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艾米利亚语塞了。特蕾莎曾在昨天白天略微提及,水银是炼金术中尤为特异的存在,极难操控。嬗变术可以实现不伴随“元素变换”的金属加工,对水银却完全无计可施。
因此,水银自古就被视为神圣之物,还被当作炼金术夙愿之一“贤者之石”的一种原料。
“艾米利亚,你有嬗变水银的经验吗?”特蕾莎神色严肃地问。
“挑战过。”艾米利亚答得也很认真,“但没成功过。毕竟,我只是个假炼金术师。”
他强调自己绝无真本领,回视着特蕾莎。
伪称炼金术师的普通人特蕾莎。伪称普通人的炼金术师艾米利亚。
艾米利亚是个专司“元素变换”的炼金术师,因此缺乏其他炼金术知识。特蕾莎虽不是炼金术师,却为了扮演炼金术师而将人生奉献给了炼金术研究,拥有炼金术各方面的丰富知识。可以说,正因本领互补,他们才奇迹般地结成了“共犯”关系。
“嬗变水银是有诀窍的。水银流动性特殊,就算操作‘以太’,力量也会分散,无法如愿嬗变。为了防止出现这种结果,必须注入预想值十倍左右的能量。虽然这只是听我妹妹说的。”特蕾莎张狂地笑了笑。
“虽然很麻烦……能交给你吗?”
“当然,我正是为此而来。”
艾米利亚下定决心,触摸眼前的水银墙。
集中意识——
这应该不比“元素变换”困难,也不必精密操控“以太”。
只需在使用嬗变术时大量输出。
想象巨大炸弹爆炸,注入所有能量,操控“以太”。原本风平浪静的水银表面开始微微震颤。
不久,眼前墙壁绽放出炫目的光芒,敞开一个大洞。就算只是嬗变,但若嬗变的是水银,似乎也会跟炼金术一样产生“伟业辐射光”。洞口打开到勉强可以过人时,艾米利亚停止了嬗变。
他气喘吁吁地确认身体状态。虽然心跳飞快、额间挂起汗珠,但还是勉强能够活动。炼金术本是与生俱来的才能,他以不具才能的凡人之躯行使炼金术,每次都会给身体造成莫大的负担,就某种意义上而言,甚至可以说一直用命拼。当然,他从未告诉特蕾莎这一事实。
“好了,老师,快进去——”
然而,特蕾莎一动不动,透过洞口凝视着室内。艾米利亚心生疑惑,同样向内窥探。
室内有人坐在椅子上。恐怕是雷欧。
说“恐怕”,是因为只能如此表达。
毕竟,这具肉体——没有头。
“啊……可恶,这什么情况啊……”特蕾莎郁闷地口出恶言。
艾米利亚无言以对。
2
发现雷欧·温迪尸体后约一小时,塔内全员在休息室集合。杰拉斯·桑斯科特的遗体已经完成简单检查,安置在他房里。
突然有两人丧命,而且还是死于斩首这种明显是他杀的手段。
众人惴惴不安,神色阴沉地低着头。
只有尼可表情冷静如昨,嗓音洪亮地说:“各位,为了整理、共享现有情报,请大家回忆回忆今早的情况。我可能会不停问各种问题,希望大家配合。”
没人回答。他似乎把这当作默许,淡淡地继续:“首先——最初发现桑斯科特队长遗体的,皮葛林女士,是您没错吧?”
巡礼的老妇人轻轻颔首。
“唉……真是可怕……”
“您记得时间吗?”
“上午刚过六点。”伊莎贝拉脸色不佳,但仍认真回答,“为了晨祷,我快六点时起了床。六点门一开我就离开房间,想先去休息室喝杯水……就在这时……”
她可能想起了现场画面,一时无语。
“说到这儿就可以了。”尼可温柔地打断她,“而索菲亚主教刚好在同一时间下楼,也发现了遗体,是吗?”
“是,正如您所言。”
索菲亚早上有些愤怒,现在已经冷静了。
“我也正要去晨祷。阿尔弗雷德和艾丽莎跟我在一起。”
“你们途中看到了皮葛林女士,并发现了桑斯科特队长。”
“嗯。”
“然后,您赶紧让阿尔弗雷德和艾丽莎叫所有人起床。”
“对。我当时很慌,不记得具体情况……但我模模糊糊地想,不幸中的大幸,至少在现在的水银塔里,有很多人比我更能妥善处置这种情况,应该有办法。”
“您的判断很贤明。”尼可夸张地点点头,“我们被叫醒,立刻赶往现场。不过,当时只有温迪先生没反应,对吗?”
