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勇将岂是能被一道圣旨抹杀得了?

  如今,她借着祭酒大人,将事情闹大,更是安排了人手,将司徒晟是杨巡后人的事情,传遍京城,乃至大晋的大街小巷。

  就看老皇帝要不要这张伪善的老脸,又要如何将忠良杨家赶尽杀绝!

  如今看来,她还真是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总算是让他歇手,撤回了赐出的毒酒。

  可是放出司徒晟的圣旨还是没下,楚琳琅的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不知老皇帝回光返照,又会起什么幺蛾子。

  听了琳琅的话,司徒晟不再说什么,却是心疼地将怀里的女人紧紧搂住。她懂他的志向,更是不遗余力的维护着他和祖父志愿。

  他这辈子何德何能,得了此妇倾心?

  相处苦短,司徒晟却不愿她在天牢里停留太久,这里浊气是甚浓,不是孕妇该呆的地方。

  在又依依不舍地说了一会话后,楚琳琅这才在三皇子特意留下人的引领下,出了天牢。

  可她刚出来,宫里的太监却在等着她,说是陛下有诏,宣她入宫面圣。

  立在一旁的三皇子听了,迅速跟楚琳琅对看一眼。

  看来陛下知道了楚琳琅大闹天牢的事情,要见一见新梅宜人。

  楚琳琅今日来天牢,也是抱着九死一生之心,所以听到这口谕,想想便福礼道:“既然陛下宣召,就请公公带路,我这就面见圣人!”

第120章 雨过天晴

  三皇子却不同意, 伸手拦住了她,一脸严肃道:“若是入宫出了意外,我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若不愿去, 我自想办法替你阻拦。”

  琳琅却摇了摇头。陛下肯收回圣命, 让人撤回鸩酒,必定是有了些想法上的改变。

  她若不敢去, 倒显得心中有鬼, 反增了皇帝疑心,之前祭酒大人的帮衬就全白费了。

  想到这,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得去!”

  三皇子也明白她为何坚持的缘由, 叹了一口气, 道:“我正好也要去父王跟前侍疾,便陪你一起入宫吧!”

  就这样, 三皇子与楚琳琅一同入宫见驾。

  不过到了寝宫门口, 三皇子却被挡在了寝宫门外, 陛下只宣召了楚琳琅一人入寝宫。

  当楚琳琅跪在龙榻前施礼之后,就听到微颤含糊的声音道:“你往前些,朕看不清你!”

  楚琳琅闻听此话, 顺势微微抬头, 便看见那被太监搀扶着坐起的老皇帝已经瘦得脱了相, 说话时,嘴角还在淌着口水。

  看来皇帝这次真是病得不轻, 这种中风稍有差池,人是会立刻没了的。

  她赶紧跪着往前挪了几步, 让陛下可以看清她。

  皇帝看着这个昔日他并没太放在心上的锦鲤娘子, 略有感慨道:“听齐公说, 你和司徒晟很早之前就定了婚约?”

  楚琳琅不好隐瞒,便据实说道:“当时司徒大人还在孝期,按照民间的行事,只低调定了婚约,至于婚期要等他孝期过了再说。是以,除了证婚人外,也没有大肆宣扬。”

  皇帝想到,祭酒齐公领着老臣们拼命为这对未婚夫妻求情的情形,不仅冷笑了一声道:“你们俩在朝中的人缘倒是好,只是你是何时知道他真正的身世?”

  关于这点,楚琳琅早就跟齐公统一了口径。

  齐公担心她背负欺君之罪,所以让她只做不知,是在齐公拿出杨巡的遗书时才知的。

  皇帝也懒得在司徒晟的身世上做文章了。

  他如今被病魔缠身,而看到了昔日爱重的老臣遗书之后,简直是击溃他的最后一拳,打得他猝不及防,同时也勾起了悲怀伤感。

  杨巡是什么样的为人,他太清楚不过。而他后悔当年将杨家灭门,这份愧意也是来自杨巡。

  若杨巡的亲孙如今是个田间地头种田的年轻人,老皇帝会毫不迟疑,给这年轻人爵位尊荣,也算是给杨巡的亏欠弥补。

  可是杨巡的孙儿,竟然是这等卧虎藏龙的人物,居然不声不响中,便已经是朝中辅政之臣,为他重用。

  这与陡然发现身旁卧有猛虎何异?万一司徒晟介怀杨家灭门之恨,那么他会做的事情,简直不可想象。

  老皇帝自知自己命不久矣,他不想在太子的身边留下这么一个隐患。

  想到这,他冷冷问道:“你既然是他的未婚妻,当时最了解他,你说他对朕,怀有几分恨?”

