零点过后回了房间……昨天我虽然这么说，但这其实不准确。”
“不准确？”
“嗯。准确地说，我们零点之前就在一楼解散了。”
这条信息出乎意料。艾米利亚探出身体，催他继续。
“在一楼解散……为什么？”
“索菲亚主教说……她要去办点事，让我先回房间……我其实想跟她一起去，但她拒绝了……我只好自己回房间。”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主教后来去了哪里？”
“是的……”阿尔弗雷德无力地点点头，“不过，索菲亚主教不可能撒谎，这肯定只是个误会。她太粗心了，记忆力有点问题……”
他的低语听着像个借口。索菲亚之前的确会记错人名，但这是两回事。他的解释太迎合时机了。
而且，这样一来，索菲亚就失去了深夜的不在场证明。虽然凶手能够自由进出密室，不在场证明本身已经失去意义，但这仍然是一条重要信息。
她为什么要撒谎？
“之前是不是也有过这种情况？主教有没有突然消失过？”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尔弗雷德移开视线，明显就是知道什么。良机在前，艾米利亚正想继续追问——
“艾米利亚少尉，你这样对小孩子，太不成熟了。”
伊莎贝拉当头浇灭了他的气势。这句话让热血上头的艾米利亚恢复了冷静。
“对、对不起！”艾米利亚慌忙道歉，“帕拉塞尔苏斯上校下落不明，我不太冷静……我绝对无意贬低主教，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我道歉……”
“没事……没关系。”阿尔弗雷德立刻变回扑克脸，“我相信索菲亚主教，只是说出事实而已。艾米利亚少尉，愿您找到真相——”
阿尔弗雷德轻轻颔首，在胸前画了个“8”字。
宗教者的人性太过纯粹，难以对付。他们只为信仰而活，绝不会为了自卫而撒谎——
“最后，我还想确认一件事……前天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在水银塔留宿，房间也是管理人索菲亚主教分配的吗？”
艾米利亚问得漫不经心。阿尔弗雷德盯着虚空看了一瞬，点点头。
4
按照尼可的指示，晚饭后，除特蕾莎之外的所有人都没离开休息室，开始原地等待。时值晚上七点过后，众人的精神似乎已达极限，都乖乖听命于这之中拥有巅峰头脑的他。
所有人都注视着尼可，等待他下一步的言行。
“在下任意妄为，让大家久等了，抱歉。”
尼可独自起身离开椅子，用通透的嗓音朗声宣告。
“各位现在想必极其不安。不过还请放心。你们的担心到此为止。接下来，我会为大家解释水银塔发生的诸多惨剧。我保证，全部听完之后，笼罩在各位心头的浓雾会一扫而空，真正的安宁也会翩然降临。”
“难、难道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卡特莉娜探出上身问。
“是，知道了。”尼可温顺地点点头，“不过，揭穿凶手真面目之前，有几件事要告诉各位。这些说明或许略显迂回，不过，希望大家耐心听到最后。”
话说到这份上，就只能安静聆听了。卡特莉娜不情不愿地坐正。
“首先……从各位在意的密室问题切入吧。大家或许认为，凶手能够自由进出密室……我就先说结论：这不可能。我再次申明，‘原初的炼金术师’麦格努斯设计的安保装置完美无缺，我等凡人绝对无力干涉。”
“但事实上，足足出现了三个死者，他们还都死于麦格努斯大人设计的安保装置运作的深夜。”卡特莉娜不服气地反驳，“倘若如您所言，安保装置真那么完美，现场唯一一个能自由打开水银墙，并且现在四肢健全的炼金术师——你，不就成凶手了？”
没错，假若安保装置的确牢不可破，根据排除法，凶手就是偶然来到水银塔的两名炼金术师之一。既然其中一人至今下落不明，嫌疑就只能锁定到另一个炼金术师身上。
然而，唯一的嫌疑人尼可仍旧从容不迫。
“卡特莉娜副队长，你说的对。但如果是那样，我就有麻烦了。所以，我即将说明，除我以外的人也可能行凶。这其实不复杂。既然进不去，就只能让里面的人出来。”
“说什么胡话？！”卡特莉娜报以一笑，“因为安保装置，零点之后就不能出门了。你急疯了吗，巴力的炼金术师？”
“我没说是出门。”尼可微笑，“被害人是从窗户出来的。”
听见这话，卡特莉娜做作地叹了口气，沮丧地耷下双肩。不等她表达不满，简率先开口道：
“您在开玩笑——好像也不是。您说的窗户，应该是所有人房间里都有的那扇小窗……尺寸只有二十厘米见方，怎么看都过不了人啊。”
