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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事实上我觉得有个学生在想办法让学校开除我。”
“我挣的还不够还抵押贷款。”
“我也是。”
“我把大部分时间花在玩电子游戏上。”
“我也是。”
“朋友,”庞纳吉用鼓胀充血的眼睛看着萨缪尔,“你和我?咱们就像双胞胎。”
他们看着莫莉·米勒的MV,一时陷入沉默,庞纳吉继续吃东西,两人听着音乐,歌曲这会儿第四次回到了合唱段落,因此应该已经快结束了。莫莉的歌词似乎在暗指某种刚好难以触及或理解之物,主要是因为她在不断改变、模棱两可的先行词后使用代词“它”:
不要伤害它。你必须呵护它。
你必须充实它,亲吻它。
我想得到它。
撑起它。因为我要使用它。
懂它了吗?想一想它。
每唱完一段,莫利就会大喊,而人群齐声喊出她对他们喊的那句歌词:“你必须表达!”同时向天空挥动拳头,就好像在抗议天晓得什么东西。
“我母亲在我小时候抛弃了我,”萨缪尔说,“就像莉萨对你那样。某一天,走了。”
庞纳吉点点头:“我懂。”
“我需要她的一样东西,但不知道该怎么得到它。”
“你需要什么?”
“她的生平故事。我在写关于她的一本书,但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只有一张照片和几条笔记。我对她一无所知。”
萨缪尔的口袋里有那张照片,打印在复印纸上,叠成小块。他展开那张纸,拿给庞纳吉看。
“你是作家?”
“是啊。要是我写不完这本书,我的出版商就会起诉我。”
“你有出版商?真的?我也是作家。”
“真的假的?”
“真的,我有个小说点子。我从高中时就开始琢磨了。有通灵能力的警探追捕连环杀手。”
“听着不赖。”
“我在脑袋里全想好了。结尾——剧透预警——是一场史诗级的对峙,线索引向警探前妻女儿的男朋友。等我找到时间就立刻动笔。”
他指甲根部的皮肤,他眼睛四周的皮肤,他嘴唇周围的皮肤,事实上他全身上下所有交界处的皮肤都呈现着代表疼痛的深红色。一个部位变成另一个部位的接合处全是这种疼痛的深红色。萨缪尔觉得他的任何动作,哪怕是眨眼或呼吸,都会引起疼痛。白发已经成簇脱落的头皮上留下了粉红色的秃斑。一只眼睛似乎比另一只睁得更大。
“我母亲是派克袭击者。”萨缪尔说。
“派克什么者?”
“朝那个政客扔石块的女人。”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啊,我自己一开始也不知道。我猜事情发生在咱们做任务的那天。打恶龙的那个任务。”
“史诗级的胜利。”
“没错。”
“事实上,你能从《精灵征途》里学到很多,”庞纳吉说,“比方说你母亲的难题?很简单。问一问你自己,她是个什么类型的挑战。”
“什么意思?”
“《精灵征途》里有四种挑战,所有电子游戏都一样。其他任何一种挑战都是这四种的变体。这是我的哲学。”
庞纳吉的手悬在玉米脆片的废墟之上,寻找结构完整性尚可的玉米片,积蓄在盘底的奶酪和油脂沼泽已经泡软了许多块玉米片。
“你的哲学来自电子游戏?”
“我发觉在现实中也同样正确。你在电子游戏里或现实中面对的难题永远是四者之一:敌人、障碍、谜题、陷阱。就这么简单。你在现实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四者之一。”
“好的。”
“所以你只需要搞清楚你在面对的是哪一种挑战。”
“该怎么做呢?”
“这就要看了。比方说敌人?击败敌人只有一条路,就是杀死他们。杀死你母亲能解决你的难题吗?”
“当然不能。”
“那她就不是敌人了。很好!她也许是障碍?障碍是你需要想办法绕过去的东西。逃避你母亲能解决你的难题吗?”
“不能。她有我需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她的人生故事。我需要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过去。”
“很好。没有其他办法能搞到这些东西吗?”
“恐怕没有。”
“不是有历史档案吗?”庞纳吉说,“你没有家人吗?能不能做个访谈?作家不是都要先调查再动笔的吗?”
“呃,我的外公,我母亲的父亲。他还活着。”
“这不就有了嘛。”
“我有好多年没和他说过话了。他在养老院里。艾奥瓦州。”
“嗯哼。”庞纳吉说,用调羹舀起剩下的玉米片泥汤。
“所以你的建议是我该去找我外公聊聊,”萨缪尔说,“去艾奥瓦,向他打听我母亲的事情。”
“对。自己搞清楚她的人生故事。拼凑起来。假如你的难题是个障碍,而不是谜题或陷阱,那么想解决你的问题,只有这一个办法。”
“我该怎么区别到底是什么呢?”
