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间白屋子傻站一整天恐怕会疯。”特蕾莎鼻子一哼,“对了,前夜祭结束到案发期间,你在哪儿?在干什么?”
“我跟警察也说过……前夜祭之后,我回到这间办公室,跟几个部下最后确认了一次当天的警备计划,大概持续到零点十五分,但我不记得具体时间。部下的名字和住址已经告诉了警察,他们应该已经确认到情况了。后来,我正想回家,就接到了那通警报。大概是这样。”
“犯罪时间最多不到二十分钟……加上从这里往返地下的时间,你好像不可能行凶。”特蕾莎好像本来就不怎么怀疑他,干脆地说完,未经许可就坐上办公椅,跷起二郎腿。
“我更想问,那通紧急警报究竟为什么会响?”
“那……”华莱士莫名语塞,但又立刻稳定心绪,深深叹了口气,继续道,“恐怕……是因为剑。”
“剑?”艾米利亚不解。
“嗯,我跟警察只说了那是普通的警报装置……但跟两位还是说实话吧。你们可能已经发现了,三重安保与其说是保护博士安全的设备,不如说是将博士留在公司里的监牢。”
“这点小事……我已经发现了。”特蕾莎含糊地点点头,“恐怕,公司将费迪南德三世原本为保护自身安全而设计的安保用作了监牢。这有什么问题?”
“其实我们早就意识到,就算有三重安保,炼金术师只要用炼金术在地板和墙壁钻洞,同样能逃跑。”华莱士眯细双眼回忆,“博士设计的安保不能将他彻底关在工作室里,因此,我们引入了那套警报装置。”
“那套警报装置……也就是用警报声通知异常的安保啊。说到底,它的启动条件究竟是什么?”
“墙壁、地板、天花板遭到物理破坏。”
听了华莱士的话,特蕾莎开心地打了个响指。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是防止他用炼金术在墙上钻洞逃跑的保险啊!”
“说白了就是这样。”华莱士点点头,隐约有些愧疚,“警报装置启动,大概是因为那把黄金剑插进墙里了。公司本来就因为将‘人类至宝’据为己有而饱受批判……我想尽量隐藏可能成为导火索的问题,所以没告诉警察。可是,就结果而言,装置的确是作为警报启动的,我没说谎。”
华莱士的心情不是不能理解,但他明哲保身的态度却让艾米利亚有些气恼。
“那为什么要骗我们说炼金术失控了?”
艾米利亚话中带刺,华莱士擦着冷汗回答。
“如果博士真跑了,可能会用炼金术攻击我们,到时候,我们无力抗衡……就……虽然很抱歉,我就和帕克先生商量,说只能借助帕拉塞尔苏斯上校的力量……”
他的巧言辩解令艾米利亚感到不快。华莱士似乎察觉情况不妙,赶紧挥着双手补充。
“当、当然,我们也害怕真的是炼金术失控!炼金术失控破坏室内设施,警报装置自然也会启动……”
“原来如此。”不同于艾米利亚,特蕾莎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被利用而发怒。她手托下巴,自言自语般喃喃:“可这样一来,挖密道进出的假设就越来越可疑了。照你刚才所说,警报在凶手利用密道进入工作室的瞬间就会响,凶手根本顾不上杀害费迪南德三世,费迪南德三世察觉异变也会全力应战,更杀不掉了。”
特蕾莎抱着双臂点了好几次头,重新面向华莱士。
“警报装置的启动条件只限工作室内?”
“和红门之间的走廊也在范围内。”华莱士再次擦着冷汗回答,“因为,博士可以自由前往这条走廊……”
“顺便问一句,费迪南德三世知道这套警报装置吗?”
“当然知道。我等凡人不可能骗过博士那般天才,所有设备都是在得到允许后安装的。”
艾米利亚在头脑中整理华莱士的话。
他的证词看似不会影响大局,实则意外重要。
至少几乎可以确定,凶手入侵时并未使用嬗变术制造的密道。迄今只是没有发现嬗变痕,可能性并非为零—这番证言却摧毁了这微弱的希望。
此事甚至没有告诉警察,恐怕只有干部以上级别的人知道。如今重点在于,警报是被人故意拉响,还是偶然响起?
凶手若是外人,自然无从知道警报的存在。在杀害费迪南德三世的瞬间突然听到警报,他恐怕会慌乱逃离现场。
相反,假如凶手是干部级别的内部人员,他当然就知道警报的存在,启动警报也就成了有意为之。换言之,凶手希望费迪南德三世的尸体尽快被发现。理由……尚且无从考证,但应该不只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如果只是想要不在场证明,有的是其他手段。
“对了,有件事我很好奇。”特蕾莎突然改变话题,“那座反射炉的排气管和垃圾槽是通到哪儿的?”
