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而已,或许她比我更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点,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的生活。
就在这天晚上,姜睿突然告诉我他决定要搬走了。
我愣在原地。搬走?
他很愧疚的样子,说:“真的对不起,当初让你搬过来的是我,现在我却要搬走。”
我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其实是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但我的沉默在姜睿眼里变成了另外的意思,让他陷入了两难。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脸上愧疚的神情更深了。
“因为我现在没有收入来源,实在是没有办法再住下去了。你也知道我辞了书店的工作,家教也没时间做了,我也不可能问家人要钱……”他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我看得出来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也很为难。
接着他再三向我道歉,又说:“我还有一点积蓄,应该还能继续付一两个月的房租,这期间我也会想办法帮你找室友的,等你找到室友了我再走。”
“不用道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说,“站在你的立场,你没做错什么。”
他诧异地看着我,我笑着说:“这是你之前对我说的话,所以你也别太愧疚了,真的。”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个劲儿地跟我道歉,仿佛怎么道歉都不足够表达他的歉意,我只好岔开话题说:“真的没事的,你准备搬去哪儿?”
“我找了一个单居室,很便宜。”他说,“离这儿不远,以后我们还是可以经常聚的。”
我脑海里回想起当时找房子看到的几个单居室,我之所以没有选择住在大学城附近的单居室里,是因为当时看的几个单居室实在太狭小,生活极其不方便。
“那个地方还不错,放心。”他看到我皱起眉头的模样,猜到了我在想什么。
“有厨房吗?”我问道。
“有的。”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对了,房租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说。
“可是……”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放心,我平时攒下的钱够用了。”我撒了一个谎,用不容辩驳的语气和表情说,“而且你应该也挺着急的吧?不用等我找到室友。你也别再说了。”
他这才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一个星期后他搬走,那天是周日,他收拾出了两个大箱子,其中一个箱子里装满了书。
“厨具确定不带走吗?”我问道。
“没事,那里放不下这么多的厨具,而且搬起来磕磕碰碰的也很麻烦,留给你好了,你不是也学了几个菜吗?”
“那好吧。”我说,“你等我一会儿,我打电话给书店请个假。”
“不用,”他笑着说,“我叫了辆车,到时候把箱子搬到车上就行了,你就安心好好工作。”
“我帮你搬到家里再去上班好了,也不费什么时间。”我说。
“真不用,”他说,“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想麻烦别人,别让我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我只好帮他把行李搬下楼,我们住在六楼,两个人搬完箱子竟然气喘吁吁。我想起了夏诚家,想到如果有部该死的电梯就好了。
到了楼下他说:“车一会儿才到,你先去书店吧。”
我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是那本我在书店随手翻的橙色封面的书,书里有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是这么写的:“如果可以,我愿意把我的好运气都给你。”这句话代表了我的心声,如果我身上还有一丝好运气,我愿意把所有运气给这个很重要的朋友。
“你一定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我想不到除此以外的第二种可能性。”走之前我跟他这么说道,“回见。”
“回见。”他会心一笑。
晚上回到家中,我发觉原来拥挤的屋子此刻显得空阔了许多,这让我真切地感受到姜睿对我的意义。他是真正意义上能够与我经常说话的人,和他聊的许多话题都让我受益匪浅,他的生活方式让我敬佩,他的认真也感染了我。假如没有姜睿的出现,毫无疑问我会继续沉沦下去,那么我就不可能如此安稳地度过我的十九岁。我现在能够明确地感受到之前度过的那些日夜喝酒正事不做连课都不去上的日子,这毫无疑问只是在迷路的森林里原地打转。当然,还有一部分功劳要留给董小满。
想到这里,我不由想起已经许久没有和董小满见面了。
不知道现在的她在做什么。
我翻了翻手机,上次聊天的信息还是两个星期前。她给我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和她的合照,我说起自己前阵子也在小区看到了一只流浪猫,接着我们又说了几句话。在这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这是为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把我们发过的信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原因。
或许我又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把一切都搞砸了吧,这简直是我的专属“才能”。当然这缺乏任何的根据,可这种想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拿着手机想要给她发信息,打了一行字,想了很久还是删除了。或许孤身一人就是刻在我脑门上的词汇,这也是我的专属“才能”。
放下手机后,我走到厨房,准备给自己做一点东西吃。打开冰箱才发现,里面放满了食材,我之前问姜睿讨要过一份菜谱,他也很认真地教我,那天是我第一次做饭,不出意外地炒煳了所有的菜,就连番茄炒蛋都难以下咽。想到这里我笑了起来,打开冰箱旁的柜子,把炒锅从柜子里拿出来,拿起锅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小本子,本子里是他用手写的菜谱,步骤写得十分清楚。
我按照菜谱给自己做了两个菜,虽说算不上色香味俱全,但竟然可以吃了。我给姜睿发去短信,他回复道:“可以啊兄弟。”
“哈哈哈哈。”我这么回复道,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又发了一句:“新家怎么样?”