  楚琳琅有些诧异抬头:“陛下慧眼识人,应该清楚司徒大人的为人。他若是怀有恨意,当搅闹得朝廷天翻地覆才是。哪有人如此恨人?宁可自己累得案牍劳形,也要将所恨之人的江山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对陛下一直恭敬有嘉啊!您应该是最清楚的。”

  楚琳琅说得这些,老皇帝心里也是门儿清,这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为何司徒晟对他无恨?

  楚琳琅今日入宫的目的,就是为了消除陛下的疑虑。

  她想了想,镇定回道:“像奴家这种经历出身的女子,在别的男人看来,只怕只能够格做个侍妾。可是大人却愿意以礼相待,允诺奴家一份姻缘。这样的男子,绝非寻常俗人,评定是非也自有自己的看法。也许大人心中,国事永远摆在家事之前,若能稳定万里山河,收复他祖父未曾收回的故土,才是大人最大的心愿吧!至于杨家人,对于大人来说,除了他的祖父之外,其他所谓的家人,给他的只有冷漠羞辱……陛下也许不知,他的生母,是被他的继母逼疯,又被杨毅的兄嫂设计,撵出杨家的。他从小就顶着‘疯种’的名声,被杨家人排挤,未曾接受叛臣杨毅半点父爱照拂,却要背负杨毅叛国之罪,实在是有些……不公啊!”

  老皇帝倒是也知道些杨毅当年休妻的风闻,不过从琳琅的口中再次听到司徒晟的童年经历,不禁也是微微动容。

  这样一来,倒是让他明白了司徒晟为何对杨家灭门之事无动于衷了。恐怕司徒晟本人对杨家人也是恨之入骨吧!

  而且楚琳琅的这番话,也点出了司徒晟的为人行事。

  老皇帝忍不住想起,司徒晟当初请命革新职田时的毅然决然。

  当时那差事,简直是拿自己的仕途性命去捅马蜂窝,可司徒晟却还是做了。

  若是为了寻仇报复,真的不必如此耗费心血。

  听说司徒晟的武功不错,他们君臣独处的时间甚多,若是有异心,下手的机会也是太多了。

  那孩子的为人,还真是跟他的祖父杨巡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行事从来不苟且龌蹉……

  想到这,老皇帝微微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司徒晟是那人的孙儿之后,他再去想这年轻臣子的举手投足,似乎全是老臣杨巡的印记了。

  也不知是不是年岁太大的缘故,他最近几年总是怀念这位老臣。

  他还是太子时,是杨巡陪着他亲征边地,二人是君臣,亦是同袍兄弟。

  曾几何时,他和杨巡,就跟司徒晟与刘翼一样,也曾并肩而立,面对大漠孤烟,抒发各自的宏愿。

  可是如今,他半截身子埋入黄土,却变得怕死极了,倒不眷恋帝王权势,而是有些无颜见逝去的故人。

  尤其是见过杨巡那一封遗书之后,老皇帝的愧疚之情已经是被全然激发了出来,这也是他宣召楚琳琅入宫,却对司徒晟一直避而不见的缘由。

  楚琳琅何尝不知陛下的纠结?

  现在皇帝有些悔意,只是有些骑虎难下,不知该如何下这个台阶罢了。

  想到这,琳琅郑重磕头,对陛下言道:“陛下仁心,对臣子厚爱,免了司徒大人的死罪,我与大人都感恩涕零。若是陛下不愿再见司徒大人,便打发他去穷乡务农好了。司徒大人应该很会种田,每年多打粮食,充盈些田税,也算是尽了自己的心力。”

  听了这话,老皇帝竟然笑了一下:“你想让他种田?他可知?”