“刚开始你做不到。”他扔掉调羹。一大盆玉米片已经基本上吃完了,他用手指蘸起了一块奶酪,然后舔干净。
“对谜题和陷阱那些人,”庞纳吉说,“你必须小心。你能解开谜题,但陷阱就不行了。通常的情况是,你以为一个人是谜题,最后却发现他其实是陷阱,然而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才叫陷阱。”


第21章
一段记忆:夏天去艾奥瓦州,他父母的故乡,萨缪尔坐在汽车后座上。妈妈和爸爸坐在前排,他避开有太阳的那一侧,望着车窗外飞掠的景物,芝加哥糟糕的交通和城区的钢筋水泥边界逐渐变成来来去去更有规律的草场。迪卡尔布绿洲是文明的最后一根触须,接下来就是环绕城市的农田了。没有任何东西打断开阔的天空,天空因此变得愈加开阔,没有山脉,没有丘陵,地形似乎没有任何起伏,只有一望无垠的绿色平地。
汽车驶过密西西比河,萨缪尔从开上水泥大桥起就屏住呼吸,低头看着向南而去的驳船,还有牵引船、平底船和拖着车胎的快艇,人们(从高处望去只是粉色小点)在车胎上弹跳。他们下了州际公路,向北顺着河流驶向他父母的老家,他们在那里长大,在高中成为恋人——这是萨缪尔所知的版本。沿着67号公路向北走,密西西比河在他右侧,他们经过兜售活饵的加油站,美国国旗飘在海外作战退伍军人俱乐部、公立学校、高尔夫球场、教堂和船只上。强鹿卡车时而驶过,偶尔有哈雷骑手举起左手向对面驶来的其他车手打招呼。他们经过采石场,橙色砾石被车轮弹飞,在车身和挡风玻璃上留下伤疤。他们经过强制执行的限速标记。他们经过其他标志,有些被霰弹打烂了——前方3.2公里有鹿出没。注意,工厂出入口。本公路由同济会负责。等等等等。红色与白色塔罐林立的氮肥工厂进入视野,接下来是东艾奥瓦丙烷厂那些巨大的白色储气罐,化学之星旗下的这家庞然大物经常弄得整个小镇闻着像是点燃的早餐燕麦,然后是谷仓和镇上的小店:利昂修车店,布鲁斯美容院和枪械修理店,鬼祟彼得的稀罕物品古董店,施温格药店与杂货店。铝质墙板搭建的工具房。所有墙壁都是高密度聚乙烯贴面的备用车库。住宅院子里有三四辆甚至五辆精心保养和装扮的车子。青少年骑着助动车,橙色小旗在头顶飘扬。孩子在野地里骑四轮车和泥地摩托车。卡车拖着小船。所有人都记得打指示灯。
他觉得这段记忆异常翔实,这是因为现实几乎没有变化。为了重访几十年未见的外公,萨缪尔重走这条路线,他发现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密西西比河流域依然郁郁葱葱,尽管这里是美国化工业最发达的地区之一。河流沿线的小镇仍旧每家每户都国旗飘扬。二十年残酷的劳动力外包和制造业萎缩并没有折损仪式性的爱国主义。是的,城镇中心似乎从古老趣致的商业区移到了新建的沃尔玛购物中心,但似乎没人在乎。沃尔玛的停车场熙熙攘攘,停满了车辆。
他开车在小镇转了一圈,看见了这些景象。他接受庞纳吉的建议,正在做实地调查。他在感受小镇的气氛,想象住在这儿、在这儿长大是什么滋味。他母亲会怎么看待这个地方?她从不提小镇,他们也几乎不来这儿。他小时候基本上只是每两年夏天来一趟。
不过老家的消息还是一点一滴地传进了萨缪尔的耳朵,他知道外公住在那儿一家名叫柳谷的养老院里,正在被痴呆和帕金森症逐渐带走,萨缪尔预约了今天晚些时候前去造访。在此之前,他打算探索和观察,也就是做他的实地调查。
他首先找到了父亲小时候的家,密西西比河岸旁的一个农场。他也找到了母亲的家,一幢古朴的独栋住宅,楼上的一个房间有宽敞的观景窗。他去了母亲念书的高中,那里和其他地方任何一所普通高中没有任何区别。他拍了几张照片。他去母亲家附近的运动场:标准配置的秋千、滑梯、攀爬架。他拍了几张照片。他甚至去了他外公效力多年的化学之星工厂,这家工厂太大了,你不可能用一张照片装下它。工厂沿河而建,被铁轨和输电线包围,外形像是侧翻出水面的航空母舰。复杂的金属设备和管线绵延数公里,高炉和烟囱,状如水泥碉堡的建筑物,钢架支撑的槽罐,浑圆的储料罐,主烟囱,无数管线似乎全都通往工厂最北角的巨型铜拱顶,如果那里灯火通明,就仿佛一颗小型的太阳正从地面冉冉升起。工厂四周灼热的空气弥漫着硫黄的气味,像是煤炭燃烧的废气。很稀薄,仿佛空气中没有足够的氧气。萨缪尔拍下了这一切。槽罐和弯弯曲曲的管线,砖砌的主烟囱吐出的白色云团在空中消散。萨缪尔无法将工厂的所有设备装进一个画面,于是沿着工厂走了一遍,拍摄工厂的全景图。他希望照片能够引出某种关键的隐喻,希望他在化学之星工厂的残酷性和与工厂息息相关的母亲家庭之间找到某些联系。他拍了几十张照片,确定没什么遗漏之后,他前去赴约。
开车前往养老院的路上,佩里温克尔打来了电话。
“嘿,哥们儿,”他的出版商说,声音充满回音,“只是想问问情况。”
“你听上去很遥远。你在哪儿?”