“排气管和垃圾槽吗?”华莱士重复道,好像没料到这个问题,“嗯……排气管中途和其他管道汇合,通往处理机,在那里经过若干处理后,管内空气会排进大气。垃圾槽通往地下更深处的废弃物收集场。这栋楼里的所有废弃物都在那里集中,每天早上六点由收集车运往北边的废弃物处理厂。”
“今天也一样?”
“当然。收集场空间不算大,一天不运,垃圾就塞满了。”
特蕾莎漫不经心的提问让艾米利亚暗自疑惑。排气管也好,垃圾槽也罢,既然成不了逃离工作室的路径,他觉得问题本身就没有意义。
办公室电话突然响起。华莱士道了句“失礼”,接起电话。艾米利亚本以为是关于工作的电话,华莱士却在中途瞥了他们一眼。看样子通话跟案件有关。华莱士放下听筒,再次面向他们。
“是探长打来的,说这座城市的嬗变术师名单已经做好交给前台了,让两位去取。”
“哦,来得正好。”特蕾莎开心地起身离开椅子,“本来还想问问保安,之后再说吧。走,艾米利亚,我们只剩半天命了。”
特蕾莎自说自话地快步离开办公室。艾米利亚只好低头向华莱士道谢。
“谢谢您百忙之中配合我们,也谢谢您说出实情。”
“这……真的给两位添麻烦了……”华莱士歉疚地欠了欠身。
“您言重了。”艾米利亚苦笑着,心情多少有些复杂,“公司这么大,在全世界又有几千名职员,为了公司,优先控制炼金术师也是不得已。当时情况确实也危险。不论如何,解开所有谜团,我们就能活命。您不用太介意。”
“喂,艾米利亚,快点!”先行离开的特蕾莎大喊。
再不走又要被抱怨了,艾米利亚道句“告辞”,小跑追上特蕾莎。
3
心情郁闷,天空却晴朗得万里无云。春日太阳高挂天空,正向地面泼洒猛烈如夏的直射日光。湖上湿度颇高,穿军装实在闷热,艾米利亚和特蕾莎都脱下外套,身穿衬衫走在特利斯墨吉斯忒斯的主路上。
“哦,有人摆摊,正好,午饭就在附近随便吃点吧。”特蕾莎抬高声调,饶有兴趣地说。
“我没什么食欲。”艾米利亚回答,多少有点不耐烦。
“什么啊,艾米利亚小弟,你真是跟外表一样单纯。以后的事想也没用,你就当脖子上这玩意儿是最新饰品,感觉还挺帅的哦。”
特蕾莎指着颈上戴的金属枷具,毫无危机感地笑了。艾米利亚知道不能跟这位长官比心态,敷衍一下,改变了话题。
“明明是世界第一的蒸汽城,这么一看,街上跟王都也没什么区别啊。”
“技术和文化未必同时发展。”特蕾莎带着博学的表情环视街景,“人类这种生物出奇地保守,可能害怕太大的进步。”
墨丘利公司总部是水泥大楼,城里却多是古旧的石造建筑,主干道之外的道路也是石路。论成本和加工繁易程度,水泥肯定略胜一筹,然而,哪怕身处世上最先进的水上城市,居民大概也希望跟在地面一样生活。
艾米利亚深吸一口气,清空思绪。湿气充足的温暖空气让他心情畅快了点。
“行会有三个嬗变术师……先找谁?”艾米利亚看着先前在前台拿到的写有姓名、住所的名单,问道。
“这个嘛,”特蕾莎越过他肩头盯着那张名单,“我爱把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所以,唯一一个女嬗变术师留到最后,其他随你便。”
她跟平常一样忠于欲望,艾米利亚很无语。不过,想到最后反正全都得问,先后顺序根本无所谓,他振作精神,走向离现在位置最近的地方。
沿远离大道的晦暗小巷行走片刻,就到了名单上写的地址之一。这是座石造小独栋,略显肮脏的门牌上刻着“奥斯卡·温切斯特”,看来这就是名单所载嬗变术师的家。两人穿过肆意生长的杂草来到门前,艾米利亚敲响房门。最初完全听不到回应,敲第三次才有点动静。门总算开了。
“啊?你们干啥的?”
现身的是位随意蓄着胡须的六旬老人。他头顶秃得彻底,两侧仅存的头发也白透了,红脸矮个子,散发着酒臭。艾米利亚努力忍着不皱眉。
“抱歉突然登门,我们是国军队情报局的人。您是嬗变术师温切斯特先生吧?”
此情此景,暴露特蕾莎的炼金术师身份实在不妙,情急之下,艾米利亚模糊了身份。老人面露讶异,呼着酒臭回答:“咱就是嬗变术师温切斯特,军爷找咱有啥事儿?”