他转向艾丽莎。艾丽莎面色铁青,轻颤着点点头。
“是……那个……报告晚了,真的非常抱歉……”
她或许觉得自己应该对雷欧的死负责。特蕾莎立刻说:“没关系,艾丽莎,你不用在意。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下看见那么凄惨的尸体,连大人都很难冷静行动,你却尽可能忠实地完成了分配给自己的任务,应该感到自豪。首先,你去叫他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你不用觉得自己有责任。”
“好的……谢谢您……特蕾莎上校……”艾丽莎无力地微笑。
“嗯,帕拉塞尔苏斯上校说的对。我完全没打算因此责备你,只是确认事实,请原谅我。”
尼可极为恭敬地继续,“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我们本以为所有人都到了现场,却不见温迪先生。帕拉塞尔苏斯上校和艾米利亚去他房间查看,发现他在屋里过世了。”
“嗯,我用炼金术把墙钻开了。”
“案件概要大致如此。”尼可呼了口气,“接着讲讲详情。遗体状况之类不太舒服的话题也会出现,不想听的人可以离席。”
他似乎在体恤精神不堪重负的人,但事到如今,谁都没动。他放弃了,叹了口气继续:“那我就直说了。细节要等之后再调查,我只说现在知道的情况。先说桑斯科特队长,从遗体状态来看,他至少已经死亡三四个小时了。”
“那个,这不是很奇怪吗?”圣骑士团的嬗变术师莎拉缓缓开口,“发现队长遗体的三四个小时前,正是深夜安保装置运转的时候。”
“嗯,如你所言,很奇怪。”尼可料到有此一问,点点头,“他显然是在安保装置运转的时间段遇害的。如果凶手没有伪造死亡时间,剩下的可能性就不多了。”
“会不会只是因为他零点之后没回房间?”
一直沉默的蒙面巡礼者简·史密斯问。
“不,不可能。”卡特莉娜表情沉郁地摇摇头,“零点之后,我看见队长回房了。”
“你有办法证明吗?”简言辞尖锐。
卡特莉娜杀气腾腾,似乎马上就要揍人。艾米利亚慌忙插话:“等等。霍桑副队长说的是真的。虽然是偶然,但我和帕拉塞尔苏斯上校也看到了当时的情景。从二楼上三楼时,我们路过了他的房间。”
简好像觉得意外,朝他看了一眼。因为戴着面具,她的感情捉摸不透。她移开视线,喝了口红茶。
“是吗?既然艾米利亚少尉开口了,事实应该就是如此。抱歉,卡特莉娜副队长。”
她爽快地放弃了。没惹出麻烦是好事,但艾米利亚实在看不透她意欲何为,不知如何应对。她单纯是个机敏的虔诚巡礼者,还是……
艾米利亚中断了险些脱轨的思考。现在没时间想这些。
杰拉斯确实在零点之后回到了房间。如果屋主零点后在屋内,外面就不能开门。换而言之——
“换而言之,这是密室杀人。”
尼可朗声断言。
密室杀人——
喉咙深处泛起苦涩,艾米利亚皱起眉头。
一个月前的墨丘利骚动也是密室杀人。居然又撞见这种麻烦事了……他为自己的厄运感到无奈。
“温迪先生的情况也一样吧?”
尼可将视线转向特蕾莎,确认道。
“嗯……跟圣骑士团的队长一样,他遭遇斩首,被发现时已经死了三四个小时,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特蕾莎的声音不含感情,仅仅是在传达事实。
“谢谢。”尼可道了声谢,再次环视全员,“也就是说,这两起谋杀都是‘不可能犯罪’,而凶手就是留在这座被风暴封锁的水银塔里的十二人之一。”
鸦雀无声。休息室万籁俱静。但寂静只有一瞬——
“这不是‘不可能犯罪’!明显不是!”
卡特莉娜突然拍案而起,叫道:“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除了水银塔管理人艾什顿主教,还有谁能杀人!”
她满眼憎恶地瞪着索菲亚,似乎马上就要扑上去。艾米利亚想起身阻拦,却被尼可抢了先。
“对对对,这件事我也很好奇。”
卡特莉娜出师不利,厌恶地看着尼可,闭上了嘴。
“霍桑副队长,您刚才也说过叛教者之类的话吧?这是什么意思?”
