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先被袭击者毁坏双手,然后在不能用炼金术的状态下遇害?”戴维斯喃喃。
“现在只能这么想。”克鲁兹点点头,“说到底,那把黄金剑从何而来,为什么要用它当凶器……不,更重要的是,有人挥得动那种东西吗?疑团堆积如山啊……那把剑也不是本来就装饰在那儿的吧?”
戴维斯、帕克和华莱士互看一眼,摇摇头。艾米利亚去工作室时,至少在可见范围内没摆着那种东西。所以,只能认为是凶手带去的。
带那么重的东西,就为了当凶器?
逻辑只可能如此,艾米利亚无法接受,却想不到更多。状况过于异常,身心过于疲劳,他只觉得这套逻辑前方有不好的结局在等待,于是下意识地颤抖。
“先不说这些,继续吧。”克鲁兹在身后交叉双手,在室内缓缓踱起步来。
“然后是—爱娜温小姐对吗?虽然不知如此表述是否正确,但她也遇害了……死因不明。说到底,我们甚至不明白她怎样才算‘活着’。她完全超出我们的常识范围。因此,直截了当地只说状态,她被砍断头部与四肢,双臂自手肘以下、双腿自膝盖以下被砍断,躯干也一样,在胸口一带一分为二。截面非常光滑,不是用蛮力挫断的。凶器恐怕跟破坏费迪南德三世双手的是同一件。”
“凶器找到了吗?”艾米利亚举起手。
“没有,但基本明白是‘什么’。这稍后再说,我先继续说明。”
克鲁兹看着艾米利亚,狂妄一笑。这个笑容有种说不出的不祥。
“公开典礼前夜祭晚上十点结束,遗体过零点被发现,以此为依据,费迪南德博士的死亡时间推定在昨晚十点到零点之间,但就算解剖遗体,也很难进一步缩小时间范围。我姑且一问,前夜祭结束后,他立刻就回工作室了吗?”
“是的。我送博士和爱娜温小姐到的地下一层。”帕克回答。
“原来如此,谢谢您的证词。”克鲁兹道谢,“接着确认地下安保系统。听说费迪南德博士的工作室有三重安保,黑门、白门和红门。黑门和白门必须干部以上权限才能开,红门需要两名干部以上人员权限,或者费迪南德博士从室内许可才能开……没错吧?”
“没错。”安保部负责人华莱士坚定地断言,“这是博士设计的安保系统。博士没有干部权限,开不了黑门和白门,只有红门可以内外同时打开。爱娜温小姐没有任何权限,无法独自去任何地方。”
“所以才让干部专程送他们回工作室。”克鲁兹满意地点头,“再来梳理一下案件流程。开端是工作室发出了紧急警报,没错吧?”
两名保安对视一眼,面露困惑,各自点点头。
“没错。”长着对歪耳朵的男人—丹尼尔·吉布斯回答,“我刚和提奥也在说,这毕竟是头一次,我们很慌,不知道具体时间。”
和他搭档的保安提奥·克罗斯点头同意。
“我们负责夜间警备,晚上九点之前跟白班的两个人交了班。从十点过后博士他们回来到警报响起,没人来地下。”
“嗯,警报响之后,你们联系了安保部部长华莱士?”
克鲁兹看向华莱士。
“我接到了‘白屋’来的直接紧急联络。”华莱士面露苦涩,“然后赶紧问帕克先生怎么处理。帕克先生是博士档案上的直属上司,还是博士各种相关事项的负责人。”
“正如华莱士部长所说。”帕克铁青着脸回答,“万一工作室内炼金术失控,我们普通人无法处理,所以立刻委托炼金术师帕拉塞尔苏斯上校和施瓦兹德芬少尉同行,一起前往工作室。”
“然后,你们解除三重安保进入工作室,发现被害人—可是,这有点奇怪吧?”
刚才还双臂抱胸、频频点头的克鲁兹神情一转,严肃地向所有人提问,动作像在演戏。
“如果这是自杀,那没什么奇妙的,但费迪南德博士明显死于他杀。或者,爱娜温小姐杀了博士,然后用某种方法分解自己也不是不可能……但事实上,她也明显遭到了外力破坏。上锁的房间,两具他杀尸体……也就是说,这是密室杀人。”
室内哗然。或许有人没发现这个事实。
保护墨丘利公司要害—炼金术师免受外界侵袭的坚固防范系统,明明一层就够却设置了三层,堪称世上最安全的地方—炼金术师遇害之处。说白了,密室杀人的想法简直莫名其妙。
“有没有可能有漏洞?”艾米利亚轻轻举起手问。要想符合逻辑,就只能这么考虑。
“我们当然也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拼命找过了……但没找到。或者说根本不可能找到吧。”
克鲁兹嗤之以鼻。工作室是保护炼金术师,也是囚禁他的监牢,确实难以想象存在漏洞。
“奇妙的是,博士回工作室到案发期间,根据记录和证词,没人开过三扇门。”
若是如此—若连最后的可能性都被否定,这就真的成了“不可能犯罪”。
“不过,‘不可能犯罪’都是异想天开。”
克鲁兹高声宣言,在全员的注视下露出胜利的笑容。
“没有漏洞的完美密室,来路不明的黄金巨剑,‘人肉兵器’炼金术师遇害—乍看不可能的状况既然已经实际发生,那就是凭借某种手段实施的。而我,已经察觉这一手段。”埃特曼安吉警察总局的探长朗声宣告。
不祥的预感。这个男人究竟想说什么?