  楚琳琅低头诚恳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若肯赏赐,他自当欣然接受。更何况种田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着田地里的秧苗一点点长大,可比操心国事要悠闲多了。司徒大人常常跟我提起他与寡母李氏一起种田养家的日子,他从政为官,就是想让更多的百姓有太平安稳的日子,有田可种,有个能像秧苗般,不断冒尖尖的盼头。若是为官碌碌无为,倒真不如回家种地去。”

  其实这样的话,皇帝也从司徒晟的嘴里听过。那时他在朝中名声狼藉,被削了织田的官员像疯狗一般弹劾他。

  那时他也曾问过司徒晟是否后悔捅了这甩不掉的马蜂窝。

  可是那青年却坦荡着眼眸,很是淡然道:“只要臣与陛下是同等心愿,那些弹劾何惧之有?”

  想到这,陛下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青年,气质为人,与他的祖父太像了。

  那种昂扬坦荡的气质,叫人不能不生出欢喜。

  想到这,陛下转头在看向楚琳琅。

  像司徒晟这等人才,却选了个下堂女子为妻,实在是让人出乎意料。不过这个楚娘子,除了出身低微,有过婚史的短处以外,却再挑不出什么不足了。

  皇帝听复命的太监说了,这个新梅宜人,一个绣花鞋便阻了司徒晟饮毒酒的事迹。

  危机关头,不肯独去,的确是个可以携手终身的女人。

  司徒晟有成家的心思也好,有了牵绊,才会有所顾忌。

  想到这,他倒是打消了让楚琳琅去和亲的念头,只是挥手让楚琳琅退下,又宣了三皇子入殿。

  楚琳琅不好在宫门前等三皇子,就先回了三皇子府等消息。

  陶雅姝也回来了。她这番去陶家,其实也是三皇子的授意。

  毕竟司徒晟当初在朝中得罪的人太多,此番突然落狱,必定有人落井下石。

  而只要稳住了陶家,让陶公出面,就可以压制一下群臣的弹劾,不在朝堂上掀起浪潮。

  当然,这也是刘翼这个新任太子给陶家一个表态的机会。

  陶家人究竟愿不愿意与废太子切割关系,就全看陶家这次的表现了。

  陶公为人老道,自然明白太子的用意。既然新太子有心保下司徒晟,他自然要识趣,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落井下石。

  只是儿子陶海盛却当初不知听了从庙庵返家的陶慧茹什么话,又受了一群与司徒晟有仇的臣子挑唆,居然拟写了一封奏折,弹劾司徒晟隐瞒身世,欺世盗名,心怀不轨的奏折,想要联合几位臣子去弹劾司徒晟。

  若不是孙女陶雅姝及时发现并且阻止,这奏折递上去,就是与新太子分庭抗礼啊!

  气得陶国公再也摆不出慈父的姿态,只让家仆掌了家法。将儿子一顿打之后,让跪在祠堂,好好反省一下被人摆弄的愚蠢。

  至于陶慧茹,虽然在太子逼宫的时候,她得以返回陶家。可是太子被扣的时候,她早就得了风声,带着儿子一起不知所踪了。

  楚琳琅听陶雅姝说完了她在陶家的遭遇,心情还是舒展不起来。

  君心难测,虽然她入宫时,看着陛下的样子似乎有所松动,可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老皇帝心里揣着的是善,还是恶。

  就在临近傍晚的时候,三皇子的马车终于回转到皇子府门。

  楚琳琅连忙跟陶雅姝一起迎了出去,当看到三皇子身后那个高大的背影时,楚琳琅只觉得眼眶发酸,双腿微微发软,若不是一旁丫鬟的搀扶,就要跪在地上了。

  司徒晟快走了两步,一把抱住了她,有些百味杂陈地低声道:“琳琅,我回来了!”

  楚琳琅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直到他安全的这一刻,堆积几日的不安才终于能宣泄出来,埋在他的怀里尽情大哭。

  司徒晟心疼地抱着她,任着她哭了一会,才哄道:“快别哭了,仔细你肚子里的宝宝受不住。”

  在一旁的陶雅姝却吓了一跳,低声道:“楚娘子,你……有了?”

  看楚琳琅泪眼婆娑的点头,陶雅姝简直要欢喜雀跃起来了。楚娘子一直不能怀孕,难道是她苦命的前半生感动了上天,竟然有此善果?

