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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妖》作者:[美]内森·希尔 内森·希尔(Nathan Hill/姚向辉 译

作者: [美] 内森·希尔
出版社: 理想国丨九州出版社
出品方: 理想国
原作名: The Nix
译者: 姚向辉
出版年: 2019-1
页数: 756
定价: 78.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10877056

内容简介
首次预言“特朗普式”领袖的执政与荒谬,从反越战到占领华尔街,理想主义者的幻灭与重塑
我们爱得最深的东西伤我们最深。
美国文坛新星的天才处女作丨《图书馆杂志》十大好书丨《纽约时报书评》年度好书
同名改编迷你剧2019年上映,《星球大战》导演艾布拉姆斯执导,梅丽尔·斯特里普主演。
失踪多年的母亲突然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重新出现,灵思枯竭、沉迷网游的大学助教萨缪尔决定以母亲为原型写一部小说,以履行十年前签订的新书合约,他决心在公众面前塑造一个最卑劣的形象,以报复她在自己儿时的抛弃行为。但在寻访的过程中,他逐渐发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认知中的母亲,也开始反思婴儿潮一代的失败和被抛弃的理想主义。最终母子二人实现了和解,萨缪尔也完成了这本十个部分、七百余页的巨著。
从1968年的反越战游行到2011年的占领华尔街,从20世纪40年代的挪威小镇到2003年的伊拉克战场,从古老而神秘的家宅精灵到后隐私时代的广告文明,从童年阴影到中年危机,从亲子关系到政治闹剧,从精神疾病到经济衰退……万花筒般丰富多彩的元素都被巧妙而妥帖地整合为统一的叙事整体。

作者简介
内森·希尔(Nathan Hill),出生于美国爱荷华,现居佛罗里达,曾任媒体记者,目前为圣托马斯大学教授。短篇小说作品散见于《爱荷华评论》《葛底斯堡评论》等,非虚构作品多发表在《连线》《纽约时报书评》等杂志。《水妖》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致谢
献给珍妮

前文
往昔此舍卫城有一王。此王招集某家臣而如是云:“汝家臣,汝限于舍卫城之生盲,彼等总集于一处。”彼之家臣:“唯然,大王!”应诺彼王而带领居于舍卫城之生盲,近于王而云:“大王!于舍卫城之生盲等已集。”彼王如是云:“然则,当使生盲等见象。”彼之家臣向某生盲等使见象之头云:“象为如是。”又向某生盲等使见象之牙、体、脚、背、尾、尾尖云:“象为如是。”
彼家臣既向生盲等使见象,彼王近于生盲等云:“汝等生盲!象为何物?试语之!”
见象头之生盲云:“大王!象恰如瓮。”见象耳之生盲云:“象恰如箕。”见象牙之生盲等云:“象恰如犁尖。”触象鼻之生盲等云:“象恰如犁辕。”触象体之生盲等云:“象恰如谷仓。”
彼等如是云而互以拳争。“象为如此,象非如彼;象非如此,象为如彼。”
然彼王大喜。
——《无问自说经》[1]
* * *
[1]此处所引经文稍有修改。——中译注,下同。


序章 1988年夏末
假如萨缪尔早知道母亲要走,他也许会多留意一些。也许会更认真地听她说话,更加密切地关注她的行为,记下某些关键性的东西,把足够多的记忆塞进脑海,供以后慢慢取用。他也许会有不一样的表现,说不一样的话,做不一样的人。
也许会成为一个值得她留下的孩子。
但萨缪尔不知道母亲要走。他不知道好几个月来她一直在逐渐离开——悄悄地,一点一点地。她将物品一样一样从家里拿走。衣柜里的一件裙装。相册里的一张照片。餐具抽屉里的一把叉子。床底下的一条被子。每个星期,她都拿走一样不同的东西。一件毛衣。一双鞋。一个圣诞装饰。一本书。慢慢地,她在这幢屋子里的存在感越来越稀薄。
她这么做了快一年,萨缪尔和他父亲才觉察到一丝异样,某种不安定感,某种令人困惑的损耗感,时而令人不安甚至预示着灾难。他们偶尔会突然有所察觉。看着书架,他们心想:我们的书好像不止这几本?走过瓷器柜,他们很确定缺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呢?他们说不清楚——那是一种印象:生活中的细节正在重组。父亲和儿子不知道,不再吃炖菜的原因是炖锅已经不在家里了。书架之所以看上去光秃秃的,那是因为她拿走了上面的诗集。瓷器柜之所以显得有点空荡荡的,那是因为成套餐具里少了两个盘子、两个碗和一个茶壶。
有人在以极慢的速度劫掠这个家。
“墙上的照片好像不止这些?”父亲站在楼梯底下,眯着眼睛左看右看,“大峡谷的照片是不是应该挂在上面的?”
“不是,”母亲说,“那张收起来了。”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你说要收起来的。”
“我说的?”父亲被说蒙了。他觉得他快要发疯了。
几年后的高中生物学课堂上,萨缪尔听到了一个故事:某种非洲海龟会游过浩渺汪洋到南美洲产卵。科学家无法解释这段漫长的征程。海龟为什么要这么做?最受认可的理论认为,海龟在亿万年前就开始这么做了,当时南美洲和非洲还连在一起。那时候分开两块大陆的也许只是一条河,海龟总是去对岸产卵。但后来大陆开始漂移,那条河的宽度每年增加不到三厘米,对海龟来说根本难以察觉。因此它们继续去对岸的同一个地方产卵,每一代海龟都比上一代游得稍微远一点,亿万年转瞬即逝,河流变成海洋,但海龟根本没有注意到。
萨缪尔心想,我母亲就是用这种方式离开的。她就是这么搬走的——慢慢地,难以觉察地,一点一点地。她逐渐削减自己的生活,到最后需要剔除的只剩下了她本人。
某一天,她消失了,带着一个手提箱离家而去。