“没有漏洞,做出漏洞就行了。没有黄金剑,做出黄金剑就行了。普通人敌不过炼金术师,超越人类就行了。真凶—只可能是炼金术师。”
仿佛断定,仿佛定罪。
菲利克斯·克鲁兹探长指向在场唯一的炼金术师,特蕾莎弗拉斯特·博姆巴斯茨·冯·霍恩海姆。
室内一片慌乱。除艾米利亚、特蕾莎和克鲁兹外,接待室都是墨丘利公司的人。残杀公司最重要的炼金术师及其研究成果赫蒙克鲁斯的,居然是自己请来的王国炼金术师。听到这些,他们很难不慌。
然而—
“说得真有趣,探长阁下。”
舆论旋涡中心的炼金术师特蕾莎·帕拉塞尔苏斯不慌不忙,甚至乐在其中地面向克鲁兹探长。
“找碴找得太过分了。人不可貌相,其实我很纤细的,现在可是非常伤心啊。”
“别找借口了,帕拉塞尔苏斯上校。”克鲁兹语气尖锐,阻止特蕾莎轻佻的发言,“论逻辑,凶手只可能是你。你看准两名被害人返回工作室的时间,利用炼金术制造密道入侵工作室,并立刻用炼金术破坏了费迪南德博士的双手和爱娜温小姐。我刚才所说的凶器正是炼金术,证据就是,博士双手和爱娜温小姐各部位的截面都检测出了嬗变痕。”
所谓嬗变痕,是操作“以太”改变物质状态时留在物质上的痕迹。
“博士试图逃跑,你为了给他最后一击,利用炼金术将工作室里的铜像炼成黄金巨剑,要了他的命。我们已经查到,放在工作室里的铜像消失了。最后,你从自己制造的密道堂而皇之地离开,再若无其事地用炼金术封上它。这是这桩犯罪成立的唯一逻辑,而你这个炼金术师是唯一能做到这些的人。”
艾米利亚这才察觉,白天还在的铜像在发现遗体时消失了。将那座铜像变成剑……这恐怕是事实。不利于特蕾莎的证据正接连被指出。
“进一步说,你没有不在场证明。我们已经确认你中途就离开了前夜祭。当时,你大概在趁机挖掘通往工作室的密道吧。”
“关于不在场证明,我无话可说。旅途太长,我累了,所以中途就离开前夜祭,之后一直在一个人睡觉,直到案发后被强行叫起来。”
“这种借口可没用啊,帕拉塞尔苏斯上校。”克鲁兹咄咄逼人,仿佛等的就是特蕾莎这句话,“你不可能在睡觉。如果真是旅途劳顿在休息……案发时,你为什么穿着军装?”
没错。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情况都没察觉?去叫特蕾莎时,她理所当然似的穿着军装。且不论没打算睡觉或是半梦半醒的艾米利亚,冷静想想,中途离开前夜祭回房休息的特蕾莎深更半夜还穿着军装,这并不自然。
“也就是说,你知道半夜会有人来叫自己。为什么?只可能因为你就是真凶!”克鲁兹探长坚决断言。
室内鸦雀无声。特蕾莎一语不发。她十二万分地明白,说话并无意义。
“当然,我们还没有物证。墙壁、地板和天花板没有发现嬗变痕,制造密道的假设或许可以说是纸上谈兵,却是入侵工作室的唯一手段。加上目前实际只有帕拉塞尔苏斯上校一人能够炼成夺走费迪南德三世性命的黄金剑,我认为,这个判断并不草率。”
艾米利亚很迷茫。虽然毫无证据,但克鲁兹所言却颇为有力。仅依逻辑而言,特蕾莎是凶手的可能性极高。状况证据层出不穷,否定材料却一个也没有—这同样很有说服力。
特蕾莎是凶手吗?抑或……他没有答案。想来想去,思绪总是原地打转。
“特蕾莎·帕拉塞尔苏斯上校,你涉嫌杀害费迪南德三世,被捕了。”
克鲁兹单手拿着手铐逼近特蕾莎。特蕾莎一言不发。
就算特蕾莎是凶手,想来也跟艾米利亚毫无干系。他的任务只是秘密侦查,不管她杀人还是被捕,都与他无关。
在王国看来,失去两名炼金术师的确损失重大,但此事涉及的问题太大,艾米利亚反而无能为力。他只能按照原本任务确认特蕾莎的结局,独自返回王都,向亨利·弗维尔局长汇报事件梗概。
这样一来,至少他身边的诸多问题大致都能解决。他能从不合理的北部任务脱身,重新在亨利麾下工作。虽不能说万事大吉,但也是合理期望范围内的最佳发展。
他心中理性的部分让他决定旁观。
归根结底,艾米利亚讨厌特蕾莎。第一印象恶劣至极,其后厌恶感也一味增长,昨晚两人还差点在前夜祭会场吵起来。特蕾莎之后会何去何从,说实话,他根本懒得理会。
明明如此—
“且、且慢!”