  她也知道不该打扰司徒晟和楚琳琅的团聚,便是恭喜他们之后,便让他们先行离开了。

  司徒晟带着琳琅回了自己的府宅。

  为了避嫌,司徒晟迁入这个府宅后,琳琅便再也没有登门过。

  府宅里虽然有些仆役,可是他的卧室却还是单身汉子的光景乱糟糟的。

  楚琳琅下意识地想要整理一下,却被司徒晟一把抱起,安置在了床榻上:“你累了这么久,赶紧休息,想要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琳琅听话地躺在被子里,想想道:“我想吃你做的莲藕小炒,还有香糟肉饼。”

  司徒晟很会做江口的小菜,现在她想想都流口水。

  这几日来,她都不能安心吃饭,现在一下子就饿得慌了。

  司徒晟点了点头,起身便去了厨房。

  他落狱的消息传得满京城都是,只短短几日的功夫,府里的下人们居然领工钱走了大半。

  所以厨房里连个正经厨娘都没有。好在他自己向来亲力亲为,以前未入仕途的时候,也经常给养母做菜。洗菜备料,倒是很是利索。

  当琳琅点的两样菜肴摆上桌子的时候,两人端起饭碗,终于可以心安香甜地吃饭了。

  当琳琅问起陛下为何会这么痛快地放人时,司徒晟道:“你这通折腾,让皇帝骑虎难下。我就算不小心自己病死在狱中,都会让他落得晚年暴虐,残害忠臣所托孤儿的骂名。刘翼跟陛下说了,他们刘家到底是欠了杨巡将军还不清的债。既然杨巡将军当年战败事出有因,甚至跟前太子都脱不开干系,那么陛下就不可一错再错。虽然天子恩赏责罚,做臣子的都应甘之如饴。可有时天子认错,并非折辱圣明,而是更会叫史书后人刮目相看。只是这一点,寻常人很难做到罢了。”

  刘翼跟他老子说话,向来都是讲史夫子的口吻,就事论事,不知奉承分寸。

  可是这直白的话,却入了陛下的心。

第121章 准备成亲

  病入膏肓之人, 也是有些疲累,最后他看向了自己最爱重的儿子。

  这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正延续着他的生命, 而且在不久的将来, 还要延续大晋的繁华。

  他得给儿子留下助力,而不是祸害。

  既然司徒晟最看重祖父, 他就得还给杨巡一份尊荣清白, 让司徒晟心内不要存着怨尤,也算给儿子留下个贤臣助益。

  想到这,他只是无奈地对儿子道:“杨巡将军一生荣耀,的确不该被他那个不孝不忠的儿子拖累……朕总归是对不住杨巡……该如何为杨老将军正名, 你且看着办吧……”

  依着陛下的意思, 是要追封杨巡,给他平反正名。

  可是当老三拿着一封拟写好的“罪己诏” 让他来签写颁发时, 老皇帝气得一口老痰淤堵, 抖手指着自己的三儿子, 半天才将老痰咳出去。

  “你这是何意?是觉得自己成了太子,就可以恣意妄为,来逼朕做事?”

  见父皇动怒, 刘翼却依旧一脸坦然道:“儿臣不敢, 只是父皇您说让我看着办的。依着儿臣看, 这一份罪己诏最是君子坦荡的了。天子认错,并非折损圣明, 而是体现父皇对杨巡老将军的爱重。至于太子之位,也是父皇的恩赏, 若父皇觉得儿臣不堪重担, 儿臣愿意让贤, 依着儿臣看,六弟为人谦恭贤良,其实比儿臣更合适。”

  刘翼说这话并非赌气,而是句句真心。他的人生向往里,有北地光复,有与雅姝举案齐眉,可就是没有坐在这孤独王座上,做个万人之上的君王。

  若是父皇肯收回成命,他愿意做个贤臣辅佐六弟,绝无怨言。

  他说的真心,而皇帝也知道这个儿子为人的坦荡。他太像他的母亲了,对与功名利禄从来都不看重。

  可就是这真心肺腑之言,又是气得陛下粗喘。

  若是老六堪用,前太子怎么可能安稳储君之位那么多年?

  他好不容易盼来了个才华出众,了解民生的儿子,岂能容得他恣意妄为,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向天下承认了天子的错误,的确算是给杨巡一个交代,更能平息司徒晟的怨气,让他从此没有借口叛君不忠……

  于是老皇帝忍着气,再次拿起那封罪己诏,又字句看了一遍,那脸色也是变了几变,最后扔给了刘翼:“文笔粗糙!再改改,再让朕来签!”

