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老师，改时间再来？”艾米利亚仰头看着旁边的特蕾莎。
“不小心错过也是浪费时间，先等等吧。再说也不一定出门了……”
特蕾莎没规没矩，未经房主许可就转动门把手。结果，门毫无阻力地开了。
实在出乎意料，连特蕾莎都面露困惑。但这困惑转瞬即逝，她立刻舍弃犹豫，果断打开门。
“等、等等老师！这是非法入侵！”
艾米利亚慌忙阻止，特蕾莎却不予理睬。
“身体不适的帕克先生说不定在家里倒下了。这不是非法入侵，是人命优先的高贵行动！”
“这是诡辩吧？！”艾米利亚的喊叫像是悲鸣。无奈之下，他只好跟上去阻拦。莱拉也跟在后面。
特蕾莎走过一段走廊，停在一扇门前。走廊实在狭窄，艾米利亚撞在她背上。
“怎么突然……”
话到此处，艾米利亚察觉有异。眼前的房间飘出了血腥味。呕吐感强烈，他硬是将它摁回腹部深处。
“老、老师！”
“嗯，我知道。”特蕾莎的侧脸上是难得认真的神情，“如果有什么事，我来应战，你们赶紧跑。”
说完，她轻轻打开眼前的门。门后似乎是客厅，中央摆了一把大号安乐椅。
椅子上—是死亡的詹姆斯·帕克。
“噫！”
莱拉吞下惨叫，将脸埋到艾米利亚胸口。艾米利亚也想扭头，但仍拼命观察现场。
一把匕首深深插进左胸，根部染得血红。那张脸上眼睛瞪圆，嘴大张，伸着舌头，此番形象和记忆中懦弱的初老男性无法联系到一起。
特蕾莎上前一步，紧盯着他睁开的眼睛，触摸他的脖子。随后，她缓缓回头看着两人，说：“艾米利亚，报警。”
[1] 由德国的法学者古斯塔夫·拉德布鲁赫所提出的法律用语，指基于道德、宗教、政治上的信仰而实行犯罪的人。—译者注
第六章 最后的罗森克鲁兹
1
警察放走艾米利亚一行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白天那么温暖，现在却起了雾，甚至有些凉意。艾米利亚掖紧军装衣领。
特蕾莎站在旁边，双手插兜，一脸困意地打着呵欠。还是这么没紧张感啊。艾米利亚的心情已超越了惊讶，成了佩服。一旁，莱拉不安地低着头。
他们发现詹姆斯·帕克的遗体后报了警，警察队立刻赶到，暂且将他们带往特利斯墨吉斯忒斯警局，做完简单的笔录，又严令他们等待总队抵达。艾米利亚以没时间为由强烈抗议，对方却并不接受。他心惊胆战，以为就算是特蕾莎遇到这种状况也会大发雷霆，警员却告诉他，炼金术师正在医务室床上熟睡。艾米利亚其实同样身心俱疲，于是也借了医务室休息。
歇了大概三个小时，克鲁兹探长现身特利斯墨吉斯忒斯警局，依次单独询问了他们。克鲁兹满脸倦容，艾米利亚听他说了案件详情。
詹姆斯·帕克死于刺伤，凶器是插进心脏的铁质匕首。匕首并非嬗变术产物，而是随处可见的商品。和此前的费迪南德三世案一比，这件事普通得惊人。行凶的并非不可能是完全无关的强盗，但值钱的东西好像都还在，因此这一可能性微乎其微。
发现帕克时，他已经死亡了两三个小时。从时间上来看，如果艾米利亚和特蕾莎离开墨丘利总部后立刻前往，他们也有行凶嫌疑。
克鲁兹自然心存怀疑。艾米利亚解释他们这段时间在拜访城里的嬗变术师，但他们没见任何人，走路的时间也很长。克鲁兹扬言，既然无法证明这些时间绝对无法行凶，就不构成不在场证明。另外，警方一心想要证明特蕾莎杀害了费迪南德三世，之后才会调查城里的嬗变术师。
结果，由于继续问话也得不到更多信息，艾米利亚一行被释放。
克鲁兹最后嘲讽地问了句“你们感觉能抓到真凶吗？”艾米利亚无从回答，只能移开目光。
走出特利斯墨吉斯忒斯警局，时间将近下午六点。黄昏的街道有种诡异的寒气。行人也少了，行动必须趁早。
三人在蒸汽汽车来来往往的主干道前等绿灯。
“抱歉把你卷进麻烦事了，莱拉。”特蕾莎温柔地说，“天黑了，你回家吧。”
“不，没关系。”莱拉平静地微笑，“虽然很对不起逝者，但我收获了接受警察调查的宝贵经历……更关键的是，我还没帮到特蕾莎上校。如果方便，请让我继续协助调查。”
“多么勇敢的好孩子啊！”
特蕾莎夸张地大喜，紧紧抱住莱拉。莱拉也高兴地眯起眼睛。
趁绿灯变亮，艾米利亚故意清清嗓子，插话道：“现在没时间这么悠闲……”
“哎呀，艾米利亚少尉，您吃醋了？”
莱拉扬起眸子看着艾米利亚。她离开特蕾莎，转而抓起他的胳膊，手指轻轻缠上他的手，小声说：“我也喜欢您，就跟喜欢特蕾莎上校一样。”
她像花儿般微微一笑，离开他，回到特蕾莎身旁。
艾米利亚的心脏还在狂跳。理性虽然明白这只是客套话，但对不习惯与女性接触的他而言，冲击太强了。
尤其莱拉交流时拉近距离的方式也很独特，每次行动都让他的心七上八下地跳。
