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嬗变术师知道铜像事先变成了黄金像,恐怕会故意利用这一情况,将案件伪装成只有炼金术师能行凶的状况。当然,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明确。
艾米利亚提出的微小可能性让克鲁兹咬牙切齿。他无法说这只是胡言乱语,并付之一笑。如此表现,证明他至少认为此事有考虑的余地。还差一步。艾米利亚正要开口,有人略先于他说道:
“不过,艾米利亚说的可能全是假话。”在旋涡中心静观状况的特蕾莎突然说。
她似乎要完全否定艾米利亚的话,尽管他的话有利于自己摆脱嫌疑。艾米利亚动摇不定,克鲁兹则因此回神,找回少许冷静,推推眼镜。
“没错。正如上校所言,她仍可能是凶手,少尉只是为了包庇她而做伪证。依我看,这种可能性倒比较大。”
“但我也认为……若只是伪证,未免太有逻辑了。”特蕾莎试探地说。克鲁兹轻轻点头。
特蕾莎大胆一笑。
“因此,我有个折中方案。”
“折中方案?”
“没错。这起案子,由我来破。”
特蕾莎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反应最大的还属克鲁兹。
“等、等等!怎么能如此乱来!您可是头号嫌疑人啊!”
“但你不觉得吗?要真正侦破这起不可解的案件,必须用到我的头脑。”特蕾莎向克鲁兹送去一个古怪的妩媚秋波,“如果现场找不到更多嬗变痕呢?到时候,这不就成了连我都做不到的真正的密室杀人吗?”
“这……”克鲁兹欲言又止,恐怕是在害怕这种可能性。
“我知道自己不是凶手。我要亲自找出那个嫁祸本天才的蠢货,让他遭到相应的报应。所以,让我查案。我不会干扰你们,也不会逃。我以女王陛下的信任发誓。”
“我、我不可能接受您这种发言……”
特蕾莎的视线离开克鲁兹,投向墨丘利一众。
“你们应该有限制炼金术师行动的道具吧?听说地下安保系统是费迪南德三世设计的,但我难以想象你们会百分百信任他。为防万一,你们应该准备了防止炼金术师逃跑的东西,对吧?”
戴维斯向帕克抛去困惑的视线,帕克沉重地开口:“开发部以前好像秘密开发过枷具。因为太不人道,试做阶段就中止开发了……”
“不人道?”特蕾莎困惑道。
“嗯。离开总部半径一千米以上……换句话说,离开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就会爆炸,试图强行摘下时也会……因为还会对‘以太’做出反应,所以也不能用炼金术动手脚。当然,正常使用炼金术不会出问题……”
“不错啊,这样才让人兴奋。”特蕾莎大胆一笑,“探长,给我戴上那玩意儿,你就没意见了吧?”
“可、可是……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那你就去问问大人物,也问问爆炸枷具的事。他们一定会答应。”
特蕾莎向克鲁兹抛去挑衅的目光。克鲁兹面露不服,但还是暂时离开接待室去联系高层。
“那你准备一下枷具吧,要两个。”接着,特蕾莎要求帕克,“百忙之中不好意思,但你就当是为了抓住杀害你们宝贝炼金术师的凶手,帮帮忙。”
帕克和戴维斯对视一眼。社长轻轻点头,帕克取得门前候命的警官允许,一路小跑离开接待室。艾米利亚靠近特蕾莎,小声问:“您为什么要了两个?”
“一个给我,一个给你啊。”特蕾莎不快地回答。
“欸?这,等等。”艾米利亚急了,“我怎么也要戴?我不要,太危险了。”
“你是我的探案助手,当然要跟我同生共死。”特蕾莎叹了口气,“不论如何,如果我找不出真凶被捕,你也会因为包庇凶手和伪证罪坐牢,最坏的情况,还会直接砍头。既然如此,现在赌上性命也一样。拼死为我效力吧。你已经是大人了,负起责任。”
艾米利亚沉默不语。特蕾莎的话沉重地压在他胸口。虽然为时已晚,但要不要现在承认自己说谎?他正在犹豫,克鲁兹居然就回来了。他有点喘,可能是跑过来的。
“上面批准了。帕拉塞尔苏斯上校,特别允许您展开自由搜查。”
特蕾莎回以一笑,似乎早料到这个回答。
“辛苦了,谢谢。”
“但有条件。”克鲁兹盯着特蕾莎不放,“首先,自由搜查仅限今天,若有真凶,请您今天之内抓到我面前。时限是午夜零点,超时就视您为凶手。”
“今、今天之内不可能吧!差不多只剩半天了!”
