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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搞什么?”安迪·伯格似乎找不到其他的词儿了,“这他妈是什么?”
“你看看,我就知道,”毕晓普说,“你吓坏了。”
“这他妈搞什么?”
“你还是不够成熟啊。”
“老子他妈要宰了你。”
“从发育的角度说,你还有段距离呢。”
山哥一步两级地跑上楼梯。他的体形实在庞大,他的动作实在有破坏力,你似乎不可能挡住他。他们难道真以为一个小小的挂锁就能保护他们?萨缪尔想象挂锁从中折断的样子。想象山哥如发疯的马戏团动物般撞破牢笼。萨缪尔后退一步,站在毕晓普背后,一只手放在毕晓普肩膀上。山哥跑到楼梯顶上,抬起胳膊想推开铁门。但铁门纹丝不动。结实的铁门挡住了山哥的巨大冲量,退缩的是两者之中的弱者:他的手臂。
他的手腕向后弯曲,肩膀诡异地扭转,发出咔一声清脆的声音,那种恐怖的液体炸裂声。山哥弹回去,重重地落在楼梯上,向下滑了几级台阶,直到在靠近最底下的地方停住,他抱着折断的手臂,呻吟哭号。铁门贴着挂锁震荡不已。
“噢,我的天,”山哥哀号,“我的胳膊!”
“咱们走吧。”萨缪尔说。
“快好了,”毕晓普说,“最后一件事。”
他沿着装卸台的边缘走到山哥正上方,脚底离山哥的头顶大约两米。
“你看,现在我要做什么呢?”毕晓普的声音盖住了山哥无力的哭声,“我要对你撒尿,而你拿我没办法。还有,从今往后,不许你欺负任何人了。因为我有这张照片。”毕晓普朝他挥舞那张宝丽来:“你也该看一眼。你和一大堆基佬小画片。你希望这张照片出现在学校里每个人的柜子里吗?贴在所有人的课桌底下?夹在每一本课本里?”
山哥抬头看着他,困在庞大的成人躯体里的六年级孩童心智终于浮现,他显得是那么惶恐、痛苦、可悲、哀伤,像一只动物惊讶得无法动弹,因为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挨了一脚。
“不。”他在哭声中吼道。
“那么我希望你能给我乖乖的,”毕晓普说,“别再招惹金了。别再招惹任何人了。”
毕晓普解开裤带,拉开拉链,拨开内裤,像他说的那样,朝着安迪·伯格痛快淋漓地撒了一泡长尿,后者又哭又叫,转来转去躲避。他蜷成一团,毕晓普的尿浇在他的后背、T恤和鼠尾辫上。
两个男孩收拾东西离开,一路上没有说话,直到分手各自回家。毕晓普在这里穿过树林去威尼斯村,萨缪尔继续向前回他家。毕晓普拍拍他的胳膊,说:“尽你所能,士兵。”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那天夜里,热浪终于退烧。萨缪尔坐在卧室窗口,望着雷暴雨洗刷外面的整个世界。狂风吹得后院的树木东倒西歪,闪电一次次划破天空。他想象暴风雨里的安迪·伯格,依然受困,浑身透湿。他想象安迪·伯格瑟瑟发抖,孤独惊恐。
第二天上午,空气中有了秋天的第一丝凉意。安迪·伯格没有到校。流言是他昨晚没回家。家里人报了警。父母、邻居、朋友四处搜寻。早晨,终于有人在装卸台旁边的楼梯井里发现了湿淋淋、病歪歪的他。现在他进了医院。没有人提到照片。
萨缪尔猜测山哥被雨淋出了感冒,甚至流感。但毕晓普的看法不同。“他必须要处理掉那些黄色照片,对吧?”那天课间休息的时候,他说,“明白吗?他肯定不希望被人发现时身边有那种照片。”
“对,”萨缪尔说,“但怎么处理呢?”
他们坐在秋千上,但没有荡秋千,望着操场另一头,金·韦格利也在玩游戏,这可真是罕见,因为金平时总是避开操场,事实上他不敢去有可能撞见伯格的公共场合。此刻他玩得很开心,有些忘我。
“山哥在医院里,”毕晓普说,“很可能中毒了。”
“为什么会中毒?”
