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基于这个结论，无法将我们共谋犯案的嫌疑也一并否定。但如果我们是共犯，昨晚之内把在场所有人都干掉，直接抹消案件不是更合理？”
一通说辞有理有据，卡特莉娜陷入沉默。艾米利亚虽然认为这只是歪理，但也觉得尼可是凶手的可能性极低。既然众人都接受，就这么算了吧。
说到底，尼可和特蕾莎来这里都是为了麦格努斯的遗产，难以想象他们会引发其他骚动。
尼可似乎将众人的沉默视为无言的肯定，总结道：“那么，案件概要已经确认完毕，接下来，谈谈今后的方针吧。”
3
吃完面包配淡盐汤的乏味早餐，艾米利亚暂时回到房间。早上莫名其妙就被叫醒，他还没能好好整理仪容。
他脱掉衣服，去浴室冲了个从头到脚的热水澡。
缺乏现实感的朦胧思维一点点鲜明成像，他终于明白如今发生的事是毋庸置疑的现实，深深叹了口气。
刚才经过简单讨论决定的今后方针，是个无足轻重、无功无过的方案——尽量避免独处。
凶手几乎确定是水银塔内现有的十二人之一。既然如此，就只能互相监视，确保人身安全。
最佳选项其实是全员集中在同一个地方，等待暴风雨停歇，但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寻找麦格努斯的遗产，这样做会有碍寻找。因此，尼可和特蕾莎巧言善辩地引导话题，允许众人在塔内进行一定程度的自由活动。
水银塔内虽有与外界联系的设备，但很遗憾，它被严重破坏到无法修理的程度。既然不能求助，就只能等着外面的人发现异常、适时伸出援手。
回房途中，艾米利亚透过塔正面的入口看了看外面的情况。雨势猛得像打翻的水桶，暴风大作，他不到数秒就坚持不住，立刻关上水银墙。如此狂风骤雨，难怪整座塔自昨晚起就摇摇晃晃。照此情况，哪怕雨停，船只大概也会因为河水上涨而暂时难以往返。艾米利亚一边假设最坏的情况，一边冲完澡，重新穿上军装，出门和特蕾莎会合。
“啊。”
他在房前和夏洛特遇了个正着。两人目光明显碰上了，他无法视而不见。
“早……”
“嗯，早……”
他们略显别扭地打完招呼，移开视线。情况实在尴尬，但现在总不能再回房间。艾米利亚乖乖来到走廊。
“你在等勒梅少将？”
“嗯，是。”夏洛特仍旧不看他，略显拘谨地点点头，“那你……是在等帕拉塞尔苏斯上校？”
“嗯，是。”艾米利亚模棱两可地颔首。
一时沉默。他本以为某一方的等待对象出现之前都不会有像样的对话，夏洛特却出其不意地发起了话题。
“情况很糟啊。”
“是啊……”他心情沉重地点头，“我已经受够杀人案了。”
“这么一说，你们跟墨丘利骚动也有关啊。真可怜。”
“不得了啊，什么都知道。”
“情报部第九科是世界一流的谍报机关。你们幼稚的情报限制相当于不存在。”
明知这是讽刺，夏洛特却挺起胸膛回答：“先不说这些，这次的案子，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艾米利亚无言以对，“实话实说，我毫无头绪。不知道密室杀人的手法，也想不到圣骑士团队长和报社记者被杀的理由。”
“是啊，我意见相同。他们看起来并不认识，也没有像样的共同点。说不定是无差别杀人。”
“有可能。如果是那样，凶手可能想把水银塔里的人杀光。”
“那为什么要砍掉头带走？”夏洛特疑惑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头颅留在现场会对凶手不利。比如说，头部在行凶过程中因不可抗力而折断，留在现场可能暴露行凶方法。还有种不太符合常理的：凶手要的就是被害人的头，杀人只是手段。”
两种原因都难说符合现实，无奈逻辑上只能这么想。以常理考虑，改变尸体状态的行为，统统是有可能留下多余证据的愚蠢行径，而明知危险还要这么做的原因，则可说是破案的重要线索。
他正暗自考虑，夏洛特忽然嘻嘻一笑。
“怎么了？”
“对不起，我太不严肃了。”夏洛特坦诚道歉，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好久没这样跟你针对某个问题交换意见了。”
“呃……”艾米利亚不禁语塞。
对他来说，学生时代的往事是苦涩的回忆，但对夏洛特来说，那难道是想起来就不禁发笑的美好记忆？
她和他们共度了三年多的校园生活。那并不都是谎言吗？
他想问却不敢问，因此闭口不言。
然而……
“艾米利亚。”
夏洛特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仰起榛色的眸子看着他，声色严肃地说：“如果你愿意……”