戴维斯担忧地大喊,克鲁兹静静摇头。
“我们压媒体只能压这么久,费迪南德博士的死讯现在还能控制在墨丘利公司总部,但几小时后的公开典礼不得不取消,风言风语想必会逐渐传开。我们虽给各家媒体下了封口令,但这也有期限。”
“博士之死公开后会如何?”戴维斯说。
“这就牵扯到第二个条件了……”克鲁兹再次面向特蕾莎,“若您是凶手,您就犯了杀害炼金术师的最大禁忌,将于明早在亚斯塔禄王城前大广场接受火刑。”
即使是特蕾莎也表情扭曲,周围一片哗然。
“火刑太野蛮了!”特蕾莎惨叫,“而且明早也太快了!至少让我查仔细—”
“现在没时间那么悠闲。”克鲁兹略显气恼,语气粗暴,“目前消息尚未扩散,还算平稳,可一旦世人知道‘人类至宝’炼金术师遇害,凶手还是另一个炼金术师,事态又会如何?我国会变成无法有效管理炼金术师的稚拙国家,成为众矢之的。事关重大,甚至可能动摇王国的根基,即女王陛下。因此,必须尽快向境外各国宣示,我国是女王陛下治理的强国。”
“火刑就是为了这个?”华莱士部长颤声喃喃。
“正是。不能让人认为我们是放任炼金术师任意妄为的弱国,所以,为了向全世界宣告我国拥有炼金术师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强大统治基础,就要刻意大张旗鼓地行刑。我们还要让境外各国知道,我国将不依赖炼金术师,今后的统治会一如既往。我国要想免遭蹂躏、在世上继续存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克鲁兹强硬又强势地断言。
室内鸦雀无声,只有特蕾莎干巴巴的掌声响得嘹亮。
“伟大的爱国心。好吧,我接受条件。除了接受条件找出真凶,我本来就没别的办法活下去。”
“这、这样好吗,上校?”戴维斯担忧地说,“若您愿意,我司可以倾尽全力抗议王国这等野蛮行径。假如王国有意开战……特利斯墨吉斯忒斯随时应战。我们还能考虑独立建国,或者举城流亡到其他国家。”
“真可靠。”特蕾莎面露苦笑,“不过没问题,一天足够了。”
这时,刚才离开接待室的帕克回来了。他拿着两个直径十五厘米左右的金属枷具。
“我来晚了。东西很旧,翻找和检查状态都费了些工夫……不过能正常使用。真的要用吗?”
帕克战战兢兢地递出枷具。特蕾莎伸手接过,露出与当下情境不符的爽朗笑容。
“假如没它就不能自由搜查,那我很乐意戴上。我本来就不打算跑,没影响。”
说着,她毫不犹豫地将圆环沿中间开口分成两半,套上脖子。“哔”的一声,机器似乎开始运转了。接下来,特蕾莎在艾米利亚颈间也套上金属枷具。艾米利亚一动不动,任她摆布。他只能豁出去了!
随即,特蕾莎突然揽过艾米利亚的肩。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既然已经决定,就赶紧开始搜查!哎哟,得先召开作战会议!总之先回我房间吧,艾米利亚!”
不知为何,特蕾莎高亢的声音略带喜悦。她拖着艾米利亚,离开了接待室。
第四章 灵知的引导
1
“你这大白痴!”
特蕾莎假借作战会议的名义回到房间,一开口就朝艾米利亚怒吼。艾米利亚被吼得耳鸣,皱起眉看她。她面色泛红,难得情绪化,似乎真生气了。艾米利亚不知道是什么如此严重地触了她的逆鳞,想着还是别继续惹她为好,任由她抓着衣襟。
“干吗撒那种谎?!你差点都成共犯了!你不是最喜欢纪律的严肃的好孩子吗?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特蕾莎将脸凑近艾米利亚怒吼。她个子更高一些,艾米利亚略微踮起脚,虽然脖子被勒得难受,还是努力回答:“我没说过我喜欢纪律。”
“说到底,你任务的真正目的应该是秘密侦查我,找个我不适合当军人的借口,把我赶出军务部!”
