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查查室内。保险起见，几位的房间能不能也让我简单看看？”
6
特蕾莎和艾米利亚没有得到像样的收获，于是先回了艾米利亚房间一趟。
杰拉斯的房间和雷欧的房间一样，并无特别古怪之处。他们思考过不走前后水银墙，而是用嬗变术穿过左右木墙的可能性。可是，不单是杰拉斯的房间，圣骑士团其他成员房间的侧墙上也并无嬗变痕残留。因此，这个可能性可以排除。
结果，密室之谜全无头绪。
实在是桩悬案。艾米利亚想。目前提出的各种假设虽然多少能够解释现象，却都不够符合实际。
如果凶手午夜零点之前和被害人一起入侵房间、次日早晨离开，这样就能解决密室的问题。但杰拉斯小心谨慎、武艺高强，要怎么事先入侵他的房间，又要怎么杀害他？天亮之后，又为什么要特意将他的无头尸放在外面？问题堆积如山。
不过，他午夜零点之后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艾米利亚用怀表确认过，时间并无错误。
所以，至少杀害杰拉斯的犯罪现场肯定是他自己的房间……思路就卡在这里。一切的元凶，都是麻烦至极的安保装置……
艾米利亚看向特蕾莎，想知道她有没有什么主意。
她坐在他床上，正津津有味地啃着简送的自制三明治。夹馅是厚切香肠和生菜，渴望动物蛋白的特蕾莎欣喜若狂。
“哎呀，简小姐人真好。”
特蕾莎一边嘟囔，一边幸福地大快朵颐，完全不在乎面包屑七零八落地掉在床上。
“来路不明的人给的东西，亏你吃得下去。”艾米利亚震惊地说。
特蕾莎挺胸抬头，坦然断言：“给我美味食物的，没有坏人！”
也罢。至少看来没有下毒，就姑且支持她的观点，放弃争辩算了。艾米利亚叹了口气，切换心境道：“老师，您有推理灵感吗？再这样下去，会被巴力帝国抢先的。”
“怎么回事？艾米利亚小弟，以前可不见你这么有干劲。”
特蕾莎说得事不关己，艾米利亚有些气恼。
“我倒是觉得，您比平时更没干劲。”
“没这回事。对我来说，保留阿尔卡黑斯特同样是生存必需条件。事关麦格努斯的遗产，我干劲足得很。啊，你要再来杯红茶吗？我大发慈悲帮你泡吧。”
特蕾莎利落地走向蒸汽烧水器，似乎想岔开话题。
艾米利亚不知该不该开口，但想到自己和她现在是命运共同体，于是斗胆提出了这几个小时一直在意的问题。
“老师，您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没有啊？”特蕾莎一脸惊讶地表达疑惑，表现微妙，难以判断是真心还是做戏。
“总觉得您心不在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难道昨天晕车还没缓过来？”
“没有，真的没事。是你多心了。”
特蕾莎泡好红茶，在书桌上放了个杯子，回到床边坐下。
“你盼着我推理，但很可惜，我虽然在思考若干可能性，却没有得到决定性结论。机会难得，吃完东西，我们稍微整理整理案情吧。”特蕾莎啜了口红茶，开口道：“先说桑斯科特谋杀案。那个强壮的圣骑士团队长是怎么遇害的？”
“按理说，还是毒杀合理。”
“没错，相比之下，毒杀问题更少，从走廊通风口往他房间灌毒气就行。但如果是这样，凶手之后如何入侵室内的密室问题就棘手了。”
“至少现在看来，第三者没办法入侵私人空间。”艾米利亚一边在头脑中整理状况，一边慎重地回答。
“没错。而且，这道难题跟安保装置的存在无关。只要登记的屋主没发出邀请，别人就不可能入侵，更别说屋主已经死了。”
死者不能请人入室。换言之，毒杀时虽能轻松杀人，后续处置却极其困难。
“那么，会不会是当面杀害？”特蕾莎竖起食指继续，“如果是这样，我们在午夜零点之后最终目击他时，凶手必须已经入侵他的房间，还是由他亲自请进去的。”
“考虑到前提，这很难成立啊。以当时的状况，因为‘神隐’，杰拉斯队长尤其警惕。”
艾米利亚开始回忆昨天杰拉斯的状态。在一楼走廊初遇时的状态，以及其后在餐厅对索菲亚的态度，都能看出他警惕性极高。此外，虽然两人接触不多，但就艾米利亚所见，他是个十分认真死板的神职人员，至少他不会把人带进明知夜晚无法离开的私人房间。
他说出这些想法，特蕾莎点头同意。
“没错，我也这么想。不过，我们暂时不要感情用事，只讨论逻辑。如果是当面杀害，谁不可能是凶手？”
“这个嘛……除开我们，和我们一起看到他回房的卡特莉娜副队长，还有当时在图书室的雷欧先生，都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卡特莉娜副队长她们的证言可信，韦茅斯先生和格兰德小姐也不可能行凶。主教和阿尔弗雷德当时在巡视，也很难动手。”
