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可能是最后一夜，心境却宁静得不可思议。
“谢谢你让我听你的伤心事，艾米利亚。”特蕾莎温柔地说，“我会严守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你放心吧。你是我如假包换的恩人，如果没有你挺身相助，我肯定会被墨丘利圈养一辈子。那种未来……我拒绝。如果要二选一，我选择光荣地死去。”
“怎么会……想不到办法了吗？”
艾米利亚突然心生担忧。留给特蕾莎的时间不多了。
然而，特蕾莎仿佛大彻大悟，冷静地说：“最后一块拼图实在填不上。不过这一关，骗不了那个探长。我一直在想……但似乎已经超时了。”
随后，她露出出奇安宁的笑容，看向艾米利亚。
“不过，幸好最后遇到了你。我们是完全相反的同类。”
“同类？”
“嗯。机会难得，为了走得安心，我告诉你个大秘密。这是所谓淑女的秘密，你也别对任何人说，要带到坟墓里去哦。”特蕾莎谨慎地铺垫完，说，“其实我—”
话到此处。
特蕾莎静止了。
“老师？”
艾米利亚疑惑地叫了一声，她却似乎完全没听到，一动不动，跟白天一样，仿佛中了邪恶魔女的魔法。
艾米利亚越发担心，特蕾莎快速地自言自语。
“相反……没错，全是反的！怎么回事，我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啊，可恶！完全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
特蕾莎突然起身离开长椅，开始飞奔。
艾米利亚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吃一惊，总之追了上去。特蕾莎久居室内，体力欠缺，跑得不快，因而艾米利亚虽然遍体鳞伤，还是赶上了。
“老、老师！您突然干什么？！”艾米利亚气喘吁吁地问。
“去港口！”特蕾莎仿佛把刚才的感动情绪忘在了长椅上，像平时一样大叫，“不快点就赶不上了！”
“赶不上、什么？！”
特蕾莎一句话也不答，直接跃进主干道。一辆飞奔的蒸汽摩托一个急刹车，停在她面前。
“混蛋！很危险啊！”司机怒吼。
特蕾莎对着他指手画脚道：“我是国军队的帕拉塞尔苏斯上校，正在作战，要征用你的摩托！对不住了！”
“不，这太乱来了！”司机惨叫着试图抵抗。
特蕾莎将他拖下摩托，自己跨上前座。
“艾米利亚，上来！”她拍着后座大叫。
艾米利亚听命跨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身体。摩托原地旋转加速，驶向港口，引擎扭到最大。城里难以想象的高速加上无视红绿灯，构成了高度危险驾驶。每次转弯，后胎都会打滑。
艾米利亚拼命抓紧特蕾莎，以免被甩下车。他做好了几秒后就会死的心理准备，但特蕾莎技巧高超，并未造成事故。
转眼就到了目的地港口—特利斯墨吉斯忒斯与外部联系的唯一关口。特蕾莎粗鲁地丢下摩托，逼向附近的警官。
“这几小时有船出港吗？！”
“船、船吗？没有……”事出突然，警官不知所措。但他发现了特蕾莎的肩章，立刻敬礼回答：“现在，特利斯墨吉斯忒斯警局完全封锁了湖面！一艘商船也无法进出！”
“别说场面话！”特蕾莎怒吼，“回答我！不管什么船，有没有出去了的？！”
“失、失礼了！大概一小时前，为了将搜查资料带回总部，一艘埃特曼安吉警察总部的船离开了港口！”警官挺直背脊，似乎被特蕾莎的怒吼彻底吓住了。
“船上有无关人士吗？！”
“只、只有一对母女……”
“什么样的母女？！”
“这……一个衣着肮脏的年轻妈妈，和一个三岁左右的女孩。女孩得了重感冒，而且她们出示了去外部医疗机构的特别许可……”
“看清她们的脸了吗？！”
“没、没有……她们从头到脚都盖着脏兮兮的斗篷，都看不清脸……”
“是吗……”听完警官的话，特蕾莎的沮丧先于怒火爆发，“全都来不及了。我会跟总部探长好好说说，让他别扣你工资。你看到的许可证是假的，之后尽管确认。”
“是假的？”警官似乎无法相信，一脸诧异地重复。
“嗯。”特蕾莎夸张地点点头，“说具体点，你放跑的人，正是杀害费迪南德三世的真凶。”
“真凶？！”在特蕾莎旁边静观其变的艾米利亚比警官反应还大，“什么叫真凶？！您究竟知道什么？！”
“什么……什么都知道了。”特蕾莎若无其事地回答，“此次案件的种种不可能和不可解都消失了。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只不过……有点晚。”