第一部分 派克袭击者_2011年夏末


第1章
一天下午,同一个标题几乎同时出现在几个新闻网站的首页:派克州长遇袭!
电视随即跟进,突发新闻打断正常节目,新闻主播一脸肃然地看着镜头说:“芝加哥传来消息称谢尔顿·派克州长遇到袭击。”人们暂时只知道这一丁点儿信息:派克州长遇到了袭击。接下来几分钟就像炸了锅似的,所有人只有两个相同的问题:第一,他死了吗?第二,有视频吗?
恰好在现场的记者率先传回消息,他们用手机打到台里,顺势开始现场直播。他们说谢尔顿·派克当时正在芝加哥希尔顿酒店主持餐会并发表演讲。结束后,州长在随从的陪同下走进格兰特公园,与支持者握手,亲吻婴儿,总之就是亲民活动的各种套路,这时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或几个人,对他发动了袭击。
“你说的‘袭击’指的是什么?”主播问。他坐在播音室里,黑色的地板擦得发亮,灯光配色由红白蓝组成。他的面颊比翻糖蛋糕还光滑。他背后,工作台前的人们似乎在忙碌。他说:“能描述一下袭击的过程吗?”
“现在我能够确定的,”记者说,“就是他们投掷了东西。”
“什么东西?”
“目前还不清楚。”
“这些东西打中了州长吗?他受伤了吗?”
“我认为他被打中了。是的。”
“你看见袭击者了吗?他们有几个人?你看到投掷的是什么东西了吗?”
“现场非常混乱。有人在尖叫。”
“他们投掷的东西是大还是小?”
“好像可以说小吧?反正小得能被投掷出去。”
“投掷的东西,比棒球大吗?”
“不,小。”
“高尔夫球那么大?”
“大概就是那么小。”
“有尖锐的边缘吗?重吗?”
“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
“是有预谋的袭击吗?蓄意袭击?”
“所有人都在问类似的问题。”
屏幕上冒出一行标题:芝加哥恐袭。短句鹰隼般俯冲,落在主播耳畔,像风中旗帜般飘拂。新闻在触屏大电视上展示格兰特公园的地图,触屏大电视是当代新闻播音的标准配置:电视里的一个人借助另一台电视向你传递信息,他绕着电视走,用双手控制屏幕,以极高的精度放大和缩小画面。看上去确实很酷。
等待新消息传来的时候,主播们开始争辩这场意外能够增加还是减少他当选总统的可能性。能够增加,这是他们的结论。因为他的名字在激进的保守福音派追随者圈子外辨识度很低,不过这帮人非常喜欢他在担任怀俄明州州长期间的施政方针:完全禁止堕胎,学童和教师每天早晨必须先公开念诵《十诫》再宣誓效忠[1],将英语立为怀俄明州的官方和唯一合法的语言,禁止英语不流利的人拥有房产。他允许火器进入州内所有的野生动物保护区。他签发行政命令,要求州法律在各个方面取代联邦法律,在宪法学家看来,这么做实质上就是准许怀俄明州脱离合众国。他穿着牛仔靴。他喜欢在自己的牧场里举办新闻发布会。他随身携带真枪实弹,一把左轮手枪插在腰间的皮套里。
一个州长任期即将结束,他宣布不会寻求连任,而是会将视线投向国家大事。媒体自然认为他的言下之意是打算竞选总统。他磨练出了完美的牧师加牛仔式语言风格,秉持反精英的民粹主义态度,被当前经济衰退伤害得最深的白人保守主义蓝领工人就是他最主要的支持者。他将移民抢夺美国人的工作机会比作郊狼残杀牲畜,他说话时存心将“郊狼”拆成三个音节:郊—儿—狼。他在“华盛顿”里塞了个“儿”字音,于是变成了“华儿盛顿”。他说“好累”而不是“疲倦”。他说“黄皮”而不是“黄色”,说“河沟”而不是“溪流”。
支持者说怀俄明来的非精英普通人就是这么说话的。
反对者喜欢强调法院驳回了他在怀俄明州提出的几乎全部提案,因此他的立法记录实际上是个零蛋。然而这并没有影响支持者继续参加他五百美元一道菜的筹款宴会(顺便说一句,他管这个叫“搂钱大会”),听他一万美元一场的演讲,买他三十美元一本的精装大书《真正美国人之心》,补充他的“战争经费”(媒体热爱这个说法),为他“或许会参加的选战”贡献一份力量。
而现在这位州长遇到了袭击,尽管似乎没人知道他是被何人何物以何种方式袭击的,有没有在袭击中受伤。新闻主播讨论轴承滚珠以极高速度击中眼球会造成何种伤害。这个话题他们讨论了足足十分钟,用图表证明小质量物体以接近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飞行有可能击穿眼球的液膜。这个话题聊不下去了,他们休息插播广告。他们宣传本台即将上映的9·11十周年纪录片:《恐袭一日,战争十年》。他们继续等待。