艾米利亚回过神时,已经拦下想铐住特蕾莎的克鲁兹。
在场全员都投来惊讶的目光,特蕾莎亦然。她盯着艾米利亚,超尘脱俗的美貌染满讶异。
艾米利亚自己也无法相信。为什么要喊停?自己想做什么?他一无所知。明明清楚现在应该马上说“对不起没事”然后闭嘴,双唇却违背理性意志擅自开启。
“帕拉塞尔苏斯上校不是凶手。”
“什么?”克鲁兹扬起一边眉毛,“施瓦兹德芬少尉……此话怎讲?”
“呃……这……”艾米利亚拼命思考。事已至此,无路可退。他下定决心回答:“帕拉塞尔苏斯上校有不在场证明!零点之前,她一直跟我在一起!”
这话大出意料,克鲁兹瞠目结舌。他此前始终一脸从容,眼下第一次展露情绪化的一面。趁此机会,艾米利亚滔滔不绝道:
“前夜祭一结束我就去了上校房间,跟她在一起待了快两小时,直到零点之前。后来我回到自己房间……帕克部长他们很快就来了,就几分钟。至少,上校没有时间杀害博士。”
克鲁兹看似不快。
“少尉,请注意您的发言。您确实说过前夜祭后一直在自己房间,帕拉塞尔苏斯上校也说她一直独自在房里。若您刚才所说属实,两位为何要串通做假证?”
“上校在保护我。”谎言一出,为了圆谎,就不得不接着撒谎。艾米利亚继续口出虚言,流畅得连自己都惊讶。
“其实……我在跟上校商量烦心事。军校毕业之后,我本该进入梦寐以求的情报局,可实际得到的任务却是开垦毫无战略价值的前线基地……我一直为此烦恼,索性跟上校聊了聊。我想,拥有天才头脑的人类至宝或许能告诉我解决方法。一问,上校就非常热心地给了我建议。这本该是我和上校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但案件发生,情况变了。所以上校建议,就当我们分别待在自己房里。”
“莫名其妙。做伪证怎么就能保护你了?”
“哎呀,克鲁兹探长,您不知道吗?”艾米利亚故作惊讶,“军规规定,不得与异性长官在封闭的室内独处。”
克鲁兹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他肯定没料到这手反击。这本是在军部这片男性社会里保护女军人的规则……但既然只定义了异性,规则就是规则。
“为避免我在情报局内的情况继续恶化,上校帮我隐瞒了违反军规一事,然而,倘若清白的帕拉塞尔苏斯上校因此被捕……我无法忍受。我要重新证明事实,她有不在场证明。身穿军装是因为不久前还跟我在一起,没有任何不自然。”
克鲁兹双臂抱胸,盯了艾米利亚一会儿,愤愤开口:“我听说您严肃又聪明,但似乎名不符实啊。”
“实在非常抱歉。”艾米利亚低下头。
“但我还没相信您的证言。如果您的证言属实,这起案件就真成‘不可能犯罪’了。”克鲁兹语气强硬,“此次案件只有炼金术师能完成。除帕拉塞尔苏斯上校外,世上只剩五名炼金术师,难以想象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如此一来,设想凶手是上校,少尉在说谎才更现实。如果您的证言仅仅是被她美色所惑的伪证,还请立刻纠正,我网开一面,不追究伪证罪。”
“是如假包换的事实。”艾米利亚毅然回答。当然,克鲁兹的直觉才是真相,自己的证词只是谎言—但他绝不会露出马脚。
“而且……我不认为此次案件只有炼金术师能完成。”
“此话怎讲?”克鲁兹皱起眉头。
艾米利亚一鼓作气说出这话,岂料一时冲动的话语拥有意外的正当性。惊讶之中,他拼命思考,挤出话来。
“不仅炼金术师,嬗变术师也可能完成这起案件。”
“不可能!”克鲁兹立刻反驳,“那怎么解释那把黄金剑?那肯定是用铜像炼成的!”
“探长,抱歉,但您在根本上就有所误解,”艾米利亚故意平静地说,“那不是铜像,本来就是黄金像。”
“啊?”
“其实,昨天白天我们见博士时,上校跟您一样,也不信那个年轻人就是真正的费迪南德博士。博士为了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炼金术师,将工作室里的铜像炼成了黄金像给我们看。”
“他居然!”
克鲁兹的狼狈显而易见。也难怪,如果此事属实,就会彻底颠覆他的推理。
“您、您能证明这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