  就这样,几经父子口舌较量,那一封字句恳切的罪己诏,终于昭示天下。

  天子亲口承认了当年负水之战,杨巡老将军奋战到底的英勇,更是申斥了前太子与废王泰王勾结陷害忠良的罪行。

  而陛下自己则承认了当年对杨家的责罚过重,表示杨家逆子杨毅之罪,不足以盖过杨巡丰功。

  所以追封杨巡为忠勇侯,世袭承爵,食邑千户,由杨巡的亲孙司徒晟承袭侯位。

  这封罪己诏下达之后,真是满朝震惊。

  许多不在状况的臣子都没想到,之前沸沸扬扬的传闻竟然为真,司徒晟还真是当年杨家抄斩的漏网之鱼!

  更没有想到,陛下居然如此恩赏杨家,不禁平反为之正名,还承认了自己当年对杨家不公的对待……

  一时间,真是让群臣摸不着头脑路数,更是不知这司徒晟究竟是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下了天牢还能荣光无限地出来。

  不过司徒晟倒是入宫面谢了陛下,并且婉言谢绝了陛下让他要认祖归宗,改回杨姓的提议。

  “臣之养母,待臣恩重如山,养育之恩,重于生恩。养母只有我这一个承嗣在家谱中的儿子,臣若是更改回杨姓,便是对养母不孝。而且杨家也留存着另一脉骨血,杨家的香火爵位,可由他代为继承!”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婉言谢绝了陛下对他的侯位封赏,更是无意顶着杨家后人的名头,开宗立府。

  这一点,又出了老皇帝的意料之外。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司徒晟,问道:“你可都想好了?杨家留下的另一脉,可是你继母的儿子啊!他如今都不姓杨,而是姓陶。”

  司徒晟却不为所动,只是恭谨道:“人之姓氏,不过是个标记符号,臣姓什么,都更改不了臣敬仰祖父之情。”

  若说老皇帝下了罪己诏,是情势所迫,为了自己贤君的名头不得已而为之。

  那么现在,他听了司徒晟这出人预料的一番话后,对于这个年轻的臣子,真是彻底改观。

  这个人,还真是个重情重义之辈,跟他那个叛国的老子截然不同。

  他对待养母尚且如此恩重,足可见绝不是薄情寡义之辈。

  司徒晟的为人心胸,配得上大丈夫。

  想到自己居然动过赐死这个年轻臣子的念头,躺在病榻上的皇帝,又是吁吁带喘地咳嗽了几声,不得不承认,在识人这方面,自己的确是不如自己的儿子刘翼。

  一封罪己诏,丢脸承认自己怒发冲冠时犯下的鲁莽之错,却为大晋留下个能干贤臣,值了!

  想到这,老皇帝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自发病以来,国事家事纠缠,更有陈年的愧疚侵袭,整夜噩梦连连。

  一时,是个满身是血的杨巡,怀里抱着人头,问他有没有善待杨家人。一时是他最珍爱的方良娣,流着血泪,问他为何要爱宠奸妃那么多年……

  这都严重磨损他的健康,在满宫弥漫的药味中,他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只是地下有那么多人,让他无颜去见……

  但愿杨巡已经平息怨气,不要再来缠着自己。

  楚琳琅听到了司徒晟跟陛下婉言谢绝了改回杨姓的提议时,却一点都不意外。

  陛下太不了解司徒晟了!

  他是死都不会去做“杨戒行”的。他对祖父有多敬仰,就对父亲杨毅有多痛恨!

  改回杨姓,岂不是也是变相承认了自己是杨毅的儿子?

  所以那个杨姓,司徒晟打死都不会改的!

  至于陛下弥补亏欠的爵位,在司徒晟看来也是无用的弥补,不要也罢!

  如此一来,那个陶赞倒是平白捡漏,可惜他那惊弓之鸟的母亲不知带着他去了哪里。

  摊上了这样的母亲,陶赞也是够倒霉的,只希望那位天真的寺官脑子清楚,可别歪了心眼,跟他那个母亲为虎作伥……

  楚琳琅正想着心事,一旁兴冲冲的冬雪举着绣花样子问:“大姑娘,您看这个做婚被的被面可好?”

