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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利亚身穿军装躺进墨丘利公司备好的床铺，呆呆地看着白色天花板。
发热的头脑逐渐冷却。思绪因积攒一天的疲劳和尽享美食的饱腹感而朦胧，头脑深处却古怪地清醒着，感觉十分奇妙。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坐了很多交通工具，见了很多人。春天从军以来，他并无机会在任务中接触非军人、社会地位崇高的长者，因此有些疲惫。
并且与第二位炼金术师费迪南德三世的会面，可谓压力十足。那般姿容，那般才能，更重要的是，那种精神甚至让艾米利亚心生感动。
至此，他的任务结束了一半。明天再照顾特蕾莎一天，就能在亨利·弗维尔麾下工作了。到时，早晚能再次参加如今这种和炼金术师相关的任务。
总有一天，能见到那个男人—
艾米利亚慌忙打消离题的想法。现在不该想太多没用的。
明天还要早起，他虽想直接睡觉，却又在意特蕾莎的情况。回房之前，他敲了敲隔壁特蕾莎的门，但没得到任何回应。毕竟晚上十点多了，如果打扰她睡觉就不好了，还是不要过多干涉。而且说实话，他不想见她。
想着想着，昏昏欲睡之时，他似乎听见有人敲门。半梦半醒地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又一阵敲门声，比上一次略强。艾米利亚揉着沉重的眼睑，起身走向门口。
一开门，只见开发部部长帕克和安保部部长华莱士站在走廊上。阴森的帕克和运动型的华莱士，意外的组合。他们都一脸严肃。
“出什么事了吗？”艾米利亚问，声音因刚睡醒而沙哑。
“抱歉打扰您休息，施瓦兹德芬少尉。”帕克闷声说着，低下头，“其实，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商量？”
“费迪南德博士的工作室似乎出事了。”
帕克似乎真心感到抱歉，镜片深处的眼珠游移不定。华莱士靠近艾米利亚，替他开口：“我来解释。您应该知道，博士工作室安保森严，这既是为了保护他免遭外敌袭击，也是为了防止他在工作室出事时轻易逃脱。”
“是……这样啊。”艾米利亚感到莫名其妙，模棱两可地附和。
“以防万一，工作室安装了通知外部的紧急警报。警报现在响了。我们想确认情况，却联系不上工作室里的博士。”
“这不妙吧？”艾米利亚察觉到事态严峻，骤然清醒，“里面是不是发生事故了？得赶紧去救人。”
“的确，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话怎么说？”
帕克替滔滔不绝的华莱士回答：“三十年来，这是紧急警报第一次响。”他心虚地说，“博士是超人，是天才，这我们再清楚不过。连他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最坏的情况，可能是炼金术失控。”
艾米利亚料及问题严重，沉默不语。炼金术是以人类智慧重现神明睿智的技术，是人类之躯难以负担的强大力量，用法有误就会失控，最坏的情况是，这颗行星也可能因此毁灭。
“所以我们想问少尉……”帕克终于进入正题，但似乎有口难言，“我们现在要去工作室，希望帕拉塞尔苏斯上校务必一同前往。”
“啊，原来如此。”话到此处，艾米利亚终于清楚了他们的来意。
万一炼金术在工作室内失控，眼下只有炼金术师特蕾莎能阻止。墨丘利公司强行邀她前来，不便开口请她帮忙，何况她本就难以相处，只好让艾米利亚设法劝说。虽说有些迂回，考虑到目前状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明白了，快走吧。”
艾米利亚穿着军装没换睡衣，因此抓过衣架上的外套就冲进走廊。特蕾莎的房间就在旁边。他扑到门上，用力敲击。
“老师！我是艾米利亚！紧急事态，醒醒！”
帕克和华莱士担忧地观察状况。艾米利亚顾不了那么多了，继续敲门。
“够了，吵死了！”房门忽然打开，露出特蕾莎不悦的脸。她居然没穿睡衣，还穿着军装。“大半夜闯到淑女房里想干吗？！敢夜袭我就烧了你！”
她明显在生气，但现在没空管这些。艾米利亚快速说明情况，聪慧的特蕾莎似乎立刻明白事态严峻，不耐烦地皱眉道：“他人已经发动的术式不容介入，我去了也没用。首先，你们闹成这样，事情肯定不小吧？既然如此，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赶紧去救人。”