“纽约。我的办公室。我开免提了。大楼底下有一群抗议者,他们在尖叫乱喊。能听见吗?”
“听不见。”萨缪尔说。
“我能听见,”佩里温克尔说,“他们在二十层楼底下,但我还是能听见。”
“他们在喊什么?”
“实话实说,我听不清楚。公开演讲还是什么的?我能听清楚的只有鼓声。整个儿就是摇滚歌剧。他们围成一圈敲鼓。特别响,每天都来。原因不明。”
“你肯定感觉很奇怪吧?成为被抗议的对象。”
“他们抗议的不是我,也不是我这家特定的公司。更像是在抗议诞生了我们公司的这个世界。跨国经营。全球化。资本主义。肯定就是他们的口号,八九不离十。”
“占领华尔街。”
“就是这个。不得不说这个名字相当浮夸。他们占领的华尔街不过是华尔街三公里外的一小块水泥地。”
“我觉得这个名字只是象征性的。”
“他们在抗议他们根本不理解的东西。想象一下咱们的智人祖先抗议强制征兵?差不多就是那样。”
“照你说的,这场抗议就像在跳求雨舞。”
“对,就像原始部落对天神伟力的回应。”
“有多少人?”
“一天天地越来越多。刚开始十来个。现在有几十个。我们来上班的时候,他们企图拉我们谈话。”
“你不妨和他们聊聊。”
“我试过一次。有个小伙子,二十五岁左右。他在打鼓的那圈人旁边,玩杂耍。他的头发梳成白人男孩的花头脏辫。他穿一件小背心,上面印着什么俏皮话,可惜我记不清了。他的每句话开头都是‘好的’,算是他的口头禅。但他发音发成窝的。然后说了什么我就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那就算不上真正的对话了。”
“你参加过什么抗议活动吗?”
“参加过一次。”
“怎么样?”
“不成功。”
“一圈人打鼓。几个人玩杂耍。他们就是不合逻辑这个词活生生的化身,出现在金融区的正中央。但他们不明白的是,资本主义最喜欢的东西就是不合逻辑。这是他们需要理解的道理。资本主义会喜滋滋地享用不合逻辑这道大餐。”
“你这个不合逻辑的意思……”
“你明白的,时髦。潮流。所有时尚的起点都是一个谬误。”
“这大概能解释莫莉·米勒的新MV了。”
“你看过了?”
“非常洗脑,”萨缪尔说,“‘你必须表达’这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知道吗?真正的音乐和冲销量的音乐曾经有明显的区别。我说的是我年轻那会儿,1960年代?那时候我们知道冲销量的音乐里没有灵魂,而我们想站在艺术家的那一边。但现在呢?有销量才是王道。莫莉·米勒说‘我只想当个真我’,意思是所有人都想要金钱和名声,宣称自己并非如此的艺术家都在撒谎。唯一的根本真理就是贪婪,唯一的问题是谁敢坦诚面对。这就是新时代的真实。谁都不能说莫莉·米勒只是个畅销艺人,因为畅销始终是她的目标。”
“她那些歌的主题似乎都一样——要有钱,要寻欢作乐。”
“她的诉求对象是听众内心潜藏的贪婪,告诉他们贪婪是好的。1960年代的摇滚歌星贾妮斯·乔普林试图激发你身上更好的一面。莫莉·米勒说,你现在这个可怕的自我也不错。我不想评判谁好谁坏,但我的工作就是知道这些。”
“但那个玩杂耍的呢?”萨缪尔说,“敲鼓那圈人旁边的那位?他不想当畅销艺人吧。”
“他在模仿许多年前在电视里见过的抗议现场。他已经把自己卖掉了,只是卖给另一组符号而已。”
“但没有卖给贪婪,我想说的重点是这个。”
“你年纪够大,肯定记得海湾战争里的‘风暴’诺曼·施瓦茨科夫吧?还有飞毛腿导弹?黄丝带、不可挽回的举动和脱口秀主持人阿塞尼奥·霍尔为军队喝彩加油?”
“记得。”
“没有什么是资本主义吃不下去的。不合逻辑就是资本主义的母语。电话是我打给你的还是你打给我的?”
“你打给我的。”
“哦,对。我想起来了。听说你见过你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