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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去楼上按门铃来着,但是你还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我问,“你还好吗?”我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状态出现,他的模样比以往我所见到的每一面都更糟糕。
姜睿当然没有喝酒,从他的身上闻不到一点酒味。可他现下的状态,是那种醉酒后才有的混乱感。他的脸上像是写满了无助,整个人脏兮兮的,看着像是好几天没有洗澡,他的眼神充满着迷离感,一会儿向左边看一会儿向右边看。原本很挺拔的一个人,现在看着居然有点儿驼背。我看着他的样子难受极了,他的嘴巴一直张着,像是想告诉我一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到底怎么了?”我问。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不知道该去哪儿。”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刚掉进泥潭,给人一种筋疲力尽同时又落魄不堪的感觉。
“先上去再说。”我说,他跟在我身后,在我们爬楼梯的时候,我听到了他鞋子拖着地发出的拖踏声。
我给他倒上了一杯水,告诉他先去洗个澡,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他看向我的眼神里仿佛充满了感激,这让我心里一沉。在他洗澡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他这段时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能想到的便是他的父母再次打压他,然后他因为没有经济来源,所以被房东赶了出来。
可事情远比我想象的更糟。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嘴唇在动,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我心急如焚,但也知道不能催他,只好默默地等待着。他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十五分钟,我越看越觉得不妙,终于他开口说道:“我被赶出来了,因为没钱付房租。”
我第一反应是一切还没有那么糟糕,如果只是经济问题的话我怎么着都能够帮到他一点,实在不行还能找朋友借,虽说我身边能借钱的人几乎没有,但总是有办法的。当我这么跟他说的时候,他突然生起气来,当然并不是朝我生气,但那种感觉更像是对自己发火,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失态,道歉后哀叹一声:“你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是我现在还欠着别人的钱。”
“啊?”我吓了一跳,只觉得这句话太荒谬了。
“你问别人借钱了?”我说,“因为要续租吗?”
“不,不是这样。”他停了下来,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不停搓手,接着告诉我这两个月都发生了什么。
我现在只能用自己的语言把他所说的事写下来。因为他给我讲述这段故事时,有好几次几乎不能好好说话。我知道他内心无比挣扎,一方面他不想说这个故事,因为说出来就相当于再经历一次,可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说,他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他在搬家以后,就开始了白天实习,晚上写剧本的生活。在我的要求下,他向我描述了他所居住的地方。那远比我想象的更落魄、更狭小,是一个类似于地下室的存在,一个单间,床和桌子挤在一块儿,想要迈开步伐都很困难,房间里没有窗户,更没有所谓的厨房,他这么一个对饮食有要求的人,竟然被迫囤了许多泡面。我听着眉头紧锁,光是听他这么描述,就觉得无法呼吸。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话锋一转说到了他之前找的影视工作室。
九月初的时候,他在网络上发出了自己的视频,不久后有一个影视工作室的工作人员找到他:工作室的负责人声称看了姜睿的几个小视频,很喜欢他的内容,联系他是想问问他手头还有没有剧本。姜睿没有多想,就立刻把前阵子写的剧本发了过去,那边的人说很满意,约他见面聊。见面的情形非常融洽,跟他见面的人对他礼遇有加,说着许多欣赏的话。还承诺等他打磨好剧本,就帮他找导演和制片人,争取在明年之前把这件事给定下。他们的意思是机会就这一次,希望姜睿好好珍惜。这句话给了姜睿希望,他想自己虽然做不到一下子就拍出经典,但现在终于有机会能有一个自己的作品,这个机会他不可能错过,至少他要向家人证明他不是完全痴人说梦。
我才明白为什么那些日子里他看起来是那么焦虑又着急。
这段故事如今写来可能只有寥寥几百字,但他把这些话说完,足足花了一个小时。说到这里,他的情绪才稳定了些,他低着头又沉默了许久。
“老实说,”姜睿说,说话时他一直埋着头,即便是偶尔抬起头,看到我的视线后就立刻低下头去,“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一年之前或者是一年之后,我肯定不会这么愚蠢地不加任何思考就相信他们。就是不凑巧,什么事情都赶在一块儿,让我失去了判断力。”
“嗯。”我暗叹一声,表示理解。