特蕾莎重新看向大惑不解、目瞪口呆的警官，温柔地说：“你能用对讲机吧？麻烦你联系探长，让他一小时后在费迪南德三世的工作室召集涉案人。就说特蕾莎·帕拉塞尔苏斯要揭露真凶，他哪怕不愿意，也会听我指示。”
不等警官回答，她说了句“有劳”就迈开脚步离开。艾米利亚慌忙跟上。
“等、等等老师！您突然怎么回事？！解释一下啊！”
“之后一起解释。”特蕾莎不耐烦地挥着一只手，“先别说这个，我肚子饿了，去工作室之前，找个餐厅吃点吧。”
看来，她现在执意不肯说明。
艾米利亚只好放弃胡思乱想，专心做她的随从。
特蕾莎如此从容，想必至少建立了足够让明天处刑取消的假设。倘若如此，艾米利亚也会无罪释放。
他大概有些乐观，但经过这两天的短暂相处，也难怪他会对这位胡来的炼金术师产生深厚的信任。
这么一想，此前因担心明天的死刑而无影无踪的食欲突然涌进脑海。回头想想，除了早上那点黄油吐司，他什么都没吃，越想越饿。事已至此，他提议道：“机会难得，就狠狠吃一顿肉吧。这是任务必需的营养补给，军务部会报销。”
“好！”特蕾莎快活地打了个响指，“就该这样！艾米利亚小弟，你也很坏嘛！那就找家最高级的店，美美享用最后的晚餐吧！”
第七章 三重伟大之人
1
两人抵达工作室时，涉案人员已经全体集合。
“排场摆得这么大……您还想怎么挣扎？”
特蕾莎刚露面，克鲁兹就发起攻势。她不予理睬，对社长戴维斯意味深长地一笑。
“谢谢你刚才的热烈欢迎，我可爱的部下好像给你们添了很大麻烦。”
“别、别客气……”戴维斯狼狈地移开眼睛。他话这么少，大概是不知道特蕾莎会出现。绑架特蕾莎失败的消息应该传到了他耳中，因此，他必定在警惕她公开大闹。她究竟有何目的……艾米利亚也不明白。
艾米利亚重新环视室内。
目前，费迪南德三世的工作室聚集了七个人。
社长达斯汀·戴维斯，安保部部长艾扎克·华莱士，保安丹尼尔·吉布斯和提奥·克罗斯，埃特曼安吉警察总部的菲利克斯·克鲁兹探长，以及国军队情报局的艾米利亚·施瓦兹德芬和特务机关“阿尔卡黑斯特”的炼金术师特蕾莎·帕拉塞尔苏斯。
疑似涉案人已经全部到齐。
特蕾莎傲慢地扫视一遍工作室，缓缓开口：“此次案件的特殊性自不待言……但我还是斗胆再强调一遍，这是一起前所未闻、脱离常识的案件。因此，有人就算无法理解案件全貌，也不必感到羞耻。可以说，无法理解才理所当然。这么愚蠢的案件空前绝后，不会再有第二次。你们要先理解它是仅此一次的异常事态—再认真听我的话。”
“好迂回的开场白。”克鲁兹不满地说，“打这么多预防针……您是想强行嫁祸给其他人吧。”
“我才是被嫁祸的人。”特蕾莎苦笑，“不过……凶手应该没这种意图。”
“这话怎么说？”安保部部长华莱士问。
“真的只是单纯的偶然，如同奇迹，看似只有我可能行凶。”
“愚蠢。”克鲁兹厌恶地摇摇头，“怎么可能有这种偶然？相比之下，根据证据假设您是凶手才更有建设性。”
“我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情，探长，但你只是在放弃思考，会老得很快哦。”
特蕾莎粗鲁地驳倒克鲁兹，重新进入正题。
“好了，种种事态极其纠结，该从哪儿讲起呢……对了，讲述案情之前，先讲讲另一起案件吧。”
“另一起案件？”艾米利亚问。
“嗯，费迪南德三世犯下的一桩罪行。”
“费迪南德博士的……罪行？”克鲁兹好像来了点兴趣，加入话题。
“费迪南德三世一年前—杀了人，至少一个。”
“不可能！”最先做出反应的是戴维斯，“博士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任何人，一直在这间工作室做研究！他不可能杀人！”
“看你这样子……果然不知道啊。”特蕾莎说，语气略带怜悯，“这不是公司的罪行，只是费迪南德三世私人的罪，希望警察能够放过你们。当然，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罪。”
“您是说，博士有帮凶？”华莱士声音颤抖。
“正是如此。”特蕾莎神秘地点点头，“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些的，只有离费迪南德三世最近的，开发部部长詹姆斯·帕克。因此—这个共犯被杀了。”
“且、且慢！”克鲁兹慌忙插话，“莫名其妙！博士杀人和帕克共犯，您究竟在说什么？！”
“嗯，我正打算解释。”
特蕾莎沉默片刻，留出足够空白，说：“费迪南德三世在贫民窟选出没钱没依靠、出了什么事都没谁在意的家伙，在做人体实验。詹姆斯·帕克在挑选实验体。这是他们的第一桩罪行。”
