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还一直哭着说对不起乐队的成员,对不起竹内和谷尾,最重要的是——”
隈岛再次叹了口气,继续道:“对不起受害者的妹妹,桂小姐。”
姬川一时没有理解隈岛的话。
“因为他杀了桂小姐唯一的姐姐,害她变成孤身一人。”
姬川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注视着隈岛严肃的面孔,呆呆地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隈岛担心地凑了过去。
“亮……是不是还有点迷糊?刚才医生给你打了止痛药,可能是药的影响。”
“不……那个……我没事。”他脑子一片混乱,用尽了全力才挤出这句话。
隈岛刚才说什么?
谁3对不起桂?
谁3让桂变成了孤身一人?
“虽然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不过你这次做的事情,还是有很大酌情余地的。至少我相信是这样。”
隈岛用力收紧了下颚,然后问姬川:“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多年来对你们照顾有加的野际先生,对吧?你的行为,都是为了帮野际先生,不是吗?”
“……野际先生?”姬川哑口无言地看着隈岛。
隈岛见他这样,突然皱起了眉,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
“亮,莫非你——”他低声问道。
“误会了什么?”
姬川花了很长时间慢慢整理脑中的思绪,最后才回答:
“……好像是的。”
2
姬川对隈岛坦白了一切。隈岛饶有兴致地听他说完,然后道出了事件的真相。
光怀的是野际的孩子。
“他们只发生过一次关系,就是三个月前,光小姐见到父亲的那天晚上。”
父亲庸碌的现状令光倍感空虚,从而陷入了自暴自弃。野际也深陷工作室经营困难的泥潭。那一夜,二人冲动之下犯了错。
“光小姐也许是因为心里受了伤,不由自主地想在野际先生身上寻找父亲的身影。她想得到与父亲相似之人的抚慰,想找回内心破碎的父亲形象。我猜,这就是光小姐当时的心境。”
警方怀疑野际的起因,是胎儿的DNA鉴定结果。
“西川不是从你们的衣领上采集了毛发吗?你还记得吧,用胶带粘的。你们离开工作室后,为了保险起见他也采集了野际先生的毛发。我们把那些毛发都拿去跟胎儿的DNA做了对比。看到鉴定结果时,我们也吃了一惊,然后马上到工作室质问了野际先生。可是他当时没有承认自己跟光小姐的死有关系。”
那是三天前,姬川到Strato Guy送票那天发生的事。难怪当时隈岛和西川都跟野际在一起。
“因为你误会了事实,把仓库布置成那个样子……野际先生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了。毕竟他一直巧妙地扮演了一无所知的工作室经营者,可能也对自己的演技挺有自信吧。他说谷尾曾经提到过事故的现场情况有点不自然,他也没有特别着急地否定。听完这些,连我都觉得野际先生是个优秀的演员了。”
谷尾对仓库的状态表示疑惑时,野际确实没有明确反驳。
“今天听野际先生说,他并不确定究竟是谁布置了仓库,只觉得是Sundowner的某个成员发现了他的罪行,试图帮他隐瞒。”
隈岛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不过,他也说对了一半。”
姬川躺在床上,仔细琢磨着隈岛平淡的说明。然后,他提出了最该问的问题。
“为什么野际先生要把光——”
那一刻,隈岛露出了他所见过的最悲伤的表情。
“也许是代沟,也许是男女之别……野际先生的感情剑走偏锋了。那天他突然要求光小姐跟他一起死。”
“一起死?”
“没错。亮听了也觉得惊讶吗……那也许就不是男女之别了。”
隈岛连连点头,然后继续道:“野际先生说出动机时,我还是多少能理解的。他经济上陷入了绝境,多年构筑的只属于自己的城堡面临崩塌。在那种时候,他与光小姐发生了关系。那一夜对光小姐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已经无从得知了。那可能是单纯的自暴自弃,也可能是想在野际先生身上找到父亲的影子,为自己濒临破碎的心找到一个支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直接用野际先生的话讲,就是那一夜之后,光小姐成了野际先生‘新的归宿’,成了他的立足之地、能够做梦的地方,也是能够死去的地方。而他,理所当然地认定光小姐也是这样想的。”
隈岛徒然地垂下了目光。
“真自私啊。不过,我能理解他的心情,说不定也挺自私的。亮啊,我们这一代虽不是每个人都这样,但大部分都觉得只要得到了女性的身体,就等于得到了她们的心。与你们这一代相比,我们的这种想当然可能强烈得多。”
姬川确实无法理解那种想当然。发生关系与得到对方的心,中间还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所以野际先生才要光跟他一起死吗?因为他经济上陷入绝境,再也活不下去了,就要光跟他一起死?”