“怎样都行，一起去吧。就算没失控，您这个炼金术师也一个顶百。而且，爱娜温小姐说不定也出事了，那个美女遇到危险，您能袖手旁观吗？”
“够了！你还是这么多嘴！”
特蕾莎跑过走廊，艾米利亚慌忙跟上。他似乎有些明白如何对付这个棘手的炼金术师了。
一行人乘电梯来到地下一层。楼层和白天来时一样寂静，气氛却异常古怪。
他们跑过密不透风的走廊，来到黑门前。华莱士掌心压向门边装置，门喷着高压蒸汽打开。
下一瞬间，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响起，他们不禁捂住耳朵。
癫狂的红白闪光闯入视野。灯光似乎与警报联动，正在闪红光。
“吵死了！快关掉！”特蕾莎满脸不爽，捂着耳朵大喊。
“这是紧急警报！”安保部部长用她能听见的巨大音量回答，“除非打开工作室的门看过里面情况，否则声音和光都不会停！”
众人不堪忍受这番异样的“欢迎”仪式，跑到白门跟前。守门的两名保安一脸痛苦地捂着耳朵站在此处。他们不是白天那两个人。
“这里也没开？”艾米利亚大声问。
“还不行！”华莱士大叫，“帕克部长指示绝不能开！”
“管他那么多，赶紧开！”特蕾莎痛苦地喊，“待在这种地方会疯的！”
在场全员意见一致。白门立刻在帕克的指示下打开，门后通往红门的走廊同样警报轰响、红光闪烁。帕克冲出去，扑向红门旁的面板。
“博士！我是帕克！请回话！”他拼命呼唤，却听不见回应。
“白天来的时候是博士从里面开的，外面开不了吗？”艾米利亚问。暴力一般的视觉刺激和听觉刺激让他头痛。
“这扇红门守备特别森严，没有博士许可，基本开不了。”帕克一边拼命操作面板，一边回答，“所以，现在只能采取紧急措施。”
“紧急措施？”
“管理员权限下执行的隐藏指令，能从外面强行打开平时只能从里面开的红门。要实施紧急措施，必须有两名以上干部级别的权限。”
“干部级别……也就是您和华莱士部长。”艾米利亚立刻察觉状况，推测道。
“好，紧急措施准备完毕，只剩干部认证了。我已经认证好了，华莱士部长，有劳。”
华莱士扑过来按下右手。
头顶扬声器传出宣告解锁的尖锐电子音，随即，紧闭的红门喷着蒸汽打开。
然后，艾米利亚看到了门后的景象。
大大小小的玻璃实验器具整齐地列在桌上，无数书籍密密麻麻地塞在书架里，墙边摆着收拾整齐的床，深处的圆顶炉灶仍在工作，透过小窗，可以看见摇曳的深红火焰。
“不会吧……博士……”华莱士失魂落魄地喃喃。
身为这个房间之主的炼金术师在室内最深处靠墙而立。
—不。应该说“被撑起来”才正确。
巨大的黄金之剑捅进他的胸口，将他钉在墙上。
剑体极为庞大，数倍于人类战时使用的普通双手剑。
炼金术师的双眼空虚地凝视着某处，无力下垂的双手已被破坏得不留原形。没错—
费迪南德三世死了。
“博士！”
“别动！”
帕克大喊着要冲进室内，特蕾莎则以盖过警报的声音喝住他。在场全员震惊过度，身体僵硬。
“都别动。”特蕾莎降低音调重复，“喂，那边那两个大块头，看紧了，别让他们乱动，有谁不对劲就用蛮力拦住。我批准。其他人也看好，看看我会不会做多余的事！”
谨慎起见，她对同行的两名保安及艾米利亚等人说完这些，独自走进工作室。谁也没有违抗她的话，她瞬间就支配了现场。
两名保安遵命守在打开的红门前，艾米利亚透过他们健壮身体的缝隙看着室内。
特蕾莎靠近一动不动的炼金术师，摸着他的身体进行确认。
费迪南德三世被钉在墙上，脚下倒着他研究的结晶—连同衣物一起四分五裂的赫蒙克鲁斯。淌遍地面的不是血，而是类似机油的液体。
无法变换表情的面容堪称安详，模仿人眼的双眸紧闭，确实只像个被丢弃的人偶。
这种反差撼动了艾米利亚。
本该活着的炼金术师死了，本该活动的赫蒙克鲁斯不动了。除此之外，室内没有明显变化。
场面过于脱离现实，艾米利亚一阵恶心，头痛得像在抽动，呕吐感强烈，胃袋似乎要翻个底朝天。
不知不觉，警报停了。
“啊……怎么会这样……”华莱士抱着脑袋，悲痛地呻吟，“早知如此，就该尽快……”
“博士，求求您……睁开眼睛……”帕克也祈祷似的呢喃。
艾米利亚找不到话跟他们说。受命监视的两名保安也向他们投去同情的目光。
特蕾莎结束最基础的检查，返回他们身边。
她罕见的一脸阴郁地说：“叫社长来，之后交给他处理。”
3
越高的地方日出越早。
艾米利亚呆滞地眺望着遥远地平线那头缓缓升起的太阳。只有他站在窗边，其他人都零零散散地坐在室内，神色忧郁。
眼下有七人在墨丘利公司总部六十楼的接待室等待。社长戴维斯，开发部部长帕克，负责工作室警备的两名保安丹尼尔·吉布斯和提奥·克罗斯，以及王国代表特蕾莎和艾米利亚。