“是……是这样吗?”艾米利亚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你是有多善良啊。”特蕾莎仰天长叹,“那我用你也能听懂的方式解释解释。军务部本就跟研究嬗变术的教务部和批发其研究成果的总务部外局国家公安委员会警察厅水火不容,所以才会为了抢占先机招徕炼金术师,故意找碴似的设置特务机关‘阿尔卡黑斯特’。然而,起步刚一个月,军务部已经没法应付我了。周遭一味批判特蕾莎·帕拉塞尔苏斯是个拿不出任何成果的酒囊饭袋。可炼金术研究就是这样,花足足几十年沉思,也不知能不能得到一个成果。所以我会喝酒也会交女友,没压力的生活才是大脑最好的营养。但这当然得不到周围的理解,到头来,反而被总务部和教务部这两个找碴方讥笑。可惜女王陛下喜欢我,谁也没法干涉,想必军务部也头疼得很。就在这个关头,墨丘利邀请王国派遣炼金术师,目的虽然明显是牵制王国,但若接受邀约,就能对外展示‘阿尔卡黑斯特’在工作。军务部虽多少有些愤怒,也只能舍卒保车,答应此事,而为了应付周围的批判,他们还派了监视员—你。”
特蕾莎喋喋不休地快速说着,用食指抵住艾米利亚的额头。
“但有人不以为然。那就是亨利·弗维尔。他比你更顽固,还是个神秘否定派,想必打心底看不惯我这种胡来的人,因此计划趁机把我赶出军务部。如果饱受各部及军队内部批判的人物做出有违王国代表身份的行动,就能以抹黑女王陛下为由,将其轻松放逐。于是,他选了自己极其信赖、并且正在承受不当待遇的你来监视我。若能拔除我这个眼中钉,不仅军务部高兴,成就此事的你也必然会获得更高评价,摆脱不合理待遇。计策巧妙,是那个狡猾大叔的作风。总之,你只是卷进了成年人的无聊政治!”
艾米利亚噤声不语。任务背后超出想象的盘算固然惊人,明知如此还同意他同行前往墨丘利的特蕾莎却更惊人。这名炼金术师果然出奇聪明,看似任性妄为,暗地里却意外艰辛。艾米利亚对特蕾莎·帕拉塞尔苏斯略有改观。
不顾他的钦佩,特蕾莎越发激动。
“抓我处死我也是其中一环。那群混蛋派警察总部的人过来,一开始就是为了围攻我。他们根本不在乎案件真相,只是觉得对外效果好,想在政治上利用我的死。王国外交路线本就是不依赖炼金术的健全国家,倘若境外各国同样不知如何处理炼金术师这种统治上的特异不确定要素,早晚会有国家追随王国,到那时,王国就成了领先世界的国家……如此计划却被你难以置信的谎言搅乱了!终于能回到最初的问题了,你为什么要撒那种谎?!”
“哎呀哎呀。”
“不是‘哎呀哎呀’好吗?!脖子上挂着炸弹,这么严重的情况,你怎么还那么冷静?你是真蠢吗?!”特蕾莎气势汹汹地摇晃艾米利亚的双肩。
看见激动的人反而冷静,艾米利亚的坏毛病又犯了。
他轻轻避开特蕾莎搭在自己肩头的双手,回答:“因为,当时不那么说,您不就被抓起来立刻处刑了吗?仅仅是为了回避这个,不也赚了吗?”
“别说结果论!首先,就算被抓,我也有底牌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我才让那个探长信口开河!可你却冒出来多管闲事!我是真的吃惊!就为这个,军务部对你的评价降低了,你脖子上还挂了炸弹!莫名其妙!你究竟在想什么!”
针对以上提问,艾米利亚自己其实也不知道答案。当时为什么会那么说?论逻辑,特蕾莎是凶手最为合理,克鲁兹探长的主张也有说服力。所以,他情急之下不惜撒谎也要包庇特蕾莎,难道只是自我满足?倘若如此,他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我讨厌不讲理的行为。在军校的时候,我无缘无故被怀疑是间谍,非常难过。从那以后,我就无法原谅蛮不讲理的事,无法原谅那些有人单方面获利、暗地里有无辜之人受伤的事。所以,我觉得当时就断定你是凶手不对、不讲道理。”
“所以你捏造不在场证明包庇我?这就那么重要,甚至能让严肃的你违抗军务部?”
“是的。”艾米利亚用力点头,“我是军人,重视纪律……但我绝不愿意欺骗自己。为此……多少谎我都会撒。”
他断言,为了守护自身信念,无所谓欺骗周围人。
特蕾莎与他对视片刻,终于放开他,笑得花枝乱颤。艾米利亚困惑不解,她却不以为意,极其愉快,高声笑个不停,眼角都冒出了泪花。她用手指胡乱擦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可真有趣。”
“‘有趣’这评价有些出乎意料……但我实在不觉得您是凶手。该说嫌疑人限定得太死了吗……看得出有人想嫁祸于您,很恶心。”
“但也有可能是我诱导你如此思考,故意把嫌疑引向自己。”
“那您应该做得更漂亮。而且,如果您真是凶手,应该会干得更显眼吧?昨天前夜祭和今天公开典礼途中的时机尤其好。夜深人静在密室里偷偷杀人,不是您的作风。”
“别夸我啊,我会害羞的。”
“我是在隐晦批判您是喜欢明目张胆作恶的人格缺陷者。”
“你对我太不客气了吧,我可是‘人类至宝’哦!”
“是是是。”
“不是‘是是是’好吗?!”
没时间毫无意义地较劲了。艾米利亚轻轻一清嗓子,开始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