“怎么会……难以置信……”戴维斯失魂落魄地嘟囔。
站在社长的立场，确实难以承认信赖的部下犯了罪。
“很遗憾，这是牢不可破的事实—你们也有头绪吧？”
特蕾莎看向两名保安。他们此前还是旁观者，现在突然被拉进来。提奥·克罗斯表情困惑，但还是沉重地开口：“保安不止我们两个，我没法说什么……但我听过传闻。听说……有流浪汉进去过。”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向我汇报？！”华莱士大喊。他身为负责人的自尊似乎受到了伤害。
“行啦，别骂得那么狠。”特蕾莎伸出援手，“毕竟那个炼金术师比社长还伟大，要是一不小心惹恼了他，那才会导致不幸呢。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力撇清关系也并非罪大恶极。而且，他们的工作只是‘白门’警备。有谁得到费迪南德三世的许可要进门，也跟他们无关吧，不是吗？”她问安保部部长。华莱士无言以对，老实作罢。
“顺便提一下，贫民窟也有很多人亲眼见过流浪汉被带走，废弃物处理厂勤劳的厂长还在垃圾里发现了人骨。警察只要认真搜查，应该能找到更多证物。”
克鲁兹不耐烦地闭上嘴，恐怕是在气恼这座城市的警察玩忽职守。然而，追根究底，从王国因渴求巨额税金而允许一介企业墨丘利在城里独立自治之时起，事态就明显会演变至此。毕竟，地方警察虽然隶属王国管辖，但如果只是一点引发小异常，得到宽恕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说白了，这是王国在玩忽职守。
“你大概有想法……但这起案子不是重点，就不继续说了。重要的是，因为人体实验，费迪南德三世推进‘灵魂解明’研究，终于重现了‘第四神秘’。当然，我不打算肯定人体实验。”
2
听了特蕾莎的话，众人沉默不语，心情大概很复杂。艾米利亚也没有清楚表达当下的自信。此情此景，只有特蕾莎心情大好。
“那我继续说。总之，几经周折，他抵达‘第四神秘’，让自己重返青春，并通过‘灵魂炼成’成功制作了赫蒙克鲁斯，虽然之后也在做验证实验……但有了爱娜温这个助手，大概一年就结束了。终于，他决定召开公开典礼，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功绩。”
特蕾莎在工作室内缓缓踱步。
“然而……这就出现了一个让我好奇的问题。费迪南德三世打算如何公开‘第四神秘·灵魂解明’？”
她环视众人，提出问题。
“我昨天见他时，他确实说已经做好了明天公开典礼上在众人眼前完全重现‘第四神秘’的准备。不过，好像没人知道具体内容。”
“恕我冒昧，戴维斯社长也不知道吗？”克鲁兹诧异地说。
戴维斯面带苦涩地点点头。
“嗯，说来惭愧……我没有得到费迪南德博士的充分信任……”
“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特蕾莎插话，“如果知道公开典礼的内容，你肯定跟开发部部长一样遇害了。”
“帕克先生的死和公开典礼有关？”华莱士问。
“大有关系。”特蕾莎自信地点点头，“不如说，几乎和整个案件都有关系。包括三重密室在内。”
“不可能……”克鲁兹恶狠狠地说，“什么东西都扯上关系，太巧了！首先，公开典礼和密室完全是两码事！”
“这我会慢慢解释。现在重要的是公开典礼。艾米利亚，你有什么意见吗？”
艾米利亚突然被点名，很是困惑。但这是特蕾莎信任他的表现，思考就肯定能明白。他拼命转动大脑，寻找答案。
“这个……首先，肯定需要向参加公开典礼的人出示简明易懂的结果。比如，昨天前夜祭上，费迪南德博士就在来宾面前展示了好几次炼金术，恐怕是为了向周围宣示自己是凭借‘第四神秘’重返青春的炼金术师本人。毕竟，我和老师……帕拉塞尔苏斯上校昨天见费迪南德博士时，最先想到的就是他是不是替身。他为否定这一可能性而展示了炼金术，效果出众。但……我不认为他打算在公开典礼上这么做。重返青春是件大事，但也只是‘灵魂解明’的一部分，如果要向世界展示自己实现了完全重现，这还不够。”
“那该怎么办？”
特蕾莎的视线带着试探。事已至此，答案只有一个。
“那么，就只有实际演示‘灵魂炼成’。”
“正是。”特蕾莎满意一笑，“正如艾米利亚刚才所说，公开典礼上要做的，只可能是‘灵魂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