  对了,她此时正跟府里的丫鬟们一起紧锣密鼓地备着嫁妆。

  司徒晟不能等了,已经将他们的婚期定在了五日后,毕竟琳琅已经怀了孩子,月份可不等人。

  只是这样一来,备齐嫁妆就有些赶了,好在银子多,好办事,许多店铺都拿了成品出来,若不是太挑拣,能选出很多像样的来。

  另外,宫中太后和太子妃陶雅姝的赏赐也到了,整整几大车的赏赐,就算再挑拣的人看着这些赏赐也挑不出错处来。

  楚琳琅虽然是第二次嫁人,可是这婚礼许多章程,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毕竟当初她嫁入周家的时候,除了一床新被,连喜烛都买不起,是自己买的白蜡,外面染了色,充做红烛的。

  这次准备嫁妆,却像第一次出嫁一样,无论是琳琅,还是丫鬟们,都兴致勃勃的。

  可在琳琅点数着瓷器杯碗的数目时,却一眼瞟到了夏荷走进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夏荷虽然不太想说,可琳琅问起,却不能不答,便轻声道:“周大人领着鸢姐儿,来敲门,门房没有应,跑来问我该不该传话。”

  楚琳琅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周随安居然带着鸢儿寻到了她京郊的别院里。

  她这个前夫,现在已经沦落到了京郊县衙去做事了,听说之前因为办事不利,品阶都往下降了,已经下了七品。

  若是他独自前来,楚琳琅是绝对不还见的。可他带着鸢儿,琳琅怕是孩子的事情,想了想,便让夏荷将人请进了屋中。

  许久不见周随安,这个昔日面色如玉的温润书生居然变得有些憔悴,再不是以前那从头到脚精致的翩翩公子模样,甚至眼角额头,都带了些岁月操劳的痕迹,整个人看起来衰老了不止十岁的感觉。

  家里没有了会主事的夫人替他操劳人间烟火,风霜雨露,周随安如今算是双脚落地,□□蛋的日子折磨得再也潇洒不起来了。

  琳琅也不看他,只是微笑着招呼鸢儿过来,低头问过她的功课近况,并无不妥之后,才转头看向周随安:“周大人,以后鸢儿若是想我,你叫家仆送她过来就好,我自会派人护送她回去,您就不必跟着登门,免得瓜田李下,落人口实。”

  周随安如今也是适应了琳琅对他的冷脸孔,只是局促一笑,然后突然开口道:“琳琅……我已经跟谢氏和离了……”

  啊?楚琳琅听了这话一愣。

  她之前去了西北,回来之后,便是太子宫变,还有司徒晟锒铛入狱。

  她所有的经历都放在了拯救司徒晟的身上,还真没心思打听周家的变故。

  周随安其实不知琳琅的近况。

  关于宫变,还有司徒晟的变故,都是朝中重臣才清楚的机密。

  像他这种被排挤到京郊州县的清闲官员,哪里清楚那么多!

  只是知道前些阵子,京城里不知有什么变故,城门子很难进出罢了。

  他更不知琳琅即将出嫁的事情,只是在终于摆脱了谢氏之后,兴冲冲地领着鸢儿前来,试图再跟琳琅叙旧,看看能不能让自己脱序的日子恢复正常,让楚氏回心转意。

  他太渴望以前跟楚氏在一起的日子了。

  琳琅先是拧眉听了听,只三言两语间,便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约就是那位弱柳纤腰的尹雪芳小姐的到访,让谢悠然如刺猬一般炸刺了。

  尹小姐的手段,楚琳琅是领教过的。那是百分的纤柔,万分的无助。

  可是这般娇柔无助之下,却是对别人家夫君明晃晃的觊觎勾引。

  可惜谢氏不是楚琳琅,更没有她那种借力打力的手段,面对家中突然而至的娇客,便是气得撒泼骂人,指着尹氏母女的鼻子让她们滚蛋。

  这叫请人过来的婆婆赵氏情何以堪?再加上她对谢悠然让周家连失两个孩子的怨毒,一起爆发出来,便当着尹氏母女的面儿,狠狠赏了谢悠然两巴掌。

  谢悠然可是对着自己的将军老子都能对着扛的,从小到大,何曾这般人前丢脸受气,更何况是让尹氏那小贱人看了笑话。

  怒极之下,谢悠然居然抬手回赏了赵氏两个耳光。