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异常情况?我遇见很多人。尼可少将和夏洛特中尉在仓库,圣骑士团一行在二楼……啊,我还在图书室看见了你们。两位很专心,我就没打招呼。”
她还来图书室看过?艾米利亚并未发现。
“勒梅他们在干什么?”
“不清楚……好像在认真找东西,我就没敢打招呼。圣骑士团一行似乎躲着我,一见我就四散走了。其中有人回了房间。”
“是韦茅斯先生和格兰德小姐。”沉默至今的阿尔弗雷德补充。他说的是斯坦利·韦茅斯和莎拉·格兰德,圣骑士团的嬗变术师搭档。
“他们两位回了房,桑斯科特队长和霍桑副队长跟我们擦肩而过,下楼去了。”
“阿尔弗雷德跟您一起巡视了?”特蕾莎疑惑道。
“嗯,我们总是一起巡视。他好像觉得我会不小心摔倒。我很少摔跤,他却总是陪着我。”
“您不是很少,是经常摔跤。顺便提醒您,昨晚巡视时,您在空无一物的地方绊了三次。”
“原来如此……”特蕾莎了然地抱起双臂,“后来呢?”
“我有些在意下楼的桑斯科特队长他们,追了上去,结果很快就跟丢了。我继续巡视,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只好结束巡视,回到自己的房间。”
“当时是刚过零点吗?”特蕾莎确认。
“是,没错。”
零点一过从图书室回房途中,艾米利亚和特蕾莎在二楼走廊看见了杰拉斯。他俩恐怕跟索菲亚走了个前后脚。如此说来,杰拉斯和卡特莉娜在二楼走廊被索菲亚发现后去了其他楼层,随后再次返回二楼走廊,行动古怪而诡异。之后必须问问卡特莉娜。
“我再问问今天早上的事。您之前说,您是六点左右起的床?”
“嗯。今天跟平时一样,我六点前起床做好准备,以便六点出门。阿尔弗雷德和艾丽莎总是早上六点整来房间接我。他们有我房间的认证权限,能在安保装置关闭的时间自由进出。他们就像我的家人。”
“原来如此。然后你们去礼拜堂晨祷,和伊莎贝拉女士一起发现了桑斯科特的遗体。”
“嗯……我非常震惊……”索菲亚或许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痛苦地阖上双眼,“慌乱之中,我让阿尔弗雷德和艾丽莎去叫其他人……”
“然后阿尔弗雷德就来叫我们了。”索菲亚所言与自己记忆一致,特蕾莎温驯地点点头,“再问一句,早上有什么异常吗?”
“抱歉……都跟平时一样。”
“是吗,请别在意。我可以再问问‘神隐’的事吗?”
“当然。但我也不太清楚……”索菲亚再次歉疚地低下头,“距今大概三个月前,教会高层连续收到水银塔巡礼者下落不明的报告……这对我来说是晴天霹雳。高层反复审问我是否知道什么,但我确实一无所知,正觉得一筹莫展……”
“‘神隐’具体是指什么?”
“我不知道细节,但水银塔的访客确实神秘失踪了。”索菲亚托着腮,为难地皱起眉,“我拿到了被害人的资料。他们都是近一年内来过水银塔的人,但来访时期、年龄和性别都没有共同点。”
“自然,近一年来,水银塔也有很多平安归去的访客吧?”
“听说是的。”索菲亚心虚地点点头,“所以,我认为这只能是‘异端狩猎’的偶然结果。”
“但我认为,若是‘异端猎人’所为,反而会留下尸体以儆效尤。”艾米利亚加入对话,“抹消一个人的存在并不容易,被害人说不定还在某个地方活着。”
“这当然有可能。”特蕾莎用力点头,“所以主教也不必过于烦恼。不过,兹事体大,不能置之不理。最坏的情况就是‘异端狩猎’。倘若如此,主教极有可能是他们的目标。请您暂时不要勉强自己。”
索菲亚答了句“是啊”,忽然深深呼了口气。
“抱歉,您果然累了。”
特蕾莎慌忙起身。
“失礼了!您身体有恙,我们还多有打扰,万分抱歉!”
“哪里,反倒是我没帮上什么忙……”索菲亚遗憾地垂下眉梢,“我可能有点贫血,睡一会儿就好……”索菲亚喊了一声阿尔弗雷德,“抱歉,能麻烦你按惯例来吗?”
“好的,请稍等。”
阿尔弗雷德恭敬地一低头,用房间角落的茶具泡起茶来。艾米利亚看着他做事,只见他左手手背缠着绷带。难道是受伤了?
“我睡觉之前,阿尔弗雷德总是会帮忙泡茶。”索菲亚自豪地说。
“哦,花草茶?难道是这里培育的花草?”