“哎呀，夏洛特，你在搭讪吗？没想到你这么热情啊。”
尼可突然出现，打断了她的话。夏洛特似乎吓了一跳，像遇到静电一样跳起来。她和艾米利亚拉开距离，随即恢复平时面无表情的模样，答道：“请不要开恶劣的玩笑，少将。我只是在探察敌情。”
“是吗？真可惜。”尼可似乎不是开玩笑，而是真心如此认为，惋惜地耸耸肩，“难得有机会跟王国的人和平相处，如果两位战胜这次苦难，深交乃至结婚，说不定能为帝国和王国的融合助上一臂之力。艾米利亚，你觉得我们夏洛特怎么样？她虽然认真又啰唆，却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马虎大意，也有可爱的一面哦。”
“恕我直言，我难堪重任。”艾米利亚礼貌地回绝。
夏洛特好像不满地瞪了过来，但他假装没发现。尼可不以为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是吗。如果改主意了，随时告诉我。”
艾米利亚有些尴尬，改变话题道：“少将，您要开始查案了？”
“嗯，当然。如果能顺便找到麦格努斯的遗产的情报就好了。”
尼可苦笑着，看来并未真心期待那么多。
“你们也一样吧？”
“是。下一个目标搞不好就是我，我想在遇袭之前确定凶手。”艾米利亚坦诚地回答。机会难得，他想略做试探。
“少将，您对凶手和诡计有什么见解吗？”
“很遗憾，现在完全没有。”尼可夸张地摇摇头，“不过，硬要说的话，我觉得动机是个重要因素。”
“动机？您觉得这不是无差别杀人？”
“当然。如果凶手计划将现在水银塔里的所有人赶尽杀绝，还有办法无视安保装置、自由进出所有房间，那他自然会从留下来可能碍事的人开始解决。按这种思路，桑斯科特是圣骑士团的队长，很强，适合选为最初的目标。但温迪先生不一样。”
尼可果断而响亮地否定。
“至少他在武力上不值一提，不像开局的牺牲者。毕竟麻烦的人多得很，霍桑副队长、两个嬗变术师、我和帕拉塞尔苏斯上校事后都会有所警惕，碍凶手的事。凶手明知如此，还是在一开始就杀了温迪先生。由此就应该认为，这不是无差别杀人，而是目标明确的谋杀。但这么一想，就会引出他们为何遇害的疑问。至少在我看来，他们与凶手是第一次见面。既然已经遇害，说明两位受害者都有被凶手杀害的理由——这理由就是缺失的一环。所以，你难道不觉得，动机才是最重要的？”
尼可像老师给学生上课一样说道，艾米利亚被他清晰的思路压制得说不出话。正如跟特蕾莎对话时一样，他见识了不可逾越的智力差距。难怪大家都说普通人会下意识地畏惧炼金术师。
而且，尼可不像特蕾莎那般桀骜不驯、格格不入。他性格温厚，更让艾米利亚心生敬意。正当他双眼发光地盯着尼可——
“别给我家的害羞小可怜灌输些奇怪的东西。”
特蕾莎终于现身，站在两人之间，威慑似的撩起长发，瞪着尼可。
“趁我不在就碰我可爱的助手，你好大的胆子啊，勒梅。”
“您误会了，帕拉塞尔苏斯上校。”尼可夸张地挥着双手，退了两步，“我们只是针对案情在交换意见，是吧？”
见尼可寻求自己的同意，艾米利亚点点头。特蕾莎仍然心情欠佳，不情不愿地解除了警惕。
“居然和敌国情报局的人交换意见，你挺从容嘛？”特蕾莎口出嘲讽，“还是说，你发现我家艾米利亚小弟很能干了？”
她半开玩笑地信口胡说，尼可却回了句“是啊”，然后理所当然般点点头。
“艾米利亚头脑灵活，直觉准，厨艺也很好。我们夏洛特不愿意跟同事深交，出了名的冷漠，却能跟他自然说话。可见他是个非常稀有的人才。如果方便，能不能让给我？”
“梦话睡着了再说。”特蕾莎恶狠狠地说，“首先，艾米利亚小弟走了，谁来照顾我啊！”
“我不是您的保姆……”
艾米利亚发自内心的反驳似乎没传进任何人的耳朵。尼可干脆地改变了话题。
“对了对了，帕拉塞尔苏斯上校，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什么？如果你还藏着肉要找厨子，我倒是很乐意聊聊。”
“这就另寻机会吧。”
尼可轻巧地岔开她的胡话，进入正题。
“我们来这里的目的，都是寻找麦格努斯的遗产。”
“这还用说？不过，也得麦格努斯的遗产真的存在才行。”
“就假设存在吧。现在杀人凶手四处游荡，您不觉得我们都没法好好找遗产吗？”
“这……确实。”特蕾莎似是而非地点点头，似乎看不透话题落脚点。
“所以，我有个建议。”尼可顿了顿，直勾勾地凝视着她，“先破获杀人案的一方可以带走麦格努斯的遗产，怎么样？”
“啊？”特蕾莎扬起一边眉毛，“你到底在想什么？”