“后来有一天,他们找到我,说帮我找到了导演,那天我开心坏了,就像是漆黑一片的隧道突然到了头。他们说帮我约的是晚上见面,在一个高级的餐厅,我什么都没想,回到家找出来唯一的一套西服穿上,然后反复看自己的剧本,想着他们会问我什么问题。我相信自己无论遇到什么刁钻的问题,都能回答上来。”
“哪知道他们什么问题都没有问我,只是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那天是我第一次去这样的场合,他们开了好几瓶酒,我也就跟着喝了一些。你知道这种场合我也不可能不喝,而且他们的劝酒词一套接着一套,我压根儿招架不了。”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夏诚的酒局,有些人恐怕是天生不适合这样的场合的。我甚至能想象到他们对着姜睿说了些什么,大概都是那种恭维人的话,听着一时舒心,事后想想毫无价值。但我也明白彼时的姜睿或许想不了那么多了。
“然后他们说需要一笔前期投入,呵呵。”他干笑了几声,那模样既不是郁闷,也不是生气,只是单纯的无奈而已。
“然后呢?”我的眉头紧锁得更厉害了,随即咽了下口水,隐隐猜到了故事的后续。
“我……”他说,“我拿出了我的积蓄送了过去,还问别人借了一点钱。”
我屏住了自己的呼吸,想说话但只发出了“呃”的声音,只好干咳一声。
“就在上周末,我看他们没有回音,就跑去他们所谓的办公地看了眼。”他把手放在嘴边来回摩擦,不停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说道,“那是一个写字楼的21层,我到了楼下还一直在幻想着能找到他们,他们说不定只是很忙,一时间没有回我。可当我到了21楼,看到那个标牌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完了:那是另外一家公司。前台有一个姑娘,问我要找谁,我说不出话来,扭头就跑,可是电梯怎么也不来,我是一层一层从楼梯跑下去的。我冲出了大楼,回头看看这里的各种写字楼,这些写字楼是那么高,人类建造出了如此规模的摩天大楼,却反倒让自己变得渺小。那瞬间我觉得自己竟然无处可去,我跟这些摩天大楼里工作的人们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听他说完这些,我握着水杯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水一点点沿着杯沿洒出来。
“这怎么行!”我愤怒到了极点,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我陪你再去找他们。”
“找不到了。我试过。”他说。
“那就去报警!我陪你去!”说完我就想拉着他出门。
“去过了。”他说,“但警察说这件事可能也没有办法,一是相对来说我被骗的金额并不算太大;二是我有关于他们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他们的资料全都是假的,我也是才反应过来,他们从来没有告诉我真名。”
“怎么可以这样……”我也没了站着的力气,一下坐到沙发上,“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消息了。”他说。
他沉默了半晌,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之前我不是说过为什么喜欢做饭吗?让我再说一遍吧,我喜欢做饭是因为它是一件可控的事。你多加了或者少加了一勺盐,味道立马就不一样。你可以反复地修正,总有一天可以做出自己喜欢的口味。”
“嗯。”我点头。
“我以为我修正不了我的过去,总能修正我的未来。可人生总有些事情是修正不了的,不管怎么努力都修正不了。”他说。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直叫我受不了,哪怕他是懊恼也好,他是气愤也好,这样都有一切可以从头再来的可能性,可他脸上的神情只有“无奈”两个字而已。他仿佛接受了这个糟糕的事实,并且在内心已经决心放弃。怎么可以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我在心底怒喊,感觉自己的脚底,正生出一团火,直接冲向了脑门,我花了一段时间才把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事情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一般,不然我无法解释这种心情从何而来。
等到我理解自己的情绪时,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了。
那天我们还说了很多话,很多很多,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多。但到最后他提不起任何的兴致,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明明想鼓励朋友,想说一些让朋友可以振作的话,但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为沉默,更何况我自己也是糟糕无比的状态。
大概是夜里一点钟的时候,他站了起来,那模样像是转身就要离开。
“你要去哪儿?”我赶忙问道。
“不知道……”他说。
“不行,你今天就待在我这儿,哪里都别去。”
“太麻烦你了。”他说。
“怎么麻烦了?何况这本来就是你的家啊。”我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容反驳,同时他的样子让我有些恼火,为什么觉得这是一件会麻烦我的事呢?我那时没有想到,有时候我也会这么说,说一些害怕麻烦别人的话。我也没有想到,如果对亲近的人过于礼貌,会让他们觉得有距离感。