换言之，可能事先入侵杰拉斯房间的人，是艾丽莎、尼可、夏洛特、简和伊莎贝拉五个。主观排除尼可和夏洛特，就只剩三个。然而，目前不可能继续缩小范围。简零点前在锅炉室这件事虽然微妙，但这种不在场证明难以彻底洗清她的嫌疑。
“那就假设剩下三个人中的一人在杰拉斯队长房里。此人正面杀害了拥有超人战斗力的队长。”
“我要感情用事了，这根本不可能啊。伊莎贝拉女士那么大年纪，可以排除吧？”
那个温柔的老妇人杀害强壮巨汉杰拉斯的场景，他怎么都想象不出来。
“凶手如果是嬗变术师，就有可能正面杀害。”特蕾莎果断地说，“当然，这就只能硬说她们三个之中有人是嬗变术师。”
“嗯……就算是这样，真的能行吗？”艾米利亚陷入思考。
斯坦利先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就算是嬗变术师，似乎也无法正面杀害身经百战的杰拉斯。
“想办总能办到。比如，可以操作杰拉斯队长的生物电位，将他麻痹后杀害。只要能够操纵‘以太’，除了改变物质状态和温度，嬗变术还可以做到更多。哎，我高高在上地给你讲这些也挺奇怪。”
特蕾莎耸耸肩。
艾米利亚从未想过利用炼金术和嬗变术加害他人，因此想不到这种情况，但这或许确实可行。不过，他仍然没有具体的概念。他下意识停止了思考。毕竟，他出身已灭亡的嬗变术师名门，对此抱有荣耀和责任感，至今仍在愚直地践行母亲的教诲，认为嬗变术和炼金术应该为世界和人类而用。
特蕾莎罔顾他的心情，淡淡地继续。
“好，现在我们知道，这三个人都可能杀害杰拉斯队长。只要顺利杀掉队长，之后就只剩斩首等第二天早上六点了。”
“斩首的理由呢？”
“这……目前找不到合理的理由。不过，只看斩首这个结果的话，谁都做得到。现在先不讨论。”
特蕾莎似乎放弃了理由，摇摇头，又啜了口红茶。
“接下来，第二天早上六点，凶手终于能离开队长的房间了……你觉得，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把遗体移动到一楼。”艾米利亚立刻回答，“就算不考虑移动的理由，时间也是个大问题。”
杰拉斯的房间离通往一楼的楼梯最远，把他的遗体背到一楼，是个大工程。
如果索菲亚的证言可信，艾丽莎六点整到了索菲亚的房间，时间对不上。简也一样。搬完尸体，她必须立刻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艾丽莎和阿尔弗雷德叫所有人起床时她在房里，所以这是绝对条件），在此期间，她不可能不撞见伊莎贝拉和索菲亚等人。
“按照排除法，只可能是伊莎贝拉女士搬了尸体，然后直接装作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嗯，想法很好。”特蕾莎满意地点点头，“但是很遗憾，她也很难行凶。”
“咦，为什么？”
“你大概只考虑了肢体处理，才把范围缩小到伊莎贝拉女士一个人……但你遗漏了关键的头颅处理。”
艾米利亚不禁“啊”了一声。
没错，如果是这样，那就算能搬运遗体，也没时间处理砍下来的头颅。既然至今没发现，那么头颅就肯定藏在某个地方。
如果用了这种诡计，就得早上六点带着杰拉斯的头冲出去，藏进自己的房间或其他地方，然后回到杰拉斯的房间，把他的遗体搬出去。时间本就紧张，这不现实。
“也就是说，事先入侵杰拉斯队长房间的假设……”
“是纸上空谈，现实中不可能。”
特蕾莎干脆地断言。
“说归说，如果伊莎贝拉女士和主教他们是共犯，串了供，种种前提条件都会随之崩塌。所以，现在还不能断定这种假设完全错误。不过，足足四个人共谋犯案，这种假设未免太粗暴了，可能性非常低。”
如果索菲亚滥用赛斐拉教会主教的身份逼三人就范，这种假设倒也不无可能。但这种情况下必然有人反对，其后很难串供，在特蕾莎和尼可面前做出全员一致的证言。这种可能性不必考虑了。
“不过，在雷欧先生的案子里，凶手事先进入房间的假设仍然有效吧？”
“那就接着讨论温迪谋杀案吧。”特蕾莎似乎来兴致了，两手交叉放到嘴边，“谁能事先入侵他的房间？”
这个问题必须跟杰拉斯一案分开思考，略显复杂。艾米利亚在脑海中仔细地展开验证。
雷欧在图书室看了很久的书。就艾米利亚所见，他至少晚上十点起就在图书室，其后从未离开。
尼可和夏洛特跟他俩一起吃了夜宵，当然不可能行凶。杰拉斯和卡特莉娜十二点过后在走廊，也不可能。同理，十二点之前行踪得到确认的索菲亚、阿尔弗雷德、斯坦利和莎拉也无法行动。简在锅炉室被目击，艾丽莎和伊莎贝拉拥有十点半左右的不在场证明，也没有时间事先潜入雷欧的房间。
如此一来——
“咦？”
