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足球竞技小说推荐上一章:鼠男
  • 足球竞技小说推荐下一章:死亡邮递
“我的天。”
“我不是说他有虐待倾向或引号虐待引号完了我,”劳拉说,“我是说我的感觉是我害怕在他的课堂上会遭受虐待。”
“我懂了。我懂了。”
“我无法在情感上应对写《哈姆雷特》论文的任务,原因是他没有创造一个安全地点,让我觉得自己能够向他表达我的真实自我。”
“哦,当然。”
“为安德森教授写论文触发了指向压力和创伤的负面情绪。让我感觉受到压制。假如我用我的语言写论文,他会给我打低分,我会觉得自己很差劲。你认为我应该用觉得自己很差劲来换取成绩吗?”
“不,没这个必要。”院长说。
“我也这么认为。我很不情愿向学生报纸揭露这个情况,”劳拉说,“或者写在我的博客上。或者告诉我在‘我感觉’上的几千个朋友。”
对于这场对话来说,这差不多算是将军了。院长说她会亲自处理这件事,而劳拉可以暂时忘记这篇论文,等他们讨论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再说。
胜利。又一个作业过关了。她合上《哈姆雷特》,把书扔到墙角。她关掉笔记本电脑。手机叮咚一声。又是杰森,终于说出了他一直想提的请求:
发我一张照片,我想你!!!
淘气的还是乖乖的?;-)
淘气的!!!
哈哈lol }:-)
她脱掉衣服,拿起相机伸直胳膊,摆出几个性感到冒烟的姿势,都是她二十年来从《时尚COSMO》杂志、维多利亚的秘密的产品目录和互联网色情内容里学来的。她拍了十几张照片,每一张的角度和噘嘴的方式都略有不同:性感到冒烟,性感又好笑,性感而讽刺,性感而得意,等等等等。
拍完照片,她无法决定该发哪一张给杰森,因为每一张都那么完美。


第20章
庞纳吉建议他们在一家名叫“荡妇场”的酒吧见面。
萨缪尔写道:
听着像是脱衣舞俱乐部。
没错,就是,哈哈。
真的?
不是……但也算是。
酒吧位于芝加哥的另一处城郊,1960年代中期城区居民第一次大规模迁出时腾飞的那种城郊小镇,如今正在缓慢消亡。上个世代逃过来的居民开始搬回逐渐中产化的都市区高楼大厦。白人群飞[1]让步于白人涌出,第一代城郊小镇——过时的建筑物,破败的购物中心——现在只给人以陈旧的感觉。人们在离开,随着他们的离开,住宅渐渐贬值,驱使更多人以难以阻挡的雪崩之势离开。学校关门。商店歇业。路灯破损。路面坑洞无人修理,一天天越来越宽。零售商店的巨大外壳变成空荡荡的无名废墟,只剩下往日徽标的肮脏轮廓还依稀可辨。
荡妇场在一条商业街上,左边是酒铺,右边是租车店。宽大的前窗贴着黑色塑料遮光膜,没有按平的气泡使窗户看上去凹凸不平。走进酒吧,脱衣舞俱乐部的陈设一应俱全:垫高的舞台,金属柱,紫色系的灯光。但没有脱衣舞女。走进酒吧,你能看的只有电视,二十几台电视摆得到处都是,无论你在哪儿坐下,都能从正面看见至少四台电视。有几台在播棒球赛。其他的调到各种专门播体育、音乐、游戏或美食节目的有线电视台。最大的电视机挂在舞台上方,似乎直接固定在金属柱上,正在播放一部讲述脱衣舞女的1990年代电影。
店堂里空荡荡的。四五个人坐在吧台前看手机或电视。几对人散坐在角落里。最里面的卡座有一群六个人,这会儿很安静。萨缪尔没看见任何符合庞纳吉描述的人(我是个金发男人,穿黑衬衫,这是他对自己的描述),于是找了张桌子坐下等待。吧台上方的电视调到音乐台,流行明星莫莉·米勒正在接受采访,今晚是她的MV首播。“这首歌写的是,你知道的,做你自己?”莫莉说,“就像歌词说的,‘你必须表达。’你必须对自己坦诚相待。就是,呃,不要改变。”
“嘿,道奇!”门口有个男人喊道。他确实身穿黑衬衫,但头发与其说是金色还不如说是白色,发梢还有点黄疸变色。他脸色苍白,遍布痘疤,看不出年龄:有可能五十岁,也有可能是命运多舛的三十岁。他的牛仔裤短了约十厘米,长袖衬衫紧了两个号。衣服是买给一个更年轻和更瘦削的躯体的。
两人握手。“庞纳吉,”他说,“我的名字。”
“我是萨缪尔。”
“不,你不是,”他说,“你是道奇。”他猛拍萨缪尔的后背:“我觉得我已经认识你了,哥们儿。咱们是战友。”
他的衬衫里像是塞了个保龄球,刚好卡在皮带以上:一个瘦骨伶仃的男人却有个大胖子的肥肚皮。他双眼凸出,布满血丝。皮肤纹理像是冷却的熔蜡。
女招待走过来,两人点饮料,庞纳吉要一杯啤酒和“双D玉米脆片,料要加得超级满”。
“这地方挺有意思。”女招待离开后,萨缪尔说。
“从我家步行能到的酒吧只有这一家,”庞纳吉说,“我喜欢走路。锻炼身体。我很快就要开始吃一个新的养生食谱了,名叫‘更新世食谱’。听说过吗?”