“放心,很好。”他答道。
这一瞬间我感觉他一定可以渡过难关的,没有理由不如此。我相信他现在所忍受的煎熬和痛苦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远去,他的梦想就在前方向他招手,眼下的挫折只是生活的一道坎而已,他能够跨越过去。他能够做出很棒的电影,让他的父母也不得不认同他。总有一天他会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这一切都会发生在不远的未来,他值得如此。
这天的我还没有预料到,命运有的时候可以对一个人极其残忍,我们最初所希望的和我们最终所得到的,通常都不是一个东西。

CHAPTER. 10 坠入泥沼
2009年11月,于我而言实在算不上美好。
这期间姜睿不知为何,跟我彻底失去了联系。虽说之前他也有消失过一段时间,但这次我却有一种强烈的糟糕预感。我只能告诉自己或许他正在忙自己的事,但一连几个星期没有收到他的信息,让我的这种预感更加强烈。他一次也没有再出现在书店里,在学校里自然也没有看到他。我想起来我们这个专业,到了大四都会去公司里实习。与此同时,董小满依然没有给我发来信息,手机里唯一的信息是奶奶每个月例行的“好好照顾身体”,我回复道“好”。
我很快就回到了之前的生活,一个人默默地上课,一个人默默地吃饭,一个人默默地回家。时间的断续感越发严重,我常常发呆,一发呆就是几个小时,睡眠又变得毫无规律,有时累得刚过九点就能睡着,有时又能睁眼看到天亮。
这是真真正正的独居生活,以前我想逃离家,后来我想逃离宿舍,独居应该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我原本就想过自由自在的人生。可在姜睿离开之后,我猛然发觉,一个人生活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自来水会停水,暖气片也莫名地有故障。即使我每天都会拖地,但清早醒来,家里总有说不清是从哪里而来的灰尘。信誓旦旦地说要每天做饭,也不过坚持了一个星期,因为洗碗这件事实在让我头疼。同样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姜睿所说的“菜市场的乐趣”,兴许我买菜的地方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菜市场,而是一个大型超市。
我几乎每三天时间就要整理一次家,整理的时候我总是皱着眉头,我压根儿就想象不到是怎么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把家里弄得这么乱的。
这些琐碎事填满了我的生活,我想着什么时候一定要去看姜睿一趟,跟他说说话。可又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打扰他。
没有想到最先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话的,竟然是已经消失了一个多月的夏诚。
那天我一如往常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在校门口与夏诚迎面相遇。他正打着电话,墨镜架在头顶,我想着还是应该跟他打个招呼,便向他微笑示意。他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挂了电话对我说道:“后天是我生日,来吗?”
我含糊地点头回应,实际上内心的想法模棱两可。一方面我受不了他的冷漠和尖锐;另一方面我又的确太久没有跟夏诚联络了,加之又是他的生日,或许还是应该去一趟。
夏诚没等我再说什么,便说:“老地方,九点半,到时候见。”
“好。”我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又拿起手机打电话了。
等他走后,我才想到他的生日上或许还能见到董小满,说实话,我真的很想见到她。我想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使我俩之间逐渐疏远,我也深知如果真的见到了董小满,也不见得会把内心的疑问说出口。无论如何,先见面再说,我这么想到,而且我也想知道安家宁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但我没有见到董小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有见到安家宁。
没有见到一年前见过的那个安家宁。
那天晚上所在的人,几乎没有一个熟悉的脸孔。之前跟夏诚喝酒时认识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有到。或许夏诚没有叫上他们,或许他的朋友在这一年中又换了一批,其中的原因我不得而知,也不感兴趣。我环顾一圈,看着包间里坐着的人,没有从中找到董小满的身影,这让我感到无比失落。
安家宁的整体印象跟上次见面比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她依然是热情招呼大家的那个,看到我她略有一些惊讶,但很快那惊讶就消失无踪,她开朗地给我一个笑容,只是那眼神中有一丝荫翳一闪而过,尽管是一闪而过的荫翳,却伴随着深厚的悲哀。我不可能不注意到这点。她带我坐下,跟我说了一会儿话。
