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脱力。等回过神来，他已跟特蕾莎一样瘫倒在地。艾米利亚拼命维持意识，向一动不动的特蕾莎伸出手。
至少得让特蕾莎逃出去——
意识蒙眬。芳香灌注。肉体迟缓。
“老、师……”
自己会就此死在这里吗？
就这样一事无成地——
从前至今的无数后悔掠过脑海。最后，当没能保护的重要之人的面容一闪而过——艾米利亚的意识沉入了深渊。
8
强烈的呕吐感。
像酗酒后的早晨一样恶心，像有个铁皮桶在脑袋深处哐当作响。头痛得仿佛现在就会死。
“呃……啊……”
“艾米利亚！太好了，你醒了！”
他忍不住开口呻吟，随即听到了回话。附近好像有人。
身体无法自由活动，全身冰冷。自己说不定早就死了。
只有脸颊是温热的。这份温度，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艾米利亚，别勉强……慢慢地、自己控制呼吸……”
他听话地重复呼吸。每次呼吸都伴随针扎脑髓般的剧痛，但他本能地明白，呼吸是维持悬于一线的生命的唯一手段，因此忍痛继续。
就这样，意识逐渐鲜明。
“你没事的，艾米利亚……别睡过去……”
咫尺之间传来女性的声音。音色熟悉，让人安心。
“老、师……”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有人握住了这只手。
“对不起……我不是帕拉塞尔苏斯上校。”
平静的声音混杂着悲伤的情绪。她在说什么……
七零八落的思维和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
凭借迟缓的思绪，艾米利亚终于理解了女性在说什么。这一瞬间，他像触电一样一跃而起。
“老师？！”
事出突然，满脸惊慌地跪坐在他身边的女性——夏洛特瞪圆了双眼。
“艾米利亚，你冷静点，突然活动对身体不好。”
她这么说是为了艾米利亚好。但艾米利亚置若罔闻，开始确认现实情况。
这里是一楼走廊。水银塔滞留人员围在他周围。人群里没有特蕾莎。
“可恶！”
艾米利亚猛然起身，硬是咽下翻涌的胃液，摇摇晃晃地飞奔起来。
“等等，艾米利亚！你知道帕拉塞尔苏斯上校在哪里？”
他不顾夏洛特的阻拦，冲向锅炉室。
特蕾莎肯定还在地下，必须立刻救她出来！
锅炉室和昨天白天来的时候一样整洁。但艾米利亚已经知道了。这里藏着楼梯。
他用力掀翻大模大样立在地上的架子，全力抬起伪装成地板的暗门。
下面没有阶梯。
只有摇晃的水银地面。
“咦？”
通往地下的阶梯消失了。
特蕾莎·帕拉塞尔苏斯，也突然消失了。
[1] 嗜好品是为满足个人的嗜好，给嗅觉、味觉和视觉以快感的饮食品的统称，如清凉饮料、茶、酒类、糕点等。与维持生命所必需的营养食品有区别。——译者注
[2] 用作神明的第三人称代词。——译者注
第五章 无望救赎的解答
1
睁开眼睛，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只能理解这不是自己家，无法唤醒更多记忆。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在干什么？
不知道。只知道心脏深处有种巨大的空虚。
钝痛的头脑试图解读这种感情。
“你醒啦，艾米利亚。”
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安娜斯塔西娅？”
缓缓移动视线，只见久未谋面的朋友坐在身边。她寂寥地一蹙眉，随即立刻抹去表情。
“现在是夏洛特。”
以这条信息为契机，失焦的思维迅速鲜明成形。
“这里是……我在水银塔的房间？”
“嗯，是勒梅少将把你搬过来的。你突然冲进锅炉室，又突然在那里晕倒了。”
“锅炉室？”
艾米利亚对此毫无印象，很是困惑。思维似乎还不完整。自己究竟在锅炉室干什么？
他试图用模糊的大脑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突然之间，想起了绝不能忘的大事。
“老师呢？！”
他一跃而起，用力抓住夏洛特的双肩。
“好痛，艾米利亚。”
“对、对不起！”
他慌忙松手，感觉一瞬间涌上头顶的热血正在缓缓回落。
“你先冷静点告诉我……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对了。她根本不知道他们的遭遇。
艾米利亚终于意识到这个理所应当的事实，毫不掩饰地道出昨晚发生之事。