“被他吃掉了。那些照片。他就是这么处理掉它们的。”
萨缪尔努力想象山哥吃宝丽来照片,使劲嚼硬塑料,被锐利的边角噎住。
“被他吃掉了?”他问。
“百分之百。”
操场的另一头,金望向他们,朝毕晓普无力地挥挥手。他也朝他挥挥手。然后,他哈哈大笑,喊一声“遵命”,起身跑去参加游戏,他的步伐是那么轻快,脚底几乎不沾地面。


第15章
最近人们常会看见圣心学院的校长拖着沉重的双脚,沿着威尼斯村里唯一的道路短距离散步,时间通常选在太阳刚落山的时候,他缓慢而小心地移动庞大的重量,就好像双腿随时有可能化为齑粉。他手里的拐杖是新购置的物件,校长似乎很喜爱拐杖为他增添的那份威严。说来也是难以置信,这么简单的一根拐杖居然能给他佝偻的身躯和痛苦的跛行带来那么大的帮助。校长如今像个高贵的负伤者了,像个战争英雄。拐杖杆是橡木质地的,抛光成光润的黑檀色。顶部固定珍珠手柄的白镴轴环上刻着浅浮雕花纹。见到他添置了拐杖,邻居纷纷松了一口气,因为拐杖使校长的痛苦不再那么显而易见,他们也就不再必须问他感觉怎么样了,于是就避免了又一场有关病痛的对话。这个话题在过去六个月间聊得实在无法再聊了。校长已经向所有邻居讲述了他的病痛,他那种神秘的病症,没有任何医生能够确诊,没有任何药物能够治愈。症状在整个街区早就家喻户晓:胸口发紧,呼吸急促,大量出汗,难以控制地分泌唾液,腹部抽筋,视觉模糊,疲劳,没精打采,全身虚弱,头痛,眩晕,食欲缺乏,心率缓慢,皮肤底下的肌肉怪异地不自觉抽搐和起伏,要是在交谈时恰好犯病,他就会向邻居展示那恐怖的画面。症状往往在中午或子夜突然出现,持续四到六小时后像变魔术似的自行消失。说到病况的细节,他坦诚和直白得令人惊愕。他的语气就像经历了灾祸般重病的那种人,绅士对体面和隐私的追求被病痛蚕食得干干净净。他会描述他既要呕吐又想腹泻时考虑孰先孰后是多么难以取舍。邻居频频点头,紧张地微笑,尽量不让表情泄露听他说这些有多么恶心,因为他们的孩子在上圣心学院(事实上,威尼斯村所有的孩子都在圣心学院上学),而校长能动用一些神秘关系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校长打个电话给普林斯顿、耶鲁、哈佛或斯坦福的招生负责人,就能把一个学生的入学概率提高大概百分之一千。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所以只能忍受校长惟妙惟肖地描述医疗过程及其对身体的影响,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在投资孩子的教育和未来。因此,对,他们知道他无数次的求医旅程,他看过各种昂贵的专科医师,过敏科、肿瘤科、消化内科、心血管外科,知道他的核磁共振、CT扫描和令人不快的组织切片研究结果。每次他都要开同一个玩笑,说他到目前为止花得最值的一笔钱就是拐杖。(就拐杖本身而言,所有邻居都不得不同意它确实精妙绝伦。)他坚持认为最好的治疗就是出门活动,所以他每晚外出散步,每天在后院的盐水热浴缸里泡澡两次——早晨一次,晚上一次——他说这是他人生中所剩无几的乐趣之一。
有些心眼不那么好的邻居私下里认为,他每晚出门散步不是为了健康,而是为了逮住一个人抱怨个把小时的机会,因为他实际上是个寻求同情的混球暴君。他们不会对其他人这么说,顶多告诉自己的配偶,因为他们知道这话听起来有多么自私、无情和没人性,某种神秘怪病确实在折磨校长,给他的肉体和精神带来了可怖的痛苦;但另一方面,他们也确实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感觉他们受到了侵犯,因为他们被迫听校长讲述那些事情。那些夜晚,他们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深陷重围,整整六十分钟被拴在校长身旁,好不容易才能摆脱他,躲回家里的娱乐室,尝试从晚上剩余的时间里挤出一丁点儿乐趣。他们打开电视,新闻在报道又一场该死的人道主义危机,在某个荒凉的国度又发生了内战,受伤的难民或挨饿的儿童出现在画面里,苦涩的愤怒在他们胸中油然而起,因为这些儿童侵犯和毁坏了他们一整天仅有的放松和私有时间。邻居们这时候会有点义愤填膺:他们自己的生活也很艰难,却没有人愿意听他们抱怨。每个人都有难题,他们为什么不能闭上嘴悄悄地处理掉呢?不麻烦别人?有点自尊好不好?为什么非要把所有人都牵涉进来呢?搞得好像邻居能帮助你似的。内战又不是他们的错。
当然了,他们不会大声说出这些话。校长也不可能怀疑他们有这种念头。不过,住得离他最近的邻居已经养成习惯,他们会关掉家里的灯,坐在朦胧的暮色中,直到看见他走过去。其他人会趁着校长还没开始散步的时候出门去餐厅吃饭。街区尽头的几户人家避而不见的技艺日趋完美,因此校长有时候会一直走到死巷的尽头,敲开福尔家大门问能不能进来喝杯咖啡,萨缪尔第一次得到许可在毕晓普家过夜那天就是这样。
他第一次在外过夜。他父亲开车送他,在威尼斯村厚重的青铜大门前停车时,他显然惊呆了。
“你朋友住在这儿?”他问。萨缪尔点点头。
门卫请他父亲出示驾驶执照,填写表格,签署弃权声明书,解释来意。
“我们又不是要进白宫。”他对门卫说。这不是开玩笑。他的语气里有怨恨。
“有什么抵押物吗?”门卫问。
“什么?”
“你没有事先得到过批准,所以我需要抵押物,以免发生物品损坏或人身伤害。”
“你以为我会干什么?”
“这是规定。有信用卡吗?”