“董小满呢?”我开口问道。
她给了我一个尴尬的笑容,说:“她说自己不想看到夏诚就没有来……”
我不知作何反应,只好岔开话题聊了一些别的事,接着安家宁起身走到了夏诚身边,跟着夏诚一起有说有笑地招待别人去了。我看了他们一会儿,他们站在一起的感觉还是跟去年我见到他们时一样,至少从表面看起来依然是那么登对又恩爱,但他们明显不如去年亲密,两个人更像是为了尽某种义务而站在一起,两人之间保持着细微的安全距离。如果我不知道夏诚即将离开安家宁,或许我也不会看到这一丝藏起来的不协调。
我望向点歌屏幕的后方,还是有那么一张照片墙,乍一看跟去年所看到的没有什么区别。我忽而看到了照片墙中多了几张照片,依旧是他们的合照,还有一张是去年生日时我们所拍的大合影,安家宁的一边是夏诚,另一边是董小满,合影的角落里是已经喝多的我。我已经忘了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下的了。照片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笑得很开心,我突然间有些恍惚,等到明年夏诚再次生日的时候,照片里的人或许一个都不会在他身边出现了。但我知道这对于他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问题,他这样的人到哪儿都可以找到新朋友。只是安家宁又会是一个什么模样呢,她和夏诚的合照还会再次出现吗?她会继续等他吗?
只有夏诚还一如往常,我坐了一会儿,他端着酒杯走到我身旁。
“生日快乐。”我说。
“谢谢。”他爽朗地笑着,接着喊来了安家宁,让她在他身边坐下。
“来,就当是散伙酒,我们三个一起再喝一杯。”他说,“散伙酒”三个字格外刺耳。我敏感地觉得他这三个字不仅仅是说给我听的。
该怎么回应呢?我自然是想不到任何合适的话语,只好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喝完后我发觉安家宁也把酒杯里的酒喝完了,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我说:“我们一起祝他前途无量。”还没等我说话,她就又把酒喝完了,我只好再次把酒喝完,对安家宁说:“少喝一点。”
“这有什么关系,”安家宁冲夏诚微微一笑,又看回我,“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嘛,得喝得开心是不是?”
“这样才对。”说话的是夏诚,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今天晚上咱们得开心起来。”
我看着他俩的模样,知道他们话里有话,更加坐立不安。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熟面孔,我们之前见过。他拎着一个蛋糕,对夏诚说:“这是最后一次我们一起过生日,哥们儿给你准备了一个最大的蛋糕。”夏诚立刻站起来冲他的朋友说话,又走回来拿起了自己的酒杯,安家宁在座位上犹豫了一下,尽管不易察觉,但那表情里写的分明是“难过”两个字,随即她收起自己的情绪,含着笑容看了我一眼,便也拿起酒杯跑到夏诚边上去一起跟那人说起话来。
包间里放着歌,不知道是谁(或许是夏诚自己)点了许多舞曲,照平时我会跟着一起嗨起来,可今天这声音听起来简直震耳欲聋。我没有喝酒的兴致,也没有认识的人,只是默默地坐在角落的位置上。夏诚这次也没有再叫我多喝酒,他跟安家宁坐在了中间的位置,似乎是在一起玩什么游戏。
奇怪的是,上次安家宁完全没有参加我们的游戏,看样子是为了时刻保持着清醒,但今天偏偏数她兴致最高,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又叫起其他的人一起参与游戏,唯独只有我摆了摆手说今天不想玩。很快他们游戏玩了好几轮,也喝了好几杯,安家宁一直在热情地鼓掌。轮到她自己喝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把她的酒杯拿了下来,我还以为是劝安家宁不要再喝,哪知道是为了换一个大点的酒杯。那人不由分说地倒起了酒,只见安家宁一直在说话,那模样并不是想让他们不要再倒酒了,而是相反的意思。当她举起满杯的酒开始喝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拍起了手,我瞥见坐在她身旁的夏诚,他没有任何的表情,既没有跟着笑,也没有劝阻。
我受不了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情景,再也不想等到十二点,拿起酒杯走到他们中间,对夏诚说:“生日快乐,喝完这杯酒我就先走了。”
他站起来说:“这怎么行?今天是我生日。”
“身体不舒服。”我找了个借口。
“不行。”夏诚说,身边的人也纷纷插嘴说“别这么扫兴嘛”之类的话。
我再三推托,夏诚却不管不顾,说:“你把这瓶酒喝完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