他留意别让特蕾莎发现自己的紧张捉弄自己，返回话题道：“好了，老师，您之后打算怎么办？”
因为莱拉对艾米利亚也很温柔，特蕾莎略有不满。但她还是回答：“去北边的废弃物处理厂。”
“废弃物处理厂？”艾米利亚困惑道，“去那种地方干什么？还是该去找没问过话的人……”
“不，要先查清人体实验的情况。我本来想问开发部部长，既然问不到，只好指望废弃物处理厂了。”
“人体实验……为什么会跟废弃物处理厂有关？”
“你稍微动动脑子，艾米利亚小弟。”特蕾莎撇撇嘴，似乎打心底不耐烦，“听那个有美人老婆的嬗变术师的口吻，很可能真有流浪汉被带去工作室，恐怕也真有人去了就没回来。肯定是在人体实验里丧了命。要说怎么处理那些遗体，就只有在反射炉里烧掉，把骨头扔进垃圾槽吧？毕竟，实在很难想象全公司一起隐瞒处理遗体的事。”
“这样啊。废弃物处理厂的人说不定见过什么。”
“没错，所以快走。处理厂附近治安好像很差，我不想再遇到麻烦了。”
或许是出于安全考虑，特蕾莎牵着莱拉的手，快步走开。
幸好废弃物处理厂距离警局不远，大约二十分钟就到了。
正如老嬗变术师温切斯特所言，这一带充斥着恶臭，氛围明显不同于其他地方。街边虽有路灯，周边废墟却无半点灯火，治安似乎确实不好。
要去的处理厂是栋死气沉沉的白楼，楼正面有个大型入口，似乎用于回收车直接进出。卷帘门现在关着，看不见楼里情况。若干烟囱此刻仍在喷吐不同于蒸汽的白烟。
三人一边警惕周围，一边前往正面可见的小型入口。出入口因防盗需要而严封紧锁，他们用安装在一旁的对讲机联系了内部。
胖墩墩的中年男性厂长似乎接到了戴维斯社长的配合要求，爽快地请他们进去。看来，城里所有公共设施都有墨丘利做后台。
厂长带他们来到一个看似办公室的地方，泡了几杯清淡的红茶。他们坐上沙发，跟厂长面对面。炼金术师、嬗变术师和军人突然找上门，艾米利亚料想他应该很不安，于是率先打开话头：“谢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我们想打听一些情况……问完就走。”
“啊……客气客气……我知无不言……”
厂长用手帕擦着头发稀薄的脑袋。他好像还不知道费迪南德三世的死讯，以为军人只是来访问设施，也难怪他会慌。艾米利亚同情地想。
“开门见山，我们在调查墨丘利公司的罪行。”
“墨丘利的……罪行？”
“嗯。”艾米利亚假装从容地点点头，虚实交织地说，“其实，有人匿名向军务部提供情报，说墨丘利公司在秘密进行人体实验。”
厂长惊得浑身一颤。
“不、不可能！天下无双的墨丘利怎么会犯这种罪？！”
“请您冷静。”面对声音拔高的厂长，艾米利亚尽量冷静地继续，“总之我们正在调查……如果您看见墨丘利的废弃物里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还请如实相告。”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这里什么都没有，请回吧！”
厂长明显慌了，擦着淋漓大汗。他怎么看都不会撒谎，肯定认真又老实。逼得太紧，他也很可怜。但艾米利亚现在没闲心顾虑这些，于是转而苛责他的良心。
“您宣誓效忠墨丘利公司，我理解。墨丘利是代表世界的优秀公司，也是为我国缴纳巨额税金的公司。公司的丑事一旦曝光……影响甚大。您应该知道，稳定的能源供给是重要的社会基础，如果能源突然断绝……社会肯定会陷入混乱。治安急剧恶化，犯罪增加，受此影响，守法市民的安定生活必然遭到威胁。恕我冒昧，厂长，您的家人呢？”
厂长什么也不回答，只是低着头，在大腿上握紧拳头。
艾米利亚环视室内，只见钢架上摆着相框。照片里是厂长、一名中年女性、两个女孩和一位老妇人。他们大概是他的家人。
“如果城市治安进一步恶化，您遭遇不测，您的家人可能会流落街头，令子和令爱也可能遭到恶徒袭击。倘若家人有个不测，令堂或许会伤心患病……我们担心的，正是这种最糟糕的事态。”
为了让他充分理解话中含义，艾米利亚故意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红茶，继续道：“我们最害怕的……是这等丑闻哪天忽然被报社曝光。正因墨丘利公司此前一直以清廉形象示人，危害想必格外巨大。不，消息说不定已经传到报社了……很可能明天就会刊登整版新闻。”
“怎么会！”男人阵脚大乱，“我该怎么办！”