“也就是说，为了抢在我们前面，你们一通乱来，结果落得这种下场？”
夏洛特无语至极，瞪了艾米利亚一会儿，随即叹了口气，恢复严肃的神情。
“算了……事到如今，责备你也没用。至于你说的地下室……勒梅少将用炼金术给锅炉室地板下的水银开了洞，什么都没找到。水银塔地下好像只有水银，没有你说的那种通往地下的阶梯。”
“但我昨天确实……”
“冷静点，”夏洛特慢条斯理地继续，劝阻艾米利亚，“今早我们在一楼走廊发现你时，你好像受了药物影响，正在昏睡。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既然如此，你是不是真的能断言，地下室不是你昏睡时看见的幻觉或者梦境？”
“这……”
艾米利亚如鲠在喉。确实，昨晚看到的景象过于脱离现实。
鼎鼎大名的“神之子”赫尔墨斯修建的水银塔地下居然有牢房。这种妄想比在酒馆听到的疯话更加恶劣。
“可是，如果我看到的是幻觉，帕拉塞尔苏斯上校又去哪儿了？！”
“没错，这也是个问题。”夏洛特冷静地说，“至少，她现在肯定不在水银塔。我们检查了所有房间，到处都没找到。用逻辑思考……她只能在水银塔外面。”
“哪怕外面狂风骤雨，河水上涨，根本过不去？”
“她未必是自愿出去的。如果她被凶手杀害，或者在昏迷状态下被扔到外面……”
现在大概就在浊流的冲刷中——
“不可能！她没这么容易死！”
艾米利亚想到最坏的情况，情不自禁提高了音量。夏洛特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一激灵，但立刻恢复严肃的神情，继续道：“你想抓住希望不放是你的自由，但我们没时间考虑存活可能性低的人。牺牲者不能再增加了。”
艾米利亚几乎勃然大怒，又突然发现夏洛特的措辞有些奇怪。
“等等。‘不能再’？难道又有人遇害了？”
“嗯。”夏洛特沉重地点点头，“我们发现了莎拉·格兰德的尸体。她死在自己房里，头被砍掉了。”
“怎么会……不可能……”
这不就跟雷欧一模一样吗？
首先，众人昨晚不是一起过夜的吗？为什么只有她在自己房间遇害了？
艾米利亚云里雾里，怅然若失。夏洛特讲述了早上发现他之前的经过。
昨晚，众人确实遵照安排，分成两组一起过夜。
教会组的索菲亚、阿尔弗雷德、艾丽莎和伊莎贝拉待在索菲亚的房间。
圣骑士团组的卡特莉娜、斯坦利、莎拉和简待在简的房间。
最初平安无事。然而，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甜香，所有人沉沉睡去。
到了早上，圣骑士团组的莎拉从房间消失。尼可用炼金术撬开莎拉的房间，发现她死在房里。
之后，众人为确认有无其他遇害者而巡视水银塔，发现艾米利亚倒在一楼走廊上。
“我还以为你也死了，吓得不得了……”
“对不起……”
艾米利亚羞愧得抬不起头，夏洛特却仿佛启动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咄咄逼人地说：“我前天就说过……你不适合从军，赶快辞职吧，不然会早死的……但你无视我的好意，居然大晚上跑去巡视杀人犯游荡的水银塔……”
艾米利亚无言以对。毕竟他就算死了也不奇怪，而目前特蕾莎也生死不明。如夏洛特所说，深夜巡视很危险，艾米利亚自己也明白。但这都是特蕾莎逼的。
回头想想，自从抵达水银塔，特蕾莎一直不对劲。或许，她当时处于无法做出正常判断的状态。艾米利亚本来可以做出正常判断，却没能阻止她。
也就是说……
“我那是眼睁睁看着老师去送死。”悔恨的话语不由自主地冲出牙关。
如果当时尽力阻止特蕾莎，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
或许，特蕾莎·帕拉塞尔苏斯就不会从自己眼前消失。
想到这里，艾米利亚几乎被后悔压垮。
“也没那么严重！”夏洛特慌忙安慰他，“帕拉塞尔苏斯上校的事确实遗憾，但你平安无事，我真的很开心。所以，拜托你别再乱来了。”
“嗯，是啊……对不起……”
艾米利亚避开夏洛特率直凝视自己的榛色双眸，给了个虚无的回答。
头脑无法灵活运转。如果特蕾莎不在了，阿尔卡黑斯特就不能继续存在，他的目标就不能实现。既然如此，他现在最好的选择——
身体比头脑先动。艾米利亚缓缓起床，蹒跚迈步。
“等等，艾米利亚！你突然起来干什么？！”
罔顾夏洛特的阻拦，他继续前进。
“我要找到老师。她没这么容易死，肯定还在塔里什么地方活着。”
“这、这也不是不可能……但希望太渺茫了。”
“可能是，但我没法死心。”