“没有。”
“就是你像更新世的人类那样吃东西。再确切一些,塔兰托期,在最后一个冰期期间。”
“我们怎么知道更新世的人类吃什么?”
“因为有科学。就像穴居人那样吃,不过要去掉乳齿象。而且没有麸质?关键在于诱使身体相信你回到了过去,农业诞生之前。”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一种感觉叫文明是个错误,这就是原因。我们一路上搞得一塌糊涂,拐错了弯。所以现在我们才会发胖。”
他的身体明显向右侧倾斜。拿鼠标的右手似乎是优势肢体。但左臂似乎比身体的其余部分慢几拍,就像处于永久性的睡眠之中。
“玉米脆片好像不在更新世的菜单上吧。”萨缪尔说。
“你要明白,目前对我来说节俭非常重要。我在存钱。你知道有机健康食品贵到什么程度吗?一个三明治在加油站卖七十九美分,但在农夫市场要卖十美元。你知道以每卡路里计算,玉米脆片有多便宜吗?更不用说即时牛肉卷饼、薄饼香肠棒和一些其他东西了,我在有机食品里找不到它们的对应物,但在拐角那家7-11能免费拿到。”
“怎么可能免费拿到?”
“呃,假如你知道FDA在公共健康方面有强制性规定,这些食物最多只能连续加热十二个小时,然后就必须扔掉,那么你就可以赶在更换食物前几分钟走进7-11,每次都可以拎走满满一塑料袋的食物,不但有至少十几个牛肉卷饼或薄饼棒,还有更传统的热狗肠、德式香肠、玉米热狗和豆子馅饼。”
“哇,听起来你有一整套办法了。”
“当然了,它们在高温烤架上待了一天,一个个早就变得又黑又硬,毫无水分。吃这些食物实在称不上愉快。有时候,咬开豆子馅饼厚实的外壳就像在啃自己脚上的老茧。”
“这个画面要在我脑袋里待一阵了。”
“但很便宜,明白吗?尤其是考虑到我目前的收入水平,实话实说,丢掉工作以后,我的收入已经降到最低点,失业补助再过大约三个月就会见底,到时候我刚好能看到健康饮食对腰围的影响,假如到时候因为钱花光了而不得不重新开始不健康的饮食,那就会给我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我非常清楚这一点。因此我必须让饮食计划在金钱方面拥有可行性和长期可持续性,所以为了省钱让以后可以吃得更健康,眼下很重要的就是不能吃得太健康。听懂了吗?”
“好像懂了。”
“简而言之,每吃一周不健康的食品,我就能在脑海里为新生活准备的账本上记下七十美元的收入。这个计划到目前进行得很顺利。”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一种失衡和罕见疾病的感觉。他的外形以萨缪尔一时间难以说清楚的方式偏离正轨,像是患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罕见疾病——比方说坏血病。
饮料送来了。“干杯,”庞纳吉说,“欢迎来到荡妇场。”
“这地方,”萨缪尔说,“荡妇场。听名字像是有故事。”
“以前是脱衣舞俱乐部,”庞纳吉说,“后来脱衣舞女不肯来了,因为市长禁止脱衣舞俱乐部销售酒精饮品,然后禁止脱衣舞俱乐部跳膝上艳舞,然后禁止开设脱衣舞俱乐部。”
“所以现在它只是个脱衣舞俱乐部主题酒吧了?”
“没错。市长是个纪律狂。城市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他在退无可退的怒火爆发中当选。”
“你一直来这儿?”
“还是脱衣舞俱乐部的时候没来过。”庞纳吉说,抬起手让萨缪尔看结婚戒指,“她,我老婆,不怎么赞同脱衣舞俱乐部。因为男权什么的。”
“有道理。”
“脱衣舞俱乐部对女权主义者来说是降格的象征,等等等等。哎,我喜欢这首歌。”
他说的是莫莉·米勒的新单曲,酒吧里三分之一的电视此刻正播得起劲:莫莉在废弃的汽车影院唱歌,几十个好看的年轻人停车观看,他们开着1960年代末到1970年代初的美式肌肉车——科迈罗、野马、挑战者。看着这个MV里的诸多道具,你会产生奇特的错位和含糊感,车辆只是原因之一。汽车影院的废弃状态说明时代是当下,而车辆已有四十年的历史,莫莉使用的麦克风是1930年代广播电台常用的那种粗大的金属拾音头。另一方面,她的衣物似乎是对1980年代时尚的一种讽刺致敬,尤其是特大号的白色塑料太阳镜和紧身牛仔裤。这是一大锅不停改变的指涉大杂烩,充满了可辨识的复古符号,除了看上去都很酷,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逻辑联系。
“所以你为什么想找人见面?”庞纳吉恢复正常坐姿,两只脚难受地压在身体底下。
“没什么,”萨缪尔说,“就是想聊聊天。”
“咱们在《精灵征途》里一样能聊。”
“也是。”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这是我很久以来第一次不是在《精灵征途》里和人聊天。”
“是啊,”萨缪尔说,他思考了几秒钟,觉得有点不安,因为这个结论对他来说同样成立,“咱们会不会把太多的时间花在了《精灵征途》上?”