我绝对不能放下他不管,随即想到他没有拿行李箱,在我的追问下才知道他的箱子就在他那单居室的门口放着,我不顾他的劝阻,跟他一起回去拿到了他的箱子。我才发现他箱子的轮子已经坏了两个,几乎不能拖着在地上走。我以为是被房东扔出来的时候弄坏的,说:“明天我跟你找房东说理去,就算不住了,也不能这么粗暴对待租客的行李啊。”
“这是我那天搬过来的时候弄坏的。”他说,地下室的灯光很暗,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其实搬家那天我没有叫车,我拖着行李箱走过来的,本来轮子就不太好,那天彻底坏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说。
他没有回答。
回到家中他说自己睡不着,可明明就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他肿着的双眼几乎已经睁不开了,说话也有气无力,我知道他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休息。最终他没有拗过我,还是依了我先好好休息。在他睡下后,我回到房间,躺到床上,根本就没有一点睡意,想着可以为我的朋友做什么。我想着说不定他还可以回到书店打工,然后劝他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慢慢来,然后把他拉回之前的生活。
我想这些都是我能做的,如果我没有办法帮助他实现梦想,那么我应该尽全力把我的朋友从泥潭中拉出来,即使我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十分有限。而且我认为,我可以在帮助朋友的同时走出自己的困境。
第二天我特地起了个早,给姜睿和自己做早饭。
可当我做完早饭准备叫醒姜睿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的行李也不知所终,我心一沉,担心他做出糟糕的事,便赶紧给他打电话。
电话里他说自己会想办法找到住的地方,实在不行试着求学校让他住回宿舍,让他不付房租住在我家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不管我怎么劝怎么说,他对于这点毫不退让。挂完电话我发现他给我留了一本书,还是那本橙色的书,但不是我送他的那本,而是崭新的一本。我翻开书,看到他在里面的明信片上写了“谢谢”两个字。
谢什么谢,我什么都没做,我在心里说。
我突然看到明信片的背面还有一行字。
“或许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希望你一切都好。”
这次跟他搬走那次完全不同,那时我感觉他只是搬家而已,往后还能见面,这次我却觉得他是决定彻底离开这里了,或许他来找我就是为了告别,他要告别的是我,他要告别的是北京,或许他还要彻底告别自己的梦想。这次他离开,或许我们就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为什么我不多做一些呢?为什么我不多说一些呢?这两个想法萦绕在我的脑海。
这可是这世上我仅有的朋友啊。
2010年悄无声息地到来,我步入了二十岁,虽然依然是年轻人,但看着校园里比我小的孩子们,总觉得自己少了一些什么。我照常上课,照常下课,孤独依然是我生活的主旋律,但那感觉比之前更深邃了,之前我总还能给自己一些小小期待,至少还能期待与姜睿再次说话,但现在他已经彻底地跟我挥手告别。夏诚也好,姜睿也好,我大学所找到的两个朋友(或者说类似于朋友的存在),一个决心拥抱新生活,另一个决心销声匿迹,就此离开了我的生活。一并离开的,还有我能够回去的地方,这世上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我也一心想要消失,可到底没有这个勇气。电影里描述的世界末日还没有来临,作为一个活着的人,我依然要面对这乌云密布一般的生活。
月底的期末考试我没花多少精力就顺利通过了。想来是因为我无事可做,只好专心学习罢了。夏诚连考场都没有出现,或许期末考试对于他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考试告一段落之后,眼瞅着离过年还早,我便收拾好行李一个人出走了。我出走旅行的直接原因是房东告诉我新一年要涨房租,我眼下所攒的钱怎么也不可能再继续住下去了,索性告诉他我要退租,其实我连接下来要去哪里住都不知道。我手头还有那么一点钱,刚好够出去旅行一次,我查了去漠河的机票,几乎没有做任何思想斗争就决定去那个地方看一看。
但我知道我出走的理由并非只是涨房租这一个,归根结底是这个地方我待不下去了,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别人的幸福,这只能提醒我自己是多么的落魄。我心烦意乱,完全静不下心来,于是出走成了唯一的选择,要去哪里都无所谓,至于能看到什么也几乎不抱任何期待。我已经一无所有,逃避是我最擅长的事,一如我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记得一路上我戴着耳机,反复循环着一首歌,那是一首很老的歌,名字叫The Sound of Silence 。这首歌还是很久以前姜睿推荐给我的,那是在书店时他放的歌,当时只是单纯觉得好听,在旅途中听来却别有一番感觉,尤其是歌词的第一句:“Hello,darkness,my old friend。”到头来,我只能跟黑夜做老朋友,跟沉默做老朋友。或许是这首歌的缘故,我竟然连风吹来的方向都记得一清二楚。那是冷得彻骨的风,吹着地上的落叶,风声反倒让世界变得无比安静,就好像这世上除了耳机里的声音,就只剩下风的声音了,萧瑟又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