“没什么，很简单。”尼可不为所动，微微笑道，“说白了就是简化问题。调查麦格努斯的遗产和调查杀人案，两个问题都很重要，可是难以兼顾。毕竟，其中一个事关人命。至少在解决杀人案之前，很难专心调查麦格努斯的遗产，对吧？然而，在我们查案期间，你们可能会趁机寻找遗产，这不太公平。当然，反过来也一样。”
“也就是说，你想合作？”
“您这么想也行，这是互惠互利吧？”
尼可别有深意地笑了。
他的提案确实好处多多。现在必须一边牵制对方调查麦格努斯的遗产，一边搜查杀人案，坦白说，这样效率确实低下。最重要的是，想到对方可能抢先，实在无法专心查案。况且，还有可能两个目的都没实现就被杀害，真变成那样就本末倒置了。
艾米利亚和特蕾莎无论如何都必须将麦格努斯的遗产带回王国，应该尽量减小风险。
特蕾莎似乎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不快地皱着眉说：“但这有个前提，要麦格努斯的遗产真实存在才行。如果破案后经过严密调查，发现这种东西不存在呢？”
“那没办法，虽然遗憾，也只能空手回去了。”
“那么，如果探案途中偶然发现麦格努斯的遗产，也能当成‘没发现’，偷偷带回自己国家啊。”
“我不会耍诈的。”尼可苦笑。
“不，我信不过你。没有可信的担保，我不能接受。”特蕾莎态度强硬。
但这个问题就是这么重要。尼可为难地抱臂沉思，突然抬起脸，一拍手。
“这样吧。不管能不能找到麦格努斯的遗产，破案的一方都能对另一方任意提出一个要求。怎么样？就算输家想偷偷带走麦格努斯的遗产，也只能按要求交出来。”
说完，他看向艾米利亚。
“如果我赢了，就要带走艾米利亚。”
“啊？”这个提议似乎超出特蕾莎的预料，她发出了罕见的愚蠢声音。
“艾米利亚的价值完全足以当人质。就算你想偷偷带走麦格努斯的遗产，考虑到他会被巴力抢走，也会老实交换吧？而且我听说，如果不把麦格努斯的遗产带回去，阿尔卡黑斯特就会被迫解散。既然如此，跟我们一起继续从事炼金术相关的工作，对艾米利亚来说不也更好？”
此时本该愤怒地表示“别擅自决定”“别开玩笑”的艾米利亚却一时说不出话。
毕竟，他感觉尼可的提议相当诱人——
阿尔卡黑斯特是他实现目标的重要据点，却并非目标本身。正如尼可所言，如果找不到麦格努斯的遗产，阿尔卡黑斯特肯定会在不远的将来解散。到那时，他就无法实现目标了。
既然如此，不如趁早放弃王国和阿尔卡黑斯特，追随帝国。这种选项，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这同时意味着抛弃特蕾莎——背叛互相保守秘密、暗中缔结“共犯”关系的特蕾莎。
他为自己略微考虑了这个选项而感到愧疚，下意识地偷看她。
特蕾莎露出了他未曾见过的表情。
带着像生气又像悲伤、复杂得无法用一句话概括的神情，她盯着他。
但又立刻露出平时的不快神情，瞪着尼可。
“行。我接受。但如果我赢了，我就要带走夏洛特！”
“可以，契约成立。”
尼可和颜悦色地一笑，立刻转过身。
“时间宝贵，我们这就开始搜查。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吧。”
艾米利亚目送他们下楼，略感尴尬地对特蕾莎说：“那个……做那种约定，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啊。”特蕾莎的反应有些冷漠，“查案和找遗产反正不能兼顾，他提议简化问题也合理。没事，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案子我来解决，麦格努斯的遗产也会好好带回国。顺便还能添一个美女部下，我乐得很。好了，时间宝贵！赶紧从雷欧·温迪的房间查起！”
特蕾莎干劲十足地在走廊上迈开步伐。艾米利亚看着她的背影，没来由地觉得她有些勉强。
第四章 焦躁的代价
1
雷欧的房间保持着上午墙壁开洞的状态。虽然想封就能马上用炼金术封住，但那会导致之后出入不便，所以放着没管。几个小时过去，艾米利亚想过洞口可能早已封闭，但他想多了。炼金术打开后放置未管的洞口，闭合得似乎相当缓慢。
眼睛很难习惯水银墙上的空洞，但这实在无可奈何。水银塔的墙壁兼具液体和固体特性，洞口轮廓像浮在水面上的油一样变幻不定，可以撑开，也会在空无一物时一点点自然闭合。
情况危急，艾米利亚却衷心感叹奇妙。
他硬撑开不断合拢的洞口，和特蕾莎一起进入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