发现费迪南德三世的遗体后，社长戴维斯立刻报了警。“人类至宝”炼金术师之死事关重大，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地方警局无法独自处理，因此紧急请求王国警察总部埃特曼安吉总局提供支援。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在都市国家的立场上享有独立自治，维持治安的警察机关公权力表面上却仍从属于王国管理。
接受简单问询之后，涉案人员按警察指示在接待室集合，等候埃特曼安吉总局的支援。
总局警员大费周章出差的原因只有一个—此案的特殊性前所未有。
没错。墨丘利的炼金术师费迪南德三世明显死于他人之手。
世上仅有的七名炼金术师，人类的至宝。其中一人惨遭杀害，第一位发现者更是代表王国的另一名炼金术师，王国高层的焦虑可想而知。王国向来凭借炼金术师这一武力保证力量平衡，从而阻止战争。如今平衡被打破，事情一旦曝光，很可能给境外各国，尤其巴力帝国提供进攻的口实。为了尽快破案，王国当然不惜对都市国家发动强权。
事态过于严重，艾米利亚不知所措。作为关键人物的特蕾莎在案发后始终沉默，这也撩起他异样的不安。
上午六点刚过，正当人们因饥饿与疲惫开始心烦意乱时，一名新的访客突然现身接待室。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男人戴着金属框眼镜，眼神锐利，颇显神经质，是张生面孔。他年纪轻轻，恐怕才二十来岁，身穿高级西装，可见不是寻常之辈。
“我是埃特曼安吉警察总局的菲利克斯·克鲁兹探长，负责侦查此次案件，请多指教。”
殷勤地说罢，男人环视室内，似乎是想缓和众人的紧张，耸耸肩，玩笑道：“没事，湖面夜间封锁，一艘商船都不能进出。看记录，昨晚没有一艘船离开，说明凶手还潜伏在这座人造都市。我很快就会抓住他，请各位稍做忍耐。”
克鲁兹眼镜深处藏着猛禽般锐利的光，却露出柔和的微笑。
“不过，各位好像都累了。就着红茶简单说说情况吧。”
照此指示，茶杯递到室内各位手中。他继续说：“先从极为重要的一点开始。墨丘利公司的顾问炼金术师费迪南德博士在地下工作室过世了。”
有人吸了口凉气。或许是因为警官再次指出事实，让人被迫认知几小时前目击的魔幻场面属实。
“然而……我们有所怀疑。”克鲁兹面露不满，“根据调查，他六十二岁高龄，但地下的尸体……不管怎么看，都只有二十五到三十岁。这不合理。”
“博士实现了‘灵魂解明’。”戴维斯社长回答，“凭借最先进的炼金术，他做到了疑似的不老不死。”
“炼金术啊……”克鲁兹不服地嘟囔，“我干这行，多少也懂点炼金术，但那种事真有可能吗？左手的‘神印’现在也无法确认……您会不会只是中了诈骗师的诡计？”
“有可能。”一直闭口不言的特蕾莎低声说，“我亲眼验证过，他是真正的炼金术师……真正的天才。虽然不明白‘灵魂解明’的理论，但他确实成功重现了这一神秘。我以女王陛下之名起誓，这是毋庸置疑的真实。”
“谢谢，帕拉塞尔苏斯上校。”克鲁兹满意地看向特蕾莎，“要的就是您这番话。虽然一时难以相信，但案件既然牵涉炼金术，就必须抛弃无聊的常识。您都这么说了，种种不现实的状况想必是如假包换的。”
这位克鲁兹探长异常通融。一般人应该会更怀疑这种脱离常识的事实……不顾心存疑虑的艾米利亚，克鲁兹兀自继续：“他脚下四分五裂的机械人偶—究竟是什么？”
“她是赫蒙克鲁斯，说得明白点，是人造人。”帕克部长不安地说，“名叫爱娜温，是费迪南德博士融合‘灵魂’炼成炼金术和机械后制造而成。”
“难以置信，这是真的吗？”克鲁兹皱起眉，“总之，就假设她也是被害人，继续吧。”
他环视室内，确认是否所有人都同意。随即，他继续道：“费迪南德博士被一把巨剑……全长二点五米、重量近二十千克的黄金大剑贯穿胸口而亡，即死于刺伤。凶器上没有指纹。鉴证人员正在调查材质，但几乎可以确定是纯金。他的双手被破坏得面目全非。我听说，他是用双手使用炼金术的？”
“是。博士用双手在空中描绘术式，使用炼金术。”帕克战战兢兢地回答。
“也就是说，他首先被毁坏了双手，然后才被剑贯穿胸口。否则，没人能够正面袭击人称‘人肉兵器’的炼金术师。”
听了克鲁兹的话，艾米利亚意识到自己思考的疏忽。说来确实如此，他们拥有炼金术这一过分强大的武器，以常识来考虑，杀害炼金术师应该极为困难。面对独自一人就能改变战争局面的实力差距，普通人太过弱小。姑且不论突袭，使用剑的正面进攻，按理说并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