艾米利亚单方面终止对话，正想离开房间就被人从后面抓住手，只好停下脚步。
回头一看，只见夏洛特扬起湿润的眼睛，悲伤地凝视着他。
“五分钟就行，听我说几句。”
她的表情太过严肃，艾米利亚只好乖乖点头。
在不到三十厘米的距离下，夏洛特平静地开口：“关于这次的案件，勒梅少将已经有把握了……我这种凡人不能完全明白他的想法，但他的智慧不可撼动。所以……如果他已经找到真相，那个真相就绝对是事实。他就是这种神明一般的存在。”
夏洛特眼中没有欺瞒或狂妄的涟漪。她只是在陈述事实，艾米利亚无意反驳。毕竟，特蕾莎·帕拉塞尔苏斯也是身处神域的相同存在。
“帕拉塞尔苏斯上校或许能与勒梅少将的智慧相抗衡……但她如今下落不明，这种假设没有意义。就算你继承她的意志，现在开始破案，也绝对敌不过少将。所以——赌上麦格努斯的遗产的比赛，是我们赢了。”
拥有天才智慧的炼金术师尼可·勒梅已经找到真相，一介凡人艾米利亚毫无胜算。这种事……他心知肚明。
“所以……”
夏洛特顿了顿，温柔地看着艾米利亚。
“分胜负之前，我想跟你谈谈未来。”
“未来？”
“既然勒梅少将会赢，你就要追随少将。少将非常仁慈，说不定会因为同情你，把比赛一笔勾销。到时候，你就能自由返回王国……”
艾米利亚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沉默地等待下文。
“可是，说实话，你没拿到麦格努斯的遗产，自己一个人回国也没意义。我是管不了那么多……可是，你的愿望，只能在负责处理炼金术问题的阿尔卡黑斯特实现，对吧？”
“对。”
艾米利亚的愿望，是找到杀害亲爱的母亲的可憎炼金术师索席摩斯·俄安内，报仇雪恨。索席摩斯是个流浪炼金术师，行踪杳不可寻，但阿尔卡黑斯特是女王陛下器重的特务机关，肯定早晚能得到他的消息。
这正是艾米利亚执着于阿尔卡黑斯特的理由。
“那你就更该和我们一起回巴力了。”
夏洛特的话出乎意料。艾米利亚瞪大眼睛，盯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小巧女性。
“阿尔卡黑斯特和我们帝国军炼金术研究部都负责处理炼金术相关问题，本质相同。就算阿尔卡黑斯特被取缔，你只要跟着我们……不就能继续实现愿望了？”
“这……”艾米利亚无言以对。
夏洛特说的对。阿尔卡黑斯特也好，帝国研究部也罢，但凡牵涉炼金术的地方，都可能有索席摩斯的消息。而且帝国军与号称世界最强的情报部第九科合作密切，他找到仇人的概率更高。
“所以，我希望你自愿跟我们来。我不想强迫你……”
“你为什么要为我这么费心……”
艾米利亚单纯提出疑问，夏洛特不满地噘起嘴。
“对了，你是块木头啊。那我就用你这块朽木也能明白的方式说吧……理由很多，第二重要的是我欠你人情。”
“第二？那第一呢？”
“没有第一。”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艾米利亚大感疑惑，突然想起她以前就会偶尔闹别扭说怪话。在艾米利亚和其他女性亲密交谈时，这种言行尤其显著。理由至今不明。
无奈之下，艾米利亚放弃理解，继续谈话。
“那人情呢？什么意思？”
“我是间谍那件事。”夏洛特尴尬地移开视线，“你袒护我，吃了很大苦头吧？我必须弥补你。”
“你不用在意，那是我自己想袒护你。”
“那也不行，我很执着的。”
不知为何，夏洛特满面笑容，表情跟说的话格格不入。
“最重要的是，巴力有勒梅少将。我想让他——成为‘神’。”
“让他……成为‘神’？”陌生的词语让艾米利亚感到疑惑。
“嗯。‘七大神秘’联结神域，抵达‘第零神秘’的人，会得到与神同等的力量。如果是少将，一定能引领人类走向正确的方向。你也看见了吧？勒梅少将很有人情味，不像个炼金术师。”
“这……”艾米利亚再次无言以对。
据他所知，炼金术师全是蛮横自信、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超人。特蕾莎自不必说，墨丘利的炼金术师费迪南德三世同样自私至极。但尼可不一样，尼可礼貌、谦虚、温柔，人格极其高大。
如果有人能够重现全部“七大神秘”，就应该是他这种炼金术师。他绝对会把得到的力量用在别人身上。
“所以我想帮助他，让他专心研究炼金术。少将的专业领域是‘贤者之石’，只要解开‘第五神秘’，他肯定马上就能抵达‘第三神秘’。我希望你也能帮我们一把。我们会开创炼金术的崭新历史。这还不激动人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