“其实,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出了件跟嬗变术有关的事……我们从王都过来调查。”
艾米利亚信口开河。费迪南德三世之死尚未公开,他想不出更好的借口。
“抱歉突然打扰,我们想问—”
“别含糊不清的,艾米利亚。”特蕾莎打断他的话,面朝老人,表情意外认真。
“我是国军队特务机关‘阿尔卡黑斯特’的炼金术师特蕾莎·帕拉塞尔苏斯上校。昨天深夜,墨丘利公司的炼金术师费迪南德三世遭人杀害,从现场情况来看,凶手很可能是嬗变术师。因此,告诉我你昨晚在哪儿干什么。”
特蕾莎开门见山亮明一切,艾米利亚瞪圆双眼。嬗变术师更加吃惊,盯特蕾莎盯得眼球好似要脱眶。
“费迪南德三世大师……过世了?”
“你们见过?”特蕾莎惊讶地问。
“嗯,就一回。”温切斯特伤心地垂下眼眸,绷紧因醉意而松弛的面孔,继续道,“先进屋吧,在这儿不知会叫谁听见。”
他们走进老人家中。
室内比特蕾莎的实验室更乱,不仅是书籍和实验器材,垃圾和酒瓶也四处散落,充满污臭、腐臭和酒精交杂而成的难言气息。艾米利亚不禁皱起眉头,特蕾莎却不以为意,饶有兴趣地环视晦暗的室内。
温切斯特坐进唯一一张安乐椅,结结巴巴地说:“已经……二十多年了。咱代表行会参加墨丘利公司主办的派对……咱那会儿靠嬗变术研究出了名,但又碰了壁,萎靡不振的。就那关头,咱跟费迪南德大师聊了聊,饱受震撼。”
老人追忆着昔日荣光,带着大彻大悟的柔和表情说。
“咱想,啊,这就是真正的天才吗?他让咱知道,咱这种庸才的烦恼实在不值一提。费迪南德大师没有看不起咱这种庸才嬗变术师,反而真挚倾听咱的研究烦恼,甚至给了确切的建议……你们能想象咱当时的心情吗?”
突然听到提问,艾米利亚困惑地摇摇头。特蕾莎双臂抱胸,替他回答:“这个嘛,肯定觉得见到神了吧。”
“正是。”温切斯特用力点头,“那个瞬间,咱的确见到了神。费迪南德大师体现了人智不可及的神之睿智,正是神明本身。后来,咱完全倾心于那位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天才……”
恐怕超越倾心,已经到了崇拜的地步。老人一脸悲伤,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因此,费迪南德大师过世了……咱只觉得绝望。那位伟人……究竟为什么……”
“我明白你的心情。”特蕾莎难得同情别人,“我们探查真相,也是为了这个。若你真心哀悼费迪南德三世,请务必协助我们。”
“自然,咱会尽力帮忙。”老人斗志昂扬地点点头,又立刻垂下脑袋,“不过,咱昨天早早就在这屋里喝酒睡觉,究竟能帮什么……”
特蕾莎按住温切斯特的肩膀,扶他直起身,盯着他眼睛问:“比如,你最近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危险的传闻?关于费迪南德三世的也行,关于墨丘利的也行。”
“不巧,咱喜欢一个人窝在屋里研究……没什么像样的人际关系。这城里当然有人说费迪南德大师和墨丘利的坏话,但都是暗中中伤或谣言……没啥有用的……”
“唔。那么,老人家,你跟这事毫无关系?”
特蕾莎问。她一脸认真,仿佛要看透年龄数倍于自己的老人的本性。
“嗯,咱向神发誓。”老人坚定断言。
两人视线交会,彼此凝视。片刻后,特蕾莎放松表情,松开按住温切斯特肩膀的手。
“原来如此,你好像没说谎。抱歉打扰你休息了,我们这就走。”
特蕾莎不等回答就转身迈步,还是老样子,任意妄为得过分。
“且、且慢!”
就在此时,老人却叫住了她。特蕾莎停下脚步,只转过头。
“炼金术师阁下……您真想找出杀害费迪南德大师的凶手?”
“当然。否则我就得背上所有黑锅,被处以死刑。”
“是、是吗……那咱在背后声援您。请务必为费迪南德大师报仇雪恨!”
特蕾莎坚定地回应了温切斯特悲切的愿望。
“嗯,我答应你。”
“还有,如果要在城里收集情报,建议您别靠近贫民窟。那边有很多痛恨墨丘利的流浪汉。”
“贫民窟在哪儿?”特蕾莎问。
“北边有个废弃物处理厂,周围臭不可闻,很少有人接近,就成了流浪汉的聚集地。小偷也很多。您得小心。”
“是吗?非常感谢。”特蕾莎道了谢,难得露出静谧的笑容,“可是老人家,照你所说,你还远不到执意隐居的年纪,而是应该继续自己的研究,就当继承费迪南德三世的事业。说不定,你可以实现嬗变术的夙愿‘第六神秘’。”
特蕾莎再次迈开脚步,走向门外。
“他的话能当真吗?”走出小屋时,艾米利亚抬头看着特蕾莎问。
“我没全部当真。”特蕾莎眯起眼睛,“不过,他对费迪南德三世的尊崇货真价实,至少,他不太可能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