水银塔的索菲亚等人就在旁边,尼可却不以为意地提出了这种问题。一直保持沉默的夏洛特大概觉得不妙,提醒道:“少将,您至少换个地方再问……”
“没事,不用顾虑。”索菲亚平静地插话,“请圣骑士团的各位亮明来这里的目的。对于自己的行为和信仰,我没有丝毫愧疚。”
卡特莉娜被她毅然决然的态度削弱了气势,但为了完成使命,仍然凭借强韧的意志开口:
“我等遵循缇欧塞贝娅殿下的旨意,前来调查水银塔。目标是最近引发事端的——水银塔的‘神隐’。”
“神隐?”尼可疑惑地问。
“嗯。有人联系赛斐拉教会总部,说家人去了水银塔巡礼就没回来。如果案件只有一两起,当然考虑成意外比较自然,但已经足足十起了,我们不能置之不理。去水银塔就会遭遇‘神隐’的丑闻已经开始流传,缇欧塞贝娅殿下打算亲自前来调查,而我们圣骑士团替她来了。”
“啊……原来如此。”尼可了然地摸着下巴,“所以桑斯科特队长和您都认为索菲亚主教与‘神隐’有关,紧抓着她不放。”
“没错。既然难以想象这是意外事故,自然会认为艾什顿主教是‘神隐’的原因。”
说完,卡特莉娜再次瞪着索菲亚。
“神隐”——记得雷欧也这么说过。彼时谈话被他单方面中止,早知如此,就该详细问问。艾米利亚心生后悔。不过,既然目标在于“神隐”,赛斐拉教会高层大概不甚重视麦格努斯的遗产。虽然情报局局长弗维尔说教会认为麦格努斯的遗产的传言属实,已经展开了行动……稍后最好确认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顺便一问,您对此事有何见解?”尼可转向索菲亚。
“我的观点很确定。”索菲亚的态度仍然严肃,“既然与水银塔无关,就只能是归途中遭到了袭击。当然,这不是偶然,而是某种必然。”
“某种必然?”
“嗯。比如——‘异端狩猎’。”
“异端狩猎”这个词让艾米利亚心中窜过一阵尖锐的疼痛。“异端狩猎”是赛斐拉教会原教旨主义一派因失控导致的嬗变术师连环谋杀案,根本动机不明,凶手组织在过失杀害先代缇欧塞贝娅·卢贝多后遭到圣骑士团的彻底肃清,据称已经根绝,但又有消息称,该组织近年再次开始活动。也有传闻认为,凶手的目的从来都是杀害炼金术师,一切并非意外——
“下落不明的巡礼者是嬗变术师吗?”尼可问。
“不……似乎不是。”索菲亚一边窥探卡特莉娜的反应,一边摇摇头,“不过,巡礼者都是虔诚的赛斐拉教会信徒,‘异端猎人’仇恨教会,以他们为目标,会不会是想示威?”
“原来如此……”尼可双臂抱胸,饶有兴致地频频点头。
索菲亚所言也有道理。有道理……但只是一种可能性,无法说服前来调查她嫌疑的骑士团成员。不过,如果她对巡礼者做了什么,一来解释不清动机,二来明显会像现在这样遭到怀疑。就艾米利亚所见,索菲亚相当聪慧,难以想象会做这种蠢事。就算做,至少也会做得更漂亮些。
不论如何,现在难以对此做出任何结论。
“霍桑副队长。”尼可突然转向卡特莉娜,“虽然您认为索菲亚主教与‘神隐’有关,但要将‘神隐’与这次的‘不可能犯罪’相联系,未免有些牵强……或者说操之过急了吧?”
“这……”卡特莉娜痛处被戳,支吾道,“既、既然艾什顿主教是管理人,区区入侵封闭房间的方法……”
“有什么方便的方法吗?”尼可问索菲亚。
“没有。”索菲亚明确断言,“我只是受命管理水银塔。开发安保装置的是麦格努斯大人,渺小如我,无法破解伟大的‘原初的炼金术师’设计的系统。您若不信,可以彻底调查塔内。”
“道理说得通。”尼可轻轻点了几下头,“针对这一点,我意见相同。水银塔的机制与信仰无关,单纯是炼金术技术。索菲亚主教的信仰虽然倍于常人,但毕竟是个普通人,无法随心所欲。就算她是嬗变术师也一样。”
当然,索菲亚有可能是出于某种理由而伪装成普通人的嬗变术师,但嬗变术无法操控水银,如此假设毫无意义。若她跟艾米利亚一样从嬗变术师“成为”炼金术师倒另当别论……但这恐怕不可能。
“用排除法,凶手可能利用某种诡计避开了麦格努斯设计的机关,但现在还不清楚具体内容,得看我之后详细调查的结果。”
“等等。”
卡特莉娜打断了尼可的总结陈词。
“你控场倒是控得理所当然。但你既然是炼金术师,不就能自由进出安保装置保护下的房间吗?”
“嗯,确实。”
面对她尖锐的意见,尼可不为所动地点点头。
“不止我,帕拉塞尔苏斯上校也一样。简单地考虑,凶手就是我们之一。”
他大大方方地说完,向特蕾莎投去视线,应该是在寻求她的意见。特蕾莎似乎并不高兴被提及利用,叹了口气才开口。
“乍看之下,只有炼金术师能行凶,而在封闭的水银塔里,现在刚好有两个炼金术师。既然如此,其中之一就是凶手——任谁看了都明白,可凶手真会用这种方法杀人,让人马上就怀疑到自己头上吗?这么办事,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另一个炼金术师断定为凶手,然后被杀掉啊。如果我是凶手,杀那两个人之前我会先杀勒梅。勒梅应该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