说这些话时,姬川依旧觉得那是无稽之谈。
然而,隈岛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没想到她会大笑着拒绝。听到回答的瞬间,我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这就是野际先生描述的当时的情景。”
这件事发生在当天下午临近四点的时候,也就是姬川等人马上要开始排练的时间。确切地说,是姬川在仓库与光交谈过后,回到等待区的时间。
“野际先生开始帮光小姐整理仓库,就在那时他提出要跟光小姐一起死。但是光小姐的反应跟他擅自想象的截然相反。于是,他本就脆弱到极点的心瞬间坠入了深渊的最底层。下一刻,他爆发了。就这样,他杀死了光小姐。”
“怎么杀的?”
“他说自己只是一时发狠把旁边的大增幅器朝着正在平台下面作业的光小姐推了下去,顺势连他自己也倒了下去。当时他没有任何想法,就是冲动行事。而他碰巧因为整理仓库戴着劳保手套,才没有留下指纹,并非为了隐瞒自己的犯罪事实。杀死光小姐后,他独自离开了工作室,打算找个地方自杀。因为没有工具,在仓库自杀实在有些困难,所以他才走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
——你们看,野际先生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因为这里要关张,他一时想不开啊?
野际离开后,姬川为了把谷尾和竹内支走,随口编造了个理由。没想到他竟然说中了。
“野际先生离开工作室,同时也是为了让你们按照预定计划完成最后的排练。哦,对了,他走的时候还跟你们说过话吧?”
“是的,我记得。”
——练习要是结束了,就去仓库那边找小光吧。
那天,野际说完这句话就出去了。他这么说,一定是希望姬川他们在排练结束后找到光的尸体吧。
“可是,野际先生为什么又回来了?他不是打算自杀吗?”
“唉,人就是一种自私的生物。他说他迟迟下不了决心,在外面到处走了走,一会儿爬上高层公寓,一会儿站在卡车很多的路边,做了不少尝试。可他总是在最后一刻迈不出步子。其实他口袋里都装好遗书了。”
“有遗书吗?”
“那封遗书用简单的文字讲了自己杀害光小姐的事实。因为他还没扔,也给我看过了。上面并没有写他们二人的关系。”
隈岛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野际先生就这么走了好久,一直没有自杀成功。最后回过神来,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旁边。那时,工作室门口已经停了警车,就是接到你们报警后最先赶过来的制服警官的车子。野际先生很关心里面的情况,就悄悄地靠近了警车。当时正好有个制服警官在驾驶席上对着无线电对讲机大声说话。他仔细一听,发现警官连说了好几次‘事故’,心里就觉得很奇怪。”
那时,野际突然很担心自己口袋里的遗书。如果出于某种原因,警方认为光的死是自杀,那么自己是否不该留下这封坦白罪行的遗书死去?光的死是“事故”还是“凶杀”,世间对这两种性质的不同反应,肯定会影响到光的妹妹和她们的父母。
“他还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况,就小心翼翼地往工作室里面窥视。就在那时,你们发现了他,竹内和谷尾还纷纷向他说起了情况。野际先生当时特别惊讶,因为不知为何,他听那两人描述的仓库的状态跟自己杀害光时的仓库状态完全不一样。不仅仓库门从内部堵住了,连照明也熄灭了。”
姬川忍不住垂下了目光。
“他一时混乱极了。究竟是谁做了这种事?为何要这么做?针对这两个疑问,他心中慢慢浮现出了含糊的答案。他猜测,一定是你们中间的某个人帮他隐瞒了罪行。”
当时,野际“一时糊涂”了。他最先做的决定,就是暂且隐瞒自己的罪行。然后,他既无法下决心自杀,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就这么被动地演着戏,任凭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也就是说,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案子很快就能解决……”
姬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非常虚无,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但是隈岛对他说:“不,你救了野际先生的命。因为你的那个……误解,他放弃了自杀。”
“你就别为我辩解了。”
此时此刻,他无法诚恳地接受隈岛的说法。
“隈岛先生……你跟桂说了什么吗,关于这次的事情?”
“嗯,说了。”
隈岛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出了姬川早有预料的话。
“她以为是你杀了光小姐。”
果然如此。
——我知道。
——我都知道。
——是姬川哥干的,对吧?
——是为了我吗?