“嗯,是我精心培育的花草。而且,阿尔弗雷德很会泡茶,睡前喝了就能安神,睡得非常香。”
“真好。”特蕾莎面露笑容,“温热的花草茶能提高睡眠质量。请好好休息,谢谢您这么疲劳还陪我们。”
两人毕恭毕敬地低头道别,离开索菲亚的房间。
3
接着,两人来到厨房,因为特蕾莎突然说“肚子饿了没劲儿”。时值上午刚过十一点,还不到用餐时间,但午饭由各人自主安排,他俩便决定提前吃。
本以为厨房没人,进门却见到了艾丽莎和简。
她们正在其乐融融地谈笑。艾米利亚不好意思打扰,正想转身,特蕾莎却满不在乎地闯入二人空间。
“嗨,两位贵安。”
特蕾莎和女性交流的能力还是这么强。艾米利亚尴尬地跟上她。
“打扰你们了吗?”
“没有没有,两位要不要一起?”
蒙面女郎简嘴角含笑,向他们招手。走近一看,只见两人落座的小桌上摊着五颜六色的饼干。
“水银塔允许喝红茶,却不承认点心之类的嗜好品[1]。可是,没点心的下午茶索然无味,更何况是现在这种状况。甜食最适合排忧解愁,所以,我和艾丽莎小姐正在偷吃我带来的点心。若是不嫌弃,两位也来点吧。”
面具深处的双眸笑成两牙弯月。她在邀他们喝茶。说实话,简身份不明,艾米利亚不敢贸然吃她带来的东西。然而,不等他回绝,特蕾莎已经拿起饼干,果断扔进嘴里。
“哦哦,甜度适中,配上肉桂简直绝妙。这肯定是高级饼干。”
“不愧是特蕾莎上校,这是王都最近的热门点心。我马上泡红茶。”
简起身准备使用旁边的小型蒸汽烧水器。仔细一看,这是墨丘利公司的产品,好像是她带来的。她迅速泡好两人份的红茶,艾米利亚只好也坐到桌边。
“我刚好有点饿,本想过来吃个早午饭,结果来得正好。”特蕾莎美滋滋地大嚼饼干,语气亲密地说,“你们刚才好像聊得很开心?”
“我在问外面的事。”艾丽莎腼腆地说,“出生到现在,我一直在教会里生活,外面都是我从没听说过的东西,我很开心。”
她的表情还有些僵硬。这也难怪,毕竟已有两人遇害,她自己也有生命危险。
“艾丽莎,你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特蕾莎兴高采烈地问。
“嗯……我说不清。不过,我喜欢了解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说完,艾丽莎露出符合年龄的笑容,看起来比早上精神几分。饼干和红茶或许多少让她放松了些。回头想想,从昨至今,又是遭到圣骑士团的逼问,又是突然看见无头尸,脱轨之事接踵而至,想必她不堪重负。如果点心和她感兴趣的话题缓解了她的压力,那简还真厉害。
“怎么了,艾米利亚少尉?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啊,不……冒犯了。如果让您不高兴了,我道歉。”
假若简戴面具是为了隐藏负伤或疾病的痕迹,看稀罕物般盯着她瞧的艾米利亚可谓相当失礼。
然而,简随意挥了挥手。
“啊,您说这个面具?这只是我的爱好。我没有重伤或疾病之类沉重的过去,您别在意。”
只是爱好。做足心理准备的艾米利亚有些泄气,但没伤到她就好。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名女性似曾相识。看不到脸难以确认,但若只是心理作用,记忆角落里的牵扯感又太强烈。在哪里见过?他试图探寻记忆,却被简改变话题打断。
“两位在查案是吗?进展如何?”
“进展……大概三成吧。现在正在问话。”特蕾莎坦诚作答。
“那刚好,也审审我们吧。”简意味深长地拧着嘴角一笑,“我们也是嫌疑人,对吧?”
一瞬间,特蕾莎若有所思地抿紧嘴唇。随即,她戏谑地耸耸肩。
“没办法,你好像已经看穿了一切。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稍微问几个问题。艾丽莎,你好不容易放松下来,我却要让你回忆案情,很抱歉。希望你尽量配合。”
“没、没关系!”艾丽莎在胸前捏紧拳头,“凶手这么残忍,我也想早点抓住他……”
“谢谢,感激不尽。”
特蕾莎耍着帅给艾丽莎抛了个媚眼,艾丽莎满脸通红地低下头。艾丽莎不谙世事,这对她来说似乎太刺激了。
“那我先问昨晚的情况。晚饭之后,两位在哪里做了什么?”