艾米利亚终于发现事态异常。关键人物雷欧拥有晚上十点以后的不在场证明，因此，本来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全都恰巧得到了不在场证明。
“难道雷欧先生这边也……”
“很遗憾，不可能是事先入侵。”
特蕾莎再次干脆地断言。
“但、但是！如果雷欧先生深夜在房间外遇袭，然后直接被搬回房间，假设就仍然有效，对吧？”艾米利亚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提问道。
特蕾莎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
“很遗憾，艾米利亚小弟，但这起案子已经超出那个层次了。”
“超出……那个层次？”
艾米利亚莫名其妙，越发混乱。
特蕾莎深入浅出，比平时说得更细致。
“听好了，我们用逻辑解释桑斯科特谋杀案，结果知道凶手不可能事先入侵他的房间，对吧？”
艾米利亚点点头。
“由此看来，凶手明显采取了某种方法，在零点以后入侵队长紧锁的房间。手法先不讨论。总之，凶手有这种特殊能力。不管如何脱离现实，只要符合逻辑，结论就不可动摇。”
“是，我能理解。”
不管使用了什么魔法，总之，凶手能自由进出水银塔密室。只有这么考虑，凶手才有可能斩断杰拉斯遗体的首级。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在房间外面袭击温迪。毕竟，凶手只要等温迪回房间睡熟，再悄悄入侵杀害他就行。”
“啊……”
没错，艾米利亚执着于自己的想法，结果遗漏了关键。
说到底，在房间外袭击温迪这个假设，无非为了解释发现遗体时是在密室而提出的敷衍一时的推理。
但更重要的是，如果凶手能够自由进出密室——假设的前提就会天翻地覆。
说白了，凶手想什么时候杀雷欧都行。
而且，凶手可能是任何人。
毕竟，零点以后的不在场证明因此失去了意义。
“超出那个层次”——艾米利亚终于理解特蕾莎这句话的意思，有些失落。
“您什么时候发现的？”
“找他们问话的时候。不过，我觉得突然打碎你的希望不太好，就没说……”
特蕾莎尴尬地移开视线。
果然不对劲。换作平时，特蕾莎大概会大笑着嘲讽艾米利亚。自从来到水银塔，她总是对他很客气。
艾米利亚瞪着特蕾莎，想知道她有何企图，她却逃避追究似的把剩下的三明治塞进嘴巴、用红茶冲下去，气势十足地站起来。
“好嘞，肚子也填饱了，该进行物理验证了！”
“物理验证？”
“嗯！我们太不了解水银塔了！有必要准确掌握物理上能实现什么，不能实现什么！”
确实有理。但艾米利亚觉得她只是在岔开话题，因此应答得不干不脆。
“具体是要干什么？”
“首先要确认门的结构。”特蕾莎指着门，“手按面板，部分水银墙就会移动，出现供人通过的‘洞’。为了方便，这被叫作‘门’……但是，这既是门又不是门，必须抛弃固有观念，进行各种验证。比如说，如果门开着的时候洞口有东西，会出现什么情况？”
开门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门会自动关闭。但如果有，又会怎么样？这似乎有验证的价值。
特蕾莎打开门，在交界处放上随身携带的钢笔。不久，门扉推开钢笔，开始自动闭合。最后，钢笔完全被推进房间内侧。
“原来如此，钢笔大小的物体不会影响运作。”特蕾莎饶有趣味地捡起钢笔，低声呢喃，“那人呢？”
接下来，她在门开时站在交界处等待。这一次，等来等去，门仍然开着。
“很精细啊。”艾米利亚佩服地说，“好像有安全装置，防止夹到人。”
“好像是。不愧是天才麦格努斯啊。”
特蕾莎挪了一步，门立刻自动关上了。
“问题在于，这是检测到了生物反应，还是对其他因素有反应……”“其他因素？比如重量吗？”
“很有可能。钢笔的重量不值一提，那其他东西呢？艾米利亚小弟，你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
“那就用这把椅子试试吧。”
艾米利亚起身离开椅子，把它搬到门口。两人肩并肩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椅子。门这次也没关。
“这个发现有价值。”特蕾莎开心地打了个响指，“放上一定重量的物体，就能保持‘开门’。换句话说，哪怕是安保装置运转的深夜，门一旦开着，就有可能自由进出。而且，如果零点之前开门不关，零点之后也能自由进入。大发现啊。”
“不过，这么简单就能保持开门状态，这安保装置有些不完善吧？本该关门却没关的时候，至少该响个警报吧。”艾米利亚如实道出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