姬川在枕头上转过头,注视着天花板。
一切都那么空虚,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可是,那天桂的羽绒服袖口为什么沾着血迹呢?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了思考。
3
翌日,姬川领了几种口服药后离开了医院。他去的地方当然不是自己的住处。姬川被羁押在拘留所,接受了隈岛和西川整整两天的详细审讯。因为他已经在病房对隈岛坦白了一切,审讯过程没有什么曲折,二人的态度也不怎么严厉。然而他还是难以避免被起诉,两名刑警也提醒他最好对三个月后的审判结果做好心理准备。当然,他甘愿接受法律的制裁。
在等待开庭期间,姬川被批准以保释的形式回到家中。
隈岛和西川在拘留所门外等着他。
“你还准备继续搞音乐吗?”西川突然问道。
不等姬川回答,他又一本正经地说:“我最喜欢你们那天返场的曲子。是叫See Them, and You’ll Find(看清它们,你就会找到),对吧?那好像是原创的歌曲是吧?我觉得你们很有才能,真的这么想。”
姬川无声地鞠了一躬,正要转身离开,西川又叫住了他。
“以后还会搞演出吧?”
姬川半转过头,如实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西川眼中流露出些许遗憾。接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向停在旁边的车,又拿着一个小纸包走了回来。纸包上印着“西川咖啡豆”的商标。他想起来,隈岛之前说过西川家是经营咖啡豆的。
“给你的贿赂。”西川坏笑着说。
旁边的隈岛瞥了他们一眼,又嘀嘀咕咕地转开了目光。姬川含糊地点点头,接过了纸包。
离开拘留所后,姬川拿出刚领回来的手机打开了电源。他用力闭起双眼,然后缓缓睁开,调出了桂的手机号码。
“……你好。”
几声电话铃之后,他听见了桂疲惫的声音。
姬川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正因为不知道,所以他问了两个问题。第一,那天桂的袖口为什么有血迹——虽然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桂这样回答:“我不小心用螺丝刀戳伤了手掌。”
那天桂在Strato Guy的等待区调整双踏板时,不小心在手心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所以她的羽绒服也沾了血迹。姬川想起来,光的告别仪式结束那天,桂躺在床上,手心托着月光石,月光石反射的月光照亮了她手上的创可贴。那就是当时受伤贴上的啊。
“但是我不想让姬川哥发现我受伤了。不想让你担心。”
桂还说,她很害怕二人的关系继续发展下去。
所以桂执意隐瞒了伤痕和血迹。跟姬川说话时,她一直抱着胳膊。姬川把月光石项链还给她时,她冷冷地让他放在了桌上。姬川记得那天排练时,桂的鼓点有些凌乱。他以为那是因为桂刚刚杀死了姐姐,内心还处在恐惧之中。但事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只是伤口痛而已。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姬川问她是否想见自己,桂说不知道。然后她小声地对姬川道了歉。
姬川只说没关系,然后安静地合上了手机。
20
“所以趁他还没毕业,就得让他消失。那都是为了咱们公司好。”
19
“不过专务,这事蹊跷。您不觉得刚才社长的样子有点怪吗?”
18
“我倒觉得没什么,那个人从前就有点怪,跟常人不一样。”
17
“那倒是。总是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嗯,您怎么了?”
16
“哦不,没什么。不过……咦?喂,你看。”
15
“专务,您怎么了?我看您脸色不太好啊。”
14
“嘘,安静点……奇怪,有点不对劲啊。”
13
“奇怪?这么说来,确实不太寻常。”
12
“你不觉得太晃了吗?而且……”
11
“我怎么觉得有好大的风声啊。”
10
“喂,太快了!下降太快了!”
9
“这是电梯在下坠,专务!”
8
“是那家伙,那臭老头!”
7
“专务,快拉制动!”
6
“不行,不管用!”
5
“我不想死啊!”
4
“我也是啊!”
3
“我也是!”
2
“哎……”
1
“啊……”
2
“怎么了?”
3
“恢复了呢!”
4
“这样不就像……”
5
“像人生一样呢!”
6
“时而坠落,时而升起。”
7
“真的不应该轻易放弃呢!”
8
“无论多难,明天总会来临。”
9
“不愧是专务啊,太有道理了。”
10
“人生路漫漫,你也要好好努力呀。”
……
第七章 尾声
闭上眼 你说是黑暗
需要的东西 明明就在那里
你只要做一件事
现在马上
睁开眼睛
——Sundowner See Them, and You’ll Find
“嗯?”
姬川摘掉左右耳的iPod耳机,抬起头问。
“嗯……什么?”
从桌子另一头探出身子,一直等待姬川发表感想的竹内脸上没有了刚才的兴奋和期待。
“你给我听这个做什么?”