终于有事情发生了,从近乎停滞的状态中拯救了新闻节目:主播重新现身,宣称一名旁观者用数码相机拍摄了事发经过,视频已经上传到了网络上。
接下来的一周内,这段视频会在电视上被播放几千次,在网络上被点击几百万次,播放数名列当月第三,仅次于青少年流行歌星莫莉·米勒的单曲《你必须表达》和学步婴儿大笑直到仰天倒下的家庭小录像。视频内容如下:
视频始于一片雪白和呼呼风声,大风直吹麦克风的那种风声,然后几根手指摆弄了一会儿,按住麦克风,制造出耳朵贴着贝壳听见的那种呜呜声,镜头调整光圈,适应明亮的白昼光线,雪白渐渐变成蓝天,没有对焦的模糊绿色应该是草地,然后响起响亮的说话声,是个男人的声音,而且离麦克风太近:“开了吗?我不知道有没有开。”
画面逐渐对焦,男人把摄像机对着自己的脚。他用恼羞成怒的语气说:“到底怎么开?怎么知道开没开?”一个女人的声音随即响起,冷静平和、音调优美,她说:“你看一眼机身背面就知道了。背面怎么说的?”她丈夫或男朋友或天晓得什么人,一个无法保持画面稳定的家伙说:“你就不能帮帮我?”但用的是盛气凌人的指责语气,想传达的意思是无论他和摄像机有什么问题,反正都是她的不对。顺便说一句,整段视频动不动就会插一段抖得令人眩晕的男鞋特写。白色高帮气垫运动鞋。特别白,看上去很新。他似乎站在野餐桌上。“背面怎么说的?”女人问。
“哪儿?什么背面?”
“背面的屏幕上。”
“我知道这个,”他说,“屏幕上的哪儿?”
“右下角,”女人依然心平气和,“上面怎么说?”
“只有一个R。”
“意思是它正在录像。开机了。”
“太傻了,”男人说,“为什么不能就显示一个开?”
画面来回切换,一会儿是他的鞋,一会儿是不远处的一群人。
“他来了!快看!就是他!他来了!”男人喊道。他把镜头对着前方,手总算没那么抖了,谢尔顿·派克进入视野,距离他不到三十米,周围是安保人员和宣传活动的职员。公园里聚集了少量的人群。前景的人群似乎忽然觉察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比方说来了一个名人。摄像的男人扯着嗓子高喊:“州长!州长!州长!州长!州长!州长!州长!”画面又开始抖动,应该是因为他在挥手或跳动或一边挥手一边跳动。
“怎么变焦?”他说。
“按‘变焦’按钮。”女人说。画面开始拉近,引起了更严重的对焦和曝光问题。说实话,这段录像之所以还能用在电视上,唯一的原因就是男人最后终于把摄像机交给了他的伴侣,嘴里说:“给,你就不能拿着吗?”他跑过去握州长的手。
后来,电视台剪掉了男人的所有废话,因此将在荧屏上重复千百次的视频就从这里开始,暂停,新闻节目给画面右侧坐在一张公园长椅上的女人加了个小红圈。“这位应该就是行凶者。”主播说。于是你望着那女人,她似乎只是在静静地读书。她身材瘦削,满头白发,年约六旬,没什么不寻常的,就像电影里的临时演员,仅仅在填充画面。她在背心外面套了件浅蓝色衬衫,黑色健身紧腿裤看上去弹性很好,适合做瑜伽。她的短发乱糟糟的,像一排长钉似的盖住额头。她身上有一种运动员的紧致感:瘦削,但肌肉结实。她注意到了周围正在发生什么。她看见州长走近,合起书,起身观望。她在画面边缘,似乎在考虑该做什么。她双手叉腰,咬着腮帮子。她好像在权衡自己的选择。这个姿势像是在问:该不该这么做?
然后,她开始走向州长,步伐轻快。她把书扔在了长椅上,走得大步流星,就像郊区居民在林荫路上绕圈,只不过她的手臂静止不动,垂在身体两侧,双手握成拳头。她来到离州长足够近的地方,近到扔东西可以打中他,这时发生了一件偶然的事情,人群忽然分开,因此从拍摄者到女人和州长的整个视线都毫无遮挡。女人站在砾石小径上,她低头看了一眼,屈膝从地上抓起一把小石子。她有了武器,大喊一声——声音非常清晰,风刚好就在此时停下,人群似乎也安静了下来,就仿佛所有人全知道这件事即将发生,都在尽其所能地将画面刻进脑海——她大喊:“你这头蠢猪!”然后扔出了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