“我才不会给你我的信用卡。”
“暂时的。我刚才说过了,仅用于抵押。”
“我只是来送我儿子,送到就走。”
“你儿子要留在这里?”
“对。”
“哦,那就可以了。”
“什么可以了?”
“作为抵押。”
父亲开车向前走,保安驾着高尔夫小车跟着他。父亲放下萨缪尔,搂了他一下,说“乖乖的”和“有事打电话给我”,憎恶地瞪了一眼保安,回到车上。萨缪尔目送父亲和高尔夫小车沿着威尼托路开远。他抱着背包,里面有过夜的衣服,最底下是他在购物中心为贝萨妮买的磁带。
今晚他要把礼物送给贝萨妮。
福尔全家都在,毕晓普、贝萨妮、他们的父母,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等他,萨缪尔第一次看见他们全家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但房间里还有别人,这个人坐在钢琴前,萨缪尔认出了他:校长。将毕晓普开除出圣心学院的校长,此刻在贝森朵夫小型三角钢琴前,占据了琴凳上的全部空间。
“你们好。”萨缪尔说,打招呼的对象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房间里的所有人。
“所以你就是他在新学校里的朋友了?”校长说。
萨缪尔点点头。
“那就好,很高兴看见他融入了集体。”校长说,评论的是毕晓普,却是对毕晓普的父亲说的。毕晓普坐在带软垫的古董木椅里,显得有点渺小。就好像校长的庞然躯体挤占了这个房间。他属于身体与脾性完全相符的那种人。嗓门大。身体大。他庞大地坐在那里,双腿分得很开,胸膛向外凸出。
毕晓普坐在离校长最远的地方,他抱着胳膊盘着腿,蜷成愤怒的一小团。他缩在椅子的最里面,像是想躲进去或与椅子融为一体。贝萨妮坐得离钢琴比较近,和平时一样笔直地坐在椅子边上,脚踝交叉,双手搁在大腿上。
“咱们继续!”校长说,转身面对钢琴,抬起一只手搁在琴键上,“不许作弊。”
贝萨妮从钢琴前转开脸,径直望着萨缪尔。萨缪尔胸口发紧,她的视线蕴含着巨大的电流。他按捺住望向别处的冲动。
校长弹了一个音符,强硬,黑暗,低沉,萨缪尔能在身体里感觉到它。
“是个A。”贝萨妮说。
“正确!”校长说,“再来。”
又一个音符,这次靠近最右侧,纤细的叮咚一声。
“是个C。”贝萨妮说,依然盯着萨缪尔,面无表情。
“又对了!”校长说,“来个稍微有点挑战性的。”
他同时按下三个琴键,声音刺耳而难听,像是幼儿在胡乱敲打钢琴。贝萨妮的视线略微松开了一瞬间,就仿佛意识暂时离开身体,眼神变得呆滞而遥远,但她立刻恢复了正常,说:“降B,C,升C。”
“了不起!”校长欣然鼓掌。
“我能走了吗?”毕晓普说。
“什么?”他父亲说,“你说什么?”
“我能走了吗?”毕晓普说。
“你似乎应该学一学怎么说话。”
毕晓普终于抬起头,望着父亲的眼睛。他们对视了令人不安的几秒钟。“能允许我告退吗?”毕晓普说。
“好的,可以。”
来到游戏室,毕晓普明显不想说话。他把《导弹指令》插进雅达利游戏机,板着脸一言不发,将火箭弹射上天空。玩了一阵,毕晓普越来越生气,说:“去他妈的,咱们看电影。”他开始播放一部他们看过好几遍的电影,讲一群少年抵抗俄军突袭,保护家园小镇。看了二十分钟,贝萨妮打开门,钻进房间。
“他走了。”她说。
“很好。”
每次近距离看见她,萨缪尔都不敢相信他的胃里居然能翻腾成这样。甚至是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正在挣扎,不确定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待在这儿,毕晓普无疑想一个人待着,萨缪尔不知道他该怎么办,一直在琢磨要不要打电话叫父亲来接他,尽管有一肚子古怪的情绪,但看见贝萨妮走进房间,萨缪尔依然高兴得像是上了天,就仿佛她抹除了所有次要的东西。萨缪尔不得不克制住冲动,没有伸手触碰她,搅乱她的头发,拍打她的胳膊,拨弄她的耳垂,总之就是男孩恫吓他们所爱女孩的那些青春期举动,这些行为实际上是在用他们知晓的唯一方式进行身体接触,却蛮横得像是一个个小原始人。但萨缪尔对此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知道这不是长期相处的良好策略,所以他坐在他平时坐的豆袋沙发上一动不动,希望贝萨妮会再次在他身旁坐下。
“他是个混球,”毕晓普说,“死他妈胖子混球。”
“我知道。”贝萨妮说。
“他们为什么放他进来?”
“因为他是校长。还有呢?因为他有病。”
“太讽刺了。”
“要是他没病,也就不会出门乱走了。”
“有个词专门形容这种事:讽刺。”
“你没有懂我说的,”贝萨妮说,“要是他没病,你就不会见到他了。”
毕晓普坐起来,对姐姐皱眉道:“你到底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