“我在休息室跟索菲亚主教和伊莎贝拉女士聊了一会儿,大概聊到晚上八点。索菲亚主教和伊莎贝拉女士说要去礼拜堂晚祷,我们就当场解散了。我之后待在房间。”
“您没一起去晚祷吗?”艾米利亚问,“和赛斐拉教会的主教一起在圣地祷告,机会难得啊。”
“但我困了啊。”简轻飘飘地说,“睡眠不足是工作和美容的天敌。我总是晚上九点睡觉。”
“是、是吗……”艾米利亚不知如何回答,姑且附和了一声,“那您不参加晨祷,也是因为……”
“嗯,因为睡得很香。”
她答得冠冕堂皇,似乎言之有理,但既然不想祷告,又何必来这里?她说不定是个特蕾莎级别的怪人。
“艾丽莎呢?你一直跟主教在一起?”特蕾莎将话头抛向艾丽莎。
“我……晚饭后跟阿尔弗雷德在一起收拾厨房。”
艾丽莎享受地嚼着饼干回答。她好像很喜欢简的礼物,符合年龄的模样十分可爱。
“后来,我跟索菲亚主教她们一起去了礼拜堂。十点左右晚祷结束后,我在房间待命。”
“对了,你晚上好像没跟主教他们一起去巡视。是主教让你待命的?”
“是。索菲亚主教巡视期间,各位访客说不定会有什么吩咐。”
“有人找你吗?”
“伊莎贝拉女士打过一次内线电话。”
“内线电话?”特蕾莎微微瞠目。
“对。她说晚上有点冷,想借条毛毯。我马上准备好,送到了她房间。”
新情报。如果属实,这就是不在场证明。
“你记得具体是几点吗?”特蕾莎问。
“嗯……是晚祷结束回房后不久……应该是十点半左右。”
“之后你马上回房间了?”
“是。”
“你在房间待到零点之后,然后睡了?”
艾丽莎点点头。她的不在场证明不太像不在场证明,但反而显得自然。至少,艾米利亚无法想象这个胆小的少女杀了两个大男人,还砍了他们的头。不过,这种理论适用于眼下还在水银塔的所有人……
“你可能不想回忆,但能说说早上的情况吗?”
“啊……是。”艾丽莎略显踌躇,但仍继续道,“我早上总是快到六点时起床,六点整安保装置解除后去找索菲亚主教。我要帮她更衣洗漱。”
“这种工作,你确实比阿尔弗雷德适合。”
“嗯。不过,今天早上也没发生什么……后来,我们去礼拜堂途中遇到了伊莎贝拉女士……”艾丽莎似乎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肩头一颤,掩住嘴角,“然后,我按索菲亚主教的吩咐叫醒大家。阿尔弗雷德负责二楼,我负责三楼……我太慌了,没及时汇报温迪先生不在房间……”
“啊,我刚才就说了,你不必放在心上。谁遇到那种情况都会跟你一样。”特蕾莎温柔地安慰艾丽莎。
“没错,我这个成年人一无是处,你却能遵守索菲亚主教的指令。这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尊敬你。”简附和。
“谢谢。”艾丽莎无力地微微一笑,啜了口红茶,“阿尔弗雷德才厉害。索菲亚主教刚吩咐我们叫访客,他就检查了一楼有没有已经起床的人,然后才去自己负责的二楼。我太慌了,没想那么多。虽然一楼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哦……他真机灵。”特蕾莎佩服地嘟囔,“对了,我一直觉得奇怪……阿尔弗雷德怎么那么亲近主教?虽然他说是因为她经常摔跤,但青春年华的男生会为了这点理由黏着主教那种妙龄女性吗?我觉得有点奇妙。”
特蕾莎问得漫不经心,艾丽莎却难过地垂下眉梢。
“其实,那是一种行动疗法。”
“行动疗法?”
“嗯……这种事不该大肆宣扬,但您看见阿尔弗雷德的绷带了吗?”
艾米利亚想起先前在索菲亚房里看到的画面。他泡花草茶的手——左手缠着绷带。
“其实,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好像还一直遭到虐待。绷带是用来遮掩那时受的伤……听说,被教会救出来的时候,他的情况非常严重。当时,索菲亚主教建议让他远离俗世疗伤,便将他收留在水银塔里。听说,这是五年前的事。”
艾米利亚欲言又止。虐待——何等可恶的词汇。特蕾莎也不快地皱起眉头。
“原来如此……他和温柔的主教一起生活,从而治愈心伤。”
“对。多亏主教如此慈爱,三年后,阿尔弗雷德已经恢复得跟现在差不多了。我也是当时派到这里来的。我以为索菲亚主教独自管理圣地会很辛苦……但好像完全没这回事。索菲亚主教和阿尔弗雷德过得非常幸福。对阿尔弗雷德来说,索菲亚主教肯定就像母亲一样。索菲亚主教也像疼爱亲生孩子一样疼爱他。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艾丽莎略显落寞地笑了。她好奇外面的世界,或许正是想要离开这里的表现。
艾丽莎的话似乎触动了简。她突然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
“如果真的难受,随时找我帮忙。我能帮你介绍教会以外的好工作。”
“谢谢您,简小姐。”艾丽莎微笑,“但我没问题的。我婴儿时期在教会孤儿院门口被捡到,教会就像我的家。我必须认真奉献报恩,不然会遭天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