姬川拿着iPod在桌子上一滑,还给了竹内。
“都说了是想让你打起精神来呀。昨晚谷尾打电话说你今天也要过来,我专门重做了一遍呢。”
“这东西能让我打起精神来?”
“没有吗?”
“没有。”
“哦。”
竹内遗憾地垂着头,拿起了咖啡杯。谷尾一手夹着柔和七星烟,坐在旁边苦笑。
这里是毗邻大宫车站的深夜咖啡馆一隅。昏暗的窗外有许多情侣和小家庭来来往往,一些年轻女性还穿着节日的盛装。
再有三十分钟左右,今年就结束了。
“要我说啊,亮还是缺乏这方面的细胞。人家认认真真做的东西,他根本不懂欣赏。”
“谁说不懂,这不就是挖苦嘛。”
竹内慌忙抬起头:“不是挖苦。亮,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跟你开玩笑呢。”
片刻的沉默过后,三个人都笑了。
昨晚谷尾联系到他,说想在一年结束前跟大家聚聚。谷尾还说,虽然没什么意义,但就是想看看大家的脸。谷尾和竹内似乎都从隈岛口中听说了姬川在那个案子里的所作所为。毕竟来往了这么多年,姬川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谁也没有主动开口提起那件事。竹内突然要他听了奇怪的作品,谷尾的态度也比平时更冷硬,仿佛想强调他们的关系完全没有改变。谷尾的心意过于笨拙,而竹内的心意则过于细腻了。
“……嗯?”
姬川抬起头,突然察觉到异样。刚才在iPod上听到的竹内的作品,不同音色的台词,能够改变音色的机器。变声器,竹内引以为傲的器材。
那一夜的电话。
“原来如此。”
姬川看了一眼竹内。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天深夜打来的诡异的告发电话,想必来自竹内。他一定是用了变声器。
“哎哟,你总算明白过来啦。”
竹内高兴地笑了。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恶作剧败露了,而是误以为姬川总算理解了他苦心修改的作品的寓意。
“托您的福。”
解释起来太麻烦,所以姬川只回答了这几个字。
如此一来,内心所有的疑虑都解开了。尽管如此,姬川的心情还是开朗不起来。
几天前,姬川离开拘留所后,去了母亲的住处。
是母亲为他支付了保释金。姬川的保释金是根据他的年收入计算出来的,金额并不算多,并且在三个月后开庭时可以返还。尽管如此,母亲要凑出这笔钱恐怕还是很困难。所以,他打算向母亲当面道谢。然而无论按了多久的门铃,里面都无人应答。最后姬川只得放弃,离开了公寓。原路返回时,他回头一看,发现母亲房间的窗帘轻轻摇晃着。就在前一刻,有个人在窗帘的另一端躲开了姬川的目光。
看来,母亲今后也不打算与姬川相认。
难以抑制的痛苦涌上姬川的心头。他觉得自己的行动就像在徒劳地编织着永远都不可能相连的丝线,只得默默地离开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他回过头,看见裹着围巾、穿着厚重粗呢大衣的桂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她应该是一口气推开门跑进来的,木制弹簧门还在她身后不停地摇摆。
“没有,你来得刚刚好。”谷尾看着表说。
“先坐下,喝点热的吧。”竹内朝姬川旁边努了努嘴。
桂摘掉围巾坐了下来。她看见姬川,微微一笑。
“谷尾哥和竹内哥都给你打气了吧?”
“嗯。”
“但你还是没什么精神呢。”
“那倒不会。”
“你最好别再想多余的事情啦。”
桂从桌子底下伸出一只手,贴着创可贴的掌心里放着那个月光石的项链。
“这个,我再借你用一段时间吧。”
她用只有姬川能听见的音量说。
姬川伸手接过了项链。因为桂一直把它握在手心里,那块石头格外温暖。
“大家都是去参加新年参拜的吧!”
听了谷尾的话,姬川看向窗外。一张张笑脸在寒风中吐着白色的气息,渐渐远去了。在一年将要结束的时刻,每个人的脚步都有点兴奋。尽管隔着一层玻璃,眼前的风景还是让他仿佛听见了外面的嘈杂声。
日子一天天过去,人们心怀祈愿,又开始新的一年。随着时间的流逝,所见所闻都渐渐褪去了颜色。有一天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远眺来路时,身后剩下的往往是宛如垫脚石一般断断续续的过错。
再也无法挽回的过错。
“出去走走吧?”桂说。
姬川、谷尾和竹内都默默点头,站了起来。
“亮啊,其实……”
走在人潮汹涌的大年夜街头,谷尾欲言又止。
“算了,没什么。”
“什么啊?”