“不。但是,嗯,有可能。”
“我是说,你想一想咱们花在《精灵征途》上的那么多时间,几百万玩家成年累月的时间。不仅仅是玩游戏的时间,还有阅读游戏资料、看别人玩游戏的视频、写游戏博客、讨论、制定战略、上留言板争论该怎么玩等等。实在太多时间了。没了《精灵征途》,咱们可以,怎么说呢,过上更有意义的生活。真实世界中的生活。”
玉米脆片放在装千层面的平底锅里被端上来。堆成小山的玉米脆片上盖着牛肉末、碎培根、碎香肠、牛排块、洋葱、辣椒圈和整整几品脱奶酪,亮橙色的那种,看上去非常浓稠,亮闪闪的像是塑料。
庞纳吉扑了上去,边吃边说话,食物碎片粘在他嘴唇上:“我觉得《精灵征途》比真实世界有意义多了。”
“说真的?”
“当然。因为,你听着,我在《精灵征途》里的行为至关重要。怎么说呢?我做的事情能影响到更大的体系?能改变所在的世界。真实生活中你怕是没法这么说吧。”
“有时候也可以。”
“极少。绝大多数时候你不能。绝大多数时候,你做的事情对世界毫无影响。比方说,呃,我在《精灵征途》里几乎所有的朋友都是做零售的,卖电视机或牛仔裤。他们在购物中心工作。我的上一份工作是在复印店打工。你跟我解释一下我能怎么改变更大的体系。”
“我似乎没法接受游戏比真实世界更有意义的看法。”
“我丢掉上一份工作的时候,他们说是因为经济衰退。他们雇不起那么多员工了。但同一年,公司CEO拿到的薪水是我的整整八百倍。面对这样的事实,我必须要说,沉迷《精灵征途》是非常理性的回应。我们在满足最基础的人类心理需求,希望觉得自己有存在意义和价值的需求。”
塞进庞纳吉嘴里的玉米片从盘子里拉出一缕缕橙色黏液。他用每一块玉米片铲起尽可能多的奶酪和肉块。上一口还没嚼完,他就去拿下一块了,就仿佛有个传送带系统在疯狂运转。
“要是真实世界像《精灵征途》那么运转就好了,”庞纳吉边嚼边说,“要是婚姻生活也像那样就好了。每次我做了正确的事情,就能挣几个男性分,最后成为大师一百级好丈夫。或者假如我对莉萨做了混账事,就会丢掉几个男性分,离零级越近就离离婚越近。要是事件再伴随着相关音效就更好了。就像电子游戏吃豆小人泄气死掉的声音。或者你在《猜价格》里押了太高赌注的声音。象征失败的那种大合唱。”
“莉萨是你妻子?”
“嗯哼,”庞纳吉说,“已经分居。更确切地说,已经离婚。至少目前如此。”他的视线再次飘向莫莉的MV,看着互相无关的画面旋风般掠过荧幕:莫莉在教室里,莫莉在高中橄榄球赛场喝彩,莫莉在保龄球场,莫莉在高中舞会,莫莉在草地上和一个英俊少年野餐。制作人瞄准的显然是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人群,不加掩饰地在他们的习语中打滚,就像狗见到了腐烂的食物。
“莉萨和我没离婚的时候,”庞纳吉说,“我以为一切都挺好。然后忽然有一天,她说她不再满足于我们的关系了,轰隆一声,离婚协议。有一天她就那么离开了,毫无预兆。”
庞纳吉在挠他胳膊上的一个地方,他显然经常挠这儿,因为这个位置上的袖管都被磨薄了。
“电子游戏里就永远不会有这种事,”庞纳吉说,“受到这样的突袭。在游戏里,行为总是会得到实时反馈。在游戏里,无论何时,无论我对莉萨做了什么让她想和我离婚的事,都会听见掉分的音效。然后我会立刻道歉,保证绝不再犯。”
他背后,莫莉·米勒对着欢呼舞蹈的群众歌唱。舞台上没有乐队或录音机为她伴奏,她像是在清唱。但歌迷随着一个人清唱而跳舞雀跃似乎有点不合情理,因此你应该知道配乐来自画面外的某处,这在流行音乐MV里已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只需接受就好。
庞纳吉说:“游戏总会告诉你该怎么赢。真实生活就不会了。我在生活中屡次失败,却不明白原因。”
“有道理。”
“我是说,我这辈子爱过的姑娘只有她一个人,结果我却搞砸了。”
“我也是,”萨缪尔说,“我的她名叫贝萨妮。”
“是啊,而且我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职业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