“嗯，我们也不希望看到这种事态。”艾米利亚用力摇头，“如果军务部出马，就能以国家安全为由，通过女王陛下的敕令向报社施压，其间还能暗中接触墨丘利，给他们公开事实、向社会谢罪的机会，将影响最小化。为此，我们分秒必争。如果您一无所知，我们必须立刻寻找其他情报来源，可能又会浪费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说不定会拖到明天……”
面前微胖的男人呼吸急促。艾米利亚盯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刚才或许是我听错了，我再问一遍……您知道什么吗？”
男人眼中只剩胆怯与恐惧。
2
三人并排离开废弃物处理厂时，已经过了晚上七点。
“艾米利亚少尉，您好帅！”一直沉默聆听的莱拉在胸前交握双手，“唇枪舌剑对厂长穷追不舍的样子好让人陶醉！我也想被您言语相逼！”
艾米利亚不知作何回应。哪怕是客套话，得到异性的赞赏也是好事。此情此景，他真恨自己人生经验匮乏。
“莱拉，别被他骗了，这个男人满口谎话，非常危险。”
特蕾莎故意口出恶言，握住莱拉的手，故意做给艾米利亚看。
艾米利亚想告诉莱拉“握着你手的炼金术师要危险几百倍”，但又觉得麻烦，不以为意地切换了话题。
“话说回来，老师的推理真准啊。居然真能找到人骨。”
后来，厂长痛痛快快地全盘托出。他好像格外重视家人。
据他所言，大约一年前，墨丘利的废弃物里出现了疑似人类骨头的东西。保险起见，他留下了。拿出来一看，确实是人骨。
特蕾莎说，这是人体内最长的骨头，位于大腿，名叫股骨。
虽然性别、年龄不详，但确实是人骨。就算是费迪南德三世，似乎也没想到顺从听话的废弃物处理厂厂长会做留下骨头这种事。
然而，就因这步妙招，费迪南德三世做过人体实验一事，几乎已成定局。
这有何意义，是否值得浪费宝贵的时间来调查？艾米利亚无法判断……但至少特蕾莎似乎有所收获。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特蕾莎牵着莱拉的手走在夜路上，愉快地说，“你的虚张声势很有效。你好像比我想的会撒谎，感觉很好用。只要你愿意，过了明天，我也可以收留你当助手哦。”
“恕我婉拒。”艾米利亚果断地拒绝，“先祈祷我们能活过明天吧。”
“确实。”
特蕾莎独自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她改变话题道：“总之，该回总部了。雾很浓，我也不想老待在治安不好的地方。莱拉，我们送你回家。”
“谢谢。”莱拉双颊泛红，高兴地说，“我的公寓在东区，就请两位送我到那边吧。”
三人在晦暗的夜路上走了一会儿。周围静得异常，莫名诡异。
冰冷的夜风突然拂过脖子，艾米利亚浑身一颤，加强警惕。
这时，他发现对面有个奇怪的人影。对方站在贫民窟和普通居民区域的边界附近，是个隐隐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健硕秃头男人。
“老师。”艾米利亚继续盯着前方。
“嗯。”特蕾莎似乎也已发现这个可疑的人，简短地回应，“以防万一，换条路吧。”
“是啊，稍微绕点路吧。”莱拉紧张地回答，“这附近路很复杂，应该很容易甩掉。”
“嗯，拜托了。”特蕾莎警惕地点点头。
莱拉带两人走进小巷。路灯照不进巷子，路上一片黑暗。或许是因为夜间蒸汽浓郁、湿气堆积，这里潮得奇怪，让人不想久留。然而，莱拉不以为意，不断前进。
不久，特利斯墨吉斯忒斯的城墙挡在眼前。这里是个小小的广场。莱拉在墙前慌了神。
“对、对不起！我走错路了！回去吧！”
此处荒无人烟，出事也不会有人搭救，还是早点离去为妙。艾米利亚心存不祥预感，转身迈步。
下一个瞬间—眼前金星四射。
刹那的失神。
艾米利亚不知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来已经趴倒在地，浑身肌肉松弛，使不上力气。
但他仍然努力扭头，身旁瘫倒的特蕾莎似乎同样无法理解状况。
事态明显不妙。至少莱拉没事吧？他视线游走，想确认—
雾霭让满月朦胧一片。莱拉神情恍惚地站在这片风景前，右手拿着一个按钮似的机器。
“我还担心能不能顺利启动呢，太好了。”
她蹲下身，交替看着倒地的艾米利亚和特蕾莎，喜悦地湿了眼睛。
“我用了两位项圈的功能。全身过电的感觉很舒服吧？”
莱拉笑着，眼睛眯成两弯牙月。
“正式介绍—我叫莱拉·黛安芬，是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嬗变术师公会的注册嬗变术师……也是墨丘利公司的顾问嬗变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