“没什么。”
“说啊。”
“都说了没什么。”
“快说啊。”
结果,谷尾还是什么都没说,不过姬川知道他想说什么。谷尾,还有竹内,都曾怀疑过是姬川杀了光。刚才,谷尾肯定是想对他本人承认这件事。
“……啊。”桂在路边停下脚步,抬起了头。
“开始了呢。”
远处传来了新年的钟声。他们都停下来眺望夜空,倾听着钟鸣。碧空如洗,明月高悬。
“我得赶紧写贺年卡了呀。”谷尾喃喃道。
“你竟然还没写吗?”竹内看着天说。
“你写了?”
“今天傍晚写的。”
“你们两个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小桂,你快看啊。”
竹内卷起袖口,只见他的掌根一片黑色。
“谁叫你心血来潮用毛笔耍酷,活该变成这样。”桂看着竹内发黑的皮肤调侃道。
竹内气愤地反驳,谷尾笑着插话。
但是,姬川几乎没有在听。
因为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姬川哥?”桂看着他,谷尾和竹内也转过头来。
姬川转向他们:“我去……打个电话可以吗?”
他自己的声音也显得无比遥远。
谷尾露出了苦笑。
“想打就打呗,问我们干什么啊。”
姬川离开那三个人,拿出了手机,若有所思地缓缓输入号码。
“是姬川吗?”耳边传来母亲细小的声音。
“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招呼也不打就提出了要求。接着,他听见了母亲带着困惑的呼吸声。尽管如此,姬川还是说了下去。
“二十三年前,你给姐姐画了一张画当生日礼物,对吧?扮成圣诞老人的姐姐的肖像。”
电话另一端的呼吸声被打乱了。不等她回答,姬川问道:“你画那张画——”
刚才那一瞬间,姬川突然明白了。
他发现自己犯了大错。
二十三年前的过错,以及二十三年来的过错。
“是想跟姐姐和好,对吧?”
没错。母亲想重新开始。从那天起,她想改变自己跟一直被虐待的女儿的关系。她想用亲手绘制的圣诞礼物重新开始。
“妈——”
漫长的沉默。
最后,母亲说话了。
“我想求她原谅……”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宛如啜泣。
“对她做了……对她做了好多过分的事情……我对她……”
“我知道。”姬川打断了母亲的自白。
“我都知道。刚才,我总算明白了。妈,你从那天起一直在这样想——姐姐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而自杀的。”
突然,母亲的呜咽震动了姬川的耳膜。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握住手机的手轻轻颤抖。就是这样,母亲并没有杀死姐姐。非但如此,母亲还一心以为姐姐是因为她的虐待而自杀了。整整二十三年。
母亲不跟姬川亲近,并不是出于杀害了姐姐的内疚,而是出于将姐姐逼上自杀绝路的内疚。
但是母亲错了。姐姐不可能自杀。因为姐姐并没有认知到自己遭受虐待的事实。内心的哀伤使姐姐拒绝了现实,把被虐待的经历当成了奇怪的梦境。
没错,姐姐她——
姐姐的死其实是事故。
“妈,再告诉我一件事。请你仔细想想,那天你给姐姐——”
“你给姐姐画画时,袖口是不是沾上了红色颜料?”
母亲的白色运动服袖口沾到的液体。姬川和父亲看到的那片污渍。血液的红。圣诞老人的红。
“袖口……颜料……”
母亲呜咽着,拼命唤起记忆。
很快,她给了姬川一个答案。听到答案的瞬间,姬川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感情,并形成了巨大的旋涡。他紧闭双眼,咬着牙关,拼命忍住眼泪。母亲的回答,跟他想的一样。
那不是血迹。父亲弄错了,他误会了母亲。
这次的事件,姬川以为是桂杀死了光,桂以为姬川是真凶,野际以为有人为他隐瞒了罪行。二十三年前——
母亲以为自己害姐姐自杀了。
父亲把姐姐的事故误会成了母亲的犯罪。
“妈……”
所有人,看到的都是鼠男。
“妈,你别哭了……”泪水决堤,姬川努力注视着夜空。
“我……妈……”
他该如何解释?他该如何诉说?过错在哪里?谁能裁决?人究竟要如何祈愿,付出什么代价,才能毫无过错地活着?在行差踏错的前一刻,究竟要如何祈祷,才能悬崖勒马?如果对与错有着相同的面孔,谁又能将其分辨出来?
无法挽回了吗?人真的什么都挽回不了吗?
电话的另一端,母亲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