“确实。如果那是普通窗户的话。”
尼可面不改色地继续。
“各位，拘泥于常识，就解不开密室之谜。这座塔不是普通的塔，是水银塔。”
众人陷入思考，沉默不语。这种事，大家早就知道了……尼可究竟想说什么？
尼可沐浴着众人讶异的目光，一脸平静地走向墙壁，来到连接正门与休息室的过道门前。地毯上的血迹太过触目惊心，发现杰拉斯的遗体之后，众人都下意识地避免使用这扇门。
忽然间，尼可向水银墙伸出一只手。下一刻，耀眼的光芒绽放流溢。这是炼金术的证明——“伟业辐射光”。避开强光后再移回视线，只见他触摸的地方开了个直径十厘米左右的小洞。看来，炼金术能够破开水银。
“水银塔的墙壁，由兼具固体、液体两种形态的水银制成。”尼可缓缓开口，“液体性质是流动的，固体性质是固定的，两者乍看之下完全相反，水银塔却像非晶质一样让它们同时存在。这正是水银塔跻身赛斐拉教会圣地、被称作‘奇迹之塔’的理由。”
“这我知道！”卡特莉娜忍无可忍地高叫，“别兜圈子了！这是水银塔又怎样？！”
“抱歉，铺垫确实有些长。百闻不如一见，请看这边。”
尼可指向刚刚破开的空洞。
“请把它当成房间窗户。洞穴边缘在摇晃，大家能看到吗？这是液体性质导致的。不过，用手一摸，就能感到这部分确实是固体，也能用手抓住。这就是固体性质。那么，现在我们做个实验……这里力气最大的人——应该是卡特莉娜副队长吧。请您帮我一把。”
“为什么啊！不是还有斯坦利和施瓦兹德芬少尉两个成年男人吗？！”卡特莉娜不满地大叫。
“啊，我干不了力气活。”斯坦利果断拒绝。
“我是情报军官，也不太擅长体力劳动……”艾米利亚接着说。
卡特莉娜仍然面露不满。既然两个男人拒绝，她就只能来到尼可旁边。
“那么，卡特莉娜副队长，请您尽全力撑开洞口。”
“啊？这怎么撑得开？”
“如果只有固体性质，确实撑不开。但与此同时，水银确实也是液体，分子之间有一定程度的移动自由。所以，用尽全力，应该就能撑开洞口。”
这话不能全盘否定。卡特莉娜陷入沉默。随后，她似乎发现思考不如行动，双手扒住洞口边缘，开始用力拉扯。
“呃！”
她使尽全力，洞口逐渐撑开。不过，她很快就耗尽力气，松开双手。
“虽……虽然不是不可能……但要很大的力气才行！哪怕以强壮著称的杰拉斯队长，恐怕也不可能把窗户撑到可以过人的尺寸。你说的从窗户进出，果然是纸上谈兵……”
卡特莉娜气喘吁吁地瞪着尼可。艾米利亚想起了特蕾莎昨天傍晚做的实验。她应该也得到了同样的结论——
尼可一脸平静地摇摇头。
“不，有巨大的力量就有可能。这很重要。”
“根本没有那种力量。连杰拉斯队长都不行，在座的孱弱男女还有谁能做到？！”
“我可从没说过是人力。”
尼可从容不迫。简再次抢过卡特莉娜的话头。
“您是说……是使用了某种机械或者动力？如果有巨大的重型蒸汽设备，那倒是有可能——”说到此处，简似乎想到了什么，张大嘴道：“且、且慢。难道——”
她茫然地低下头。不，不是低头，是看地板。
见她如此举动，尼可满意地笑笑，指着地板道：“休息室的旋转地板——就是破解密室杀人的关键。”
5
“这确实算巨大的重型蒸汽设备。”
简很快从慌乱中恢复冷静，向尼可提问。
“可是，地板只能进行水平方向的旋转运动。要把这种运动转换为撑开窗户的复杂动作，必须跟其他装置组合。”
“没错。”尼可冷静地回答，“不过，如果只把旋转运动当作张力使用呢？您难道不觉得，其实简单的装置就能办到？”
他问的是简，卡特莉娜却抢先发出惨叫。
“别说什么旋转运动和张力了，太复杂了！我知道休息室地板会转了！但这跟密室有什么关系？！”
见她如此激动，尼可面露苦笑。
“好吧，我简单解释一下。首先准备一根结实的长铁丝，将其一端折成窗户大小——也就是边长二十厘米的正方形框架。这您能明白吗？”
“哦、嗯……”卡特莉娜被他的气势压倒，点了点头。
“然后，把框架放在窗户室内一侧靠近边缘的位置。水银塔的门配备了感知重量的安全装置，如果该闭合的地方有异物，门就不会关。不过，如果异物特别轻，水银就会将其嵌入内部，把门关上。”
艾米利亚再次想起了昨天的实验。水银门吞没了他从仓库借来的铁丝，就此关闭，之后再开门，铁丝完好无损。尼可说的应该就是这种现象。
“然后，将另一端放到外侧——也就是这间休息室里，准备就完成了。把铁丝一端固定在旋转地板上，让地板旋转半圈，就能用强大的力量进行拉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